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屬東印度見聞雜記/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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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蘭的批評
編輯新西蘭,我們新西蘭人都確信牠是在地軸的一端。我們應該聽聽那些處於其他一端的人們的意見。從澳大利亞過來的荷蘭輪船有兩個德國人——一對夫妻,他們已經遊歷了我們的北島。據我盡力探聽的結果,他們所得的最永久的印像大約就是對於無辜的遊歷者所實施的欺詐;他們已經在大雨淋瀝中化費了額外的半枚金幣(half-a-crown)買得馬車上馬車夫的座位,並且已經有人在航往澳大利亞的輪船上對他們說他們的受欺;他們已經在一個馳名的旅館中弄破一件臥室的磁器,並且直認出來以後,已經賠償一枚英鎊;他們已經買了一條地毯,後來離開新西蘭把牠拆開一看,已經發覺牠被蠹蟲穿出篩眼。我依據自己對於新西蘭和人類本性所得的知識,打算把他們給我的印像用理喻來打消;但是我完全失敗。無怪德國要用赤血來蕩滌這些侮辱了。
幾天以前,我在巴塔維亞遇着一個荷蘭人,他曾經在新西蘭度了兩星期。是的,兩星期已經儘夠了,但是與觀察爪哇的火山、風景、和氣候是不能比的。那種向上的運動像是面頰上的一擊,因為我的各個毛孔都在滲出汗來,坐了長途火車穿行爪哇已經軟弱無力,受了沿途狼藉的灰塵和煤煙已經汚穢不堪,並且一心想望寒冷的井水來喝一頓或浸一回。他的信口雌黃使我屏息靜聽,並且我欣然逃入他們的一輛用小駿馬拖曳的舊式馬車中,你坐這種車,應當背着馬車夫坐下,那就是你的唯一的休息處,並且免得因為受馴練的小馬不受羈馭而被棄在路上。
再則遠在中部山嶺中間一片俯瞰印度洋的橡皮樹栽植地上,有人請我進去評判一次熱烈的辯論,一邊是幾個少年英俊的英國人,一邊是一個尤其少年英俊的澳大利亞人,所辯論的是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比較,那幾個英國少年為新西蘭辯護。當我走入的時候,他們已經大大受挫;那對手方除出熱烈的愛國心以外,又有充足的並且親身的知識。他苦心經營的論據儼如澳大利亞的羅德斯官費生,尤其是在牛津獨得獎學資金和各項獎品的那一個官費生。我提示了「一燕不能成夏,」並且援引了羅德斯信託組合(Rhodes Trust)[1]的秘書帕琴博士(Dr. Patkin)關於各地派遣官費生的履歷所做新近的比較;那澳大利亞少年的誇耀本國的虛榮心雖有澳大利亞所派遣官費生的數目來慰藉,可是這一層又為這種提示所抵消,就是:新西蘭雖則每年僅派遣一個官費生,而澳大利亞卻有六個,但是新西蘭已經足以保持自己的地位而有餘。於是他又訴諸澳大利亞人在外國所取卓越的地位,我承認他們取得這種地位,但是我奉勸他披閱新西蘭的報紙,那末他就會發覺新西蘭人取得一樣優越的地位,——如果不是更加優越的地位。他自認他自己取不出什麼澳大利亞人來比擬剌德福(Rutherford)和馬克羅麟(Maclaurin),並且辯論從此終結,但是我想,我如果願意助他,我倒可以助他駁我。就評判員的身份而論,我本來不應該如此。這次辯論原來應該由他很容易的取得勝利。不過那幾個年輕的英國人不免因此大為失望;他們總算得了最後的勝利。他們似乎承認新西蘭比澳大利亞更有希望。
