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野客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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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經惡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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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退之謂:《論語》「子在回何敢死」,死本先字。僕觀《北史》李虎拜迎魏帝,帝曰:「朕以卿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乃知死字。劉原父謂《尚書》「願而恭」,恭疑泰字,蓋願而加恭,則愈拘而不和矣,豈濟其不及哉?仆觀《南史》顧願字子恭,虞願字士恭,則知恭字蓋古也。郭次象謂《孟子》「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少當讀如多少之少,謂人既知好色,則慕父母之心少艾。艾言息也,如耆艾之艾。此說亦佳。然觀《離騷》「竦長劍兮擁幼艾」,《戰國策》「不以予工,乃與幼艾」,註引《孟子》「慕少艾」之語,又「齊王有七孺子」註云:孺子謂幼艾美女也。又知以少艾為幼美,自古已然矣。後世解經有極佳處,然觀史傳所引,又往往不然,似此甚多,不可殫舉。僕舊從老先生授《論語》「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已」,謂孔子每事謙遜,不應自謂人不如我好學,只移焉字下一點於焉字上,以焉字作煙字讀,文意復別。然觀《北史》引此語,則曰「如丘者焉」,因知後學之解聖經,正不必用意過當,為穿鑿之說,無悖於聖人經旨斯可矣。

晉王氏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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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氏最盛,然數派非一族也。僕不暇盡數,姑擇其顯然者疏之。渾、濟、坦之、濛、修之屬,皆太原之裔,後漢隱士霸之後也。祥、覽、敦、導、羲、獻之流,皆瑯玡之裔,前漢御史大夫吉之後也。渾、戎、衍、澄,亦瑯玡裔,祥、覽別派也。肅、恂、虔、愷,蘭陵人,後漢良之後也。儀,陽城人,魏修之後也。浚、彜、矩、暢,弘農人。晉王氏無慮十餘派,惟瑯玡之派最盛。王導之孫,詢、瑉、謐、穆十三子,仕宋大顯,而慶流蕃衍,至隋及唐,有琳者仕則天時,有璵、有摶者,亦相繼為時顯人,皆導之適派也,見於史傳者,班班可考。善乎李翰作《鳳閣王侍郎傳論贊序》曰「太子晉之後,有錯為魏將,剪為秦將;自秦至漢,有吉有駿;自漢至晉,有祥有覽。其正緒也,則悅、洽、珣、瑉;其旁支也,則渾、戎、衍、經。」此說正得其源流。僕衰緒出自太原,自晉避地徙於閩中。按家譜,十世祖諱棨,仕唐為水部郎中,見《閩川名士傳》。七世祖諱仁債,閩王審知辟為大理評事,不就,避於剎頭。鄉里服其節義,至今稱「剎頭王家」焉。

二書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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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退之《上於襄陽書》曰「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後。莫為之前,雖美而不彰;莫為之後,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然而千百載乃一遇焉,豈上之人無可援,下之人無可推與?何其相須之設,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諂其上;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故高才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為皆過也。未嘗幹之,不可謂上無其人;未嘗求之,不可謂下無其人。愈之誦此言久矣,未嘗敢聞於人。側聞閣下,抱不世出之才」云云。皇甫湜《上江西李大夫書》曰「居蓬衣白之士,所以勤身苦心,矻矻皇皇,出其家,辭其親,甘窮饑而樂離別者,豈有貳事哉?篤守道而求知也!有位之人,所以休聲茂功,鑠光保大,不絕勛而窮名者,亦無異術焉,樂育材而得人也。人無所知,雖賢如仲尼,窮死而道屯,況其下者乎?未得其人,雖聖如唐堯,水不抑而凶未去,況其下者乎?故上之於人,下之求知,相須若此之急,而相得若此之難者何也?蓋以在位者居高而聽深,在下者行卑而跡賤,其事勢不同,出處相懸故也。況乎上之人負其位不肯求,下之人負其才不肯屈,此其所以相須若此之急,相得若此之難也。湜自學聖人之道,誦之於口,銘之於心,徒恨今之人待士之分以虛華,而今之士望人之分以豪末,上下相鼓,波流相翻,是以伇伇棲棲,猶鬱郁而無語,竊以閣下以周、召之才」云云。二書皆用此意。

