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七

卷第四十六 羣書治要 卷第四十七
唐 魏徵 等奉敕編 景上海涵芬樓藏日本尾張刊本
卷第四十八

羣書治要卷第四十七

    秘書監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

 劉廙別傳政論注曰備政 蔣 子 政要論

  劉廙別傳

備政

夫爲政者譬猶工匠之造屋也廣廈旣成衆梲

不安則梁棟爲之斷折一物不備則千柱爲之

並廢善爲屋者知梁梲之不可以不安故棟梁

常存知一物之不可以不備故衆榱與之共成

也善爲政者知一事之不可闕也故無物而不

備知一是之不可失也故衆非與之共得其不

然者輕一事之爲小忽而闕焉不知衆物與之

共多也覩一非之爲小也輕而𮛫焉不知衆是

與之共失也夫政之相須猶輗轄之在車無輗

轄猶可以小進也謂之歷遠而不頓躓者未之

有也夫爲政者輕一失而不矜之猶乘無轄之

車安其少進而不覩其頓躓之患也夫車之患

近故無不覩焉國之患遠故無不忽焉知其體

者夕惕若厲愼其愆矣夫爲政者莫善於淸其

吏也故選託於由夷而又威之以篤罰欲其貪

之必懲令之必從也而姦益多巧彌大何也知

淸之爲淸而不知所以淸之故免而無恥也日

欲其淸而薄其祿祿薄所以不得成其淸夫飢

寒切於肌膚固人情之所難也其甚又將使其

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婦不婦

矣貧則仁義之事狹而怨望之心篤從政者捐

私門而委身於公朝榮不足以光室族祿不足

以代其身骨肉飢寒離怨於內朋友離叛衰捐

於外虧仁孝損名譽能守之而不易者萬無一

也不能原其所以然又將佐其室族之不和合

門之不登也疑其名必將忘其實因而下之不

移之士雖苦身於內冒謗於外捐私門之患畢

死力於國然猶未𫉬見信之𠂻不免黜放之罪

故守淸者死於溝壑而猶有遺謗於世也爲之

至難其罰至重誰能爲之哉人知守淸之必困

於終也違淸而又懼卒罰之及其身也故不爲

昭昭之行而咸思闇昧之利姦巧機於內而虛

名逸於外人主貴其虛名而不知賤其所以爲

名也虛名彰於世姦實隱於身人主眩其虛必

有以闇其實矣故因而貴之敬而用之此所謂

惡貪而罰於由夷好淸而賞於盜跖也名實相

違好惡相錯此欲淸而不知重其祿之故也不

知重其祿非徒失於淸也又將使淸分於私而

知周於欺推此一失以至於欺苟欺之行何事

而不亂哉故知淸而不知所以重其祿者則欺

而濁知重其祿而不知所以少其吏者則竭而

不足知少其吏而不知所以盡其力者則事繁

而職闕凡此數事相須而成偏廢則有者不爲

用矣其餘放欺無事而不若此者也不可得一

二而載之耳故明君必須良佐而後致治非良

佐能獨治也必須善法有以用之夫君猶醫也臣猶鍼也法陰陽補㵼也鍼非人

不入人非鍼不徹於病二者旣備而不知陰陽補㵼則無益於疾也又況逆失之哉今用鍼而

不存於善術使所鍼必死夫然也欲其疾之療亦遠良醫急於速療而不恃鍼入之無恙也明

君急於治平而不恃亡失之不便亡也

正名

夫名不正則其事錯矣物無制則其用淫矣錯

則無以知其實淫則無以禁其非故王者必正

名以督其實制物以息其非名其何以正之哉

曰行不美則名不得稱稱必實所以然効其所

