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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卷二 

卷一 書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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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遭逢雖晚,僥幸難言。續缽之與傳燈,在大道所不悋;而副墨以追洛誦,惟斯文有奇傳。誠不自意甲子之秋,既依馬帳;丁卯一雋,遠淑龍門。以眾父之父,為吾師之師。始以何蕃歸陽城,謂可傳於韓愈;今則干木學子夏,轉相念乎孔尼。似此淵源,必由聲氣。

恭惟某官,下筆妙天下,立朝如古人。主恩獨眷,而雲在意俱遲;物望同歸,而水流心不競。當否泰相乘之日,穀洛交鬥之時,非先生持之以砥柱,化之以虛舟,則楚弓未見其必還,鄒穀何時而得暖?所謂功深社稷,慈映鄉邦,為儒恥言儒榮,未相先有相品者矣。

元春由苦偷息,丘壑坐談。時已過而功不成,恩欲酬而愁先積。空有鴻鵠之志,僅成枋榆之飛。然才不如人,命非由己。願齎鉛槧,先計吏而北學;日詠榛苓,因美人而西歸。聊以求裁於及門,豈因妄附於開閣。欽哉立雪,悵矣臨風!

今古道同,曠者超超破格;君民分遠,愚人往往安卑。自賈島推敲於馬前,浩然起伏於床下,乃知士有不必過避之嫌,冠裳匪俗;上有偶然相知之故,筆墨為緣。但不肖者喜自以為才,而好名者遂全喪其實。

恭遇某官,日讀異書,月成佳政。慧業勝因,有黃面瞿曇之悟;高樓長嘯,追綸巾羽扇之風。千古之九畹皆芳,七旬而三苗丕敘。苞栩逶遲,諮諏諮詢不已;軍民安堵,載歌載詠何妨。以此轉盼之駒隙,為文章德業而有餘;因念苦心之蠹芸,雖獎許遊揚而不足。在夫子則高矣美矣,惟愚生竊竦焉愧焉:以為名太浮者不祥,分太逾者獲咎。出入於風雅者十餘年,聊自娛悅而已;皈依乎末光者幾何日,敢云依稀近之?置身玉壺秋水,曰食無魚,曰出無車,乃生平之所羞;有志布襪青鞋,將讀萬卷,將行萬里,從他日之所好。苟能偕幽人以佩芷,庶幾為長者而折枝。縱王曰士前、士曰王前而不怒,高義原薄乎雲天;恐用上敬下、用下敬上而或乖,微躬難逃乎斧質。所以汗流箋外,思發花前,問何日其往謝,指初冬以為期。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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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以書生愚賤,不敢輒上通;又思稍學古人一二,雖事體當謝,亦不敢輒謝。但數年以來,屢得明公與敝友往返書疏,皆伏讀深思其理,不知其非貽春書也。又得誦明公前後詩,觀所以為詩之道,如見所以運思下筆之時,是則明公日夜教春不倦也。春居嘗見浮名無益,且易得罪。而敝友與人言,多不令春知,惟前與明公言,春知之,春亦不止。則以明公者,非名之所在,而實之所在耳。

素習明公功德,詩文質樸古勁,而近日伏窺遙揣,始知其幽秀之脈、清芬之氣。乃蒙先示梅詩,拜手寒香;復論詩禪之理甚微,似謂不肖評右丞詩誤。竊以為梅花妙物,生心發政,寂悟冥想,大道不遠。明公以佛作詩,而春以詩作佛,則大小之別,淺深之候,莫可強耳。但明公心眼既出詩外,則亦出佛外,又何必與華嚴涉者而後為華嚴也?請再下一轉語。

明公談春於瞿、馬二文宗,此慈情熱腸,全副憐才,偶然泄於不才,心口之間,相迫而言,是何等念頭,而可以人道俗情明其感激者?且又舉二文宗報劄來告曰:「予雖言,而彼二公者自能知生也。」此一意,尤古人也。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況望其相為言而不自為功乎!

春有二弟元聲、元禮,其能文遠過春,將攜之深入山中。雖遇合不可有意,而文章之道實有未能盡者,故欲為此下楗。今見明諭亦如此,而又訂以無窮遊期,是春之下楗,特為將來從遊裹糧耳。「語之至者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范子之言,春今日之謂乎?

