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蜃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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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希壞榮河廳獻瓦 受屈軔關吏投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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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財色渾無數,有個難貪處。王章三尺九重天,更一生辛苦。載寶藏嬌,精神如許。
  看年華幾度,鬢濃鬚黑白頭來,悔恨終無補。

  再說烏必元定於三月三日迎娶媳婦,衙中結綵張燈,肆筵設席。溫家亦復如是,並邀請一班女客陪送。先期二日,請了施家母女、史大妗子、蘇家母女來看發嫁妝。陸續到齊,各人見過,史氏命惠若見了婆婆。四個少年姊妹格外殷勤,情投意合,一群兒同到後樓。這阿珠、阿美還是生疏,那施小霞十分熟溜,而且風流倜儻,口角出尖,更有許多取笑之話。素馨妝著嬌羞,應酬諸位,只是見了二蘇,未免又轉念到笑官身上,幸得笑官卻未曾來。他已在烏家多時了。

  溫家嫁妝到來,他也無心觀看,同著岱雲的一班少年朋友,急意吃喝,調笑頑皮。你說那幾個?一個叫做時邦臣,本係蘇州的告老小官,流寓省城,開一片時興古董鋪,會唱幾套清曲,彈得一手絲弦。一個名喚施延年,他父親係關部口書,自己卻浮游浪蕩。一個竹中黃,一個竹理黃,乃父原任菱塘司巡檢,婪贓發覺,瘐死監中,二子無力還鄉,幫閑過日。一個叫做曲光郎,杭州人氏,一字不識,硬充沙包,已失館多年了。這五位都是賭博隊裏的陪堂、妓女行中的篾片,一見笑官,認定他是個道地阿官仔,各盡生平伎倆盡力奉承,笑官也就認做他們是有趣朋友,只談笑到晚上方纔散去。岱雲約他們迎娶之日一定要來,這些人無不「謹尊臺命」。

  笑官也要告辭,必元父子再三留住,說要過了三朝方可回去。必元親送至內房安歇,叫家人退出,喚那當差的老舉上來遞茶,笑官也吩咐自己家人迴避。必元握手私語道:「弟有一事奉求,未知允否?」笑官道:「老伯有何見諭?」必元道:「小弟這個苦缺,近來越發苦了,用度浩繁,所入不供所出,近又為著小兒親事用了許多,目下實難措手,可好懇世兄的情,暫借銀三百兩,待冬間措置奉還。」笑官道:「這事容易,老伯要用,明日著人取來就是了。」必元打恭致謝,又說:「蝸居簡褻,世兄暫宿幾宵,這丫頭也雲,頗覺伶利,叫他伺候便了。」笑官道:「老伯請自尊便。但是小侄不安。」必元道:「忝在通家,何須客套。」說罷,告辭而去。

  那也雲便上前脫靴扯襪,解帶寬衣。笑官只道他是烏家的丫頭,不好意思調笑,即上床睡下。誰知也雲替他蓋好被服,便關上房門,脫了衣衫,挨身入被。笑官還未動手,他倒一手勾住頸頂,一手竟摸至下邊。笑官正是養足之時,況且年紀又大了些,又服了許多藥物,也可稱三日不見,刮目相待之士了。

  一番雲雨,兩意酣恬。也雲更有擅長獻媚之處,笑官反覺得未曾經,問他道:「你是那裏人,在這裏幾年了,伏侍那一個的?」

  也雲道:「奴是香山縣人,去年到省。向在船上,今年正月進府當差,伏侍他家小姐的。」笑官纔曉得他是個老舉,因問道:「他家小姐多少年紀,性情怎樣的?」也雲道:「他纔十四歲,性情和順,像有點憨的。」笑官偎著他臉說道:「你若能撮合小姐與我一會,我送你一百圓花錢。」也雲道:「這有何難。他從前看見了你,像有思慕的樣兒。我明日同他到園,你在白衣閣下守候。這裏忙忙碌碌的,那個走到後邊來,怕他飛上天去?」笑官大喜道:「你怎麼這樣知趣!」一頭說,下面又已然翹然,著實奉承一回,方纔睡去。