爪哇與古代美洲——一種想像
編輯但是大家都公認荷蘭人治理爪哇的優越。這是眞的:他們在管理栽植地主方面不妨稍稍和平一些,在待遇頑梗的土人方面不妨稍稍嚴厲一些。但就全部立論,他們治理爪哇的手段雖近獸性,卻是公正的獸性。土人人口的增加,在他們治理之下,從三世紀以前的二百萬到二十世紀的三千萬,就是彰明昭著的證據。在荷蘭人未到爪哇以前,爪哇已有外族更番入境建立堂皇的帝國經歷許多世紀;但是那些帝國都不曾使爪哇發生這樣隆盛的景象或者這樣稠密的人口。爪哇遍地的大城和大寺院的遺蹟足見印度人治理爪哇的成績。雖有回教徒的仇視偶像,阿剌伯人的搗毀印度人的建築,然而印度人的遺物仍舊和古代埃及或中美洲的遺物一樣顯著。佛教和婆羅門教的神祗的千萬彫像以及彫刻精緻的萬千石板仍舊遺留下來指證出當時服役於建築並裝飾寺院的巧匠真是屈指難數。這種保留的一部分實在由於麻喏巴歇帝國在十五世紀末葉為阿剌伯人所覆滅時有了皈依者的維護;他們用泥土來掩藏了若干最精緻最美麗的寺院,泥土之上長出草木,儼如叢林中的圓邱或陵阜。在十九世紀初期英國人佔領爪哇的短時期中,乃有斯坦福剌夫爾茲爵士(Sir Stamford Raffles)在德佐克查卡塔(Djokjakarta)附近掘出波洛標多耳,普藍巴喃,以及其他寺院;而其所經歷的風霜得了常有的地震相助都在彫刻物上面流露出來。爪哇的印度人,不論佛教徒或婆羅門教徒,都不是比中美洲的寺院營造者能夠高明一些的營造師;我們尋不出他們應用賽門德土的痕跡,雖則我們在爪哇也發現了塗有化裝灰泥的遺物和中美洲的那些遺物一般。其異點在於中美洲建築物所用的石塊往往很大,故能應用引力賽門德土(cement of gravitation)。而在爪哇所有佛教的或婆羅門教的寺院中,其石塊通常都是一呎的正方,否則就是用作彫刻,或彫像,或鐘形塔的嵌板。結果是:這些石塊化成碎片。稍能保留原形的寺院只有那些採用堅實的截頭角錐體的形式的寺院,或由人工建築,或在阜頂上削成階級和波洛標多耳一般,在印度,或錫蘭,或緬甸,或其他任何佛教國家,我們都尋不出堅實的或採用堅實的截頭角錐體的形式的寺院;牠們大概都是彫刻的洞穴或摹仿洞穴的形狀。爪哇這些寺院和秘魯及中美洲那些建築物所有這種奇特的親緣已經引出無限的揣測;並且叉足的彫像,蛇龜的崇拜,以及小人像(常有獸形)從中出現的大蛇頭槪為兩地所共有,似乎又足以證實這種揣測。
我在蘇剌卡塔(Surakarta)和德佐克查卡塔之間的火車上遇着一個英國軍官,他已遊歷了玻利非亞(Bolivia),秘魯,和中美洲各地,再到爪哇來研究石寺,想闡明那種揣測的實在情形。我勸告他道,這些印度人並不是大洋的航行家,並且假使他們是航海家,也應該在他們屢次航往中美洲的中途無數休息的處所留下一些痕跡,但是他並不在意。唯一有力的反對只有年代學上的反對。這些爪哇的石寺建築於六世紀和十四世紀之間;而在安第斯(the Andes)山上替阿華那科(Tiahuanaco)的巨石建築物則需回溯到至少八千年以前,至於中美洲帕楞揆(Palenque)的建築物也須回溯到四千年以前。