數詩奉答,以侍懷袖,寒書生實不能謁謝。秋杪乃走湖北請教,今惟有仰止。頓首頓首,死罪死罪。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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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至八月,皆住九峰。四月中,家人傳得明公劄子,如「簡交以得己,斂名以厚實」,春要藥也。無從報箋。伯敬歸,遞明公劄子一通,《駢語》書價郵符皆領訖。中云「欲子降格而不可」,此又世人見嗤,與春自阻喪之要藥也。

頃與伯敬別於溳。又自溳歸,踽踽行霜月下,忽明台所遣者相遇,下馬就月,觀書徘回。明公自為挹損沈摯則可矣,春素冒昧,獨仰窺明公,似有一二語稍著。昨與伯敬言蔡公書法,雖非其至者,然點畫深重切實,似亦有詩文之淵源、作人之誠壹在內,伯敬頗以為然。每接明公片紙,覺闊遠之氣,離紙許遠;樸厚之道,入紙許深。而伯敬則云:「明公凜凜於冠裳中,公然勝士。」即春嘗言「世卻有翩翩風雅場,居然俗子」之說也。如此,雖芒鞋往見自可,況又假以人馬之便乎!春十一月嫁妹,十二月欲侍孀母度歲,過此則飄然負笈之日。

春又復不第,場卷點抹皆無,如未以手觸者然。數年來,氣稍平而心稍淡,絕無不屑諸生之意,惟束縛太苦,不能為所欲為。若三年後仍如此,則願廣給筆劄,閉門無營,就天所付之一竅充而成之。少時所讀之書,今全不能記;所記者,又以熟便汩沒其意與辭,了不知佳在何處。請從此始讀書。自哂三年內沾沾雞肋也,初有太學意,今如是作想,恐太學是後來不第一大葛藤,徒勤明公今日特舉,無益也。

春五鼓抵逆旅,寒疲中忽有三詩,篋內即有一扇,雖語不能工,覺於明公前即有和肝嘔出之意,亦不知其所以也。魯文恪草書,真有亂小王者,幾入其室,慎辭也。春久失其幅,將搜之邑中,但予否尚在人。惟作孝廉時,合寫楚辭離陶詩二種。楚辭落他人手,不可得;陶詩今在春處,行書稿本,蒼然而已。即不大佳,亦是當藏善物,恨未攜至行李,旋當歸之明公,令其得所也,故詩中先言之。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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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從郵筒傳至明公書一通,詩稿一摺,下贈詩五首,次序跪讀,眼界深廣隆厚,手舞不暇;針砭所及,汗流瀑如。恨伯敬先一日行,不能共讀也。

書云「《詩歸》中有太尖而欠雅厚者,宜刪去一二」,確哉茲語!春閱唐詩訖,曾有「無嫌同或異,常恐密兼疏」之句,蓋彼取我刪,彼刪我取,又復刪其所取,取其所刪,無絲毫自是求勝之意,乃可共事,況明公眼邁而識定,將取裁焉。肯為二子刪之,則徑刪之何妨矣。春與伯敬,蓋厭詩之宗匠,人所應有必有,事所眾入必入,如書畫之作家、骨董之行家,雖曰可法,而識者憎焉。所以選詩之役,其流為風趣太多,主臣有之。

書云「情豔詩非真深遠者勿留,不喜人於山水花木著婦女語」,尤為篤論。春選古詩,至齊、梁、陳、隋,而歎焉顧伯敬曰:「岌岌乎殆哉!詩至此時,與填辭差一黍耳。隋以後即當接元,被唐人喝斷氣運,天清風和,可謂煉石重補矣。」伯敬以為然,相與諮嗟久之。然有真能動人者,亦不能舍,雖其氣近妖,不妖於車來賄遷、淇梁芍藥也。至於山水花木之間,宜秀宜潤。秀有近於媚而實非媚,潤有似於軟而實非軟。有煙粉之婦女,有淡妝之婦女,皆能與山水花木作仇,反不能點綴其光景也。