陳遵投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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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觀史,當逆其意,不可泥其文。如《陳遵傳》云:遵每大飲酒,賓客滿堂,輒閉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如傳所云,則遵閉門投轄,率以為常,何其不近人情如此!每閉門不放客出可也,何至每以其轄投井中邪?蓋投轄事,一時偶然耳,非謂其常如是也。遵間嘗因醉中留客不住,遂取客車轄投於井中。史家紀此一事,以見遵平時好留客如此,後人不考其意,遂謂常取人車轄投井中。如李方叔詩「可笑陳孟公,好客常投轄」,何不曉事如此?

阿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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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宋人多稱阿,如雲阿戎、阿連之類,或者謂此語起於曹操稱阿瞞。僕謂不然,觀漢武帝呼陳後為阿嬌,知此語尚矣。設謂此婦人之稱,則間以男子者,如漢《淆坑碑》陰有阿奉、阿買、阿興等名。韓退之詩「阿買不識字」,知阿買之語有自。

士君子立論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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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哉!士君子立論之難也。東坡曰:「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僕謂漢取天卜雖不無詐力,何嘗不以仁義?漢守天下雖不無仁義,何嘗不以詐力?宣帝嘗曰:「我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此語甚當。似不若曰:雜秦周之所以取者取之,雜秦周之所以守者守之者,漢也。溫公曰:「才德兼全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為君子,才勝德為小人。」僕謂,聖人,道化之妙應變無方者也,豈可以才德論邪?才德兼全,固雖天然資稟甚高者能之,然在聖人似不當以是論。何者?要有所局也。孟子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斯可謂善論聖人矣。僕晚進寡陋,不足以窺前輩藩籬之萬一,鄙見如此,未知是否?

美事不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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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天下美事,安有兼得之理?夏侯嘉正喜丹竈,又欲為知制誥,嘗曰:「使我得水銀銀半兩、知制誥三日,平生足矣。」二願竟不遂而卒。白樂天棄冠冕而歸,鍛煉丹竈,未成,除書已到。世事相妨,每每如此,蓋造化之工,不容兼取。既欲為官,又欲為仙,安有是理邪?

夷亭之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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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自幼嘗聞鄉中長老言,潮至夷亭出狀元,不曉所謂。己亥庚子,連歲大旱,鹹鹵之水果至崑山境上所謂夷亭末地。是時,黃由魁天下。次舉,鄉中又籍籍言潮水至夷亭,未以為信也。甲辰歲衛涇又魁天下。蘇之為州,自本朝開國以來,未有占大魁者,而連舉預焉,甚為鄉中偉觀。僕嘗作啟賀衛魁,一聯有曰「謂夷亭兩見潮水,君其應吉讖而登大魁;而姑蘇連出異人,我欲作雅歌而紀盛事。」蓋實錄也。

書詞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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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垢先生為郎曹日,唯室先生通書,則曰「子韶郎中老兄」。及入西清,書詞之禮頓加,稱官而不稱字。門人疑之,或以問,唯室曰:「今為天子從臣,不比向來,當還其禮,豈以故舊之私廢之。」時人以為識體。僕伯祖公達與許右丞少伊有筆研之舊,洎許入政府,伯祖猶為士人,書問往來不廢,俱以字稱。或謂伯祖,許公隆貴,毋稱其字。伯祖曰:「不然,故舊之義,安可以窮達異之哉?」然伯祖字之而許亦不以為嫌。人嘉伯祖之不屈,服許公之有量。

