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惺集/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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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五言律二
編輯昔來冰未泮，今去露初殘。
往反非前路，舟車共此寒。
圖書閑處得，侶伴眾中難。
一水秋冬色，同君累月看。
水行亦云逸，野泊乃生愁。
北土寒無樹，南人孤似舟。
一身猶共子，九月已非秋。
安得移茲日，前途佳處留。
久泊非無曉，今朝如此天。
鴉鳴半樹日，蟲亂一汀煙。
物役疏星後，孤情寒水邊。
客舟離故處，不遠亦欣然。
水天夜無色，所有者蒼蒼。
細火沾林露，遙鍾過浦霜。
離秋猶未遠，向晚隻微涼。
此外還堪著，清寒月一方。
所見平平岸，舟移未覺非。
汙萊何以別？井灶大都稀。
是物皆冬氣，群情似夕暉。
今宵家尚遠，有夢不遑歸。
流向南初豁，舟將晚始多。
魚鹽商異路，涇渭水分波〈（同流異色，清濁如畫）〉。
孔道行裝雜，虛名應接苛。
北途車馬客，未信此洪河。
蠕蠕群動起，冉冉五更窮。
去岸何由記，歸帆不約同。
舟行星影下，人夢水聲中。
計日從流上，朝朝仗順風。
昨宵猶自霽，今雨似非宜。
積晦來無候，高雲動未知。
渚花昏岸岸，煙鳥白時時。
頗訝添衣驟，舟寒水所為。
其一
編輯水程元有準，舟雨若為增。
去市猶三里，依村隻一燈。
屠沽崖戶少，豆麥野人矜。
靜海容刀路，經旬到未能。
其二
編輯既雨兼之晚，孤帆莫適從。
閉門煙際寺，篝火水邊春。
稻蟹舟人夜，風濤客子冬。
暫將鄉思放，動息亦從容。
稍厭終宵雨，今辰雪反奇。
晚寒聊一變，朝爽遂如斯。
洲白沙相似，煙青鳥不知。
千帆同此泊，片笠去何之？
每旬無不見，每見輒雲新。
耳目何曾異，形神但覺真。
入舟如好友，在水更宜人。
別我更初半，孤燈又一身。
此縣已名海，我行將近齊。
兩旬三百里，八口一舟棲。
積水天同側，晴冬野亦迷。
前途正歲暮，霜雪莫淒淒。
寒月照歡怨，清川流盛衰。
眾形各自取，真宰亦何知。
鍾應山摧後，渠成水到時。
此中機彀幻，未易使人思。
岸曲風難順，沙寒日易昏。
樹無黃一葉，雲有白孤村。
酒脯遠趨市，漁樵閑閉門。
睛天有如此，雨雪不須論。
如此風猶定，披衣驚所聞。
霜村晴一半，煙水曉平分。
天遠雁無字，波閑鷗不群。
江湖陰霽事，行止屬紛紜。
掛帆猶不息，天水去安窮？
寒月歸鴉外，生煙閉戶中。
孤情前路惑，群力此時同。
可補經旬泊，其功比快風。
今朝寒似止，昨夜月先明。
風省千夫力，舟兼兩日程。
地晴生物色，冬暖見人情。
但覺同聲處，征帆一路輕。
地曰平原嶺，行愁十日淹。
主人出有故，驛路進能兼。
庖廩隨前例，魚蔬存小廉。
雖雲聊復爾，童僕不無沾。
天寒無不深，不獨夜沈沈。
難道潮非水，何因風過林？
戲拈生滅候，靜閱寂喧音。
到眼沙邊月，幽人忽會心。
離都三十日，行路未千餘。
從此夜難永，如今冬匪初。
韓婆風倖免〈（是日風，楚俗謂之「韓婆風」）〉，楚客水能居。
已是還家候，斯時止得書。
僅僅知文字，時時自晦沈。
全身群婢口，事主五湖心。
筆劄師予便，箕裘托爾深。
肅征安厥命，且莫怨裯衾。
可以維舟處，舟人不肯安。
今宵晴景好，數日上流難。
寸進賢於已，群心勇亦寬。
月明無睡理，乘此盡情看。
霜天非不晴，晴亦自淒清。
茲夕維舟罷，猶堪出戶行。
水明如夜氣，月暖是冬情。
似覺頻頻曉，關雞凡屢鳴。
既水復之陸，多寒惟少暄。
山川此生事，舟馬數年魂。
清世王人簡，窮途地主尊。
從君借風力，六轡始周爰。