《易》曰:「殊途同歸。」以春小儒之見,上下今古,詩人之致,詣之深淺,力之厚薄,不同而同者,歸也。孟子曰:「固哉,高叟之為詩!」又曰:「以意逆志。」又曰:「誦其詩,知其人,論其世。」此三言者,千古選詩者之準矣。春雖不能至,竊以自勖。因是以移其心目於明公之詩,雖不中,亦不大遠。蓋明公之詩,厚而不濁,清而不寒,近情而不刻,剜腸而不苦。如往者贈伯敬諸古,與前後梅花諸什,亦既吟之拜之,枕之藉之,不意今者躬獲滿函。如「人方存見少,天若歎才難」,「爐依讀易寒,拜君如拜石」,「還當留末吹,孤在簿書暇」,「書落有無裏,夢歸明滅邊」,「道路猶言易,蒸嘗難獨持。為兄終自拙,抱子況俱遲」,「忽與竹聲破,又隨梅想開」,「一官但勞我,復勉子求官。此事寧非幻,逃名古亦難」,「臘去固無家,春來詎有路?共此寒更中,而以分初暮。遊人競懷新,君子重念故」,「鳥夢不能成,往往人聲誤」,「綿綿或間之,以斯即舊今。惟有薄雲色,猶連隔歲陰。締觀今昨事,豈殊光與音」,「日月無改轂,多此新陳心」,「稍露桂輪半,來終穀日晴」,「疑君兼性習,深看喜怒生」,「未見胡然夢,其占曰得書」,「渺矣弦中思,難於聽者心」,「求友誰知苦,相托在無窮」,「相士如相詩,隨人所取之」,「於此無精感,雖多奚以為」,「山鍾占易體,欲答已忘辭」,「置身凜在古,行世澹於秋」,或使人躍然而起,或使人默然無言。在明公之妙,妙在章法,豈可以摘句標勝?凡若此者,皆私自點閱,丹鉛密處也,不可以全帙齎還,故瑣瑣如右耳。既而思明公愛春,有超倫等,縱一無可言,猶當披尋妄言,稍別媚子,況古今人作詩,亦無有一無可言之理。明公即泛愛,豈肯愛媚子乎?竊以為贈送馮觀察先生之作,猶有必欲滿四律之意,如「夜雨歸心三丈水」,不多得也。「四十明朝是」三首,長慶多用此調,愚竊謂調未甚高,幸第七句尚不同款耳。「酒戶病乘除」,則未免以太巧得俚。《守歲》詩妙矣,而「念故」之下,「故園」「故人」「故年」,泯之更妙。《元日對雨》詩妙矣,而「花鳥」以下六句刪之更妙。《畫理》詩妙矣,而「圖中即見迎」止之更妙。《梅》詩「獨傳衣」二句稍遠。《憶弟》詩尚省得一兩首。「歡心事事賒」,「時哉怒翼摶」,「吟成霽景餘」,似以落韻未新。「深於此日哉」,似以落韻未穩。固哉,元春之為詩也!明公必一見而笑之:豎儒烏知乃公意,爾以孟子三言自勖者何在矣。是明公自發其猖狂之論,而又自笑之也。夫達尊之門,高才雲屯,必未有敢言如不肖春者。春若望其門,不如明公不敢入;入其門,窺其不如明公亦不敢言。今之敢言者,非元春也,明公也。

一二日內,發九峰之棹,舍弟聲、禮與俱。聲入學第一,禮第三,前有應試之許,紅案未至,懷疑漠漠。如遺一弟,則往懇仁台。兩弟真能讀書作文,頗懷奇想,不然者,春門庭之內,亦不能以一字譽之也。

已斷詩不作,故未敢率爾裁謝,以《寒河集》仰求塗抹。元成馮先生曾書至邑令君,物色元春,元春止上一書而未往。其道古道也。見前輩如此,感激用壯,倉卒具箋,附筒躊躇,並乞明公便中為元春明此意。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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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自大酉諸勝,乃返僧舍,先以所作詩呈上仁公覽教。春歷證諸洞,必推玉華佳,詩中「鑿雲為地肺,手搏六丁黑」,「燈光生妙象,龍蛻想空靈」,遂為此洞寫照。而此洞之妙,可以供諸妙手驅使,非一寫可了。大都玉華是仙宅,玉田是蛟窟;玉華如萬花,大酉如老柏。大酉之妙,使人可入可出;玉田之妙,使人一出不敢入;玉華之妙,使人既出復思入,再出再入而不厭。玉田如極寒煉師,大酉如極真老衲,玉華如極幽文人,雖今古巧樸,化工各有所勝,然不可以「樸」之一字使玉華淪落也。「鍾鼓待考,擊而求之」,此子瞻所以嗤李渤者,不過玉華中一片石耳。玉華片片可響,但是衫袖所拂,攀躋所觸,皆成五音。是其大略也。春既不遑為記,拙詩不能寫出,故草草數語,以質之閉門時真山水人。