  次早起來,笑官叫進蘇邦:「到銀鋪中去支銀四百兩應用。」

  不一時,蘇邦取到。那烏家這日忙忙的請客待媒,笑官請進烏必元來,交付過了三百銀子,說道:「還有句話稟過老伯:承情留住幾天,小侄怎敢違拗,只是外面客多熱鬧,小侄最怕應酬,不知可好不去奉陪否?」必元道:「橫豎得罪世兄,既是尊意如此,自然遵命,另送酒席進來。」笑官道:「那個不必費心。」必元袖著銀子出去。也雲送上湯來,笑官遞與他一百兩銀子。也雲磕頭謝了,說道:「這湯是我在小姐房中做的。他問我送與那一個吃,我告訴了他,他說:『怪不得你昨晚一夜不來。』大約過了午後,我同他到園中去罷?」笑官道:「須要隨機應變,不可露一些圭角。」也雲道:「這個不消吩咐。」

  再說烏小喬容貌既麗,性格尤奇,但終日嬉遊,外面卻帶三分憨態,對於他的父兄淫縱之事,未免動情,自己卻有個擇木而棲的主意。從新年見過笑官,十分欣慕。近日哥哥娶親,他母親因他年小,不要他料理,他坐在房中呆想。也雲走來問道:「小姐想還沒有吃飯,我去拿來,吃了到園中頑去,呆呆兒坐著做什麼。」小喬道:「你可曾吃過飯麼?」也雲道:「我陪蘇少爺吃了。」小喬道:「他怎麼就這樣抬舉你,同你吃飯?」

  也雲道:「蘇少爺人物風流,性情和順,天下男子裏頭也算數一數二的了。」又掩著口說道:「小姐不曉得,他比我們還柔媚些。」小喬紅著臉道:「呆丫頭,不要太狂了!」也雲帶著笑拿了飯來,小喬吃了一碗,對鏡掠了鬢雲,攜著也雲的手,徑往後園。

  慢慢的行至閣邊,也雲說:「小姐且在閣中暫坐,我落了一根簪子,去尋了來。」小喬點頭,一手扶著梅樹,一手往上摘那小小的青梅。樹枝扳到屋邊,笑官早已看見,忙走出來說道:「烏姐姐,不要扎了手,我來替姐姐摘幾顆罷。」小喬驀然聽見,也覺一驚,回頭見是笑官,便笑嘻嘻的說道:「原來蘇家哥哥在此。」意欲轉身。笑官扯他進閣,小喬並不做聲,只是憨憨的笑。笑官即將他抱至裏邊,置諸膝上,盈盈嬌小,弱不勝衣。因擁至榻前,如此如此。小喬初還憨笑,繼則攢眉,他最不曉得這事有這般苦楚。笑官亦憐惜再三,溫存萬態,草草成章。卻好也雲走進,笑官叫他好好扶小姐回房,自己也便出外。

  晚上與也雲計較,悄地開了後門,至黃昏人靜,竟到他閨中,三人暢敘。

  次日迎娶之期,這一班幫閑人都到,把笑官鬧了出去。晚上花轎進門,一樣的參神拜祖、撒帳挑巾,直鬧到三更,方纔客散安寢。那邊一對新人,拿出兩般舊物;這裏四條玉臂,擁著一個情郎。這河泊所府中,頗為熱鬧。

  無奈歡娛未久,離別突來。過了三朝,素馨出房,見過公姑。必元因笑官是溫家至戚,敦請相見。笑官倒也罷了,這素馨的一種羞慚,卻是西江難洗。岱雲只道是新人故態,那知別有根由。裏邊正在見禮之時,只見家人稟說:「赫大人衙門馬大爺要見。」必元出去一會,進來對歸氏道:「蘇世兄不是外人,有事不妨商酌。方纔馬大爺披著紅、拿著一千銀子,說關部聞得我家小喬容貌,要聘他為二夫人,事成之後,還許我兼署盈庫事務,我已含糊答應。此事你須主張。」歸氏道:「這也沒甚不好,不過,小喬還年小些。」笑官聽了此言,吃驚不小,忙插口道:「世妹閨中待字,豈少望族清門?海關以妾媵相加,似為太過,況千金也非難事,老伯還要三思。」必元道:「我原未必甘心,只因這關部性子不好,所以勉強應他。」笑官見話不投機,只得辭出,暗暗的教也雲約小喬晚上至園中商議。誰知也雲去不多時,小喬已從書房後門進來,淚痕滿面,縱體入懷,哭道:「小妹雖則癡頑,承哥哥軔愛,前日之事,非哥哥強逼妹子,實是妹子心上願依,為妾為婢,都是甘心的。今關部以勢焰相逼,父親貪利賣兒,這是甯死不軒,望哥哥設法救奴則個。」笑官也淒然下淚道:「這是你我私情,教我怎生設法?且事生倉卒,尤難挽回。方纔略說數言,我看老伯是一定不依的。只索你且從權,我們再圖後會罷。」小喬大怒道:「始軔終棄,已非君子之居心,況式好方新,便出此等不情之語,奴恨有目無珠,君寧問心不愧?奴即一死以報從前錯愛之情。」言畢,跳出懷中,以頭觸柱。笑官忙一把抱住,再三的賠不是,安慰他道:「有我在此,你且放心,晚上定有計較。」

