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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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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乙雄於力,其儕共推之。眾言某宅素凶,約:敢下榻者,當醵酒相勞。乙故酒徒,聞之欣然,曰:「請以麴君為息壤,願往見魑魅為城下之盟。倘辱命,任公等遺我巾幗。」眾壯其言。乙亦自覺無畏,遂腰劍襆被,夜往宿焉。眾反鐍其戶而去。空房寂謐,燭淚熒熒。乙本無膽勇。徒以酒故,忘身犯難。至是風鶴皆兵,漸生恇怯,下帷枕劍,耿不成寐。

  二更之後,遙見室四隅一婦人閃出,白面斕斑,黑衣蓬頭,嘻笑向壁,若有所思。少焉,昂鼻四嗅,宛轉而前,啟唇發聲,願薦枕席。乙大怖,急起拔劍,手驚,劍落於牀下。婦人睨之而笑,曰:「新弦可續,故劍何來?」遂下拜,求帳神也。乙力握帳門,帳不得開。良久,婦人怒曰:「爾不納我耶?我請大王來主婚,看爾不作臠婿否?」即啟戶而出。

  乙窘甚,大呼。夜深地僻,卒無應者。因念魍魎大至,支解必矣。彷徨無策,視牀頭有酒甕一具,大可容身,乙乃祝曰:「麴君麴君,向以爾為息壤,今以爾為朱家矣。幸乞相庇,毋使酒國中失一壯士也!」祝畢急入內,以蓋覆甕口。旁有一穴,容一目,遂蹲身屏息窺之。

  須臾鬼眾坌至,以婦人為導,貌皆丑黑,裝束類皂役。又有數人,以交椅舁一人至,頭大身短,語言函糊,--眾鬼惟其命是聽,若主僕然,--即婦人所謂大王者也。喓嘟數聲,不辨作何語,眾鬼爭前,裂帳翻被,索之不得,僉報口:「逃矣!」復索室中遍,及於酒甕。乙戰粟,齒叩有聲。婦人曰:「有聲自內,可索之。」一鬼前,即仆地。又一鬼前,復僕。於是諸鬼相顧不敢近。大王怒,自下椅,傫然而前。忽若有人掌其胸,大王仰首顛連作筋斗,哀呼曰:「康侯貸我!」群鬼亦為之跽請。良久,掖大王登椅,一鬨而散。乙心知酒神衛巳,而口噤不能言,心感而已。

  比曉,其儕啟關而入,至臥處見其狀,大駭,莫知乙所在。晨後得之甕中,急出之,已垂絕矣。灌之半日,乃得蘇。一人戲謂曰:「君無膽如斗大,奈何自取困頓?方謂穩坐中軍帳,誰請公入甕者乎?」乙縷述其狀,且曰:「不得,麴君攘臂,已消受無鹽況味矣,可無一斗壓驚乎?不寧唯是,亦所以報知己也!」眾大噱,為置酒轟飲至暮。

  非非子曰:世之斷杯中物者,每以麴醾為酖毒,使此公在座,當令人寡歡。而營糟邱、掉觥船之徒至依之為命,意謂天下無杜康,則大千世界直不可一朝居者。二者皆非也。予謂「成禮」、「生禍」之語,皆出於聖賢之書,惟其適而已。餘量似公榮而不持灑戒,風慕元亮而不逃醉鄉,愁則飲之,樂則勿飲;亦或樂則飲之,愁則勿飲。其於酒也無怨無德,誰毀誰譽哉?坡公有言,無酒學佛,有酒學仙。末聞酒在有無之間而願與鬼為徒者。然麴生風味,幾如度索山桃樹下人,其變化亦不可勝道者哉?

蕭點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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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吳柳生悅鄰女蕭點雲,思之甚篤。一日,過其門,見點雲倚扉而立,生時被酒,挑之曰:「雲娘真如飛雲縹緲,乍見使人眼纈不能分明。今願熟睹芳姿,歸而摹畫,作水月觀音供養也。」遂逼視之,雲微笑,掩門而去。生徘徊戶外,至暮始歸。

  其夜雲憶生言,亦頗情注,孤燈愁對,不復就枕。聞有彈指於窗外者。靜聽之,其人微吟曰:

