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 鄰居們
作者:老舍
1935年4月10日
月牙兒
本作品收錄於《櫻海集

明太太的心眼很多。她給明先生已生了兒養了女,她也燙着頭髮,雖然已經快四十歲;可是她究竟得一天到晚懸着心。她知道自己有個大缺點,不認識字。爲補救這個缺欠,她得使碎了心;對於兒女,對於丈夫,她無微不至的看護着。對於兒女,她放縱着,不敢責罸管敎他們。她知道自己的地位還不如兒女高,在她的丈夫眼前,他不敢對他們發威。她是他們的媽媽,只因爲他們有那個爸爸。她不能不多留個心眼,她的丈夫是一切,她不能打駡丈夫的兒女。她曉得丈夫要是惱了,滿可以用最難堪的手段待她;明先生可以隨便再娶一個,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愛疑心,對於凡是有字的東西,她都不放心。字裏藏着一些她猜不透的秘密。因此,她恨那些識字的太太們,小姐們。可是,回過頭來一想,她的丈夫,她的兒女,並不比那些讀書識字的太太們壞,她又不能不承認自己的聰明,自己的造化,與自己的身分。她不許別人說她的兒女不好,或愛淘氣。兒女不好便是間接的說媽媽不好,她不能受這個。她一切聽從丈夫,其次就是聽從兒女;此外,她比一切人都高明。對鄰居,對僕人,她時時刻刻想表示出她的尊嚴。孩子們和別家的兒女打架,她是可以破出命的加入戰爭;叫別人知道她的厲害,她是明太太,她的霸道是反射出丈夫的威嚴,像月亮那樣的使人想起太陽的光榮。

她恨僕人們,因爲他們看不起她。他們並非不口口聲聲的叫她明太太,而是他們有時候露出那麽點神氣來,使她覺得他們心裏是說:「脫了你那件袍子,咱們都是一樣;也許你更胡塗。」越是在明太太詳密的計畫好了事情的時候,他們越愛露這種神氣。這使她恨不能吃了他們。她常辭退僕人,她只能這麽吐一口惡氣。

明先生對太太是專制的,可是對她放縱兒女,和鄰居吵鬧,辭退僕人這些事,他給她一些自由。他以爲在這些方面,太太是爲明家露臉。他是個勤懇而自傲的人。在心裏,他眞看不起太太,可是不許別人輕看她;她無論怎樣,到底是他的夫人。他不能再娶,因爲他是在個篤信宗敎而很發財的外國人手下作事;離婚或再娶都足以打破他的飯盌。旣得將就着這位夫人,他就不許有人輕看她。他可以打她,別人可不許斜看她一眼。他旣不能眞愛她,所以不能不溺愛他的兒女。他的什麽都得高過別人,自己的兒女就更無須乎說了。

明先生的頭抬得很高。他對得起夫人,疼愛兒女,有賺錢的職業,沒一點嗜好,他看自己好像看一位聖人那樣可欽仰。他求不着別人,所以用不着客氣。白天他去工作,晚上回家和兒女們玩耍;他永遠不看書,因爲書籍不能供給他什麽,他已經知道了一切。看見鄰居要向他點頭,他轉過臉去。他沒有國家,沒有社會。可是他有個理想,就是他怎樣多積蓄一些錢,使自己安穩獨立像座小山似的。

可是,他究竟還有點不滿意。他囑告自己應當滿意,但在生命裏好像有些不受自己支配管轄的東西。這點東西不能被別的物件代替了。他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身裏有個黑點,像水晶裏包着的一個小物件。除了這個黑點,他自信,並且自傲,他是遍體透明,無可指摘的。可是他沒法去掉牠,牠長在他的心裏。

他知道太太曉得這個黑點。明太太所以愛多心,也正因爲這個黑點。她設盡方法,想把牠除掉,可是她知道牠越長越大。她會從丈夫的笑容與眼神裏看出這黑點的大小,她可不敢動手去摸,那是太陽的黑點,不定多麽熱呢。那些熱力終久會叫別人承受,她怕,她得想方法。