火牛難再出，嵎虎已垂窮。
危矣強弓末，微哉一矢中。
城亡終去殺，將死亦成忠。
所以為排難，非他策士同。
久思今夜話，斯意想同然。
屏騎予宜往，攜尊子肯先。
見聞生一別，師友異三年。
促膝驚心事，茫茫秉燭前。
北野樹無枝，風過處不知。
衣裳前日盡，舟楫異途疑。
八口冰霜外，三冬水陸時。
宿遷雖有約，未易遠如期。
江左君家巷，琅琊復有廬。
不聞天下士，定認此中居。
舍宅翻留跡，臨池未見書。
古人少年筆，晚節自刪除。
〈（自十一月初七日至二十三日）〉
其一
編輯河水未生處，煙帆仍泊身。
斷籬冬觱篥，方響夜蕤賓。
計晚尤官吏，情危聽鬼神。
巫言明日濟，聊欲慰吾人。
又
編輯氷腹寒猶解，河身下反高。
所爭惟尺水，厥利在千艘。
委壑金錢易，篝燈畚鍤勞。
舟航今日慮，未暇及風濤。
又
編輯瓠子偏難決，桑田恐易成。
道傍朝暮議，舟外喜憂情。
有盡薪兼土，無靈璧與牲。
運艘猶未過，官舶莫先行。
寂然舟共水，中夜忽同聲。
里鼓不遑報，岸燈無故生。
半旬群策屈，一間萬夫爭。
前後終當濟，先人自物情。
群情仍一寂，舟與水俱寧。
兩岸冬惟野，千帆夜共星。
鍾聲收廣莫，人語警空冥。
喜就佳山泊，重來放鶴亭。
泊久舟重發，翻如始入舟。
後時偏過望，前路不遑憂。
雁喜人南去，鷗從我下流。
低回獨何係？未易別黃樓。
半月徐州住，今朝下此灘。
初暘波一分，積氣野無端。
人涉何其便，魚游似不難。
變遷川谷理，天險亦安瀾。
〈（未托素交，先呼孺子；以僕役而加國士，若子弟之應父兄；亦倨亦親，非真非戲。蓋語盡於投書之後者淺，意藏於受履之先者深；行徑頓殊，機鋒相逗；業已道存於目擊，豈惟氣折而心開！乃雲強忍相從，初尚愕然欲歐。夫乃以市中年少之腹，而窺圯上英雄之心乎！淺哉太史之言，未免文人之見。經途感事，懷人賦詩，用抒斯衷，兼訂昔惑雲爾。）〉
警蹕秦皇帝，溪橋老禿翁。
奮椎群力外，進履眾人中。
智勇皆何往，天人有所通。
英雄關運數，授受不相同。
清深流數日，俱是射陽湖。
潮響亂如一，漁燈遠不無。
寒逾知水月，天漸入菰蘆。
此去邗溝後，東南舊日途。
所歷皆河海，今朝乃見江。
天淵同積氣，風日變寒瀧。
魚影真堪數，鷗群不易雙。
三山雖伯仲，意總未相降。
〈（金、焦、北固）〉
兩度遊皆略，猶賢於未看。
見聞江四面，行坐石更端。
薄晚風煙亂，深冬水府寒。
妙高臺上月，共待亦非難。
奇人萬古宅，不肯不崚嶒。
以此江中月，為君地下燈。
山川因爪發，神鬼守緘縢。
危石恁誰力，飛流未敢崩。
遊遲畏晚天，晚際反淒妍。
好月下山路，順風歸浦船。
雲濤孤棹外，市塢半燈邊。
回首蒼蒼處，金焦在亂煙。
畜意在相見，既來無所為。
風波登岸處，雨雪到門時。
地自一茅宇，門多數柳枝。
細觀此情事，昔別若先知。
〈（壬子，茂之別予楚中，有「明歲重銜命，江南儻路中」之句。）〉
白門三度雪，皆以待幽人。
閑理閉門事，堪遲見客身。
淡然相語默，別自有宵晨。
竹石殘冬裏，清寒見遠神。
五載未曾到，庭中如昔閑。
所添惟一石，何異在深山。
懷值秋冬際，大來冰雪間。
自然費幽意，永夜不能還。
良辰復佳晤，皆值此寒天。
雪與冬終始，春居雨後先。
新詩茶酒內，密意燭燈前。
共待梅花霽，歸舟又隔年。
好住雖君宅，終為客子身。
所欣來遠道，各自有周親。
盡室廡邊夕，明年江上人。
秣陵才到曉，便已歷冬春。
發春雖一日，萬象不能扃。
汨汨風煙動，冥冥草樹靈。
餘寒一以素，欲霽自然青。
百步城中地，湖山積此亭。
出郭心誠暇，俄焉應接分。
湖山春格韻，草木晝情文。
半壁深留雪，千林遠共雲。
齋鍾不知處，隨意示聲聞。
半嶺尋源上，寒泉閉戶中。
餘飛難作雨，輕吹不關風。
梅影過橋立，苔文與石同。
早春流尚細，澗脈未能通。
山僧下山去，終亦不離山。