以成故實無不稱於名名無不當於實也曰物

又何以制之哉曰物可以養生而不可廢之於

民者富之備之無益於養生而可以寶於世者

則隨尊卑而爲之制使不爲此官不得服此服

不得備此飾故其物甚可欲民不得服雖捐之

曠野而民不敢取也雖簡於禁而民皆無欲也

是以民一於業本務而末息有益之物阜而賤

無益之寶省而貴矣所謂貴者民貴願之也匪

謂賈貴於市也故其政惠其民潔其法易其業

大昔人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其此之謂與

愼愛

夫人主莫不愛愛己而莫知愛己者之不足愛

也故惑小臣之佞而不能廢也忘違己之益己

而不能用也夫犬之爲猛也莫不愛其主矣見

其主則騰踴而不能自禁此歡愛之甚也有非

則鳴吠而不遑於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

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何也以其有猛犬之故

也夫犬知愛其主而不能爲其主慮酒酸之患

者不噬也夫小臣之欲忠其主也知愛之而不

能去其嫉妬之心又安能敬有道爲己願稷契

之佐哉此養犬以求不貧愛小臣以喪良賢也

悲夫爲國者之不可不察也

審愛

爲人君者莫不利小人以廣其視聽謂視聽之

可以益於己也今彼有惡而己不見無善而己

愛之者何也智不周其惡而義不能割其情也

己不能割情於所愛慮不能覩其得失之機彼

亦能見己成敗於所闇割私情以事其上哉其

勢適足以厚姦人之資此朋黨者之所以日固

獨善之所以孤弄也故視聽日多而闇蔽日甚

豈不詭哉

欲失

夫人君莫不願衆心之一於己也而疾姦黨之

比於人也欲得之而不知所以得之故欲之益

甚而不可得亦甚疾之益力而爲之者亦益勤

矣何也彼將恐其黨也任之而不知所以信之

朝任其身夕訪於惡惡無毀實善無賞分事無

小大訪而後知彼衆之不必同於道也又知訪

之不能於己也雖至誠至忠俾曾參以事其親

借龍逢以貫其忠猶將屈於私交況世俗之庸

臣哉故爲君而欲使其臣之無黨者得其人也

得其人而使必盡節於國者信之於己也

疑賢

自古人君莫不願得忠賢而用之也旣得之莫

不訪之於衆人也忠於君者豈能必利於人苟

無利於人又何能保譽於人哉故常願之於心

而常先之於人也非願之之不篤而失之也所

以定之之術非也故爲忠者𫉬小賞而大乖違

於人恃人君之獨知之耳而𫉬訪之於人此爲

忠者福無幾而禍不測於身也得於君不過斯

須之歡失於君而終身之故患荷賞名而實窮

於罰也是以忠者逝而遂智者慮而不爲爲忠

者不利則其爲不忠者利矣凡利之所在人無

不欲人無不欲故無不爲不忠矣爲君者以一

人而獨慮於衆姦之上雖至明而猶困於見闇

又況庸君之能覩之哉庸人知忠之無益於己

而私名之可以得於人得於人可以重於君也

故篤私交薄公義爲己者殖而長之爲國也抑

而割之是以眞實之人黜於國阿欲之人盈於

朝矣由是田季之恩隆而齊魯之政衰也雖成

之市朝示之刀鋸私慾益盛齊魯日困何也誠

威之以言而賞之以實也好惡相錯政令日弊

昔人曰爲君難不其然哉

任臣

人君所以尊敬人臣者以其知任人臣委所信

而保治於己也是以其聽察其明昭身日高而

視日下事日遠而聽日近業至難而身至易功