明先生的小孩偷了鄰居的葡萄。界墻很矮,孩子們不斷的過去偷花草。鄰居是對姓楊的小夫婦,向來也沒說過什麽,雖然他們很愛花草。明先生和明太太都不獎勵孩子去偷東西,可是旣然偷了來,也不便再說他們不對。況且花草又不同別的東西,摘下幾朶並沒什麽了不得。在他們夫婦想,假如孩子們偷幾朶花,而鄰居找上門來不答應,那簡直是不知好歹。楊氏夫婦沒有找來,明太太更進一步的想,這必是楊家怕姓明的,所以不敢找來。明先生是早就知道楊家怕他。並非楊家小兩口怎樣明白的表示了懼意,而是明先生以爲人人應當怕他,他是永遠抬着頭走路的人。還有呢,楊家夫婦都是敎書的,明先生看不起這路人。他總以爲敎書的人是窮酸,沒出息的。尤其叫他恨惡楊先生的是楊太太很好看。他看不起敎書的,可是女敎書的——設若長得夠樣兒——多少得另眼看待一點。楊窮酸居然有這夠樣的太太,比起他自己的要好上十幾倍,他不能不恨。反過來一想,挺俊俏的女人而嫁個敎書的,或者是缺個心眼,所以他本不打算恨楊太太,可是不能不恨。明太太也看出這麽一點來——丈夫的眼睛時常徃矮墻那邊溜。因此,孩子們偷楊家老婆的花與葡萄是對的,是對楊老婆的一種懲罸。她早算計好了,自要那個老婆敢出一聲,她預備着厲害的呢。

楊先生是最新式的中國人,處處要用禮貌表示出自己所受過的敎育。對於明家孩子偷花草,他始終不願說什麽,他似乎想到明家夫婦要是受過敎育的,自然會自動的過來道歉。強迫人家來道歉未免太使人難堪。可是明家始終沒自動的過來道歉。楊先生還不敢動氣,明家可以無禮,楊先生是要保持住自己的尊嚴的。及至孩子們偷去葡萄,楊先生卻有點受不住了,倒不爲那點東西,而是可惜自己花費的那些工夫;種了三年,這是第一次結果;只結了三四小團兒,都被孩子們摘了走。楊太太決定找明太太去報告。可是楊先生,雖然很願意太太去,卻攔住了她。他的講禮貌與敎師的身分勝過了怒氣。楊太太不以爲然,這是該當去的,而且是抱着客客氣氣的態度去,並且不想吵嘴打架。楊先生怕太太想他太軟弱了,不便于堅決的攔阻。於是明太太與楊太太見了面。

楊太太很客氣:「明太太吧?我姓楊。」

明太太準知道楊太太是幹什麽來的,而且從心裏頭厭惡她:「啊,我早知道。」

楊太太所受的敎育使她紅了臉,而想不出再說什麽。可是她必須說點什麽。「沒什麽,小孩們,沒多大關係,拿了點葡萄。」

「是嗎?」明太太的音調是音樂的:「小孩們都愛葡萄,好玩。我並不許他們吃,拿着玩。」

「我們的葡萄,」楊太太的臉漸漸白起來,「不容易,三年纔結果!」

「我說的也是你們的葡萄呀,酸的;我只許他們拿着玩。你們的葡萄洩氣,才結那麽一點!」

「小孩呀,」楊太太想起敎育的理論,「都淘氣。不過,楊先生和我都愛花草。」

「明先生和我也愛花草。」

「假如你們的花草被別人家的孩子偷去呢?」

「誰敢呢?」

「你們的孩子偷了別人家的呢?」

「偷了你們的,是不是?你們頂好搬家呀,別在這兒住哇。我們的孩子就是愛拿葡萄玩。」

楊太太沒法再說什麽了,嘴唇哆嗦着回了家。見了丈夫,她幾乎要哭。

楊先生勸了她半天。雖然他覺得明太太不對,可是他不想有什麽動作,他覺得明太太野蠻;跟個野蠻人打吵子是有失身分的。但是楊太太不答應,他必得給她去報仇。他想了半天,想起來明先生是不能也這樣野蠻的,跟明先生交涉好了。可是還不便於當面交涉,寫封信吧,客客氣氣的寫封信,並不提明太太與妻子那一場,也不提明家孩子的淘氣,只求明先生囑咐孩子們不要再來糟蹋花草。這像個受過敎育的人,他覺得。他也想到什麽,近鄰之誼……無任感激……至爲欣幸……等等好聽的詞句。還想像到明先生見了信,受了感動,親自來道歉……他很滿意的寫成了一封並不十分短的信,叫老媽子送過去。