並且這一層他也覺得難臆斷,就是:美洲太平洋沿岸的準蒙古種人曾經渡過大洋來到爪哇傳授彫刻和建築的藝術。但我對他提及截頭角錐體在東加用於墳墓和祭壇,在塔希提用於寺院,並且指出善於航海的坡里內西亞人趁着東南方的信風從東加航往爪哇的便利,指出它們趁着熱帶底下的西風從新西蘭和伊斯忒島(Easter Island)航往秘魯,再從秘魯趁着南風和海流航往中美洲的便利;他聽了以後,認定這一層確是比較合理並且合用的研究線索。再則兩地都以殺人的蛇為恐怖的來源,助人養人的龜為愛好的來源,所以這些動物的崇拜又有線索可尋,至於蹲踞或交腿的姿勢則有通行於很多民族,連坡里內西亞人也包括在內。
古代傳下的崇拜
編輯波洛標多耳的古蹟雖有天然堅固的內部,而其牆垣與隅角則以日就傾圯,故旅行家跋涉於山坡階級之間在彫刻的石面中研究古代生活,也是事倍功半;卽以由卡坦(Yucatan)與墨西哥的古蹟而論,其所用石塊雖則較大故能較為耐久,但至今日也已頹敗不堪。可是回教徒雖在五百年前已經着手撲滅印度的宗教,而波洛標多耳卻有爪哇人在菩薩面前供花焚香,彷彿可以加強宗教不朽的性質。至今爪哇人在心坎裡仍是邪教徒,仍是高山和自然活動力的崇拜者;他們旣有幾十座噴汽的火山,並且每一代又有幾座要發生損害人命的災變,所以他們做着邪教徒眞是無怪其然的。即使佛教徒也不得不容納土人的高山的崇拜;他們最精美的寺院都留在丘陵之頂或散在高原之上或則安置於火山的山麓或噴口。我們在彫刻物中又可看出印度的傳教師怎樣沾染崇拜動物的風氣。波洛標多耳有一塊石板彫出一隻遇難的船,幸虧菩薩化形為龜,以其甲背載送乘客,再以其肉貢獻他們充饑。有一個忠實的崇拜大自在天神者(Sisavat)保了性命逃到爪哇東端的騰吉爾噴口(crater of Tenggir),至今留下他的崇拜的儀式。爪哇的鄰島巴里至今仍奉婆羅門教,且曾再三想用婆羅門教強迫琅波克的信仰。
爪哇人至今雖則被認為回教徒,而對回教的信仰很是淺薄;他們對於聖日不很注意,對於豬肉用作食品也不很反對。「割禮」的儀式他們最為重視,但是這種儀式似乎早在印度人或阿剌伯人未到以前已經成為風氣。從表面上判斷起來,在爪哇人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像的原是印度的多神教,不過參拜過麥加的回教徒或遊歷過麥加的爪哇人十分裝腔作勢,政府對他很難處置;如果他是一個工匠或是貨攤主人,他就把這個事實揭揚在他的招牌上。門度特(Mendut)保存着一座最完整的佛寺,有了許多輝煌宏偉的大理石佛像,在那尖塔形的圓屋頂底下,有一個萎縮的老閽人對於佛像的靈聖仍有很大的信心。有一個女人告訴我說,當她往遊佛寺的時候,他對她說,如果她對神前禱告一番,卽可有求必應。她對他說,她要一千盧比。他就勸她在神前作此禱告,說是她可得此盧比,所以她就跪在石像面前禱告一番。等到下次她再前去的時候,她對那老人說她自己所求不應。他回答道,『啊,那是因為我們不曾焚香的緣故,』於是他就焚起香來。所可怪者:他旣有這種信心,為何他不為自己求財呢?他穿的是破陋的衣服,並且殷殷然收受些須的賞錢。
古代傳下的娛樂