至多而勤至少也若多疑而自任也則其臣不

思其所以爲國而思其所以得於君深其計而

淺其事以求其指撝人主淺之則不陷於之難

人主深之則進而順之以取其心所闕者忠於

國而難明於君者也所修者不必忠於國而易

行於時者也因其所貴者貴之故能同其貴因

其所賤者賤之故能殊於賤其所貴者不必賢

所賤者不必愚也家懷因循之術人爲悅心易

見之行夫美大者深而難明利長者不可以倉

卒形也故難明長利之事廢於世阿易見之行

塞於側爲非不知過知困不知其乏此爲天下

共一人之智以一人而獨治於四海之內也其

業大其智寡豈不蔽哉以一蔽主而臨不量之

阿欲能不惑其功者未之有也苟惑之則人得

其志矣人得其志則君之志失矣君勞臣逸上

下易所是一君爲臣而萬臣爲君也以一臣而

事萬君鮮不用矣有不用人之名而終爲人所

用也是以明主愼之不貴知所用於巳而貴知

所用於人能用人故人無不爲巳用也昔舜恭

巳正南面而巳天下不多皐陶稷契之數而貴

聖舜獨治之功故曰爲之者不必名其功𫉬其

業者不必勤其身也其舜之謂與

下視

夫自足者不足自明者不明日月至光至大而

有所不遍者以其高於衆之上也燈燭至微至

小而無不可之者以其明之下能照日月之所

蔽也聖人能覩往知來不下堂而知四方蕭墻

之表有所不喩焉誠無所以知之也夫有所以

知之無遠而不覩無所以知之雖近不如童昬

之履之也人豈踰於日月而皆賢於聖哉故高

於人之上者必有以應於人其察之也視下視

下者見之詳矣人君誠能知所不知不遺燈燭

童昏之見故無不可知而不知也何幽㝠之不

盡況人情之足蔽哉

  蔣子萬機論       蔣濟

政略

夫君王之治必須賢佐然後爲泰故君稱元首

臣爲股肱譬之一體相須而行也是以陶唐欽

明羲氏平秩有虞明目元愷敷敎皆此君唱臣

和同亮天功故能天成地平咸熙於和穆盛德

之治也夫隨俗樹化因世建業愼在務三而巳

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時移而不移違

天之祥也民望而不因違人之咎也好善而不

能擇人敗官之患也三者失則天人之事悖矣

夫人乖則時逆時逆則天違天違而望國安未

有也

刑論

患之巨者狡猾之獄焉狡黠之民不事家事煩

貸鄕黨以見厭賤因反忿恨看國家忌諱造誹

謗崇飾戲言以成醜語被以叛逆吿白長吏長

吏或內利疾惡盡節之名外以爲功遂使無罪

並門滅族父子孩耄肝腦塗地豈不劇哉求媚

之臣側入取捨雖烝子啖君孤巳悅主而不憚

也況因捕叛之時無悅親之民必𫉬盡節之稱

乎夫妄造誹謗虛書叛逆狡黠之民也而詐忠

者知而族之此國之大殘不可不察也

用奇

或曰官人用士累功積効以次相敘明主之法

忠臣之節盡矣若㧞奇求異超等踰第非臣之

事也應之曰顧當憂世無奇人儻有又不能識

耳明法忠節未必己盡也自昔五帝之冠固有

黜陟之謨矣復勤揚側陋殷有考誡之誥矣復

力索巖穴西伯有呈效之誓矣復旁求魚釣小

伯有督課之法矣復遽求囚俘漢祖有賞爵之

約矣復急追亡信若脩敘爲明法㧞奇爲非事

是兩帝三君非聖哲而鮑蕭非忠吏也然則考

功案第守成之法也㧞奇取異定社稷之事也

當多事之世而論無事之法處用奇之時而必

効一官之智此所以上古多無嚴之國也是以

高世之主成功之臣張法以御常人厚禮以延

奇逸求之若不及索之若骨肉故能消災除難

