續文章正宗 (四庫全書本)/卷14

巻十三 續文章正宗 巻十四 巻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續文章正宗巻十四  宋 真徳秀 原本
  倪 澄 重編
  明 胡 松 増訂
  敘事樓臺 園 門 城 池湖 井 隄 山水石等記
  眉州逺景樓記       蘓 軾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蓋有三代漢唐之遺風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以前學者猶襲五代文弊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西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闊至於郡縣胥史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㛰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既去輒畫像事之而其賢者則記錄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忘商賈小民常儲善物而別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榖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聽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會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榖艾而草衰則仆鼓決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食醉飽而去嵗以為常其風俗蓋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而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言語動作輙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先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増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賔客僚吏游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往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久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錄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葢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敎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錄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邱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
  芝閣記
  𥙶符時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來告者萬數其大吏則天子賜書以寵嘉之小吏若民輒錫金帛方是時希世有力之大臣窮搜而逺采山農野老攀緣徂杙以上至不測之高下至澗溪壑谷分崩裂絶幽窮隠伏人跡之所不通往往求焉而芝出於九州四海之間蓋幾於盡矣至今上即位謙讓不徳自大臣不敢言封禪詔有司以祥瑞告者皆勿納於是神奇之産銷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間而山嵓野老不獨知其為瑞也則知因一時之好惡而能成天下之風俗況於行先王之治哉太邱陳君學文而好奇芝生於庭能識其為芝惜其可獻而莫售也故閣於其居之東偏掇取而藏之蓋其好奇如此噫芝一也或貴於天子或貴於士或辱於凡民夫豈不以時乎哉士之有道固不役志於貴賤而卒所以貴賤者何以異哉此予之所以歎也
  擬峴臺記          曾 鞏
  尚書司封員外郎晉國襄君治撫之二年因城之東隅作臺以逰而命之曰擬峴臺謂其山谿之形擬乎峴山也數與其屬與州之寄客者逰而間獨求記於予初州之東其城因大邱其隍因大谿其隅因客土以出谿上其外連山髙陵野林荒墟逺近髙下壯大閎廓怪奇可喜之觀環撫之東南者可坐而見也然而雨隨潦毀蓋藏棄委於榛藂茀草之間未有即而愛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増甓與土易其破缺去榛與草發其亢爽繚以橫檻覆以高甍石本無此二句因而為臺以脫埃氛絶煩囂出雲氣而臨風雨然後谿之平沙漫流微風逺響與夫浪波洶湧破山㧞木之奔放至於高桅勁艣沙禽水獸下上而浮沉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蒼顏秀壁巔崖㧞出挾光景而薄星辰至於平岡長陸虎豹踞而龍蛇走與夫荒蹊聚落樹隂晻曖逰人行旅隠見而斷續者皆出乎祍席之內若夫雲煙開斂日光出沒四時朝暮雨暘明晦變化之不同則雖覽之不厭而雖有智者亦不能窮其狀也或飲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靚觀微步旁皇徙倚則得於耳目與得之於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撫非通道故貴人蓄賈之逰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菑少其民樂於耕桑以自足故牛馬之牧於山谷者不收五穀之積於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枹鼓之警發召之役也君既因其土俗而治以簡靜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樂於此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逰觀之美亦將得同其樂也故予為之記其成之年月日嘉祐二年之月日也