明太太把鄰居窩回去,非常的得意。她久想窩個像楊太太那樣的女人,而楊太太給了她這機會。她想像着楊太太回家去應當怎樣對丈夫講說,而後楊氏夫婦怎樣一齊的醒悟過來他們的錯誤——卽使孩子偷葡萄是不對的,可是也得看誰家的孩子呀。明家孩子偷葡萄是不應當抱怨的。這樣,楊家夫婦便完全怕了明家;明太太不能不高興。

楊家的女僕送來了信。明太太的心眼是多的。不用說,這是楊老婆寫給明先生的,把她「刷」了下來。她恨楊老婆,恨字,更恨會寫字的楊老婆。她決定不收那封信。

楊家的女僕把信拿了走,明太太還不放心,萬一等先生回來而他們再把這信送回來呢!雖然她明知道丈夫是愛孩子的,可是那封信是楊老婆來的;丈夫也許看在楊老婆的面上而跟自己鬧一場,甚至於挨頓揍也是可能的。丈夫設若揍她一頓給楊老婆聽,那可不好消化!爲別的事挨揍還可以,爲楊老婆……她得預備好了,等丈夫回來,先墊下底兒——說楊家爲點酸葡萄而來鬧了一大陣,還說要給他寫信要求道歉。丈夫聽了這個,必定也可以不收楊老婆的信,而勝利完全是她自己的。

她等着明先生,編好了所要說的話語,設法把丈夫常愛用的字眼都加進去。明先生回來了。明太太的話很有力量的打動了他愛子女的熱情。他是可以原諒楊太太的,假若她沒說孩子們不好。他旣然是看不起他的孩子,便沒有可原諒的了,而且勾上他的厭惡來——她嫁給那麽個窮敎書的,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趕到明太太報告楊家要來信要求道歉,他更從心裏覺得討厭了;他討厭這種沒事兒就動筆的窮酸們。在洋人手下作事,他曉得簽字與用打字機打的契約是有用的;他想不到窮敎書的人們信有什麽用。是的,楊家再把信送來,他決定不收。他心中那個黑點使他希望看看楊太太的字跡;字是討厭的,可是看誰寫的。明太太早防備到這裏,她說那封信是楊先生寫的。明先生沒那麽大工夫去看楊先生的臭信。他相信中國頂大的官兒寫的信,也不如洋人簽個字有用。

明太太派孩子到門口去等着,楊家送信來不收。她自己也沒閒着,時時向楊家那邊望一望。她得意自己的成功,沒話找話,甚至於向丈夫建議,把楊家住的房買過來。明先生雖然知道手中沒有買房的富餘,可是答應着,因爲這個建議聽着有勁,過癮,無論那所房是楊家的,還是楊家租住的,明家要買,牠就得出賣,沒有問題。明先生愛聽孩子們說「趕明兒咱們買那個」。「買」是最大勝利。他想買房,買地,買汽車,買金物件……每一想到買,他便覺到自己的偉大。

楊先生不主張再把那封信送回去,雖然他以爲明家不收他的信是故意汚辱他。他甚至於想到和明先生在街上打一通兒架,可是只能這麽想想,他的身分不允許他動野蠻的。他只能告訴太太,明家都是混蛋,不便和混蛋們開仗;這給他一些安慰。楊太太雖然不出氣,可也想不起好方法;她開始覺得作個文明人是吃虧的事,而對丈夫發了許多悲觀的議論,這些議論使他消了不少的氣。

夫婦們正這樣碎叨嘮着出氣,老媽子拿進一封信來。楊先生接過一看,門牌寫對了,可是給明先生的。他忽然想到扣下這封信,可是馬上覺得那不是好人應幹的事。他告訴老媽子把信送到鄰家去。