君臣同烈也曩使五主二臣牽於有司束於脩

常不念疇諮則唐民康哉之歌不作殷無高宗

之號周無殪商雅頌之美齊無九合功漢殲於

京索而不帝矣故明君良臣埀意於奇異誠欲

濟其事也使奇異塡於溝壑有國者將不興其

治矣

漢元帝爲太子時諫持法泰深求用儒生宣帝

作色怒之雲俗儒不達不足任亂吾家者太子

也據如斯言漢之中滅職由宣帝非太子也乃

知班固歩驟盛衰發明是非之理弗逮古史遠

矣昔秦穆公近納英儒招致智辯知富國強兵

至於始皇乘歷世餘滅吞六國建帝號而坑儒

任刑疏扶蘇之諫外𫎇恬之直受胡亥之曲信

趙高之諛身沒三歲秦無噍類矣前史書二世

之禍始皇所起也夫漢祖初以三章結黔首之

心並任儒辯以並諸侯然後罔漏吞舟之魚烝

民樸謹天下大治宣帝受六世之洪業繼武昭

之成法四夷怖征伐之威生民厭兵革之苦海

內歸勢適當安樂時也而以峻法繩下賤儒貴

刑名是時名則石顯弘恭之徒便僻危嶮杜塞

公論專制於事使其君負無窮之謗也如此誰

果亂宣帝家哉向使宣帝豫料柱石之士骨鯁

之臣屬之社稷不令宦豎秉持天機豈近於元

世棟橈榱崩三十年間漢爲新家哉推計之始

皇任刑禍近及身宣帝好刑短喪天下不同於

秦禍少者耳

  政要論        桓範

爲君難

或曰仲尼稱爲君難夫人君者處尊高之位執

賞罰之柄用人之才因人之力何爲不成何求

不得功立則受其功治成則厚其福故官人舜

也治水禹也稼穡棄也理訟皐陶也堯無事焉

而由之聖治何爲君難耶曰此其所以爲難也

夫日月照於晝夜風雨動潤於萬物陰陽代以

生殺四時迭以成歲不見天事而猶貴之者其

所以運氣陶演協和施化皆天之爲也是以天

萬物之覆君萬物之燾也懷生之類有不浸潤

於澤者天以爲負員首之民有不霑濡於惠者

君以爲恥是以在上者體人君之大德懷恤下

之小心闡化立敎必以其道發言則通四海行

政則動萬物慮之於心思之於內布之於天下

正身於廟堂之上而化應於千里之外雖黈纊

塞耳隱屏而居照幽達情燭於宇宙動作周旋

無事不慮服一綵則念女功之勞御一榖則恤

農夫之勤決不聽之獄則懼刑之不中進一士

之爵則恐官之失賢賞毫𣯛之善必有所勸罰

纖芥之惡必有所沮使化若春氣澤如時雨消

凋汚之人移薄僞之俗救衰世之弊反之於上

古之朴至德加於天下惠厚施於百姓故民仰

之如天地愛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

霆且佐治之臣歷世難遇庸人衆而賢才寡是

故君人者不能皆得稷契之幹伊呂之輔猶造

父不能皆得騏驥之乘追風之匹也御踶齧必

煩轡銜統庸臣必勞智慮是以人君其所以濟

輔羣下均養小大審覈眞僞考察變態在於幽

㝠窈妙之中割毫折芒纖微之間非天下之至

精孰能盡於此哉故臣有立小忠以售大不忠

効小信以成大不信可不慮之以詐乎臣有貌

厲而內荏色取仁而行違可不慮之以虛乎臣

有害同儕以專朝塞下情以壅上可不慮之以

嫉乎臣有進邪說以亂是因似然以傷賢可不

慮之以姧乎臣有因賞以恩因罰以佐威可不

慮之以姧乎臣有外顯相薦內陰相謀事託公

而實俠私可不慮之以欺乎臣有事左右以求

進託重臣以自結可不慮之以僞乎臣有和同

以取諧苟合以求薦可不慮之以禍乎臣有悅

君意以求親悅主言以取容可不慮之以佞乎

此九慮者所以防惡也臣有辭拙而意工言逆

