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九十二

卷第九十一 資治通鑑 卷第九十二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卷第九十三

資治通鑑卷第九十二

臣司馬光奉 勑編集

   晉紀十四起玄黓敦牂盡昭陽協洽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

永昌元年春正月郭璞復上䟽請因皇孫生下赦令帝

從之乙夘大赦改元王敦以璞爲記室參軍璞善卜筮

知敦必爲亂已預其禍甚憂之大將軍掾潁川陳述卒

璞哭之極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敦旣與朝廷乖離乃

羈録朝士有時望者置已幕府以羊曼及陳國謝鯤爲

長史曼祜之兄孫也曼鯤終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敦

將作亂謂鯤曰劉隗姦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

何如鯤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䑕敦怒曰君庸才豈達

大體出爲豫章太守又留不遣戊辰敦舉兵於武昌上

䟽罪狀劉隗稱隗佞邪讒賊威福自由妄興事役勞擾

士民賦役煩重怨聲盈路臣備位宰輔不可坐視成敗

輒進軍致討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顛覆厥度幸

納伊尹之忠殷道復昌願陛下深垂三思則四海乂安

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於吳興以應敦敦以充爲大

都督督䕶東吳諸軍事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刁協帝

大怒乙亥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

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大逆有

殺敦者封五千戸矦敦兄光祿勲含乗輕舟逃歸於敦

太子中庶子溫嶠謂僕射周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

在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

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雲非亂乎處仲狼抗

無上其意寜有限邪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

約與之俱下卓許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

詣武昌諫止敦敦驚曰甘矦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

正當慮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姦凶若事濟當以甘矦

作公雙還報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偽許敦待敦至都而

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先從而後圖之論者謂吾懼

逼而思變心常愧之今若復爾何以自明卓使人以敦

㫖告順陽太守魏該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正欲

忠於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宜與也遂絶

之敦遣參軍桓羆說譙王氶請承爲軍司氶歎曰吾其

死矣地荒民寡勢孤援絶將何以濟然得死忠義夫復

何求氶檄長沙虞悝爲長史㑹悝遭母喪氶往弔之曰

吾欲討王敦而兵少糧乏且新到恩信未洽卿兄弟湘

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辭將何以教

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親屈臨之敢不致死然

鄙州荒弊難以進討宜且收衆固守傳檄四方敦勢必

分分而圖之庶幾可捷也氶乃囚桓羆以悝爲長史以

其弟望爲司馬督䕶諸軍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

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同舉

兵討敦雄移檄逺近列敦罪惡於是一州之內皆應氶

惟湘東太守鄭澹不從氶使虞望討斬之以徇四境澹

敦姊夫也氶遣主簿鄧騫至襄陽說甘卓曰劉大連雖

驕蹇失衆心非有害於天下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向

闕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也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乃

桓文之功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國當共

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嚻䟦扈竇融保河西以

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將軍有重望於天下但當案兵坐

以待之使大將軍事㨗當委將軍以方面不捷朝廷必

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於一戰

邪騫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故隗竇可以文服從容

顧望今將軍之於本朝非竇融之比也襄陽之於太府

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將軍克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戍