新莽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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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錄》載:韓玉汝家有王莽銅枓,狀如勺,以今尺度之,長一尺三寸,其柄有銘曰「大官乘輿十湅銅枓,重三斤九兩,新始建國天鳳上戊六年十二月,工遵造,史臣閎、掾臣岑、掌旁丞臣弘、令臣栩,第二十六枓食器。」其文如此。又觀《隸釋》載新莽《候鉦銘》,「候鉦重五十來斤,新始建國地皇上戊二年,古工二晦造,嗇夫放、守史凡、掾太守左丞守令嘉、掌共上大夫□□省。」其文意亦如此。二銘甚相類。僕考新莽傳,建國八年改天鳳,天鳳六年改地皇。莽自以土行,故以戊子代甲子,為六旬之首,冠用戊子為元日,是以每年有上戊之文。又案天鳳四年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斗。威斗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既畢,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禦旁。其用如此。後劾孔仁亦曰「右杖威節,左負威斗。」玉汝家所藏銅斗,正此物也。觀制度亦相似,第尺寸差殊耳。前後所制固自不同。又觀《南史》,有人開玄武湖,於右冢上得一銅斗,有柄。文帝以訪朝士,何承天謂「此亡新威斗,莽三公亡者賜之,一在冢外,一在冢內。時三公居江左者惟甄邯,必邯之墓。」俄啟冢,又得一斗,復有石銘「大司徒甄邯之墓」,人皆服其博識。又知當時威斗,有以賜大臣者如此。候鉦無所考據,然不觀《候鉦銘》,無以驗銅枓為真新始物也。《候鉦銘》云:「重五十來斤」,來字上加一點,是桼字,古人七字有如此借用者。因知北齊文宣以七為桼而誅弟上黨王渙,其指亦有自。

漢人居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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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居喪,率多以日易月,罕有終三年之制者。其制自文帝始。文帝遺詔,令臣子勿久喪,已葬則除,自後因而弗改,習以成俗。故翟方進為相,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然當時亦知終三年喪為盡禮,如原涉行父喪三年,顯名天下;河間惠王行母喪三年,詔書褒稱,以為宗室儀表;薛宣後母死,其弟修去官,持三年喪,而宣不然,遂以不孝免。又漢碑中有居喪二交菲五五者,則以為美談。如李翊、費鳳之徒,以為至孝,銘為「考憂釋紼,公義卓休」,其見推往往如此,則知當時丁父母憂持三年喪者鮮矣。不特不能持三年喪,且居憂而遷除者有之,如魯峻居母憂,自乞拜議郎是也。漢人居喪,大率可見,奪情廢禮,往往行之而安,其薄甚矣。然又有過於厚者,如高陽令楊著遭從兄憂而去官,度尚遭從父憂而解秩,又有為其師服斬喪三年而不釋者,禮之過不及如此。

漢人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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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陽曰「高皇帝收敝民之倦」,谷永曰「陛下當盛壯之隆」,太史公《年表》、楊惲皆曰「當盛漢之隆」,班固曰「高帝行寬仁之厚,」杜延年曰「晉獻被納謗之讒,申生蒙無罪之辜」,枚乘曰「馬方駭鼓而驚」,東方朔曰「賜清燕之閑」,漢人文章有如此下語者,似覺意疊,要不害於理。近時有直學士院制誥中,用龍光之寵之語,而上不喜,以謂意重,惜當時無以此言奏之。客有言上語者,躊躇久之,謂寵字難改。僕謂求便於時,作龍光之渥為穩帖也。僕又考之,龍光二字,六經中別無出處,惟《詩》有之。據《詩》為龍乃寵字,借寵為龍耳,然漢人碑刻以龍光對言鶴鳴,是又以為龍鳳之龍矣。

弟侄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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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子,猶子也,古人視侄以父道,曰「叔父」,曰「大人」,而事叔亦以子禮。叔侄之分與父子同,是以後世贈言不敢施於叔父者,正懼其僭也。僕謂古人叔侄之分雖有間,而事有可告,則不可得而隱。古人叔侄之間,自有相與之至情,初不以尊卑為間者。僕觀爰盎為吳相,臨行辭其兄子種,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國多奸,今君欲刻治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劍刺君矣。南方卑濕,君能日飲,亡何說王母反而已,如此則幸得脫。」觀此數語,斷斷乎治吳之藥石也。種為此言,不以為嫌;盎受其說,不以為罪,盎用種計,迄善於吳,此正侄規叔之一例也。唐人如沈亞之、歐陽詹、權德輿之徒,皆有《送叔序》,豈非祖此意乎?芮城府君為御史,將行,謂文中子曰:「何以贈我?」子曰:「清而無介,直而無執。」此又弟獻言之一例也,如柳子厚等亦有《送兄序》。