而事順可不恕之以直乎臣有樸騃而辭訥外

疏而內敏可不恕之以質乎臣有犯難以爲士

離謗以爲國可不恕之以忠乎臣有守正以逆

衆意執法而違私志可不恕之以公乎臣有不

曲己以求合不耦世以取容可不恕之以貞乎

臣有從側陋而進顯言由卑賤而陳國事可不

恕之以難乎臣有孤特而執節分立而見毀可

不恕之以勁乎此七恕者所以進善接下之理

也御臣之道豈徒七恕九慮而巳哉

臣不易

昔孔子言爲臣不易或人以爲易言臣之事君

供職奉命勑身恭己忠順而巳忠則𫉬𠖥安之

福順則無危辱之憂曷爲不易哉此言似易論

之甚難夫君臣之接以愚奉智不易以明事闇

爲難唯以賢事聖以聖事賢爲可然賢聖相遭

旣稀又周公之於成王猶未能得斯誠不易也

且父子以恩親君臣以義固恩有所爲虧況義

能無所爲缺哉苟有虧缺亦何容易且夫事君

者竭忠義之道盡忠義之節服勞辱之事當危

之難肝腦塗地膏液潤草而不辭者以安上治

民宣化成德使君爲一代之聖明己爲一世之

良輔輔千乘則念過管晏佐天下則思醜稷禹

豈爲七尺之軀𠖥一官之貴貪充家之祿榮華

嚻之觀哉以忠臣之事主投命委身期於成功

立事便國利民故不爲難易變節安危革行也

然爲大臣者或仍舊德藉故勢或見㧞擢重任

其所以保𠖥成功承上安下則當遠威權之地

避嫌疑之分知虧盈之數達止足之義動依典

禮事念忠篤乃當匡上之行諫主之非獻可濟

否匪躬之故剛亦不吐柔亦不茹所謂大臣以

道事君也然當託於幽微當行於隱密使怨咎

從己身而衆善自君發爲羣寮之表式作萬官

之儀範豈得偸樂容悅而巳哉然或爲邪臣所

譖幸臣所亂聽一疑而不見信事似然而不可

釋忠計詭而爲非善事變而爲惡罪結於天無

所禱請激直言而無所訴深者卽時伏劔賜死

淺者以漸斥逐放棄蓋比干龍逢所以見害於

飛廉惡來孔子周公所以見毀於管蔡季孫也

斯則大臣所以不易也爲小臣者得任則治其

職受事脩其業思不出其位慮不過其責竭力

致誠忠信而巳然或困辱而不均厭抑而失所

是以賢者或非其議預非其事不著其陋不嫌

其卑庶貫一言而利一事然以至輕至微至疏

至賤干萬乘之主約以禮義之度匡以行事之

非忤執政之臣暴其所短說合則裁自若不當

則離禍害或計不欲人知事不從人豫而己䇿

謀適合陳偶同上者或顯戮其身以神其計在

下者或妬其人而奪其䇿蓋關思見殺於鄭韓

非受誅於秦龎涓刖孫臏之足魏齊折應侯之

脇斯又孤宦小臣所以爲難也爲小臣者一當

恪恭職司出內惟允造膝詭辭執心審密忠上

愛主媚不求奧竈而巳若爲苟若此患爲外人

所彈邪臣所嫉以職近而言易身親而見信奉

公俠私之吏求害之以見直懷姧抱邪之臣欲

除之以示忠言有若是事有似然雖父子之間

猶不能明況臣之於君而得之乎故上官毀屈

平爰盎譖朝錯公孫排主父張湯陷嚴助夫數

子者雖示純德亦親近之臣所以爲難也爲外

臣者盡力致死其義一也不以遠而自外疏而

自簡親渉其事而掌其任苟有可以興利除害

安危定亂雖違本朝之議詭常法之道陳之於

主行之於身志於忠上濟事憂公無私善否之

間在己典主可也然患爲左右所輕重貴臣所

壅制或逆而毀之使不得用或用而害之使不

得成或成而譖之使不得其所吳起見毀於魏

李牧見殺於趙樂毅被讒於燕章邯畏誅於秦

斯又外臣所以爲危也此擧梗槩耳曲折纖妙

豈可得備論之哉夫治國之本有二刑也德也

二者相須而行相待而成矣天以陰陽成歲人