  凌虛臺記         蘓 軾
  臺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髙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築也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履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墻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臺出於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虛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虛臺耶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則臺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臺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頽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邱墟隴畝矣而況於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既已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超然臺記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鬬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墻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𣏌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朞年而貌加豐髮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余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邱髙宻之木以脩補破敗為苟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隠見若近若逺庶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余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疏取池魚釀秫酒㵸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方是時余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葢遊於物之外也
  真州東園記        歐陽修
  真為州當東南之水會故為江淮兩浙荊湖發運使之治所龍圖閣直學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許君子春之為使也得監察御史裏行馬君仲塗為其判官三人者樂其相得之懽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監軍廢營以作東園而日往遊焉嵗秋八月子春以其職事走京師圖其所謂東園者來以示予曰園之廣百畆而流水橫其前清池浸其右高臺起其北臺吾望以拂雲之亭池吾俯以澄虛之閣水吾泛以畫舫之舟敞其中以為清讌之堂闢其後以為射賔之圃芙蕖芰荷之的歴幽蘭白芷之芬芳與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隂此前日之蒼煙白露而荊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動搖而下上其寛閑深靚可以荅逺響而生清風此前日之頽垣斷塹而荒墟也嘉時令節州人士女嘯歌而管絃此前日之晦㝠風雨鼪鼯鳥獸之嘷音也吾於是信有力焉凡圗之所載蓋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於髙以望江山之逺近嬉於水而逐魚鳥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臨之樂覽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畫者吾亦不能言也其為我書其大㮣焉又曰真天下之衝也四方之賔客往來者吾與之其樂於此豈獨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臺日益以新草樹日益以茂四方之士無日而不來而吾三人者有時而皆去也豈不眷眷於是哉不為之記則後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予以謂三君子之材賢足以相濟而又協於其職知所後先使上下給足而東南六路之人無辛苦愁怨之聲然後休其餘閑又與四方之賢士大夫共樂於此是皆可嘉也乃為之書
  海陵許氏南園一作園亭