   「情癡伏情癡,情癡不可說。

    魂斷楚峰雲,尚繞梅花月。

    梅花復不開,魂兮真斷絕!」

  雲素嫻吟詠,低問:「吟詩者誰?」答曰:「供養大士者也,今來侍香案耳。」雲方念生,且憐之,不暇問生所由入之故,遂納之。情好燕婉,遂約終身。由是往來,殆無間夕。

  一夜,雲母劉來雲所,突見生,亟呼其父共執之。生叩頭乞舍。蕭、柳素親睦,兩家門第亦顯貴,不欲絕好而彰其丑也,許以女妻焉。且戒曰:「宜速以媒來。」因縱之出。

  數日杳然,劉乃造柳母私語其事。母詫曰:「何誣也??吾兒久病牀褥,垂斃者數矣,安能與賢女期邪?」生聞之,躍然起曰:「誠有是。昏憒之際,以為夢焉。不知遊魂之為變也。」兩家聞之,共訝以為天合,締姻好焉。

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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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溪尚莊李公某,偕數人府試而還。會日暮曛黑,迷路,至一山,不辨何地。荊棘四塞,谿澗環之,不可得前,遂共坐樹下待旦。及明觀之,乃其中一人之村後山也,甚平坦而無所阻,知迷魑魅矣,分道而歸。而李亦旋至館所,覺神情恍惚,臥起不舒。

  晚膳後,忽思歸宿,而去家稍遠,主人止之。殊勿聽,遽袖火以行,天曉不能至。過一村郭,舊游處也,茫然似初經也者,以問人,曰:「是某村。」固立而熟視,果某村也。薄暮始至家。程不二十里,凡行一夜及一日。見其妻,若不識,問曰:「誰歟?」妻笑曰:「李某之妻也。何目謬至此!」固立而熟視,果妻也。既同寢好合,乃豁然而悟,謂我數日行止乃如夢中也,爽然自失者良久。

  是夜妻有娠,明年舉一子,體貌怪異,不甚類人,亦不啼,亦不笑。懷抱乳哺,三歲而夭折。

  蓋魅之將托生其家也,故迷之於路,迫之以歸也。嗟乎!將欲父之,而先魅之,鬼之無賴亦甚矣!靦然者一鬼,亦蠢然者一人,又曷怪焉!

芙蓉館掃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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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士人,--忘其地與姓矣,--名谷,下帷攻苦,罕與外交。舍旁溪水清潔,奇花絢爛,心愛之,日暮低徊焉。有一麗女子提甕來汲,谷見惑之。由是谷每至,女子輒來,遂有玉洞桃花之約。

  女子行而谷從之。西行至一山,危峰連亙,奇峭插雲。遙聞雞犬之聲,而不見村落。時已昏暮。谷惶遽不行。女子故紿曰:「閨人眼疏,迷失故路。山君且至,奈何親何!」忽林中衝出-虎,咆哮而前,谷驚而僕,女子以手揮之曰:「去!毋驚我郎也。」虎吼而奔。女子扶谷起。又一虎繼至,眈眈視谷。女子又揮之去。穀神情慌亂,請返者再。女子以袖拂谷面,調之曰:「年少書生,怯弱乃爾,今已至此,隔此一嶺耳。」

  谷慮險峻無由上,女子取帶束其腰,以係於己臂,前行牽挽。捫蘿扳木,拾級以登。猿徑側出,鳥道斜連,脅息增欷,乃始得下,則一川浩淼,橫截山跟,明月澄波,深淺莫測。谷又欲返,曰:「濟則無楫,渡則無粱,長江豈能飛渡耶?」女子曰:「無慮。」乃摘一梧葉,浮之水上,須臾便大如舟,篷檣橈柁悉具。攜谷登舟,掛帆西渡。暴風大作,舟覆中流,谷及女子俱落水,水及於眉,命在呼吸。女子奮立於波上,提谷臂出之,遂攜手同行。如履平地。少焉登岸,笑曰:「我戲陽侯,陽侯亦復戲我也。」谷衣履盡濕,女子略不沾濡,谷深訝其神,女子謂略習水性耳,何是異?因令谷盡脫其衣履,颺之風中,須臾乾燥。

  前行數武,又隔一嶺。谷視之,崔嵬千仞,壁立如削,仰視股慄,疑巨鬼欲來撲人,不覺變色,撫膺長歎。女子笑曰:「郎乃畏勞乎?不歷險阻艱難而成好事古,蓋亦寡矣!既畏之,當另覓坦途,無怠厥志也。」乃抽簪於石壁畫之,石隨簪而中辟,望如深巷,幽暗不見人,不知其遠近。曳谷而行,略無躓礙,隨過而石巷隨合。

