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瑣高議/別集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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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高議別集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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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浩花下與李氏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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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浩,字巨源,西洛人也。蔭補為刊正。家財巨萬,豪於里中;甲第壯麗,與王公大人侔。浩好學,年及冠,洛中士人多慕其名,貴族多與結姻好。每拒之曰:「聲跡晦陋,未願婚也。」第北構圃,為宴私之所。風軒月榭,水館雲樓,危橋曲檻,奇花異草,靡所不有,日與俊傑士游宴其間。

一日,與廖山甫閒坐。時桃李已芳,牡丹未坼,春意浩蕩。步至軒東,有方束髮小鬟引一青衣倚立。細視乃出世色:新月籠眉,秋蓮著臉,垂螺壓鬢,皓齒排瓊,嫩玉生光,幽花未艷。見浩亦不避。浩乃告廖曰:「仆非好色者,今日深不自持,魂魄幾喪,為之奈何?」廖曰:「以君才學門第,結婚於此,易若反掌。」浩曰:「待媒成好,當逾歲月,則我在枯魚肆矣。」廖曰:「但患不得之,苟得之,何晚早為恨。君試以言謔之。」浩乃進揖之,女亦斂容致恭。浩曰:「願聞子族望姓氏。」女曰:「某乃君之東鄰也。家有嚴君,無故不得出,無緣見君也。」浩乃知李氏耳。曰:「敝苑幸有隟館,欲少備酒餚,以接鄰里之歡,如何?」女曰:「某之此來,誠欲見君,今日幸遇,願無及亂即幸也。異日倘執箕帚,預祭祀之末,乃某之志。」浩曰:「若不與儷不偕老即平生之樂,不知命分如何耳。」女曰:「願得一物為信,即某之志有所定,亦用以取信於父母。」浩乃解羅帶與之。女曰:「無用也,願得一篇親筆即可矣。」浩喜詢其年月,曰:「十三歲。」乃指未開牲丹為題,作詩曰:

迎日香苞四五枝,我來恰見未開時。
包藏春色獨無語,分付芳心更待誰?
碧玉蔀中藏蜀錦,東吳宮裡鎖西施。
神功造化有先後,倚檻王孫休怨遲。

女閱之,益喜曰:「君真有才者,生平在君,願君留意。」乃去。浩自茲忽忽如有所失,寢食俱廢。月余,有尼至,蓋常出入浩門者,曰:「李氏致意,近以前事托乳母白父母,不幸堅不諾。業已許君,幸無疑焉。」

至明年,牡丹正芳,浩開軒賞之,獨嘆。乃剪花數枝,使人竊遺李,曰:「去歲花未坼,遇君於闌畔。今歲花已開,而人未合。既為夫妻,竊□見,亦非亂也,如何?」李復遣尼曰:「初夏二十日,親族中有適人者,父母俱去,必挈同行,我託病不往,可於前苑軒中相會也。」浩大喜,嚴潔館宇,預備酒醴以俟。至望後一日,前尼復至,曰:「李氏遺君書。」浩開讀,乃詞一首,云:「昨夜賞月堂前,頗有所感,因成小闋,以寄情郎。」曲名《極相思》,曰:

紅疏翠密晴暄,初夏困人天。風流滋味,傷懷盡在,花下風前。  後約已知君定,這心緒盡日懸懸。鴛鴦兩處,清宵最苦,月甚先圓?

至期,浩入苑待至。不久,有紅覆牆,乃李逾而來也。生迎歸館。時街鼓聲沉,萬動俱息,輕幕搖風,疏簾透月。秋水盈盈,纖腰裊裊,解衣就枕,羞淚成交。浩以為巫山華胥之遇,不過此也。天將曉,青衣復擁李去。浩詩戲曰:

華胥佳夢惟聞說,解佩江皋浪得聲。
一夕東軒多少事?韓郎虛負竊香名。

不數月,李隨父之官,李遣尼謂浩曰:「俟父替回,當成秦晉之約。」李去二載,杳然無耗。及浩叔典郡替回,謂浩曰:「汝年及冠未有室,吾為掌婚。」浩不敢拒。叔乃與約孫氏,亦大族也。方納采問名,會李父替回,李知浩已約婚孫。李告父母曰:「兒先已許歸浩,父母若更不諾,兒有死而已。」一夕,李不見,父母急尋之,已在井中矣。使人救之,則喘然尚有餘息。既蘇,父曰:「吾不復拒汝矣。」遣人通好。浩□□孫自。李曰:「自有計。」

一日,詣府陳詞曰:「某已與浩結姻素定,會父赴官,洎歸,則浩復約孫氏。」因泣下,陳浩詩及箋記之類。府尹乃下符召浩,曰:「汝先約李而復約孫乎?」浩曰:「非某本心,叔父之命,不敢拒耳。」尹曰:「孫未成娶,吾為汝作伐,復娶李氏。」遂判曰:

花下相逢,已有終身之約;道中而止,欲乖偕老之心。在人情深有所傷,於律文亦有所禁。宜從先約,可絕後婚。

由是浩復娶李氏,二人再拜謝府尹,歸而成親。夫婦恩愛,偕老百年。生二子,皆登科矣。

王榭風濤飄入烏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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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榭,金陵人。家巨富,祖以航海為業。一日,榭具大舶,欲之大食國。行逾月,海風大作,驚濤際天,陰雲如墨,巨浪走山,鯨鰲出沒,魚龍隱現,吹波鼓浪,莫知其數。然風勢益壯,巨浪一來,身若上於九天;大浪既回,舟如墮於海底。舉舟之人,興而復顛,顛而又仆。不久舟破,獨榭一板之附又為風濤飄蕩。開目則魚怪出其左,海獸浮其右,張目呀口,欲相吞噬,榭閉目待死而已。

