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兵
兵民分,雖有聖人不能使之復合者,勢也。今有人焉,命其子弟,入則挾掞操管而學書,出則量庾藪、權輕重、度長短、持算而營什一之利,其子弟必無一能矣。今君國子民者,佹而使耕稼之農,聽號令、習擊刺、舍田裡安居而履鋒鏑,而輕死亡之難,其病於眾庶而傷於國也,亦明矣。目不兩視,耳不兩聽,手左右畫則乖,足跂立則先疲。兵農兩為,戰則速敗,而田野為蕪萊,國何賴此哉?
然古王者兵未始不出於農,何也?古之時,征伐之事固少,一旦戰而用其眾也,至於萬人,則為多矣。日行三十里而舍,戰陳必以禮節焉。擇素教之人,而使進退止伐於疆場之交,不啻為揖讓俯仰於庭戶之內也,夫何為不可?後世不然,動以百萬之師,決勝於呼吸之頃,屠滅之慘,川谷流膏血。軍旅數動,則士長齒槁馘於營幕之中。當此之時,士卒知戰鬥而已,居則暴桀,而與人若不同類,固不可使伏居井裡;而民苟非習於兵者,亦不可使之復為兵矣。昔者湯之伐桀也,民則曰:「舍我穡事。」湯至仁也,以民為兵,不免於怨。若後世之兵,善撫循之,或踴躍以從戎事。豈將能賢於湯、武哉?兵與民分之故也。昔者管仲用齊,欲以兵服諸侯。管仲知先王兵民為一之制,不可以決戰,故參其國,伍其鄙。國中士之鄉十五,五鄉為一軍,參其國,故三軍以方行天下。伍其鄙,故野有五屬,五屬皆農夫而已。國則為軍,鄙則為農,雖不盡若唐、宋以後之制,而兵民之分自是始。故齊之伯天下者,兵習戰而農不勞。是故管子天下才也。謂兵不可擾農,亦不可盡一國而為兵,定以三萬人,教以軍令,使之足用。是故兵必習戰,農必習耕,兵不習戰,農不習耕,雖多不如其寡已。
嗚呼!後之為兵者,何異於管子也?兵額多而不盡可戰,又不欲養兵而逸之,使之不習戰而習於百役。自明以來,運糧之丁,其始兵也,而卒不能持一梃以與怯夫為鬥。然以代民轉輸之苦,尚有說也。今之營伍,有戰兵,有守兵,不習知戰守之事,顧使之雜為,捕伺盜賊,詰私販、娼妓、賭博之任無不與,是直有司事耳。使兵足任之,而有司不能,何以為有司?況兵藉是名而恐猲取財,擾地方為害者,有之矣。夫兵農惟不欲兼也,故使之專於為兵。今之紛然而呼於市,而誰何於道路者,夫豈非兼任也?則又不若使為農之為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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