絶荊湘之粟將軍欲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

未之聞也且爲人臣國家有難坐視不救於義安乎卓

尚疑之騫曰今旣不爲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

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彊而我弱也今

大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衆旣

倍之矣以將軍之威名帥此府之精銳杖節鳴鼓以順

討逆豈王含所能禦哉遡流之衆勢不自救將軍之舉

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顧慮邪武昌旣定據其軍實鎮

撫二州以恩意招懷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䝉所以克

𨵿羽也今釋必勝之䇿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於後爲變又遣參軍丹楊樂道融往邀之必欲

與之俱東道融雖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說卓曰主上親

臨萬機自用譙王爲湘州非專任劉隗也而王氏擅權

日久卒見分政便謂失職背恩肆逆舉兵向闕國家遇

君至厚今與之同豈不違負大義生爲逆臣死爲愚鬼

永爲宗黨之恥不亦惜乎爲君之計莫若偽許應命而

馳襲武昌大將軍士衆聞之必不戰自潰大勲可就矣

卓雅不欲從敦聞道融之言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

東監軍栁純南平太守夏矦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

數敦逆狀帥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讃孫雙奉表詣臺

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

之臺內皆稱萬嵗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髙寶帥兵北

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人皆奔散敦遣從母弟南蠻校

尉魏乂將軍李𢘆帥甲卒二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

資儲又闕人情震恐或說譙王氶南投陶侃或退據零

桂氶曰吾之起兵志欲死於忠義豈可貪生苟免爲奔

敗之將乎事之不濟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

幾虞望戰死甘卓欲留鄧騫爲參軍騫不可卓乃遣參

軍虞沖與騫偕至長沙遺譙王氶書勸之固守當以兵

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氶復書稱江左中興草

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隕命

而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猶有所及若

其狐疑則求我於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二月甲午

封皇子昱爲琅邪王 後趙王勒立子弘爲丗子遣中

山公虎將精卒四萬擊徐龕龕堅守不戰虎築長圍

守之 趙王曜自將擊楊難敵難敵逆戰不勝退保仇

池仇池諸氐羌及故晉王保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勛皆

降於曜曜遷隴西萬餘戸於長安進攻仇池㑹軍中大疫

曜亦得疾將引兵還恐難敵躡其後乃遣光國中郎將

王獷說難敵諭以禍福難敵遣使稱藩曜以難敵爲假

黃鉞都督益寜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

大將軍益寜南秦三州牧武都王秦州刺史陳安求朝

於曜曜辭以疾安怒以爲曜已卒大掠而歸曜疾甚乗

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寔監輜重於後安邀擊獲之謂

寔曰劉曜已死子尚誰佐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寔叱之

曰汝受人寵祿而叛之自視智能何如主上吾見汝不

日梟首於上邽市何謂大業宜速殺我安怒殺之以寔

長史魯慿爲參軍安遣其弟集帥騎三萬追曜衛將軍

呼延瑜逆擊斬之安乃還上邽遣將襲汧城㧞之隴上

氐𦍑皆附於安有衆十餘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

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爲相國魯慿對安大

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慿曰死自吾

分懸吾頭於上邽市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之

慟哭曰賢人民之望也陳安於求賢之秋而多殺賢者

吾知其無所爲也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趙趙以武爲

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帝徴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

百官迎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勸

帝盡誅王氏帝不許隗始有懼色司空導帥其從弟中

領軍邃左衛將軍廙侍中侃彬及諸宗族二十餘人每

旦詣臺待罪周顗將入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

直入不顧旣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

飲酒至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之顗不與言顧左右曰

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後旣出又上表明

導無罪言甚切至導不之知甚恨之帝命還導朝服召

見之導稽首曰逆臣賊子何代無之不意今者近出臣

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

邪三月以導爲前鋒大都督加戴淵驃騎將軍詔曰導

以大義滅親可以吾爲安東時節假之以周顗爲尚書

左僕射王邃爲右僕射帝遣王廙往諭止敦敦不從而

留之廙更爲敦用征虜將軍周札素矜險好利帝以爲

右將軍都督石頭諸軍事敦將至帝使劉隗軍金城札

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師於郊外以甘卓爲鎮南大將軍

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陶侃領江州刺史使各帥

所統以躡敦後敦至石頭欲攻劉隗杜弘言於敦曰劉

隗死士衆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兵不爲

用攻之必敗札敗則隗自走矣敦從之以𢎞爲前鋒攻

石頭札果開門納𢎞敦據石頭歎曰吾不復得爲盛德

事矣謝鯤曰何爲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協劉隗戴淵帥衆攻石頭王導周顗郭逸虞潭

等三道出戰恊等兵皆大敗太子紹聞之欲自帥將士

決戰升車將出中庶子溫嶠執鞚諌曰殿下國之儲副

奈何以身輕天下抽劒斬鞅乃止敦擁兵不朝放士卒

劫掠宮省奔散惟安東將軍劉超案兵直衞及侍中二

人侍帝側帝脫戎衣著朝服顧而言曰欲得我處當早

言何至害民如此又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於此

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歸琅邪以避賢

路刁協劉隗旣敗俱入宮見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

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

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爲計協老

不堪騎乗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乗爲人所

殺送首於敦隗奔後趙官至太子太傅而卒帝令公卿

百官詣石頭見敦敦謂戴淵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淵

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舉天下以爲何

如淵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

能言又謂周顗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

親帥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辛未大赦

以敦爲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録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