三日,抵一洲,舍板登岸。行及百步,見一翁媼,皆皂衣服,年七十餘。喜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至此?」榭以實對。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主人遠來,必甚餒。」進食,□肴皆水族。月余,榭方平復,飲食如故。翁曰:「□吾國者必先見君。向以郎□倦,未可往,今可矣。」榭諾。

翁乃引行三里,過闤闠民居,亦甚煩會。又過一長橋,方見宮室台榭,連延相接,若王公大人之居。至大殿門,閽者入報。不久,一婦人出,服頗美麗。傳言曰:「王召君入見。」王坐大殿,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烏冠。榭即殿階。王曰:「君北渡人也,禮無統制,無拜也。」榭曰:「既至其國,豈有不拜乎?」王亦折躬勞謝。王喜,召榭上殿,賜坐,曰:「卑遠之國,賢者何由及此?」榭以:「風濤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見矜。」曰:「君舍何處?」榭曰:「見居翁家。」王令急召來。翁至,□曰:「此本鄉主人也,凡百無令其不如意。」王曰:「有所須但論。」乃引去,復寓翁家。

翁有一女,甚美色,或進茶餌,簾牖間偷視私顧,亦無避忌。翁一日召榭飲,半酣,白翁曰:「某身居異地,賴翁母存活,旅況如不失家,為德甚厚。然萬里一身,憐憫孤苦,寢不成寐,食不成甘,使人鬱郁,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翁曰:「方欲發言,又恐輕冒。家有小女,年十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結好,少適旅懷,如何?」榭答:「甚善。」翁乃擇日備禮,王亦遺酒餚采禮,助結姻好。成親,榭細視女,俊目狹腰,杏臉紺鬢,體輕欲飛,妖姿多態。榭詢其國名,曰:「烏衣國也。」榭曰:「翁常目我為主人郎,我亦不識者,所不役使,何主人云也?」女曰:「君久即自知也。」後常飲燕,席之間,女多淚眼畏人,愁眉蹙黛。榭曰:「何故?」女曰:「恐不久睽別。」榭曰:「吾雖萍寄,得子亦忘歸,子何言離意?」女曰:「事由陰數,不由人也。」

王召榭,宴於寶墨殿,器皿陳設俱黑,亭下之樂亦然。杯行樂作,亦甚清婉,但不曉其曲耳。王命玄玉杯勸酒,曰:「至吾國者,古今止兩人,漢有梅成,今有足下。願得一篇,為異日佳話。」給箋,榭為詩曰:

基業祖來興大舶,萬里梯航慣為客。
今年歲運頓衰零,中道偶然罹此厄。
巨風迅急若追兵,千疊雲陰如墨色。
魚龍吹浪灑面腥,全舟靈葬魚龍宅。
陰火連空紫焰飛,直疑浪與天相拍。
鯨目光連半海紅,鰲頭波涌掀天白。
桅檣倒折海底開,聲若雷霆以分別。
隨我神助不沉淪,一板漂來此岸側。
君思雖重賜宴頻,無奈旅人自悽惻。
引領鄉原涕淚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覽詩欣然,曰:「君詩甚好,無苦懷家,不久令歸。雖不能羽翼,亦令君跨煙霧。」宴回,各人作□詩。女曰:「末句何相譏也?」榭亦不曉。

不久,海上風和日暖,女泣曰:「君歸有日矣。」王遣人謂曰:「君某日當回,宜與家人敘別。」女置酒,但悲泣不能發言。雨洗嬌花,露沾弱柳,綠慘紅愁,香消膩瘦。榭亦悲感。女作別詩曰:

從來歡會惟憂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幃千載恨,夢魂應逐北風飛。

又曰:「我自此不復北渡矣。使君見我非今形容,且將憎惡之,何暇憐愛?我見君亦有疾妒之情。今不復北渡,願老死於故鄉。此中所有之物,郎俱不可持去,非所惜也。」令侍中取丸靈丹來,曰:「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死未逾月者,皆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鏡致死者胸上,以丹安於項,以東南艾枝作柱,灸之立活。此丹海神秘惜,若不以崑崙玉盒盛之,即不可逾海。」適有玉盒,並付以系榭左臂,大慟而別。

王曰:「吾國無以為贈。」取箋,詩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鄉客。
從茲相見不復期,萬里風煙雲水隔。

榭辭拜,王命取飛雲軒來。既至,乃一烏氈兜子耳。命榭入其中,復命取化羽池水,灑之其氈乘。又召翁嫗扶持。榭回,王戒榭曰:「當閉目,少息即至君家。不爾即墮大海矣。」榭合目,但聞風聲怒濤,既久,開目,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顧無人,惟梁上有雙燕呢喃。榭仰視,乃知所止之國,燕子國也。

須臾,家人出相勞問。俱曰:「聞為風濤破舟死矣,何故遽歸?」榭曰:「獨我附板而生。」亦不告所居之國。榭惟一子,去時方三歲,不見,乃問家人,曰:「死已半月矣。」榭感泣。因思靈丹之言,命開棺取屍,如法灸之,果生。

至秋,二燕將去,悲鳴庭戶之間。榭招之,飛集於臂,乃取紙細書一絕,繫於尾,云:

誤到華胥國里來,玉人終日重憐才。
雲軒飄去無消息,淚灑臨風幾百回。

來春燕來,徑泊榭臂,尾有小柬,取視,乃詩也。□有一絕云:

昔日相逢真數合,而今睽隔是生離。
來春縱有相思字,三月天南無燕飛。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來。其事流傳眾人口,因目榭所居處為烏衣巷。劉禹錫《金陵五詠》有《烏衣巷》詩云: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即知王榭之事非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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