  髙陽許君子春治其海陵郊居之南為小園作某亭某堂於其間許君為江浙荊淮制置發運使其所領六路七十六州之廣凡賦斂之多少山川之逺近舟楫之往來均節轉徙視江湖數千里之外如運諸其一無此字掌能使人樂為而事集當國家用兵之後修前人久廢之職補京師匱乏之供為之六年厥績大著自國子博士遷主客員外郎由判官為副使夫理繁而得其要則簡簡則易行而不違惟簡與易然後其力不勞而有餘夫以制置七十六州之有餘治數畆之地為園誠不足施其智而於君之事亦不足書君之美衆矣予特書其一節可以示海陵之人者君本歙人世有孝徳其先君司封䘮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雖敝兄未易衣不敢易食雖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當得官其兄弟相讓久之諸兄卒以讓君君今遂顯於朝以大其門君撫兄弟諸子猶已子嵗當上計京師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捨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貧罄其家貲走四方以求醫而藥必親調食飲必親視至其矢溲亦親候其時節顏色所下一作疾如可理則喜或變動逆節則憂戚之色不自勝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歎嗚呼予見許氏孝悌一有者字著於三一作四世矣凡海陵之人過其園者望其竹樹登一作覩其臺榭思其宗族少長相從愉愉而樂於此也愛其人化其善自一家而形一鄉由一鄉而推之無逺邇一作近使許氏之子孫世久而一無此字愈篤則一作焉不獨化及其人將見其園間之草木有駢枝而連理也禽鳥之翔集於其間者不爭巢而棲不擇子而哺也嗚呼事患不為與夫怠而止爾惟力行而不怠以止然後知予言之可信也
  靈壁張氏園亭記      蘓 軾
  道京師而東水浮濁流陸走黃塵陂田蒼莽行者勌厭凡八百里始得靈壁張氏之園於汴之陽其外修竹森然以髙喬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餘浸以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為巖阜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栢有山林之氣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態華堂廈屋有吳蜀之巧其深可以隠其富可以養果蔬可以飽鄰里魚鼈筍茹可以餽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吳興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輿叩門見張氏之子碩碩求余文以記之維張氏世有顯人自其伯父殿中君與其先人通州府君始家靈壁而為此園作蘭臯之亭以養其親其後出仕於朝名聞一時推其餘力日増治之於今五十餘年矣其木皆十圍岸谷隠然凡園之百物無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譬之飲食適於饑飽而已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處者安於故而難出出者狃於利而忘返於是有違親絶俗之譏懷祿苟安之弊今張氏之先君所以為其子孫之計慮者逺且周是故築室蓺園於汴泗之間舟車冠葢之衝凡朝夕之奉燕逰之樂不求而足使其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隠則俯仰山林之下於以養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故其子孫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稱處者皆有節士廉退之行蓋其先君子之澤也余為彭城二年樂其土風將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厭也將買田於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靈壁雞犬之聲相聞幅巾杖屨歳時往來於張氏之園以與其子孫遊將必有日矣
  金鄉張氏重修園亭記    晁無咎
  濟為州治鉅野下土草木不殖其西北無山東南五十里乃有山而金鄉其東南邑故緡城地雲嘗鑿山得金因為金鄉縣凡平土淺山無金此山乃有金知其地氣與並澤異凡九穀果蓏土有宜有不宜此咸宜若松檜梅櫾遷乎其地而不能為良者植此皆良又不可知也以余為兒時所聞見其俗饒美大家率輕作業樂善而好士厚子弟於學㳺客晨夜相面背於門庖無熄煙然不勌乂好為園圃㳺樂事以相尚而非為利張氏其甲也其先世豐人太宗時侍御史肅字穆之以敢言不苟合四十謝事為王黃州所畏始起家而顯者也御史子畋字無逸髙介有父風亦早棄事初壞田作此園佳木異卉錯置竹萬竿出郭門而望蓊然秀色橫野其陽金梭嶺隂賀溝起伏異狀其外莽蒼無際目極可喜無逸得此因忘仕宦意而故張公安道石公曼卿皆與往來良厚園有亭曰先春張公客㳺愛之石公為宰毎醉而忘返也皆有詩留亭上兩公前輩偉人傑士不妄以詩與人也蓋六七十年矣前此無逸子孝綽孝基孝孫亦善士好客能修其先人之業猶及與余先大夫㳺聞先大夫稱焉不知園幾時廢而元符中余南歸始自鉅野遷此邑並嶺行溝上秋稼離離雉驚起馬前館無遺址桃李不復在獨兩老檜離立穀壠間風雨摧剝蒼皮白枝龍虎躩拏而上數十尺道衍隰而來未見也下馬半嶺北望南武七日諸山或斷或續屏列逺陸如畫其南數百鳬鴈飛集鳴唼聲囘望白水明滅桑野間意甚樂之順塗而詠吾居不可以易此也因買田築室距百步時時至其地捫檜坐石至於日入悵然惜兩公之跡將泯而恨無逸之不復見也而其孫大方從余游久乃語之大方啾然有間曰此固張氏地請復焉未數歳則築垣移植如其故徑檻旁午草木扶踈矣且營三亭曰先春其舊名也曰樂意曰生香因曼卿之詩也又礲三石來言曰其一求文以記其事其二請書兩公詩與記俱傳也余欣然曰吾里俗衰不有君子何以使復善且為近市利日不足鋤犁腹飽則載粟入城市買士宅士無邑居故吾里之為士者微今子獨能羞而反之不致求贏餘既異俚俗意而憂世家之墜念祖父之所嘗㳺賢公才士之跡至此而俱熄也慨然圖復之又欲因文以傳尤異余何愛不為子記之亦稍稍化吾里持家猶子豈但數過子相羊樂飲無人之境以忘吾老如是而已也
  洪州東門記        曾 鞏
  南昌於禹貢為揚州之野於地誌為吳分其部所領八州其境屬於荊閩南粵方數千里其田宜秔稌其賦粟輸於京師為天下最在江湖之間東南一都會也其城之西為大江江之外為西山州治所因城之面勢為門東西出其西門既新而東門獨故弊熈寧九年余為是州將易而新之明年會移福州又明年自福州被召還京師過南昌視其東門則今守元侯既徹而易之元侯以余為有舊於是州來請曰願有識余辭謝不能而其請不懈葢天子諸侯之門制見於經者不明學禮者以謂諸侯之制有臯應路門天子之門加庫雉然見於春秋者魯有庫門有雉門見於孔子家語者衛有庫門或以謂襃周公康叔非諸侯常制其果然歟蓋莫得而考也在雅之緜古公亶父徙宅於岐作為宮室門墉得宜應禮後世原大推功述而歌之其辭曰廼立臯門臯門有伉釋者曰伉言其髙也又曰廼立應門應門將將釋者曰將將言其嚴正也則諸侯之門維髙且嚴固詩人之所善聖人定詩取而列之所以為後世法也今元侯於其東門革陋興壞不違於禮是可書也將予之識會余未至京師易守明州元侯則使人於途於明州速余文不已按南昌之東門作於淳化五年識於其楝間者曰皇第六子鎮南節度洪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徐國公元偓尚書戶部郎中知洪州軍州事陳象輿以籍考之徐國公後封宻王太宗第六子受命保茲南土實留京師則作門者葢象輿也至門之改作凡八十有九年元侯之於是役其木取於地之不在民者其工取於役卒之羨者其瓦甓金石髤彤黝堊之費取於庫錢之常入者自七月戊子始事至十月壬子而畢既成而南北之廣十尋東西之深一無之深字半之而髙如其廣於以出政令謹禁限時啓閉通往來稱其於東南為一都會者而役蓋不及民也元侯名積中雲