明太太早在那兒埋伏着呢。看見老媽子徃這邊來了,唯恐孩子們還不可靠,她自己出了馬。「拿回去吧,我們不看這個!」

「給明先生的!」老媽子說。

「是呀,我們先生沒那麽大工夫看你們的信!」明太太非常的堅決。

「是送錯了的,不是我們的!」老媽子把信遞過去。

「送錯了的?」明太太翻了翻眼,馬上有了主意:「叫你們先生給收着吧。當是我看不出來呢,不用打算詐我!」拍的一聲,門關上了。

老媽子把信拿回來,楊先生倒爲了難:他不願親自再去送一趟,也不肯打開看看;同時,他覺得明先生也是個混蛋——他知道明先生已經回來了,而是與明太太站在一條戰綫上。怎麽處置這封信呢?私藏別人的信件是不光明的。想來想去,他決定給外加一個信封,改上門牌號數,第二天早上扔在郵筒裏;他還得賠上二分郵票,他倒笑了。

第二天早晨,夫婦忙着去上學,忘了那封信。已經到了學校,楊先生纔想起來,可是不能再回家去取。好在呢,他想,那只是一封平信,大概沒有什麽重要的事,遲發一天也沒多大關係。

下學回來,懶得出去,把那封信可是放在書籍一塊,預備第二天早上必能發出去。這樣安排好,剛要吃飯,他聽見明家鬧起來了。明先生是高傲的人,不願意高聲的打太太,可是被打的明太太並不這樣講體面,她一勁兒的哭喊,孩子們也沒敢閒着。楊先生聽着,聽不出怎回事來,可是忽然想起那封信,也許那是封重要的信。因爲沒得到這封信,而明先生誤了事,所以回家打太太。這麽一想,他非常的不安。他想打開信看看,又沒那個勇氣。不看,又怪彆悶得慌,他連晚飯也沒吃好。

飯後,楊家的老媽子遇見了明家的老媽子。主人們結仇並不礙於僕人們交徃。明家的老媽子走漏了消息:明先生打太太是爲一封信,要緊的信。楊家的老媽回家來報告,楊先生連覺也睡不安了。所謂一封信者,他想必定就是他所存着的那一封信了。可是,旣是要緊的信,爲什麽不掛號,而且馬馬虎虎錯了門牌呢?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到商人們對於文字的事是粗心的。這大概可以說明他爲什麽錯了門牌。又搭上明先生平日沒有什麽來徃的信,所以郵差按着門牌送,而沒注意姓名,甚至或者不記得有個明家。這樣一想,使他覺出自己的優越,明先生只是個會抓幾個錢的混蛋。明先生旣是混蛋,楊先生很可以打開那封信看看了。私看別人的信是有罪的,可是明先生還會懂得這個?不過,萬一明先生來索要呢?不妥。他把那封信拿起好幾次,到底不敢拆開。同時,他也不想再寄給明先生了。旣是要緊的信,在自己手中拿着是有用的。這不光明正大,但是誰叫明先生是混蛋呢,誰敎他故意和楊家搗亂呢?混蛋應受懲罸。他想起那些葡萄來。他想着想着可就又變了主意,他第二天早晨還是把那封送錯的信發出去。而且把自己寄的那封勸告明家管束孩子的信也發了;到底叫明混蛋看看讀書的人是怎樣的客氣與和藹;他不希望明先生悔過,只敎明白過來敎書的人是君子就夠了。

明先生命令着太太去索要那封信。他已經知道了信的內容,因爲已經見着了寫信的人。事情已經有了預備,可是那封信不應當存在楊小子手裏。事情是這樣:他和一個朋友借着外國人的光兒私運了一些貨物,被那個篤信宗敎而很發財的洋人曉得了;那封信是朋友的警告,叫他設法別招翻了洋人。明先生不怕楊家發表了那封信,他心中沒有中國政府,也沒看起中國的法律;私運貨物卽使被中國人知道了也沒多大關係。他怕楊家把那封信寄給洋人,証明他私運貨物。他想楊先生必是這種鬼鬼祟祟的人,必定偷看了他的信,而去弄壞他的事。他不能自己去討要,假若和楊小子見着面,那必定得打起來,他從心裏討厭楊先生這種人。他老覺得姓楊的該挨頓揍。他派太太去要,因爲太太不收那封信纔惹起這一套,他得懲罸她。

