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聞見後錄/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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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政和戊戌夏六月,京師大雨十日,水暴至,諸壁門皆塞以土,汴流漲溢,宮廟危甚。宰執廬於天漢橋上。一餅師家蚤起,見有蛟螭伏於戶外,每自蔽其面,若羞怖狀,萬人聚觀之。道士林靈素方以左道用事,曰:『妖也。』捶殺之。四郊如江河,不知其從出,識者已知為兵象矣。林靈素專毀佛,泗州普照王塔廟亦廢,當水暴至,遽下詔加普照王六字號,水退復削去,先當制舍人許翰以詞太褒得罪。
盧立之尚書雲:『宣和末,禁中數有變異,曰「摧」(原註:內音)者為甚。
每夜久,有巨人呼「摧」雲,遇人必撤裂之。中官有膽勇者數輩,相約俟其出,迫逐之。巨人返走,墜一物,鏗然有聲,取視之,乃內帑所藏鐵襆頭也。』趙正之雲:『禁中舊有此怪,不出仙韶院,至宣和末,始遍出宮殿中雲。』
宦官盧功裔云:『宣和末,鬼車瀝血於福寧殿庭,又有狐登禦坐,又內殿磚砌上忽有積血,遽拭之復出,去磚亦出,發地亦出,至廢其殿雲。』
李瑺云:『宣和末,為洛陽縣尉,有職事在西宮,一龍夏伏起宮中者無虛日,殆數百處,初固異之。未幾,金人入洛,宮遂焚。』張浮休雲:『向謫郴江,夏日在寓舍伴群兒讀書次,忽天際一船,載人物如行水上,久之方沒。』
三峽中,石壁千萬仞,飛鳥懸猿不可及之處,有洞穴累棺槨,或大或小,歷歷可數,峽中人謂之『仙人棺槨』雲。按《隋唐嘉話》,將軍王果於峽口崖側,見一棺將墜,遷之平處,得銘雲:『後三百年水漂我,欲墜不墜逢王果。』今洞穴在懸絕石壁千萬仞之上。唯大禹初鑿三峽,道岷山之江時,人跡或可至,不在崖側,不止三百年也。望其棺槨皆完好如新,不知果何物為之,亦異矣。
長安乾明寺,唐太廟也。庭中有星隕石,狀如伏牛,有手跡四,足跡二,如印泥然。故老雲:武氏革命日隕。又興平一道觀中,有星隕石,如半柱滿,其上皆系痕,豈果系於空中邪?殆不可知也。旁有石,記西晉時隕。
熙寧中,少華山崩,壓七村之人,不可勝計。先是穴居虎豹之屬盡避去,人獨不知,遂罹禍。山以夜崩,聲震百里外,州距山才二十里,初不聞,其異如此。
元符年,眾人宿岐山縣客邸。明日,一人亡其首,無血。官捕殺者,逾年竟不得。或曰:俠客飛劍中人無血。政和年,河中府早宴罷,營妓群行通衢中,忽暴風起,飛劍滿空,或截髻,或翦髯,或創面,俱不死,亦不傷。他人或雲:劍俠為戲耳。予親見之。
殿中丞丘舜元,閩人也。舟訴汴,遇生日,艤津亭。家人酌酒為壽,忽昏睡,夢登岸,過林薄至一村舍,主人具飲食,既覺,行岸上,皆如夢中所見。至村舍,有老翁方撤席,如賓退者。問之,曰:『吾先以是日亡一子,祭之耳。』舜元默然,知前身為老翁子也,厚遺之以去。
歐陽公嘗夢為鴝鵒,初夏清曉,飛鳴綠陰中甚樂。
劉法欲生,其母幃帳忽若墜壓而下,視之,上有大蛇,蜿蜒若被痛楚狀,母怖甚,避之他所。法生,再視之,但蛇蛻耳。後法為將,有賢稱。崇寧興儒學,則刑舉子之無賴者;宣和興道學,則刑道士之無賴者。坐此謫官。久之,以節度使、檢校少師帥熙河。童貫盡取本道精兵去,俾用老弱下軍,深入策應,遂陷。
貫方奏捷,反以不稟節制聞,士大夫冤之。
王荊公在鐘山,乘驢薄莫行荒村中。有婦人蒙首執文書一紙遮公曰:『妾有冤訴。』公喻以退居不預公事,當自州縣理之。婦人曰:『妾冤訴關相公,乞留文書一觀。』公不能卻,令執藥囊老兵取狀。至半山園視之,素紙一幅耳。公以是月薨。猶子防為王性之雲爾。
滕章敏公達道帥青社,一夕會其屬。酒半,教官頓起,家有急,公先送之去,坐客皆散立前後。公來,共見一無頭偉人,著錦袍坐於主席,公與客俱辟易不敢前,少時作黑霧散去。公親為王樂道雲。
近李西美帥成都,士陳甲者館於便齋。夜月色中,有危髻古裳衣婦人數輩,語笑前花圃中,甲殊不顧。有甚麗者誦詩:『舊時衣服盡雲霞,不到迎仙不是家。今日樓臺渾不識,只餘古木記宣華。』又誦:『小雨廉纖梅子黃,晚雲收盡月侵廊。樹陰把酒不成醉,何處無情枉斷腸。』忽不見。今府第故蜀宮,豈當時宮女尚有鬼邪?按《蜀檮杌》,宣華,故苑名。