  桂州新城記        王安石
  儂智高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而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無一人能守其州者豈其才皆不足歟葢夫城郭之不設兵甲之不戒雖有智勇猶不能勝一日之變也唯天子亦以為任其罪者非獨吏故特推恩襃廣死節而一切貸其失職於是遂推選士大夫所論以為能者付之經畧而今尚書工部郎中余公當廣西焉寇平之明年蠻越接和乃大城桂州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數之至四百萬有奇用人之力以工數之至二十餘萬凡所以守之具無一求而不給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為役亦大矣蓋公之信於民也久而費之欲以衛其材勞之欲以休其力以故為是有大費與大勞而人莫或以為勤也古者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禮失則夷狄橫而窺中國方是時中國非無城郭也卒於陵夷毀頓陷滅而不救然則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為存也及至喟然覺寤興起舊政則城郭之修也又甞不敢以為後蓋有其患而圖之無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非其法能以久存而無敗者皆未之聞也故文王之起也有四夷之難則城於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諸侯之患則城於東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德協於其君於其為國之本末與其所先後可謂知之矣慮之以悄悄之勞而發之以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續之以明明之功卒所以攘夷狄而中國之全安者葢其君臣如此而守衞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當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補弊立廢之時鎮撫一方修扞其民其勤於今與周之南仲仲山甫葢等矣是宜有紀也故其將吏相與謀而來取文將鏤之城隅而以告後之人焉
  墨池記          曾 鞏
  臨川之城東有地隠然而髙以臨於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窪然而方以長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臨川記雲也羲之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此為其故跡豈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強以仕而嘗極東方出滄海以娛其意於山水之間豈其徜徉肆恣而又嘗自休於此邪羲之之書晚乃善則其所能葢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後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邪則學固豈可以少哉況欲深造道徳者邪墨池之上今為州學舎學敎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書晉王右軍墨池之六字於楹間以掲之又告於鞏曰願有記推王君之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後人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餘思被於後世者如何哉
  廣徳湖記         曾 鞏
  鄞縣張侯圖其縣之廣徳湖而以書並古刻石之文遺余曰願有紀葢湖之大五十里而在鄞之西十二里其源出於四明山而引其北為漕渠泄其東北入江凡鄞之鄉十有四其東七鄉之田錢湖溉之其西七鄉之田水注之者則此湖也舟之通越者皆繇此湖而湖之産有鳬鴈魚鼈茭蒲葭菼葵蓴蓮芡之饒其舊名者鸎脰湖而今名大厯八年令儲僊舟之所更也貞元元年刺史任侗又治而大之大中元年民或上書請廢湖為田任事者左右之為出御史李後素驗視後素不為撓民以得罪而湖卒不廢刺史李敬方與後素皆賦詩刻石以見其事其説以謂當是時湖成三百年矣則湖之興其在梁齊之際歟宋興淳化二年民始與州縣彊吏盜湖為田久不能正至道二年知州事邱崇元躬按治之而湖始復轉運使言其事詔禁民敢田者至其後遂著之於一州敕咸平中賜官吏職田取湖之西山足之地百頃為之既而務益取湖以自廣天禧二年知州事李夷庚始正湖界起隄十有八里以限之湖之濵有地曰林村砂末曰高橋臘臺而其中有山曰白鶴曰望春自太平興國以來民冒取之夷庚又命禁絶而湖始復天聖景祐之間民復相率請湖為田州從事張大有按行止之而知州事李照又言其事報如至道詔書照以刻之石自此言請湖為田者始息而康定某年縣主簿曾公望又益治湖至張侯之為鄞則湖久不治西七鄉之農以旱告張侯為出營度民田湖旁者皆喜願致其力張侯計工賦材擇民之為人信服有知計者使督役而自主之一不以屬吏人以不擾而咸勸趨於是築環湖之隄凡九千一百三十四丈其廣一丈八尺而其高八尺廣倍於舊而高倍於舊三之二鄞人累石陻水闕其間而扄以木視水之小大而閉縱之謂之碶於是又為之益舊總為碶九為埭二十隄之上植榆栁益舊總為三萬一百丈一作又因其餘材為二亭於隄上以休而與望春白鶴之山相直因以其山名山之上為廟一以祠神之主此湖者一以祠吏之有功於此湖者以熈寧元年十一月始役而以明年二月卒事其用民之力八萬二千七百九十有二工而其材出於工之餘既成而田不病旱舟不病涸魚鴈茭葦果蔬水產之良皆復其舊而其餘及於比縣旁州張侯於是可謂有勞矣是年予通判越州事越之南湖久廢不治葢出於吏之因循而至於不知所以為力予方患之觀廣徳之興以數百年危於廢者數矣繇屢有人故益以治葢大厯之間溉田四百頃大中八百頃而今二千頃矣則人之存亡政之廢興為民之幸不幸其豈細也歟故為之書尚俾來者知母廢前人之功以永為此邦之利而又將與越之人圗其廢也張侯名峋字子堅以材聞去而為提舉兩浙路常平廣恵倉兼管勾農田差役水利事方且用於時雲