明太太不肯去,這太難堪了。她楞願意再挨丈夫一頓打也不肯到楊家去丟臉。她耗着,把丈夫耗走,又偷偷的看看楊家夫婦也上了學,她才打發老媽子向楊家的老媽子去說。

楊先生很得意的把兩封信一齊發了。他想像着明先生看看那封客氣的信必定悔悟過來,而佩服楊先生的人格與手筆。

明先生被洋人傳了去,受了一頓審問。幸而他已經見着寫錯了門牌的那位朋友,心中有個底兒,沒被洋人問禿露了。可是他還不放心那封信。最難堪的是那封信偏偏落在楊窮酸手裏!他得想法子懲治姓楊的。

回到了家,明先生第一句話是問太太把那封信要回來沒有。明太太的心眼是多的,告訴丈夫楊家不給那封信,這樣她把錯兒都從自己的肩膀上推下去,明先生的氣不打一處而來,就憑個窮酸敎書的敢跟明先生鬥氣。哼!他發了命令,叫孩子們跳過墻去,先把楊家的花草都踩壞,然後再說別的。孩子們高了興,把能踩壞的花草一點也沒留下。

孩子們遠征回來,郵差送到下午四點多鐘那撥兒信。明先生看完了兩封信,心中說不出是難受還是痛快。那封錯了門牌的信使他痛快,因爲他看明白了,楊先生確是沒有拆開看;楊先生那封信使他難過,使他更討厭那個窮酸,他覺得只有窮酸纔能那樣客氣,客氣得討厭。衝這份討厭也該把他的花草都踏平了。 楊先生在路上,心中滿痛快:旣然把那封信送回了原主,而且客氣的勸告了鄰居,這必能感動了明先生。

一進家門,他楞了,院中的花草好似垃圾箱忽然瘋了,一院子滿是破爛兒。他知道這是誰作的。可是怎辦呢?他想要冷靜的找主意,受過敎育的人是不能憑着衝動作事的。但是他不能冷靜,他的那點野蠻的血沸騰起來,他不能思索了。扯下了衣服,他撿起兩三塊半大的磚頭,隔着墻向明家的窗子扔了去。嘩啦嘩啦的聲音使他感到已經是惹下禍,可是心中痛快,他繼續着扔;聽着玻璃的碎裂。他心裏痛快,他什麽也不計較了,只覺得這麽作痛快,舒服,光榮。他似乎忽然由文明人變成野蠻人,覺出自己的力量與膽氣,像赤裸裸的洗澡時那樣舒服,無拘無束的領略着一點新的生活味道。他覺得年輕,熱烈,自由,勇敢。

把玻璃打的差不多了,他進屋去休息。他等着明先生來找他打架,他不怕,他狂吸着煙捲,彷彿打完一個勝仗的兵士似的。等了許久,明先生那邊一點動靜沒有。

明先生不想過來,因爲他覺得楊先生不那麽討厭了。看着破碎玻璃,他雖不高興,可也不十分不舒服。他開始想到有囑告孩子們不要再去偷花的必要,以前他無論怎樣也想不到這理;那些碎玻璃使他想到了這個。想到了這個,他也想起楊太太來。想到她,他不能不恨楊先生;可是恨與討厭,他現在覺出來,是不十分相同的。「恨」有那麽一點佩服的氣味在裏頭。

第二天是星期日,楊先生在院中收拾花草,明先生在屋裏修補窗戶。世界上彷彿很平安,人類似乎有了相互的了解。

本作品的作者1966年逝世,在兩岸四地以及馬來西亞屬於公有領域。但1935年發表時,美國對較短期間規則的不接受性使得本作品在美國仍然足以認爲有版權到發表95年以後,年底截止,也就是2031年1月1日美國進入公有領域。原因通常是1996年1月1日,作品版權在原作地尚未過期進入公有領域。依據維基媒體基金會的有限例外,本站作消極容忍處理,不鼓勵但也不反對增加與刪改有關內容,除非基金會行動必須回應版權所有者撤下作品的要求。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