  也雲已嚇得呆了,恐怕有人撞見,忙做好做歹的扯他,自後門出去。笑官擔著一腔愁悶,心上就像千百個胡蜂攢來攢去的一般。

  不多時,必元進來,告訴笑官道:「方纔的話,小弟實屬沒法,只得應允,定於初十日過禮。弟弄了這個苦缺,實在轉運不來,將來署了盈庫,就可奉還世兄之項了。」笑官料道事已難挽,只得說道:「銀錢小事,老伯倒也不必提起。侄於明早告辭回家,預先稟過。」必元道:「暫住幾天,候小女出門,然後回府罷。」

  笑官道:「已經住久了,明早一定要回去的。」必元去後,笑官無情無緒的等到更深,也雲走來道:「今晚不必進去了,小姐自到這裏來。我看他那樣兒,像是斷不肯到關部去的。少爺須要狠狠的勸他回心,萬一鬧起事來,恐怕大家不便。我做夢也不曉得他有這等烈性,若早曉得,最不敢撮合此事了。」

  約到三更時候,小喬也不晚妝,烏雲亂挽,粉頰餘惑,淚人兒的一般走來。笑官忙替他拭去淚痕,摟著他勸道:「妹子是知書識字的,那破鏡重圓的故事,古今很多,務必權時過去,待我慢慢的設法救你出來,斷斷不可執一之見。」小喬道:「我也沒有樂昌公主的福分,那侯門似海,去了怎麼還想出來?我也曉得哥哥實是出於無奈,不敢怪你薄情,只是從今夜相見以後,妹子的魂靈永遠跟著哥哥罷了。」笑官道:「那個斷使不得!這不是你愛我,井且是你害我了。」小喬道:「怎麼我死了就害起你來?」笑官道:「那海關的威勢,那個不知,你若為我喪身,他難道不要柑明原故?這也雲又熬不起刑法,萬一說出真情,豈非『因奸致死』,送我一條性命?我爹爹單生我一人,妹妹須要憐念。」那也雲也哭告道:「奴家伏侍小姐,並不敢得罪,求小姐救奴賤命罷!」左勸右勸,勸得小喬有三分轉意,說道:「奴為著哥哥強顏受軔,不知哥哥有何妙計,可以使奴再見哥哥?」笑官道:「昆侖押衙之輩,世上不少其人,我拼著幾萬銀子,散財結客,或者有個機緣,只是水中撈月之想,妹妹還須忍耐二三年。」小喬道:「苟可重逢,兩三年也還不久,只怕奴家命薄,不能伏侍哥哥,你我還須望天拜禱。」真個二人拜祝了一回。笑官取腰間所掛琪璧,拿在手中,祝道:「我與喬妹妹如果後會有期,此璧擲地碎為兩塊;若是此後無緣,則此璧零星碎散,望賜靈應。」說畢,即用力擲下,卻好好的分為兩半。笑官大喜,將一半自己繫著,一半付與小喬,說道:「此即你我之鏡,妹妹珍重收藏。」又吩咐也雲道:「小姐若進海關,你須同去伏侍,還好不時勸解,將來我另眼相看。」也雲跪下道:「奴蒙少爺軒愛,自當勉效微勞,日後還求少爺收用。」笑官扶起道:「這個自然。」解衣就枕,歡少惑多。正是: <poem>   今夜今時別,傷心欲斷腸。   巫岫雲阻處,那復見襄王。</poem>