客到縣岩半，身如亂水間。
輕裾雲氣共，孤杖澗聲還。
歸路君當在，愁君閉竹關。
初不容思議，中天忽削成。
寒鬆通石魄，幽竹覆泉聲。
蘿蘚多無緒，冰霜別有情。
高深岩洞理，潛玩長靈明。
即論茲山絕，登茲者亦稀。
定須尋磴遍，肯不見江歸？
遠色何由正，群形妙在微。
下看岩塔處，來路似皆非。
猶是新披剃，頭顱已颯然。
悲歡興願日，五十拜師年。
地若曾來後，機縣未到先。
遊棲關志氣，相待不無緣。
逢君亦不遲，已是再來期。
猿鶴曾無怪，巾裾有所疑。
人天中國老，須發外真師。
好記今年夕，空山初月時。
歸途即靈谷，同日往非難。
客在梅前到，春當雪後看。
澗回流水邃，野淨夕陽寬。
物色晴爭起，深松不肯寒。
四年中北邸，一月內長干。
再見如初至，新知及故歡。
無能頻幾席，未免為衣冠。
又問春江楫，垂楊不可看。
其一
編輯題詩似別我，我且未之看。
莫道同行樂，即今相送殘。
家無好山水，友有夙交歡。
以爾閉門日，往還殊不難。
又
編輯舉家聞欲去，數日不能言。
知我獨還里，無君難杜門。
豈茲僅存骨，尚有可銷魂。
暫省斯時別，形神且勿煩。
〈（少陵此語，蓋聞道之言，讀者以為不可解，解則失之，而實有至理。語固有不必解而至理存者，此類是也。知此乃可與言詩。予既賦此以通其意，並示友夏及弟叔靜同作焉）〉
奇光深夜中，志氣若為通。
不覺川原秘，森然星月同。
居心無欲惡，觸物自清空。
山鬼窺幽獨，欽茲靜者衷。
馬上路殘處，山中月出初。
方將行未至，豈可照無餘？
光作長宵始，消惟新水如。
家居人不覺，寒火半扉虛。
蕭蕭猶未落，在樹幸能紅。
薄暮初霜進，近山寒燒同。
光輝翻寓殺，幽豔屬成功。
秋色兼春事，含情並此中。
水從天一生，到地二泉並。
深夜積秋氣，初寒流月明。
幽靈如不隔，聲影敢相輕。
燈燭散空迥，中含風雨情。
茲為楚蜀門，喉舌古今存。
陵谷於焉始，高低相向奔。
眾靈難自住，三峽爾何尊。
也學江流下，滔滔歸一源。
精神堪警俗，耳目不知喧。
就此機鋒裏，窺君靜慧根。
敏皆從好學，中豈厭多言！
益見交非泛，吾師卓識存。
長路惟愁此，暑行殊不然。
濕光崖草動，涼信笥衣傳。
蟲亂水煙上，畦喧風雨先。
北方農候晚，物土幸無愆。
其一
編輯君庸不自知，必待我商之。
要以古人眼，深看今日詩。
直期於見道，汙豈至阿私。
亦自關吾識，安容苟爾為！
又
編輯自處不能恕，於君敢二焉？
即今予所舍，猶使世堪傳。
甲乙何關俗，春秋頗責賢。
細觀新舊作，損益有由然。
又
編輯去取了無忌，惟君知我誠。
匪徒文字理，要自友朋情。
藏亦何妨出，多當不易精。
留茲嚴冷意，事事與相成。
其一
編輯椒盤壬子歲，寒燠四回新。
別後無除夕，筵中少此人。
雪霜頻犯暖，梅柳不知春。
負爾非他事，緇衣京洛塵。
又
編輯自君今不至，予罷水邊行。
花月何顏色，禽魚寡性情。
乘閑猶有日，選勝頗無名。
軟草垂楊路，重來恐漸生。
其一
編輯臘去人思暖，如茲亦快哉！
寒為春事始，雪作歲光來。
累日無遺憾，空齋行幾回。
不知花五六，一月內誰裁？
又
編輯又雪敢言寒？今年有此難。
何知天意在，要取物情安。
野潤全非濕，煙新隻似殘。
若無沿路餓，也好出門看。
同君閱搖落，今又在燕山。
月與秋俱淺，雲當晚亦閑。
蟲鳴惡可已，鶴警復何關？
已是聽觀外，猶然庭戶間。
吾子自稱詩，人皆曰畫師。
此中深有寄，其意莫能知。
筆墨非徒爾，親朋隨所之。
古來負絕技，隱德類如斯。
動止姑從眾，安危未敢言。
居人歸有處，旅泊近何門？
寒日能紅樹，淒風欲白村。
野稀舟幸接，擊柝共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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