郡公並讓不受初西都覆沒四方皆勸進於帝敦欲專

國政忌帝年長難制欲更議所立王導不從及敦克建

康謂導曰不用吾言幾至覆族敦以太子有勇略爲朝

野所嚮欲誣以不孝而廢之大㑹百官問溫嶠曰皇太

子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嶠曰鉤深致逺蓋非淺局所量

以禮觀之可謂孝矣衆皆以爲信然敦謀遂沮帝召周

顗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

軍固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詔臣等尚未可知䕶

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

寜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敦參軍呂猗嘗爲臺郎

性姦謟戴淵爲尚書惡之猗說敦曰周顗戴淵皆有髙

名足以惑衆近者之言曾無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

舉之憂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頗然之從容問王導曰周

戴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

止應令僕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又不答丙

子敦遣部將陳郡鄧岳収顗及淵先是敦謂謝鯤曰吾

當以周伯仁爲尚書令戴若思爲僕射是日又問鯤近

來人情何如鯤曰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

言實未逹髙義若果能舉用周戴則羣情帖然矣敦怒

曰君麤踈邪二子不相當吾已収之矣鯤愕然自失參

軍王嶠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寜奈何戮諸名士敦大怒

欲斬嶠衆莫敢言鯤曰明公舉大事不戮一人嶠以獻

替忤㫖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釋之黜爲領軍長史

嶠渾之族孫也顗被收路經太廟大言曰賊臣王敦傾

覆社稷枉殺忠臣神祇有靈當速殺之收人以㦸傷其

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觀者皆爲流涕並戴淵殺之於

石頭南門之外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顗善先往

哭顗然後見敦敦怪其容慘問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

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

之彬曰伯仁長者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亦非阿黨

而赦後加之極刑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

犯順殺戮忠良圖爲不軌禍及門戸矣辭氣慷慨聲淚

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以吾爲不能殺汝

邪時王導在坐爲之懼勸彬起謝彬曰腳痛不能拜且

此復何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殊無懼容竟不肯拜

王導後料檢中書故事乃見顗救已之表執之流涕曰

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㝠之中負此良友沈

充抜吳國殺內史張茂初王敦聞甘卓起兵大懼卓兄

子卬爲敦參軍敦使卬歸說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

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當更結好卓

雖慕忠義性多疑少決軍於豬口欲待諸方同出軍稽

留累旬不前敦旣得建康乃遣臺使以騶虞幡駐卓軍

卓聞周顗戴淵死流涕謂卭曰吾之所憂正爲今日且

使聖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

適吾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絶四海之望不如

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與樂道融說卓

曰今分兵斷彭澤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衆自然離散

可一戰擒也將軍起義兵而中止竊爲將軍不取且將

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慾求西還亦恐不可得也卓不

從道融晝夜泣諫卓不聽道融憂憤而卒卓性本寛和

忽更彊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識者知其將

死矣王敦以西陽王羕爲太宰加王導尚書令王廙爲

荊州刺史改易百官及諸軍鎮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

朝行暮改惟意所欲敦將還武昌謝鯤言於敦曰公至

都以來稱疾不朝是以雖建勲而人心實有未逹今若

朝天子使君臣釋然則物情皆恱服矣敦曰君能保無

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

必無虞也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復殺君等