以刑德成治故雖聖人爲政不能偏用也故任

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杖

刑多任德少者五覇也純用刑強而亡者秦也

夫人君欲治者旣達專持刑德之柄矣位必使

當其德祿必使當其功官必使當其能此三者

治亂之本也位當其德則賢者居上不肖者居

下祿當其功則有勞者勸無勞者慕未之有也

凡國無常治亦無常亂欲治者治不欲治者亂

後之國士人民亦前之有也前之有亦後之有

也而禹獨以安幽厲獨以危斯不易天地異人

民欲與不欲也吳坂之馬庸夫統銜則爲弊乘

伯樂執轡卽爲良驥非馬更異敎民亦然也故

遇禹湯則爲良民遭桀紂則爲凶頑治使然也

故善治國者不尤斯民而罪諸己不責諸下而

求諸身傳曰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

其亡也忽焉由是言之長民治國之本在身故

詹何曰未聞身治而國亂者也若詹者可謂知

治本矣

政務

凡吏之於君民之於吏莫不聽其言而則其行

故爲政之務務在正身身正於此而民應於彼

詩云爾之敎矣民胥效矣是以葉公問政孔子

對曰子帥而正孰敢不正又曰苟正其身於從

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故君子爲政

以正己爲先敎禁爲次若君正於上則吏不敢

邪於下吏正於下則民不敢僻於野國無傾君

朝無邪吏野無僻民而政之不善者未之有也

凡政之務務在節事事節於上則民有餘力於

下下有餘力則無爭訟之有乎民民無爭訟則

政無爲而治敎不言而行矣

節欲

夫人生而有情情發而爲欲物見於外情動於

中物之感人也無窮而情之所欲也無極是物

至而人化也人化也者滅天理矣夫欲至無極

以㝷難窮之物雖有賢聖之姿鮮不衰敗故脩

身治國也要莫大於節欲傳曰欲不可縱歷觀

有家有國其得之也莫不階於儉約其失之也

莫不由於奢侈儉者節欲奢者放情放情者危

節欲者安堯舜之居土階三等夏日衣葛冬日

鹿裘禹卑宮室而菲飮食此數帝者非其情之

不好乃節儉之至也故其所取民賦也薄而使

民力也寡其育物也廣而興利也厚故家給人

足國積饒而羣術也以仁義興而四海安孔子

曰以約失之者鮮矣且夫閉情無欲者上也咈

心消除者次之昔帝舜藏黃金於嶃巖之山抵

珠玉於深川之底及儀狄獻㫖酒而禹甘之於

是疎遠儀狄純上㫖酒此能閉情於無欲者也

楚文王悅婦人而廢朝政好獠獵而忘歸於是

放逐丹姬斷殺如黃及共王破陳而得夏姬其

艶國色王納之宮從巫臣之諫壞後垣而出之

此能咈心消除之也旣不能閉情慾能抑除之

斯可矣故舜禹之德巍巍稱聖楚文用朝隣國

恭王終謚爲恭也

詳刑

夫刑辟之作所從尚矣聖人以治亂人以亡故

古今帝王莫不詳愼之者以爲人命至重壹死

不生一斷不屬故也夫堯舜之明猶惟刑之恤

也是以後聖製法設三槐九𣗥之吏肺石嘉石

之訊然猶復三判僉曰可殺然後殺之罰若有

疑卽從其輕此蓋詳愼之至也故苟詳則死者

不恨生者不忿忿恨不作則災害不生災害不

生太平之治也是以聖主用其刑也詳而行之

必欲民犯之者寡而畏之者衆明刑至於無刑

善殺至於無殺此之謂矣夫闇亂之主用刑彌

繁而犯之者益多而殺之者彌衆而慢之者尤

甚者何由用之不詳而行之不必也不詳則罪

不値所罪不値則當死反生不必則令有所虧