編輯在爪哇人生活的另一方面,印度的多神教也留下一樣深刻的一種印像。凡在舉行會市的各村,我們都可聽見木琴和鑼鼓的音樂隊所合奏的優美而單調的音樂,導以一單絃的「瓌珴拉」(viola)或「瓌珴琳」(violin)。木琴大約是由印度人傳入,如今幾乎槪用金屬製造。而最新奇的樂器卻是一套漸次提高而發音和諧的竹製的急響器,掛在一個輕便的架上。還有一種新奇的樂器就是竹笛,其闊口上裝有竹製的口琴。有一次,一片橡皮栽植地上的幾個朋友特地為我舉行一次「瓦央」(wayang),就是音樂而兼跳舞的遊藝。晚餐尚未吃完以前,我們早已看見大隊的火把在黑暗中從各村蠭擁而來;他們集合在屋前,於是有一小丑裝扮雄雞的頭,翼,和尾,應着鼓聲人聲跳舞,並且做出摹仿雄雞的滑稽舉動,彷彿要和別隻雄雞相鬭一般。我們雜在火把的長隊中走到大曬棚去,則見音樂隊與觀眾早已入座。纖弱的舞女移步而出,木琴和鑼鼓的樂聲開始打璫作響。她用四肢和頭部紆曲盤旋,扭成離奇的體態,常以歌唱和着音樂,她的歌唱旣然大半都用鼻音,所以我們到過蘇格蘭的人們不禁從此想起風笛的指管。她手中持着一件「薩龍」(sarong),向着我們跳舞而前,把「薩龍」獻給栽植地的理事,那理事指出一個童男代他和舞女跳舞;他又把「薩龍」獻給我,卽有一個最玲瓏的跳舞者(就栽植地工人而論,)——一個蘇門答臘人,——和她對舞,盤旋扭曲他的手腕,腳踝,和項頸,做出各種似乎關節脫臼的姿勢;但是他把他的腰帶拋來拋去,做出各種近於文雅的姿勢。這舞男和那舞女交換位置,互相旋舞,又彼此絕不相觸。這一類的跳舞演了六次,我看了以後非常滿意,留下一個贈品,退入臥室。這種「瓦央」顯然原於印度。
一種影戲
編輯還有一種影戲(shadow-play)尤其如此,牠是現代活動影戲的雛形。我考察了全套的牛皮傀儡,並且看見過這些傀儡怎樣做戲的情形。這些傀儡放在光明的幕後做出動作,其影射在幕上,同時有一伶人代其說白。這些傀儡顯然都從印度的神話和歷史而來;其中有許多羅剎(rakshasas)現出龐大的猴形面的凶橫的姿態,有些全是怪獸;他們就是輔助梵語學者征服印度和錫蘭的土番。一切神道和英雄槪有優秀的人形,大抵鼻長而細,口漸次尖削而成螺旋;其中征服敵人的英雄阿朱那(Arjuna)模樣最為雅緻。再則象,牛,和猴都加入遊行的大隊中。這一切印度神話和歷史都被認作爪哇的掌故,爪哇人把她收容為他們自己的編年史。世界上再沒有一種語言能夠比馬來語更有容受性和吸收性;世界上也再沒有一種民族能夠比爪哇人更加浸潤與外來的成分之中。有一個最古怪的實例,就是遊行隊過來歡迎我們的時候,口中所唱真正的不列顚歡呼。我問了以後,纔知栽植地上有一童子曾在澳洲度了幾年,回家以後教他同伴學起來的。
我帶了這一切研究的題目以及這一切惹人注意的事物,欣然從塵埃及溽暑中跳入輪船,向着西里伯與桑結爾羣島而去。我們在爪哇沿岸航駛而去的時候,東南方的信風沿着甲板,一陣陣的吹來,使得天氣變成涼爽。這一次的乘坐凡克倫(Van Kloen)迎着信風穿渡熱海的旅行眞是愉快無比。若從澳大利亞而來,則信風將在我們船尾,天氣就要鬱熱難當了。
- ↑ 中文譯本錯譯為Phodes Trust,現按照英文原著內容改正——錄入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