數百人亦復何損於時竟不朝而去夏四月敦還武昌

初宜都內史天門周級聞譙王承起兵使其兄子該潛

詣長沙申𣢾於承魏乂等攻湘州急承遣該及從事邵

陵周﨑間出求救皆爲邏者所得又使﨑語城中稱大

將軍已克建康甘卓還襄陽外援理絕﨑偽許之旣至

城下大呼曰援兵尋至努力堅守乂殺之乂考該至死

竟不言其故周級由是獲免乂等攻戰日逼敦又送所

得臺中人書䟽令乂射以示承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

悵惋相持且百日劉翼戰死士卒死傷相枕癸巳乂㧞

長沙氶等皆被執乂將殺虞悝子弟對之號泣悝曰人

生㑹當有死今闔門爲忠義之鬼亦復何恨乂以檻車

載氶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書佐

韓階從事武延毀服爲僮從氶不離左右乂見桓雄姿

貌舉止非凡人憚而殺之韓階武延執志愈固荊州刺

史王廙承敦㫖殺氶於道中階延送氶喪至都葬之而

去易雄至武昌意氣忼慨曽無懼容敦遣人以檄示雄

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難耳

今日之死固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遣就舍衆人皆

賀之雄笑曰吾安得生旣而敦遣人潛殺之魏乂求鄧

騫甚急鄉人皆爲之懼騫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

多殺忠良故求我以厭人望也乃往詣乂乂喜曰君古

之解揚也以爲別駕詔以陶侃領湘州刺史王敦上侃

復還廣州加散騎常侍 甲午前趙羊後卒謚曰獻文

 甘卓家人皆勸卓備王敦卓不從悉散兵佃作聞諌

輒怒襄陽太守周慮密承敦意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

左右悉出捕魚五月乙亥慮引兵襲卓於寢室殺之傳

首於敦並殺其諸子敦以從事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

事代卓鎮沔中撫訪之子也敦旣得志暴慢滋甚四方

貢獻多入其府將相岳牧皆出其門以沈充錢鳳爲謀

主唯二人之言是從所譖無不死者以諸葛瑤鄧岳周

撫李𢘆謝雍爲爪牙充等並凶險驕恣大起營府侵人

田宅剽掠市道識者咸知其將敗焉 秋七月後趙中

山公虎㧞泰山執徐龕送襄國後趙王勒盛之以囊於

百尺樓上撲殺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阬其降

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郄鑒在鄒山三年有衆數萬戰

爭不息百姓饑饉掘野䑕蟄鷰而食之爲後趙所逼退

屯合肥尚書右僕射紀瞻以鑒雅望清德宜從容臺閣

上䟽請徴之乃徴拜尚書徐兗間諸塢多降於後趙後

趙置守宰以撫之 王敦自領寜益二州都督冬十月

己丑荊州刺史武陵康矦王廙卒王敦以下邳內史王

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鎮淮隂衛將軍王含都

督沔南諸軍事領荊州刺史武昌太守丹楊王諒爲交

州刺史使諒收交州刺史脩湛新昌太守梁碩殺之諒

誘湛斬之碩舉兵圍諒於龍編 祖逖旣卒後趙屢冦

河南㧞襄城城父圍譙豫州刺史祖約不能禦退屯夀

春後趙遂取陳留梁鄭之間復騷然矣 十一月以臨

潁元公荀組爲太尉辛酉薨罷司徒並丞相府王敦以

司徒官屬爲留府 帝憂憤成疾閏月己丑崩司空王

導受遺詔輔政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故大業未復

而禍亂內興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

爲建安君 十二月趙主曜葬其父母於粟邑大赦陵

下周二里上髙百尺計用六萬夫作之百日乃成役者

夜作繼以脂燭民甚苦之遊子逺諫不聽 後趙濮陽

景矦張賔卒後趙王勒哭之慟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

奪吾右矦之早也程遐代爲右長史遐丗子弘之舅也

勒每與遐議有所不合輒歎曰右矦捨我去乃令我與

此輩共事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張茂使將軍韓璞

帥衆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丗子皝

襲叚末柸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餘家而還

    肅宗明皇帝上

大寜元年春正月成李驤仕回冦臺登將軍司馬玫戰

死越嶲太守李釗漢嘉太守王載皆以郡降於成 二

月庚戍葬元帝於建平陵 三月戊寅朔改元 饒安

東光安陵三縣災燒七千餘家死者萬五千人 後趙

冦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

眙敦壼之從父兄也 王敦謀簒位諷朝廷徴已帝手

詔徴之夏四月加敦黃鉞班劒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劒

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屯於湖以司空導爲司徒敦自領

揚州牧敦欲爲逆王彬諌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收

之彬正色曰君昔嵗殺兄今又殺弟邪敦乃止以彬爲

豫章太守 後趙王勒遣使結好於慕容廆廆執送建

康 成李驤等進攻寜州刺史褒中壯公王遜使將軍

姚嶽等拒之戰於螗蜋成兵大敗嶽追至瀘水成兵爭

濟溺死者千餘人嶽以道逺不敢濟而還遜以嶽不窮

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遜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