  約二里許,忽然開曠,石壁乃在其東矣。一村如畫,台閣參差。乃度疏林,達近郭,歷重門,經曲榭。於時明月西斜,樓鼓三報,人語寂靜,睡聲唏然。掩息幽房,悄語相對。女子出酒果款谷,情態甚殷。谷忽自思談道有年,奈何效長卿薄行?因正襟危坐,莊語酬答,凜然有不可犯之容。女子笑曰:「風流藪澤中,何處容道學腔調?宜向臯比座前去演也。」遂起,引谷與就榻。衾枕煥爛,蘭麝熏人。

  將欲交頸,忽聞有女子叩門,連呼「七娘子」。女子失色,低語曰:「冤業至矣!此吾家四娘,最悍戾,向與吾有隙,今來伺吾短矣。」急藏谷於復壁中,然後啟關而問曰:「夜深已寢,姊來何為?」四娘徑入,見酒果狼藉,雙盞宛然,指之笑口;「欲分鴛鴦杯中餘滴耳。」巧詞敲擊,女子不能掩,乃怒曰:「人家夫婿,何與爾事?」四娘亦怒曰:「果爾夫婿耶?」進出而尋刀,,女子亦掣劍而出,各呼其群婢助戰。婢皆錦襖狹柚,手執短兵,捷如猿。猛如虎,輕如燕,豔如花,共十餘人,格鬥庭中。逾時出門外,聲漸遠。谷壁縫潛窺,汗流浹背。

  忽聞群女笑而反,歡呼曰:「七娘子一軍北矣!」谷為愴然,益恐懼。旋聞四娘云:「贓當在室中。」命搜索。群婢挾谷出復壁。谷俯伏於地。四娘怒曰:「何物邪魔?壞我閨門!」命二婢牽出斬之。谷哀求數四,終不允。忽傳六娘子至。四姬告之故,六娘曰:「罪固不兔,然念其初犯,姑舍之。」因命扶谷起。六娘責以禮義之正,間雜以嘲謔之辭。谷驚悸既定,轉復羞慚,雙頰凝紅,低頭無語。

  有頃,六娘去,四娘笑而撫谷曰:「我見猶憐,何況妮子?慎毋作閨態向人。」谷不敢應。群婢皆粲然而笑,四娘叱之使退。谷知其無他,因諦視之,始驚其豔,殆與七娘伯仲矣。然心念七娘登山涉水,險難備嘗,不獲一當,安忍負之,反顏作仇人藁砧?且又不敢問其消息,淒然泣數行下。

  將近五更,群雞亂叫,四娘不自持,說以同寢。谷辭不獲,將從之。一婢踉蹌來告曰:「七娘子提兵至矣!」四娘駭而奔,諸婢從之。遂聞戶外馬蹄聲、戈戟聲、士卒喧呼聲。七娘戎妝而入,執谷手泣曰:「阿郎阿郎,幾落賊婦之手矣。今賊婦安在?」谷曰:「逃矣。」七娘曰:「若是,不可緩,縱虎貽患。妾當了卻之,再與郎歡聚。」即上馬揚鞭,領眾而去。

  谷倚戶目送,頃刻寂然。樹間曉鳥啁啾,東方已白矣。凝視立處,乃荊棘之叢,所倚者枯樹也,大數十田,高數丈,空中而露杪。四圍松柏蒼蒼,杳無人跡。驚絕呼號,山靈響答。

  良久,尋至一村,見其居人室廬、衣冠、言語皆不類今世。見谷皆大駭。一白髪叟引谷至其家,以筆墨問答,惟文字尚同。乃知離家不計程,已渡大海而西矣。其地乃西方絕國,向嘗有人至京師,三年乃能達。谷遙望鄉國,揮涕傷心。叟問故。谷具言其狀。叟曰:「危哉!此飛天夜叉也,我國多有。不劘其齒牙,幸矣!」谷且恐且悲,知不可驟返。

  居數月,當事者知之,聞於國王。王狀貌醜惡可怖,相見甚敬禮。見其愛女,女悅之,達意於王。王喜,乃納谷為婿。女貌頗類其父,而賦性善淫。成婚三月,谷不堪命,因念為異域鬼。不如葬夜叉之腹。

  遂私尋其故處,空山如故,枯木依然,徘徊浩歎,謂人面終不可睹矣,忽村郭房舍見於當前,悉符爾夜所見,七娘袨服華妝,旖旎而出,見谷即掉頭欲入,若不相識。谷急前相呼,致詞白表。七娘曰:「聞已知我形跡,那得不畏而復來耶?」谷曰:「雖知之,亦何害?情好固在,願終憐我耳。」七娘笑曰:「真無賴之徒也。」遂納之。