  請問,這赫關差雖是驕淫,如何便曉得烏家有女?卻也有個原故。從前那個老舉阿錢,被必元打了一頓,心上很不耐煩,後來選入海關,因老赫問他廣中的美女,他就把烏小喬說得天花亂墜,竭力保舉一番。老赫那裏曉得屬官之女不可為妾的理,便與家人馬伯樂商量。馬伯樂逢君之惡,一力擔當。假如烏必元果能強項,也好正言厲色,明白開導一場,老赫又管你不著,難道怕他來硬摘了木戳、斫了腦袋不成?無奈這勢利小人,就是海關不要,他也巴不得自己獻出,況且有人來說了一聲,自然雙手奉送。這樣看起來,不是做書的格外生枝,半是岱雲的果報,半是必元自己無恥。

  老赫收拾了幾間院子,到了日期,一頂小轎、四盞官燈,把小喬抬進。老赫已是半酣,醉眼朦朧的一看:眉分新月,眼含秋水汪汪;臉似夭桃,頰帶露珠點點。纖腰一搦,輕盈掌上之珍;蓮瓣雙鉤,綽約雲中之步。豈是巫山窈窕,行雨纔來;應憐出水芙蕖,污泳著惱。雖覺淚容慘淡,偏教媚態橫生。

  老赫贊道:「果然與眾不同!」眾姬擁入香房,那也雲卻一步不離的伺候,暗暗告訴小喬道:「小姐已經破身,停刻須要仔細照應,不可使他看出破綻纔好。」小喬是拼死之人,不過為著姓蘇的暫活,那裏聽他的這些言語。一會兒,老赫進來,眾姬退出。也雲上前磕了頭,老赫道:「你是向來伺候新姨的麼?」

  也雲道:「小的是烏老爺新近挑來伺候的。」老赫道:「這老烏很會巴結,你且出去罷。」也雲帶上房門自去。老赫揚起帳子,小喬卻和衣睡下,扯他起來。小喬自知難免,只得寬下衣服朝裏而睡。老赫趁著酒興,扳將轉來,賈勇而上。小喬覺得他身上粗糙,也不甚理他,誰知玉杵乍投,花房欲烈,急將兩手支撐。老赫那管死活,一往狼藉,直至綠慘紅愁,方纔雲收雨止。

  一窗紅日,老赫纔肯起身。那伺候的丫頭、姬妾早已擁進一群,老赫吩咐小心伏侍,叫小喬新姨,班列品娙之下。自己踱了出來,走至書廳坐下。跟班呈上一個稟帖,老赫拆開看去:惠州汕尾口書辦董材跪稟大人鈞座前:稟者,小的於嘉靖十二年十月,充當汕尾口書辦,於去年十一月交卸,共該解額稅銀十三萬五千二百四十三兩三錢一分,陸續解過銀十二萬四千九百四十二兩,餘該解銀一萬零三百零一兩三錢一分。即奉差催,於本年二月廿八日趲辦齊集,廿九日在陸豐縣僉批起解。

  三月初四日,至海豐縣羊蹄嶺左側,陡遇洋匪五十餘人蜂擁前來,手持刀銃器械,搶劫餉銀及行李等物。陸豐縣添差及夫役人等,均各駭散。小的現被刀傷左臂。竊思洋匪肆掠,以至商賈畏縮不前,正額稅銀每多缺數,乃膽敢橫行內地,劫去餉銀,罪惡已極。

  伏乞大人咨明撫、提二憲,發檄各營會剿,以完國課,以慰商民。除赴海豐縣報明嚴緝外,理合據實稟明。

  老赫看完,躊躇了一會,叫門上問話。那包進才已伺候多時了,老赫把稟帖遞與他看,說道:「這事怎處?」進才回道:「據小的想來,這事還未知真假。那董材於去年更換口書的時候,拿著二千銀子希圖留辦,因老爺不依,換了人。這一萬多銀子是他向來虧空的。就算被劫是真,也要著他先自填補,待拿住洋匪,再給還他,並沒有豁免的理。」老赫點頭,即提筆批道:「汝於去年十一月卸事,所該未完餉項,何得於今年二月始行起解,其中寧無弊飾?稅餉正供,自當先行賠補。除咨撫檄營擒拿外,著委員碣石胡同知,枴明起解處有無情弊,並將董材鎖解來轅,勒限追比。」寫畢,即付包進才發出,又吩咐把烏必元兼署了盈庫大使事。