近種湘守敘州,壞客館為東園。警夜兵共見大蛇自客館出,穿西樓以去。樓下臨大江,度其地約長十數丈。明,求之於館之寢,有穴方廣寸尺許,發之,其蟠屈之跡大一間屋,土色光膩,如新泥飾者,豈異物亦避暴役穿穴以去邪?不數日湘死。
興元府火,飛燼落天慶觀殿下古柏上,柏中空盡焚,臭聞遠近。明日,得如羊肋骨者數百枝,蓋大蛇也。帥楊掌武每出以視客雲。
龐孝祖言:昔提舉成都茶馬,夏日坐後圃堂上,忽聞其後鐵鎖鋃鐺之聲,遽窺窗外,一物自小池中出,龍形,面如貓,曳其尾石砌上,鱗甲有聲,少頃雷雨暴作,失去。孝祖疑世所畫龍皆非是。予讀《華嚴合論》,龍類最眾,有如貓者,豈孝祖所見乎?程致仲為予言:『近歲,《雲齋小書》出丹稜李達道遇女妖事,不妄。致仲親見泥金鴛鸞出入雲氣中,黃色衣,奇麗奪目,非人間之物,蓋妖所服,留以遺達者。又歌曲多仙語,尚《小書》失載雲。』
李公擇之子夷曠,宣和中為發運司屬,薄莫抵江上亭。亭吏云:『先有曰「水太保者」在焉。』夷曠遣吏謝之。屏內云:『太保當避去。』已而老少婦人數輩,傳呼『太保來』!太保者,一十餘歲草角童子耳。各乘馬以去,人馬皆異狀。夷曠疑之,遣數健步躡其後,各驚懼而返云:『約十數里外,望大潭,人馬皆下投其中。』昔江子我為予言,後與夷曠同官成都,問之信然。
高駢初展成都外城,後王氏、孟氏相繼偽以為都,其更作奢僭之力,發地及泉也。近靖康年,帥盧立之亦增築,期年,役甚大。至紹興年,霖雨,北壁壞,攝帥孫渥才興工,於數尺土下,得高駢《石記》雲:刻置築中,後若干年當出。正與其年合。前累有大役不得者,數未契也。高駢好異術,豈亦有知數者邪?傅獻簡雲:『王荊公之生也,有獾入其室,俄失所在,故小字獾郎。』
歐陽公雲:『予作《憎蠅賦》,蠅可憎矣。尤不堪蚊子,自遠要喝來咬人也。』
秦少遊在東坡坐中,或調其多髯者。少遊曰:『君子多乎哉?』東坡笑曰:『小人樊須也。』
經筵官會食資善堂,東坡盛稱河豚之美。呂元明問其味。曰:『直那一死。』
再會又稱豬肉之美。範淳甫曰:『奈發風何?』東坡笑呼曰:『淳甫誣告豬肉。』
郭忠恕嘲聶崇義曰:『近貴全為聵,攀龍即作聾,雖然三個耳,其奈不成聰。』
崇義曰:『吾不能詩,姑以二言為謝:勿笑有三耳,全勝畜二心。』陳亞蔡襄亦雲:『陳亞有心終是惡,蔡襄無口便成衰。』王汾劉亦曰:『早朝殿內須呼汝,寒食原頭盡拜君。』又嘲王覿雲:『汝何故見賣?』覿曰:『賣汝直甚分文。』
其滑稽皆可書也。
孫傳師名覽,人有投詩者曰:『伏惟笑覽。』傳師曰:『君無笑覽,覽合笑君。』
謂『東方虬更三十年,乞汝西門豹作對』。唐人語也。今相州有西門豹祠,神像衣裳之間,微露豹尾。韓魏公見之,笑令斷去。
韓玉汝平生喜飾廚傳,一飲啖可兼數人。出帥長安,錢穆四行詞雲『喜廉頗之能飯』,玉汝不悅。又有貴人號『競渡船』者,以其唯利是競也。席大光作言官,擊之曰:『某別名「競渡船」,中貯無賴之小人,外較必爭之微利也。』士大夫歡傳之。
王荊公喜說字至以成俗,劉貢父戲之曰:『三鹿為粗,鹿不如牛。三牛為細,牛不如鹿。』謂『宜三牛為粗,三鹿為細,若難於遽改,欲令各權發遣』。荊公方解縱繩墨,不次用人,往往自小官暴據要地,以資淺,皆號『權發遣』,故並謔之。
劉貢父雲:『有人不識鬥爭字,以書問裏先生,答曰仄更切。又疑更字,問,曰戶橫切。又疑橫字,問,曰戶行切。又疑行字,問,曰華爭切。竟不知其為何音也?』予嘗舉以為笑歡。客有善切字者非之,亦難與言也。
士人口吃,劉貢父嘲之曰:『本是昌徒,又為非類,雖無雄才,卻有艾氣。』
蓋周昌、韓非、揚雄、鄧艾皆口吃也。
客問劉貢父曰:『某人有隱過否?中司將鳴鼓而攻之。』貢父曰:『中司自可鳴鼓兒,老夫難為暗箭子。』客笑而去,滑稽之為厚者也。
劉貢父呼蔡確為『倒懸蛤蜊』,蓋蛤蜊一名『殼菜』也。確深銜之。
馬默擊劉貢父,玩侮無度,或告貢父。貢父曰:『既稱馬默,何用驢鳴?』
立占《馬默驢鳴賦》,有『冀北群空,黔南技止』之警策,亦可謂奇才也。
王荊公好言利,有小人諂曰:『決梁山泊八百里水以為田,其利大矣。』荊公喜甚,徐曰:『策固善矣。決水何地可容?』劉貢父在坐中曰:『自其旁別鑿八百里泊則可容矣。』荊公笑而止。予以與優旃滑稽,漆城難為蔭室之語合,故書之。
王荊公會客食,遽問:『孔子不徹姜食,何也?』劉貢父曰:『《草木書》:姜多食損知,道非明之,將以愚之。孔子以道教人者,故雲。』荊公喜以為異聞,久之,乃悟其戲也。荊公之學,尚穿鑿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