遊士持書幹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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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遊士持朝士書,走江淮,謁州郡,往往視書之輕重而次第之,此風其來尚矣。僕觀《沈亞之集》有《與路鄜州》一書,其間言「某自某方來,以某執事書,視書為之輕重。書多者館善宇,飽善味。書之次者,又次之。其有無因而至者,雖辯智過人,猶以為狂,即與偶然之輩、僥幸之徒,退棲陋室,與百姓雜處,飯惡味。且是謁閣下者,不獨盡窮餓求粟帛者,亦有抱其才智,求臧否於閣下。合一貫以禮,而以書不書為輕重,竊恐天下之士其來閣下門者,皆爭賫書為糧。受閣下之惠,而皆曰『某官之書而禮我。』何有愧於閣下?不惟不愧,且將憤怨,閣下勞費以無益。」觀亞之所言,可以見當時遊謁之士。

王勃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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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雲「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當時以為工。僕觀《駱賓王集》亦曰「斷雲將野鶴俱飛,竹響共雨聲相亂」,曰「金飈將玉露俱清,柳黛與荷緗漸歇」。曰「緇衣將素履同歸,廊廟與江湖齊致」,此類不一,則知當時文人皆為此等語。且勃此語,不獨見於《滕王閣序》,如《山亭記》亦曰「長江與斜漢爭流,白雲將紅塵並落。」歐公《集古錄》載德州《長壽寺碑》與《西清詩話》,如此等語不一。僕因觀《文選》及晉、宋間集,如劉孝標、王仲寶、陸士衡、任彥升、沈休文、江文通之流,往往多有此語,信知唐人句格皆有自也。李商隱曰「青天與白水環流,紅日共長安俱遠」,陳子昂曰「殘霞將落日交暉,遠樹與孤煙共色」,曰「新交與舊識俱歡,林壑共煙霞對賞。」

二史下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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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馬二史下即字,曰「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釋,予監吏輕平者。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雖文致法,往往釋之」,曰「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不及之即危行」,曰「國有道即順命,無道即衡命」,曰「今單于即能前,天子自將兵討,即不能,亟南面而臣於漢」,曰「言無男即喜,言漢廷治有男即怒」,曰「溫舒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視之如奴」,曰「今能入關破秦甚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曰「即有緩急,真可將兵」。曰「即無事,當窮究」,曰「漢即來,我即發」,曰「即上云云,大王即有周召之名」,似此言甚多。即之為言就也,亦當時史文之語助耳。

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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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呼丈人為泰山,或者謂泰山有丈人峰故云。據《雜俎》載唐明皇東封,以張說為封禪使。及已,三公以下皆轉一品。說以婿鄭鎰官九品,因說遷五品。玄宗怪而問之,鎰不能對,黃番綽對曰:「泰山之力也。」與前說不同。後山送外舅詩「丈人東南英」,註謂丈人字,俗以為婦翁之稱,然字則遠矣。其言雖如此,而不考所自。僕觀《三國志》裴松之註「獻帝舅車騎將軍董」句下,謂「古無丈人之名,故謂之舅。」按裴松之,宋元嘉時人,呼婦翁為丈人,已見此時。

晉官品占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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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平吳之後,制官品占田之法。第一品占五十頃,第二品四十五頃,第三品四十頃,第四品三十五頃,第五品三十頃,第六品二十五頃,第七品二十頃,第八品十五頃,第九品十頃,而又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國朝近制,官品限田多寡之格,其與晉同,而較之舊制已減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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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叢書

 

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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