  話說那惠州八口,乃是烏墩、甲子、油尾、神泉、碣石、靖海、淺澳、墩頭,各口設立書辦,徵收貨稅。這油尾口書辦董材,他原姓施,即施延年的父親,溫鹽商的襟丈,浙紹人氏。

  自初在廣充當埠商,娶了家小後,因有了虧空,被運臺遞解回籍。他因戀著粵中,做些手腳,改姓鑽謀。這口書辦向例一年一換,都要用銀子謀幹的,油尾的缺,向來是三千花邊錢一年,包進才改了四千,所以被高才捷足者奪去。施材已十分失意,又平地起了這個風波,當日被惠防軍民府的差人,鎖拿解省,再三央差人先到自己家中,設席款待。他曉得這項銀子定要繳償,歷年寄回家中也有一二萬之數,所以不甚著急,只不過歎息數年辛苦。因與兒子延年商議,陸續賠繳。誰料廷年因有了這掙錢的父親,天天浪費,嫖賭吃喝,丟得精光,家中止剩得一二千金。施材這驚不小,與兒子鬧了一場,叫他竭力挪湊,自己卻跟著差人赴轅,投文靜候。

  少停,老赫升堂,先論他一個自不小心的罪名,迎風便是三十毛板,吩咐道:「據胡同知替你分說,沒有什麼情弊,我姑饒了你死罪,但國課正供不能刻緩,限你十日償清,三日一比。」施才磕頭謝了下來。

  到了第三日,將家中所有,湊滿三千,支離免打。第二限上,廷年將他母親、妹子的首飾衣服,及自己的幾個箱子典當一空,僅湊得一千三百銀子。海關因過了六日,所徼不敷一半,又重重的三十竹片。施材打了出來,著實把兒子痛罵,延年也無計可施,回來各處求親告友。看官聽說,患難之時,何曾見有什麼親友?況且延年父子向來不近好人,所以笑他的頗多,幫他的卻沒有。喜得廣省粗直,不比江浙地方刁滑,延年跑了一日,還是溫商幫了二百銀子。延年只得將房子變賣,另租幾間小房居住,又將三個丫頭及家夥什物換銀。到了限上,整整的二千銀子交付父親,說明此事,又道:「此外再無打算的了,父親須要設法求免纔好,究竟不是我們自己吞吃的銀子。」這施材到了十日,償過六千多銀子,老赫倒還人心,又轉限十日。

  這包進才因索詐不遂,著實挑唆,又打了幾板。施材雖是個浪蕩之人,卻也向來受用,何嘗經過官刑。兒子又躲得影都不見。央人寄信回去尋他,卻好家中母女因無食用,也央人到此尋覓。

  施材歎了口氣,對那人說道:「煩你回去告訴他母女二人,各尋生路罷,我是照應不來的了。」幸得海關無甚牢獄,這施材雖鎖了頸項,還是散手散腳的。到了晚上,痛哭了一場,解帶自縊。明早,報了關部。老赫將看守差人打了一頓,吩咐:「發與那屍親收殮,所該餘欠,注在無著項下,拿住強盜再處。」

  延年也打聽了消息,跑來號叫了一番,聲言到督撫處去喊冤。

  這少不更事的人,懂得什麼?看見有人勸他,他就生了勒詐之念。正在爭論喧嚷,早到了南海縣。知縣錢勞將屍首驗過。海關家人稟明:「因虧空正供,情極自縊的。」這錢太爺叫上延年,說他以屍訛詐,尖尖的打了二十,假意要著他身上追徼餘銀,嚇得延年磕頭哀告,方纔著他具了甘結,抬屍首回去。這錢公卻是包進才著人請來的,後來自然謝他,不必絮及。

  延年領了父親屍首回家,母女慟哭一場。只是四壁蕭然,不要說棺槨衣衾一毫無措,已是絕糧一日,延年又是兩腿棒瘡,坐著喊痛,小霞只得將頭上一根簪子謝了抬屍的人。看了這帶傷的死人,真是有冤莫訴。思想要去借貸,那前日的光景可知;叫延年再到溫家,私自求他妹子,那延年說道:「他家又不欠你什麼,好意幫了你二百銀子,你到夜裏偷瓜,只揀軟的。我是沒有這副老面皮。」左思右想,再無別法。這五月天氣,受傷的屍首又漸漸發起脹來。思量唯有賣了女兒,纔能入殮。

  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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