令有所虧則刑罰不齊矣失此二者雖日用五

刑而民猶輕犯之故亂刑之刑刑以生刑惡殺

之殺殺以致殺此之謂也

兵要

聖人之用兵也將以利物不以害物也將以救

亡非以危存也故不得巳而用之耳然以戰者

危事兵者兇器不欲人之好用之故製法遺後

命將出師雖勝敵而反猶以喪禮處之明弗樂

也故曰好戰者亡忘戰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

王也夫兵之要在於修政修政之要在於得民

心得民心在於利之利之之要在於仁以愛之

義以理之也故六馬不和造父不能以致遠臣

民不附湯武不能以立功故兵之要在得衆者

善政之謂也善政者恤民之患除民之害也故

政善於內兵強於外歷觀古今用兵之敗非鼓

之日也民心離散素行豫敗也用兵之勝非陣

之朝也民心親附素行豫勝也故法天之道履

地之德盡人之和君臣輯穆上下一心盟誓不

用賞罰未施消姧慝於未萌折凶邪於殊俗此

帝者之兵也德以爲卒威以爲輔修仁義之行

行愷悌之令闢地殖榖國富民豐賞罰明約誓

信民樂爲之死將樂爲之亡師不越境旅不渉

場而敵人稽顙此王者之兵也

辨能

夫商鞅申韓之徒其能也貴尚譎詐務行苛剋

則伊尹周邵之罪人也然其尊君卑臣富國強

兵有可取焉寗成郅都輩放商韓之治專以殘

暴爲能然其抑強撫弱背私立公尚有可取焉

其晚世之所謂能者乃犯公家之法赴私門之

勢廢百姓之務趣人間之事決煩理務臨時苟

辨伹使官無譴負之累不省下民吁嗟之冤復

是申韓寗郅之罪人也而俗猶共言其能執政

者選用不廢者何也爲貴勢之所持人間之士

所稱聽聲用名者衆察實審能者寡故使能否

之分不定也夫定令長之能者守相也定守相

之能者州牧刺史也然刺史之徒未必能考論

能否也未必能端平也或委任下吏聽浮游之

譽或受其戚黨貴勢之託其整頓傳舍待望迎

賓聽其請謁供其私求則行道之人言其能也

治政以威嚴爲先行事務邀時取辨悕望上官

之指敬順監司之敎期會之命無降身以接士

之來違法以供其求欲人間之事無不循言說

之談無不用則寄寓遊行幅巾之士言其能也

有此三者爲之談聽聲譽者之所以可惑能否

之所以不定也

尊嫡

凡光祖禰安宗廟傳國土利民人者在於立嗣

繼世繼世之道莫重於尊嫡別庶也故聖人之

制禮貴嫡異其服數殊其𠖥秩所以一羣下之

望塞變爭之路杜邪防萌深根固本之慮歷觀

前代後妻賤而姪媵貴太子卑而庶子尊莫不

爭亂以至危亡是以周有子帶之難齊有無知

之禍晉有莊伯之患衛有州吁之篡故傳曰並

後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

諫爭

夫諫爭者所以納君於道矯枉正非救上之謬

也上苟有謬而無救焉則害於事害於事則危

道也故曰危而不持顚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

扶之之道莫過於諫矣故子從命者不得爲孝

臣苟順者不得爲忠是以國之將興貴在諫臣

家之將盛貴在諫子若託物以風喩微生而不

切不切則不改唯正諫直諫可以補缺也詩云

袞職有缺仲山甫補之柔亦不茹剛亦不吐正

諫者也易曰王臣謇謇傳曰愕愕者昌直諫者

也然則咈人之耳逆人之意變人之情抑人之

欲不爾不爲諫也雖有父子兄弟猶用生怨隟