  谷問:「四娘及群婢安在?」七娘笑而不答。叩之不已,乃謂曰:「實告君:吾乃芙蓉館掃花女也。以誤觸花根,謫汲水人間,澆花三年,故與君遇於溪畔。君靈台不戒,牽緒巫雲,本當斥逐遐陬,永沈異壤,然好學可嘉,得從未減,故為此以相戲耳。一切所見所歷,皆吾幻設。此地本非絕國,亦無國王,王亦無女,女亦不嫁君,況乎四娘,群婢頃剡之現示者哉?孽海茫茫,回頭是岸耳!」谷駭然狀地謝罪。

  七娘引與登樓,遙指樓下曰:「此去君家不遠矣。」復緣梯而下,則人物最光,悉失所在,乃立於舍旁之溪上耳。恍如夢覺,趨歸書帷,硯水未乾,爐煙初燼,止頃刻之間耳。自是閉戶讀書。謹身寡過,識者以為有道之士焉。

  非非子曰:以求女而擯絕國,以好學而恕狂且,則谷不能效劉、阮之尤,而女能推石、丁之意也。夫在昔已有子高瑤英共游事,則芙蓉片土,亦花裡送郎之地矣。而谷竟山是獲譴,豈其不幸歟?嗚呼!士君子守身克念,暗室無欺,一念之差,豈不遠哉?豈不危哉?

哭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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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吾鄉一人有笑疾,視人顏色舉動少異,即大笑不止。復一人有哭疾,與笑者殆稱合璧。每兩人相遇,便各發其疾。笑者見哭者之哭,則大笑。哭者見笑者之笑,則大哭。愈哭愈笑,愈笑愈哭。聞者往觀,填衢塞巷。數十里之外,多有至者,亦或笑或哭。各因其哀樂之所感,而從旁駭歎者,亦十之五六。群狗聞人聲鼎沸,又從而狺狺不休。於是笑聲、哭聲、眾嘩聲、千百狗吠聲,哄然數里。兩家親朋勸慰,言語皆不聞。笑者至於痰喘氣索,哭者至於淚盡嚥乾,猶相對張口拭目不少止、但無聲而已。日暮,觀者漸散。家人強牽其臂歸,閉之室中,乃已。

婦失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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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男子御其妻歸寧者,及山僻之間,婦欲小遺。時遠顧無人,即大樹下溺焉。忽若有捉臂而褫其褌者,竟失褌,驚怪而歸。

  洎夜分,夫婦方寢,聞剝啄聲甚急,且呼其名。夫起應之,歸止之曰:「日間事甚怪,今誰何夜呼?姑勿出。」夫不可,遽往啟關。婦愈疑,尾而燭之。駭然一聲,而夫踣地上,不復作聲。急視,已無首矣。大哭呼鄰里,須臾畢集。驗其創。殊無點血,非斧刃所剒,若石磨去者然。俱莫明其故,以聞於令。

  令鞫知婦溻失褌事,曰:「是必觸妖物作祟也。」遂命導肩輿至其處,周視良久。覆命就溺處掘地驗之,深丈餘,得大石。綆石出之,則婦褌裹其夫首宛然在也。碎其石,血涔涔滴,腥聞數里。

  非非子曰:閨中人少溲野外,取禍之道也,否亦取辱。噫!孰使之然哉?君子蓋無惡於石。

捕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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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捕魚仙者,不知何許人也,出捕魚得仙,故云。

  仙性憨而誠。家近大溪,捕魚為業。兄某甲客於邊地,十餘年末歸。仙竭力本母,未嘗缺乏。

  一夜宿溪畔,聞鬼語曰:「明午鐵拐仙人過此,吾輩當遠避,」仙嘗聞裡老談說,知鐵拐乃八仙之一,並識其狀類丐者,因跪而俟之。

  次日午晌,果見一丐者蓬頭跣足,蹣跚而來,瘡穢臭惡,不可向邇。仙候其過,抱其足,乞大仙度世。丐者笑曰:「爾知我仙乎?視爾緣分,」因探葫蘆中得藥一丸,如櫻桃大,謂仙曰:「是爾造化,尚帶得此丸,可將去。」仙拜受之,視丐者,忽不見。