  襄州宜城縣長渠記
  荊及康狼楚之西山也水出三山之間東南而流春秋之世曰𨻳水左丘明傳魯桓公十有三年楚屈瑕伐羅及𨻳亂次以濟是也其後曰夷水水經所謂漢水又南過宜城縣東夷水注之是也又其後曰蠻水酈道元所謂夷水避桓溫父名改曰蠻水是也秦昭王三一作二十八年使白起將攻楚去𨻳百里立堨壅是水為渠以灌𨻳𨻳楚都也遂拔之秦既得𨻳以為縣漢惠帝三年改曰宜城宋孝武帝永初元年築宜城之大隄為城今縣治是也而更謂𨻳曰故城𨻳入秦而白起所為渠因不廢引𨻳水以灌田田皆為沃壤今長渠是也長渠至宋至和二年久隳不治而田數苦旱州飲者無所取令孫永曼叔率民田渠下者理渠之壤一作壞塞而去其淺隘遂完故堨使水還渠中自二月丙午始作至三月癸未而畢田之受渠水者皆復其舊曼叔又與民為約束時其蓄泄而止其侵爭民皆以為宜也葢𨻳水之出西山初棄於無用及白起資以禍楚而後世顧賴其利酈道元以謂溉田三千餘頃至今千有餘年而曼叔乂舉衆力而復之使並渠之民足食而甘飲其餘粟散於四方葢水出於西山諸谷者其源廣而流於東南者其勢下至今千有餘年而山川高下之形勢無改故曼叔得因其故跡興於既廢使之源流與地之髙下一有易於古則曼叔雖力亦莫能復也夫水莫大於四瀆而河葢數徙失禹之故道至於濟水又王莽時而絶況於衆流之細其通塞豈得而常而後世欲行水溉田者往往務躡古人之遺跡不考夫山川形勢古今之同異故用力多而收功少是亦其不思也歟初曼叔之復此渠白其事於知襄州事張瓌唐公唐公聽之不疑沮止者不用故曼叔能以有成則渠之復自夫二人者也方二人者之有為葢將任其職非有求於世也及其後言渠堨者蠭出然其心葢或有求故多詭而少實獨長渠之利較然而二人者之志愈明也熈寧六年余為襄州過京師曼叔時為開封訪余於東門為余道長渠之事而諉余以考其約束之廢舉余至而問焉民皆以謂賢君之約束相與守之傳數十年如其初也余為之定著令上司農八年曼叔去開封為汝隂始以書告之而是秋大旱獨長渠之田無害也夫宜知其山川與民之利害者皆為州者之任故余不得不書以告後之人而又使之知夫作之所以始也
  錢塘六井記        蘓 軾
  潮水避錢塘而東擊西陵所從來逺矣沮洳斥鹵化為桑麻之區而久乃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陸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惡惟負山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廣唐宰相李公長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後刺史白公樂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於今賴之始長源六井其㝡大者在清湖中為相國井其西為西井少西而北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為方井為白龜池又北而東至錢塘縣治之南為小方井而金牛之廢久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於六井之南絶河而東至美俗坊為南井出湧金門並湖而北有水閘三注以石溝貫城而東者南井相國方井之所從出也若西井則相國之𣲖別者也而白龜池小方井皆為匿溝湖底無所用閘此六井之大畧也熈寧五年秋太守陳公述古始至問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給於水南井溝庳而井高水行地中率常不應公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珪辦其事仲文子珪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佐官者二十餘人於是發溝易甃完緝罅漏而相國之水大至坎滿溢流南注於河千艘更載瞬息百斛以方井為近於濁惡而遷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驚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遷之於此六十年矣疏涌金池為上中下使澣衣浴馬不及於上池而列二閘於門外其一赴三池而決之河其一納之石檻比竹為五管以出之並河而東絶三橋以入於石溝注於南井水之所從來高則南井常厭水矣凡為水閘四皆垣墻扄鐍以護之明年春六井畢脩而嵗適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罌缶貯水相餉如酒醴而錢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龍山北至長河鹽官海上皆以飲牛馬給沐浴方是時汲者皆誦佛以祝公餘以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於井竭非嵗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豈獨水哉故詳其語以告後之人使雖至於久逺廢壞而猶有考也
  龍井記          秦 觀
  龍井舊名龍泓距錢塘十里吳赤烏中方士葛洪嘗錬丹於此事見圖記其地當西湖之西淛江之北風篁嶺之上實深山亂石之中泉也毎嵗旱禱雨於他祠不獲則禱於此其禱輒應故相傳以為有龍居之然泉者山之精氣所發也西湖深靚空濶納光景而涵煙⿱菱芡荷花之所附麗龜魚鳥蟲之所依憑漫衍而不迫紆餘以成文隂晴之中各有奇態而不可以言盡也故岸湖之山多為所誘而不克以為泉淛江介於吳越之間一晝一夜濤頭自海而上者再疾擊而逺馳兕虎駭而風雨怒遇者摧當者壞乘髙而望之使人毛髪盡立心掉而不禁故岸江之山多為所脇而不暇以為泉惟此地蟠幽而踞阻內無靡曼之誘以散越其精外無豪悍之脇以虧踈其氣故嶺之左右大率多泉龍井其尤者也夫畜之深者發之逺其養也不苟則其施也無窮龍井之徳葢有至於是者則其為神物之託也亦奚疑哉元豐二年辨才法師元靜自天竺謝講事退休於此山之夀聖院院去龍井一里凡山中之人有事於錢塘與遊客之將至夀聖者皆取道井旁法師乃即其處為亭又率其徒以浮屠法環而咒之庶幾有慰夫所謂龍者俄有大魚自泉中躍出觀者異焉然後知井之有龍不謬而其名由此益大聞於時是嵗余自淮南如越省親過錢塘訪法師於山中法師策杖送余於風篁嶺之上指龍井曰此泉之徳至矣美如西湖不能淫之使遷壯如淛江不能威之使屈受天地之中資隂陽之和以養其源推其緒餘以澤於萬物雖古有道之士又何以加於此盍為我記之餘曰唯唯