州人立其子堅行州府事詔除堅寜州刺史 廣州刺

史陶侃遣兵救交州未至梁碩抜龍編奪刺史王諒節

諒不與碩斷其右臂諒曰死且不避斷臂何爲踰旬而

卒 六月壬子立妃庾氏爲皇后以後兄中領軍亮爲

中書監 梁碩據交州凶暴失衆心陶侃遣參軍髙寶

攻碩斬之詔以侃領交州刺史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

儀同三司未幾吏部郎阮放求爲交州刺史許之放行

至寜浦遇髙寶爲寶設饌伏兵殺之寶兵擊放放走得

免至州少時病卒放咸之族子也 陳安圍趙征西將

軍劉貢於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

之與貢合擊安大破之安收餘騎八千走保隴城秋七

月趙主曜自將圍隴城別遣兵圍上邽安頻出戰輒敗

右軍將軍劉幹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安留其將

楊伯支姜沖兒守隴城自帥精騎突圍出奔陜中曜遣

將軍平先等追之安左揮七尺大刀右運丈八虵矛近

則刀矛俱發輒殪五六人逺則左右馳射而走先亦勇

捷如飛與安摶戰三交遂奪其虵矛㑹日暮雨甚安棄

馬與左右匿於山中趙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

將石容覘趙兵趙輔威將軍呼延青人獲之拷問安所

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殺之雨霽青人尋其跡獲安於澗

曲斬之安善撫將士與同甘苦及死隴上人思之爲作

壯士之歌楊伯支斬姜沖兒以隴城降別將宋亭斬趙

募以上邽降曜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戸於長

安氐羗皆送任請降以赤亭羗酋姚弋仲爲平西將軍

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鑒爲外援拜鑒兗

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鎮合肥王敦忌之表鑒

爲尚書令八月詔徴鑒還道經姑孰敦與之論西朝人

士曰樂彥輔短才耳考其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彥輔

道韻平淡愍懷之廢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安得擬

之敦曰當是時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

其言不復相見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敦不從鑒

還臺遂與帝謀討敦 後趙中山公虎帥歩騎四萬擊

安東將軍曹嶷青州郡縣多降之遂圍廣固嶷出降送

襄國殺之阬其衆二萬虎欲盡殺嶷衆青州刺史劉徴

曰今留徴使牧民也無民焉牧徴將歸耳虎乃留男女

七百口配徴使鎮廣固 趙主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

其將劉咸攻韓璞於冀城呼延晏攻寜羗䕶軍隂鑒於

桑壁曜自將戎卒二十八萬軍於河上列營百餘里金

鼓之聲動地河水爲沸張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潰曜

揚聲欲百道俱濟直抵姑臧涼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

親出拒戰長史汜褘怒請斬之岌曰汜公糟粕書生刺

舉小才不思家國大計明公父子欲爲朝廷誅劉曜有

年矣今曜自至逺近之情共觀明公此舉當立信勇之

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

出屯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衆乘勝席

卷而來將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

𦍑烏合之衆恩信未洽且有山東之虞安能捨其腹心

之疾曠日持久與我爭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請

得弊卒數千爲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將兵救韓璞趙諸

將爭欲濟河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然畏威而來者三

分有二中軍疲困其實難用今但案甲勿動以吾威聲

震之若岀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爲負卿矣茂尋遣

使稱藩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紀曜拜茂侍中都督涼

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涼