舟中無事,閱先生文稿,有絕大絕妙者,不可不急以示人,亦輕淺者至藥也。又閱伯敬詩一過。閑暇亦試一動筆,看去取同否。蓋同志人詩文,其去取所在,即是自己取益之端也。如何如何?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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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中垂贈犀杯詩、黃字跋,如日月星辰入懷,如江淮河漢行地,得之驚喜。而犀杯之明遠,黃字之深老,可直一詩一跋也。然春自入辰以來,無日不明遠深老,待杯字詩跋而後知之。是以酒斟別杯之品,以款識覺字之佳也。春性不能藏物,覺從今以往,寢食几案,當與二物為伴侶矣。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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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量痹近,叨附門牆。既辱百方開誘,何止十年讀書。道路阻遠,莫或詣謝。又以小人之母,欲辱仁人之言;而巷語漁歌,亦求弁首。既忘其賤,又忘其愚,真可嗤笑也。

初息林陰,細省所獲,追味前言,與弟曹參詣。或所為片語,偶失記慚赧;至啼鳥者,忽復記之洞然,為之一快。

向求小史錄新詩文絕佳者見寄,轉恨其懶,何不於披閱時自寫也。先生小劄絕妙,幸勿遺之。

頃貞甫黃公見寄《廉吏傳》,良佳,非先生真廉吏,何能讀?然私計經濟一途,有大詳而損神者,亦望高明稍節之,勿以累眠息也。

奏記蔡清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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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年六月,奉先生醴陵書,並拜名篇——母氏五十之文,又為春序其稿,兄弟聚觀,母子色喜,手口五六,日至於旬時。以達於今,未嘗不欽儀也。

其後九月,鍾伯敬書到,申前嵾約,春待之襄陽良久。又得其書,云先年往返萬里,頗怯車馬,改從水路。春以是故又不上嵾。十二月,得其遊岱信,與其詩記,以為一快。是月也,朱無易先生觀察楚中,先枉寒河,意表舉事,而詩文突過黃初,又一快也。伯敬自是僦居金陵,旋有報書,言所委先傳,自有一副肝腸,暇便了之,可遲不可拙也。又云見尊作老母文,不無奪氣。

今年二月,無易先生招至西庵讀書。柏路草砌,想見典則,洪山傑其左,修靜寺頹其右。人馳洪山,而春念李北海故宅,撫柏徘回,莫有知其寄者。仁公聞此,當亦遙思不才趾矚乎!

三月,得從無易先生。側聞黔中口業,與台司不平之言,春惟一歎而已,書生何敢深聞?且自謗自受,於先生何與哉!越十日,而閩之使至矣。讀書使春感泣,觀揭使春用壯,味近詩使春神情顧盼,而膂力方將,若從舟楫於九曲之間也。

春自南嶽回,作詩絕少,今年遂不厝意。惟前與伯敬書,偶一商其進步:岱記佳矣,然山記只在升降伸縮,固有以意應,以氣應,以消息應,而不必以字句應者,此不可不參也。伯敬詩,春所不如,然有一進步焉:元氣渾沌以上語,止宜厚其氣而泯其跡;之而於以諸虛字,還須用則擇,而多則舍。高明以為何如?三復新詩,神理光怪,破我貧落;亦有妄效蒙瞶者,筆大處容或板之,語多處容或舊之也,是即所謂未融也。世豈有未融之清新哉?若自謂清新而實得未融,敢不勉旃?曹能始使君神韻如仙,非春輩所敢望,然其舊率處,或以為入筆不妨耶。夫新綺之補衣,與故裳之綻縫,其不融無辨耳,請質諸曹公。今世之能究此中元運者,曹先生其人也。

去年八月,忽見舍弟元聲、元禮詩,驟成塤篪,伯敬亦稱其……===上座主李太虛太史箋===

門生譚元春謹奏箋吾師太史公閣下:今年楚場,非吾師得元春,實元春得師也。命相本窮,福分太過。初止謂數年以來,友多亡而師始值;曾不意四旬而外,得一師而失一母。每於呼天呼母之時,即興負君負師之感。

回思元春少而讀書,賤未失意。山水固其所耽,而懶不重經;筆硯本與相近,而嬉未至工。苟非知我之人,無不掩口而笑。乃吾師讀其文於場屋,未數行而即語副座師曰:「得此一人,我輩數十年都不寂莫矣。」初聞而異之,即使元春自觀自定,亦豈知其若是?乃與吾師再見累見,信信宿宿,悟我以濯濯春柳之豐神,移我於茫茫海水之邊際,始覺無可異者。元春今者乃得與洪崖浮丘,稱座主門生也。

承作壽老母六十文,母不克待,然有此一篇文字,母直以六千歲為春秋矣。會葬時,邑之士君子製帛為帳,大書此文以告母,酹其酒以為觴,曰母可瞑也。元春敬稽顙再拜,謝吾師之文。師寄母十金為壽,是日鄂城有劉居士募修鐵祖師觀者,問其工未竣者幾何,曰十餘金,元春舉師所賜,不啟封而施之。以為母消災無如師賜者,何知冥福乃資於此,敢不再拜謝師賜!