  偃虹隄記         歐陽修
  有自岳陽至者以滕侯之書洞庭之圖來告曰願有所記予發書按圗自岳陽門西距金雞之右其外隠然隆高以長者曰偃虹隄問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為也問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險而岳陽荊潭黔蜀四會之衝也昔舟之往來湖中者至無所寓則皆泊南津其有事於州者逺且勞而又常有風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隄下有事於州者近而且無患問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長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殺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萬有五千五百工而不踰時以成問其始作之謀曰州以事上轉運使轉運使擇其吏之能者行視可否凡三反覆而又上於朝廷決之三司然後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議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書矣葢慮於民也深則謀其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為功多夫以百步之隄禦天下至險不測之虞恵其民而及於荊潭黔蜀凡往來湖中無逺邇之人皆蒙其利焉且岳陽四㑹之衝舟之來而止者日凡有幾使隄上石幸久不朽則滕侯之恵利於人物可以數計哉夫事不患於不成而患於易壞葢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繼者常至於殆廢自古賢智之士為其民捍患興利其遺跡往往而在使其繼者皆如始作之心則民到於今受其賜天下豈有遺利乎此滕侯之所以慮而欲有紀於後也滕侯志大材高名聞當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時常顯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無所用心略施其餘以利及物夫慮熟謀審力不勞而功倍作事可以為後法一宜書不苟一時之譽思為利於無窮而告來者不以廢二宜書岳之民人與湖中之往來者皆欲為滕侯紀三宜書以三宜書不可以不書乃為之書
  石鐘山記         蘓 軾
  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徳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絶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宂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葢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新城遊北山記       晁無咎
  去新城之北三十里山漸深草木泉石漸幽初猶騎行石齒間旁皆大松曲者如葢直者如幢立者如人臥者如虯松下草間有泉沮洳伏見墮石井鏘然而鳴松間藤數十尺蜿蜒如大蚖其上有鳥黑如鴝鵒赤冠長喙俛而啄磔然有聲稍西一峯高絶有蹊介然僅可步繫馬石觜相扶攜而上篁篠仰不見日如四五里乃聞雞聲有僧布袍躡履來迎與之語𥈭而顧如麋鹿不可接頂有屋數十間曲折依崖壁為欄楯如蝸䑕繚繞乃得出門牖相值既坐山風颯然而至堂殿鈴鐸皆鳴二三子相顧而驚不知身之在何境也且莫皆宿於時九月天高露清山空月明仰視星斗皆光大如適在人上䆫間竹數十竿相摩戛聲切切不已竹間梅棕森然如鬼魅離立突鬢之狀二三子又相顧魄動而不得寐遲明皆去既還家數日猶恍惚若有遇因追記之後不復到然往往想見其事也
  浮槎山水記        歐陽修
  浮槎山在慎縣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闍山一無此五字或曰浮巢二一無二字山其事出於浮圖老子之徒荒怪誕幻之說其上有泉自前世論水者皆弗道余嘗讀茶經愛陸羽善言水後得張又新水記載劉伯芻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為得之於羽然以茶經考之皆不合又新狂妄險譎之士其言難信頗疑非羽之說及得浮槎山水然後益以羽為知水者浮槎與龍池山皆在廬州界中較其水味不及浮槎逺甚而又新所記以龍池為第十浮槎之水棄而不錄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則不然其論曰山水上江次之井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雖簡而於論水盡矣浮槎之水發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鎮東軍一無此字留後出守廬州因逰金陵登蔣山飲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㳙㳙可愛葢羽所謂乳泉漫流者也飲之而甘乃考圖記問於故老得其事跡因以其水遺余於京師予報之曰李侯可謂賢矣夫窮天下之物無不得其欲者富貴者之樂也至於䕃長松藉豐草聽山溜之潺湲飲石泉之滴瀝此山林者之樂也而山林之士視天下之樂不一動其心或有欲於心顧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獲樂於斯彼富貴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樂爾惟富貴者而不得兼然後貧賤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兩得亦其理與勢之然歟今李侯生長富貴厭於耳目又知山林之為樂至於攀緣上下幽隠窮絶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於物者可謂多矣李侯折節好學喜交賢士敏於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見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貴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為志其事俾世知斯一作奇泉發自李侯始也