焉況臣於君有天壤之殊無親戚之屬以至賤

干至貴以至稀間至親何庸易耶惡死亡而樂

生存恥困辱而樂榮𠖥雖甚愚人猶知之也況

士君子乎今正言直諫則近死辱而遠榮𠖥人

情何好焉此乃欲忠於主耳夫不能諫則君危

固諫則身殆賢人君子不忍觀上之危而不愛

身之殆故𫎇危辱之災逆人主之鱗及罪而弗

避者忠也義也深思諫士之事知進諫之難矣

決壅

夫人君爲左右所壅制此有目而無見有耳而

無聞積無聞見必至亂正故國有壅臣禍速近

隣人臣之欲壅其主者無國無之何也利在於

壅也壅則擅𠖥於身威權獨於己此人臣日夜

所禱祝面求也人臣之壅其君微妙工巧見壅

之時不知也率至亡敗然後悔焉爲人君之務

在於決壅決壅之務在於進下進下之道在於

博聽博聽之義無貴賤同異𨽻豎牧圉皆得達

焉若此則所聞見者廣所聞見者廣則雖欲求

壅弗得也人主之好惡不可見於外也所好惡

見於外則臣妾乘其所好惡以行壅制焉故曰

人君無見其意將爲下餌昔晉公好色驪女乘

色以壅之吳王好廣地太宰陳伐以壅之桓公

好味易牙烝首子以壅之及薛公進美珥以勸

立後龍陽臨釣魚行微巧之詐以壅制其主沈

寞無端甚可畏矣古今亡國多矣皆由壅蔽於

帷幄之內沈溺於諂諛之言也而秦二世獨甚

趙高見二世好淫游之樂遺於政因曰帝王貴

有天下者貴得縱欲恣意尊嚴若神固可得聞

而不可得覩高遂專權欺內二世見殺望夷臨

死乃知見之禍悔復無及豈不哀哉

讚𧰼

夫讚𧰼之所作所以昭述勲德思詠政惠此蓋

詩頌之末流矣宜由上而興非專下而作也世

考之導實有勲績惠利加於百姓遺愛留於民

庶宜請於國當錄於史官載於竹帛上章君將

之德下宣臣吏之忠若言不足紀事不足述虛

而爲盈亡而爲有此聖人之所疾庶幾之所恥

銘誄

夫渝世富貴乘時要世爵以賂至官以賄成視

常侍黃門賓客假其氣勢以致公卿牧守所在

宰蒞無淸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爲臣無忠誠

之行而有姦欺之罪背正向邪附下內上此乃

繩墨之所加流放之所棄而門生故吏合集財

貨刋石紀功稱述勲德高邈伊周下凌管晏遠

追豹產近踰黃邵勢重者稱美財富者文麗後

人相踵稱以爲義外若讚善內爲己發上下相

效競以爲榮其流之弊乃至於此欺曜當時疑

誤後世罪莫大焉且夫賞生以爵祿榮死以誄

諡是人主權柄而漢世不禁使私稱與王命爭

流臣子與君上俱用善惡無章得失無効豈不

誤哉

序作

夫著作書論者乃欲闡弘大道述明聖敎推演

事義盡極情類記是貶非以爲法式當時可行

後世可修且古者富貴而名賤廢滅不可勝記

唯篇論俶儻之人爲不朽耳夫奮名於百代之

前而流譽於千載之後以其覽之者益聞之者

有覺故也豈徒轉相放効名作書論浮辭談說

而無損益哉而世俗之人不解作體而務汎溢

之言不存有益之義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辭麗

而貴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惡其傷義也故

夫小辯破道狂簡之徒斐然成文皆聖人之所

疾矣









羣書治要卷第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