州牧封涼王加九錫 楊難敵聞陳安死大懼與弟堅

頭南奔漢中趙鎮西將軍劉厚追撃之大獲而還趙主

曜以大鴻臚田崧爲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鎮仇池難

敵送任請降於成成安北將軍李稚受難敵賂不送難

敵於成都趙兵退即遣還武都難敵遂據險不服稚自

悔失計亟請討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領軍琀與稚出白

水征東將軍李夀及琀弟玝出隂平以撃難敵羣臣諌

不聽難敵遣兵拒之夀玝不得進而琀稚長驅至下辨

難敵遣兵斷其歸路四面攻之琀稚深入無繼皆爲難

敵所殺死者數千人琀蕩之長子有才望雄欲以爲嗣

聞其死不食者數日 初趙主曜長子儉次子𦙍𦙍年

十嵗長七尺五寸漢主聦竒之謂曜曰此兒神氣非義

真之比也當以爲嗣曜曰藩國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

敢亂長㓜之序聦曰卿之勲徳當丗受専征之任非它

臣之比也吾當更以一國封義真乃封儉爲臨海王立

胤爲丗子旣長多力善射驍捷如風靳凖之亂沒於黒

匿郁鞠部陳安旣敗胤自言於郁鞠郁鞠大驚禮而歸

之曜悲喜謂羣臣曰義光雖已爲太子然沖㓜儒謹恐

不堪今之多難義孫故丗子也材器過人且涉歷艱難

吾欲法周文王漢光武以固社稷而安義光何如太傅

呼延晏等皆曰陛下爲國家無窮之計豈惟臣等頼之

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韓廣進

曰陛下以廢立爲是不應更問羣臣若以爲疑固樂聞

異同之言臣竊以爲廢太子非也昔文王定嗣於未立

之前則可也光武以母失恩而廢其子豈足爲聖朝之

法曏以東海爲嗣未必不如明帝也胤文武才略誠髙

絶於丗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爲承平賢主況東宮者

民神所繫豈可輕動陛下誠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

敢奉詔曜黙然𦙍進曰父之於子當愛之如一今黜熈而

立臣臣何敢自安陛下茍以臣爲頗堪驅䇿豈不能輔

熈以承聖業乎必若以臣代熈臣請効死於此不敢聞

命因歔欷流涕曜亦以熈羊後所生不忍廢也乃追謚

前妃卜氏爲元悼皇后泰即胤之舅也曜嘉其公忠以

爲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爲永安王

拜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衞諸軍事開府儀同三

司録尚書事命熈於胤盡家人之禮 張茂大城姑臧

脩靈鈞臺別駕吳紹諌曰明公所以脩城築臺者蓋懲

旣往之患耳愚以爲茍恩未洽於人心雖處層臺亦無

所益適足以疑羣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繫託之望示怯

弱之形啓鄰敵之謀將何以佐天子霸諸矦乎願亟罷

茲役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於物豈無忠臣義

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雖有智勇無所施耳王公

設險勇夫重閉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

理責人於屯邅之丗也卒爲之 王敦從子允之方緫

角敦愛其聦警常以自隨敦常夜飲允之辭醉先臥敦

與錢鳳謀爲逆允之悉聞其言即於臥處大吐衣面並

污鳳出敦果照視見允之臥於吐中不復疑之㑹其父

舒拜廷尉允之求歸省父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

導俱啓帝隂爲之備敦欲彊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

月徙王含爲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爲

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爲江州刺史 後

趙王勒以參軍樊坦爲章武內史勒見其衣冠弊壞問

之坦率然對曰頃爲羯賊所掠資財蕩盡勒笑曰羯賊

乃爾無道邪今當相償坦大懼叩頭泣謝勒賜車馬衣

服裝錢三百萬而遣之 是嵗越嶲斯叟攻成將任回

成主雄遣征南將軍費黒討之 㑹稽內史周札一門

五矦宗族強盛吳士莫與爲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錢鳳

勸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憤憤敦

無子養王含子應爲嗣嵩甞於衆中言應不宜統兵敦

惡之嵩與札兄子筵皆爲敦從事中郎㑹道士李脫以

妖術惑衆士民頗信事之



資治通鑑卷第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