  逰湯泉記         秦 觀
  漳南道人昭慶隠湯泉山之八月集賢孫公謂其逰曰漳南去幾時已甚久且聞其所寓富山水盍往訪焉於是余與道人參寥請從之具鞍馬戒徒御翼日出高郵西郭門馳六十里宿神居山之悟空寺神居高不踰三四引而股趾盤薄甚大旁占數墟俗呼土山或曰昔老姥煉丹於此功成僊去今寺有石藥臼者乃其遺物也又馳四十里宿黃公店從者以雨告止焉又馳六十里次六合館夀聖寺之香積院院有龎眉老僧主之應客淡然若無意於世者與之言心如其貌葢有道者也又馳七十里次真相院明日漳南來逆相勞苦如平生歡遂與俱行馳二十五里至湯泉館恵濟院院則漳南之所寓也景申遂浴於湯泉之墟西恵濟二百步周袤不踰一成有泉五一曰太子湯舊傳梁昭明所逰今廢於野一在居民朱氏家其三則𨽻於恵濟而恵濟三泉旁皆甃石為八方斛竅其兩崖一以受虛一以泄滿泉輸其中晨夜不絶其色深碧沸白香氣襲人爬搔委頓之病浴之輒愈贏糧自逺而至者無虛時劉夢得和州記雲地有沸井即此泉也噫泉之為湯者衆矣彼汝水驪山嘗為乘輿後宮之所臨幸方其盛時綺䟽璇題魚龍飛動眩人目晴勢徂事變鹿豕得而辱焉其僻昧不聞於世者又皆蔽於叢薄堙於土塗抱清懷潔歴千百年莫或稍試於用二者皆有恨焉獨是泉出無亢滿之累其仁足以及物豈所謂無出而陽無入而藏柴立乎其中央者歟餘三人者既嘉泉之近於道又貪其有功於塵垢疾病也日不一至再日必至焉率以為常越三日烏江令閻求仁來求仁余鄉友也遂與俱行東南馳八里至龍洞山下棄馬而徒步山形鬥起蒙籠曲道尤難登捫蘿進者五里然後至其山椒是日風曀望建業江山蟠龍踞虎之狀皆依約而得之自山椒轉而西南盤紆徑復又二里而至龍洞其上巄嵷崟岑不可窮竟門則大宂也漸下十數丈窅然深黒日光所不及掲炬然後可行腹中空豁可儲粟數萬斛屏以青壁而泉嚙其趾葢以乳石而䑕家其竇仰而視之或突然傲岸而出若有恃者或侵尋而卻若有畏者雲撓而鳥企鼻口呀而齗齶露其陬牙橫遌卒愕之變疑生於鬼神雖智者造謀而巧者述之未必能爾也惜乎閟於龕巖夐絶人跡罕至之地世莫得而窺焉夫豈負天下之奇勝者固不欲售其伎必待夫至誠篤好之士然後與之接耶或曰洞有小蛇青色而赤章旱嵗禱雨多應雲景夕還恵濟恵濟有庵二一在太子泉南百步崦中隠者陳生居之一未構基在院西六十步大邱之原邱勢坡陁前有小澗㳙㳙而流藩以齊篠閎以雙松毎冷風自逺而至泛篠薄激松梢度流水其音嘈然如奏笙籟巽嚮而望自定山轉而西服光晷薄星辰亘二百里迅馳而矗立妬危而恬壯分秀而取奇各挾其伎以效履舄之下孫公愛其地勝欲寄以老焉因請名曰寄老庵相率作詩以約之明年庵成發二奇石於雙松之下形勢益振於是環山數百里嘗以遊觀名者遷延辭避推寄老焉西庵之成久矣其地迫遽無流水非枯槁自謀之士莫能居之故蔑有聞者是庵始基已為賢士大夫所矚及成遂以眺望浮逰之勝甲於一方物之興固自有時也哉湯泉之事既窮余又獨從參寥西馳七十里入烏江邀求仁謁項羽祠飲繫馬松下慿大江以望三山憩於虛樂亭復還恵濟翌日乃歸葢自高郵距烏江三百二十五里凡經佛寺四神祠一山水之勝者二得詩三十首賦一篇至於山林雲物之變溪瀨潺湲之音故墟荒落晨汲暝舂之狀悠然與耳目謀而適然與心遇者葢不可勝計嗚戱茲㳺之所得可謂富矣明年漳南自湯泉來會於高郵追敘去年登臨之美且歎日月之速盛㳺之難再也因撰次之以備湯泉故事時與同好者覽之以自擇焉
  菱谿石記         歐陽修
  菱谿之石有六其四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臥於谿側以其難徙故得獨存毎嵗寒霜落水涸而石出谿傍人見其可怪往往祀以為神菱谿按圖與經皆不載唐會昌中刺史李濆為荇谿記雲水出永陽嶺西經皇一作黃道山下以地求之今無所謂荇谿者詢於滁州人曰此谿是也楊行宻有一作據淮南淮人為諱其嫌名以荇為菱理或然也谿傍若有遺趾雲故將劉金之宅石即劉氏之物也金偽一作為吳時貴將與行宻俱起合淝號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一作驍卒而乃能知愛賞奇異為兒女子之一作所好豈非遭逢亂世功成志得驕於富貴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臺榭奇木異草與此石稱亦一時之盛哉今劉氏之後散為編民一作氏尚有居谿旁者予感夫人物之廢興一無此字惜其可愛而一有反字棄也乃以三牛曵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於白塔民朱氏遂立於亭之南北亭負城而近以為滁人歳時嬉逰之好夫物之奇者棄沒於幽逺則可惜置之耳目則愛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劉金者雖不足道然亦可謂雄勇一作勇悍之士其平生志意豈不偉哉及其後世荒埋零落至於子孫泯沒而無聞況欲長有此石乎用此一無此二字可為富貴者之戒而好奇之士聞此石者一作聞石而來可以一賞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木假山記         蘓 軾
  木之生或櫱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梁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汨沒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髣髴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強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脫泥沙而逺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毎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櫱而不殤拱而不夭任為棟梁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感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見中峯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莊栗刻峭凜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峯而岌然決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感也夫