  仙得丸,喜極玩弄。歸以告母及鄰人,人咸嗤之。後偶以丸置魚甕巾,魚死者盡活,仙益喜。每魚死,輒以丸活之,用是賣得數倍利,鄉之人始聞其異矣。有譎者私計是丸殆莫仙丹也,以投魚,活魚,若以咽人,當不死;謀奪之。仙覺而吞之,忽點首大悟曰:「原來如此!」自是言未來事,無不奇中,而神施妙用不可測識矣。

  一日,謂母曰:「兒當迎兄歸,計明日可到。」母雖知其術,猶未甚信。仙別去,明日兄果歸。母驚問其得歸狀,兄曰:「弟昨暮省我。我以離家久,初猶不識,叩其姓字,乃知弟也。大怪其來,弟乃言來迎我。我辭以程遠費乏,不然,且早歸。弟笑曰:「無慮也,頃刻即至耳。」我深嗤其妄。弟言:「試一行,何害?」固令我附肩上,堅戒閉目。時已四更餘,但覺風聲貫耳,雲氣侵肌,迅鳥奔馬莫喻其速,殆凌虛也。終食之間,倏已投地,令我開目,曰:「兄可步行以歸,吾訪青城山人去,不日亦返。」言訖不見。我視其地,依稀記是某村,去家十餘里,遂尋路得歸。今見阿母,猶疑夢中也。」母告以吞丸之事,於是咸知仙蓋已仙雲。

  數日,仙歸,曰:「母於兄弟闊絕多歲,今得聚首,良可樂也。當大會賓客親朋,以賀斯遭。第舍宇太隘,當少謀之。然明日便可召客,毋迫於事。」至明日,舍外甲第大啟,傑閣重門,雕欄曲榭,廣十餘畝。供帳之盛,埒於公侯。酒餚歌舞,莫不極精盡妙。鮮衣盛飾,進母及兄。客至,罔不駭異,見所未見也。慶宴三日,遠近來觀。

  先是,溪旁有高塔,名會仙塔。新宅甫成,適當門庭之要。仙漫言當移之他所,乃不礙車馬輻輳。言罷,伏几而寐。有頃,客且至,兄乃呼之。仙醒而慍曰:「適移塔南海之岸,安置末正,兄乃促我歸,亦缺事也。」兄趨視門外,塔已不見。後有鄉人游南潛,見塔於岸上,「會仙」二字依然,雖欹側而終不傾塌,蓋仙故為之,以留奇跡也。

  後辭家人入武夷山,遂不返。其捕魚敞笱,一日風雨之際,忽化為青龍,騰空而去。

髑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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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偕數君子看花豐台,飲於賣花翁,座中相與說鬼。羅兩峰述一髑髏事,亦可發一噱也。

  揚州有狂夫,從數人行郭外。道有髑髏甚夥,或侮之,輒被祟,詈罵有聲。於是相戒無犯。

  狂夫大言曰:「咄,是何敢然!」就一髑髏之口溺焉,巳戲曰:「吾灑汝!」溺畢,疾行數步。誇於眾曰:「田舍奴,我豈妄哉?」旋聞耳後低呼曰:「拿酒來!」狂夫愕然,詰於眾,眾未之言也。行數武,又呼如前,眾亦未聞。少頃,又呼曰:「頃雲灑我,何誑也?」聲漸厲。始信為髑髏之祟,漫應之曰:「汝欲酒,第隨以來。」髑髏曰:「諾!」於是寂然。

  既入城,共登酒家樓,列坐呼酒,虛其一位,設匕著杯杓,以饗髑髏。眾每飲一觴,則以一觴酹之。酒注樓下,泛濫如泉。叩其「醉乎」,則應曰:「死且不朽,卮酒安足辭哉!」髑髏飲既無算,眾皆厭之,次第散去,惟狂夫不能自脫,頗為所苦。久之,髑髏且醉,狂夫紿以如廁,急下樓,取金質酒家,不暇論值,悄然而遁。

  已聞樓上索酒甚急,酒家保往應,杳不見人,大駭,以為妖。空中喧呶曰:「我何妖?奴輩招我來飲。乃避客而去耶?須為我召來!」意甚怒,酒家諭之曰:「招汝者誰?避汝者誰?酒徒千百,我烏知之?汝既相識,曷弗自尋?索之於我,汝殊憒憒!」於是髑髏語塞,忿恨而去。

  嘗見雜劇中扮一嗜酒鬼,掛壺於襟,出杯於懷,且哭且飲,亦髑髏之流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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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食錄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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