  敘事畫記
  石氏畫苑記        蘓 軾
  石康伯字㓜安眉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舉進士不第即棄去當以䕃得官亦不就讀書作詩以自娛而已不求人知獨好法書名畫古器異物遇有所見脫衣輟食求之不問有無居京師四十年出入閭巷未嘗騎馬在稠人中耳目謖謖然専求其所好長七尺黑而髯如世所畫道人劒客而徒步塵埃中若有所營不知者以為異人也又善滑稽巧發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變色與人㳺知其急難甚於為已有客於京師而病者輒舁置其家親飲食之死則棺斂之無難色凡識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獨深知之幼安識慮深逺獨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二狀貌如四十許人須三尺郁然無一莖白者此豈徒然者哉為亳州職官與富鄭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書畫數百軸取其毫末雜碎者以冊編之謂之石氏畫苑幼安與文與可逰如兄弟故得其畫為多而余亦善畫古木叢竹因以遺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嘗言所貴於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況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也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賴畫而識然人亦何用見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畫乃其一病無足錄著其為人之大畧雲爾
  淨因院畫記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於山石竹木水波煙雲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於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止於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於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與可之於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達遂茂根莖節葉牙角脈縷千變萬化未始相襲而各當其處合於天造厭於人意葢達士之所寓也歟昔嵗嘗畫兩叢竹於淨因之方丈其後出守陵陽而西也余與之偕別長老道臻師又畫兩竹梢一枯木於其東齋臻方治四壁於法堂而請於與可與可既許之矣故予並為記之必有明於理而深觀之者然後知余言之不妄
  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腹虵蚹以至於劒㧞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胷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兎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與可之敎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孰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斵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耶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韈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𣲖近在彭城可往求之韈材當萃於子矣書尾復寫一詩其略曰擬將一段鵝谿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荅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荅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曰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予詩云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曽赦籜龍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濵千畆在胷中與可是日與其妻游谷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歿於陳州是嵗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巻而哭失聲昔曹孟徳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而予亦載與可疇昔戱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續文章正宗巻十四
<集部,總集類,續文章正宗>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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