每於淒斷無緒時,輒誦吾師見寄四言,江文通之恨,衛洗馬之愁,不知何以起止。始知恩到極深處,文章到極妙處,皆能使人泣下。恩深二字,自父母而外,朋友亦有之,管鮑是也,座主門生到此二字者少矣。對吾師時,語語吐出,今臨當寫書,甚難下筆,至此又不禁汩汩放言,後之覽者,或亦有感於師弟之間也。終天不得見我母,三年不得親吾師,獨夜無人,有淚如瀉。

寄陳玄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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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之序刻君詩也,君蒼蒼灝灝之氣,形於詩,破於壁,而護於山靈,自有不可磨滅者,僕原不任功。君之遣吏數百里遺書於僕也,僕生平亦有一段精誠,不為浮名所欺,不為才氣所怵,足以通於蒼蒼灝灝之人,然則君自不能已,僕原不任感。但今日之人物有對之而可歎者焉,其人情有歷之而屢歎者焉,其毀譽升沈有觸之而歎不止者焉。其說在僕所寄詩之第二章也。敬夫,吾師也;伯敬,吾友也;孟誕先,吾友、君友也;張葆生,君門人、吾友也;君則吾師友之間也。元方吾弟也,今適來京師,得先我而見君之蒼蒼灝灝焉者,其年其學不如我,則君門人也,幸門人之也。

承委以兩先世不朽之文,倉卒不遑作。又君所自作,古雅不能加,且未可輕作。曾記葛屺瞻業師命作太公傳,且囑曰:「子遲遲為之,不在速得,亦不在寄我,但存子集中可耳。」嘗以語伯敬,伯敬賀我曰:「我生平作文,未嘗有人持此說來者,何子之多幸也。」今尚欲比例邀惠於陳先生,先生許我,我決不敢為俗下文字。至於天分有限,筆力不遒,則固非其罪耳。

向所損惠,金出自俸,帛出自機杼。僕方客燕,故鄉淫雨百日,大麥失秋,家人正饑寒。取用之,而以空函報於京師,所拜實深。

寄周伯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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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去年在南都,罵人之興亦太勃勃矣,至使故人輩皆務為周旋,而不暇細讀其詩。私覺兄詩清妙可想者多矣,豈以一罵而忘之!夫人之罵人,不止於不憾,且有相念者,則周五工詩,遠過劉四耳。兄去年胸中似以家計客裝,不能滿志,乃迫而成一罵人之周伯孔,非得已也。不能諒其不得已,而避兄之躁,至不暇玩兄之詩,為故人者,不能無過,然兄亦何可如此?

去秋在白門、錢塘間,與王永啟諸公處,深知其作人作官,非時人所及,而同僚未免相形,性亦未免太執。雖有一肚皮報國之志、馭眾之才,而世固不能安之無咎,則其志與才亦有時難行。若使和其性,深晦其有為之跡,常使此身為邦家所受,日出入於報國馭眾之中,不尤可以行其作人作官之高乎?弟對永啟持論如此,今兄白門詩雖佳,而至使故人輩救過不暇,皆不欲細讀其詩,益悟天下事未有不思所以行之者。所以行之者,非軟熟也,躬自厚於深心之業,薄責人以援手之事,人不可親疏,性不可高下,乃敢大言曰:世不可咎譽耳。吾伯孔聰明有餘,幸一自反,豈有下筆清妙,而止以家計客裝,不得滿志,遂迫而成一罵人之伯孔?伯孔不當自悔乎?如不自悔,雖詩到儲光羲、王昌齡,無益也。

荒村寡侶,念我才友,士君子相處以正,不作飾語,故直寫其愛惜之意,惟伯孔平心觀覽,思所以復之。===與舍弟五人書===

廿九到鄖陽,初六自船返襄中,與胡用涉從大路行。每會蔡公一番,即骨為之重,識為之高,人生真不可向損處走也。蔡公以黔事大壞,奉命速征。軍書如山,思手不停,偷閑節勞,與我作兩夕靜談。我以公是師友骨肉,無一豪作客見官意思,不知其他。舟中無事,閑發其回陳志寰先生與伯敬二書,說我人愈樸,性愈厚,是進德之驗;又說我筆慧而人樸,心靈而性厚。不知公從何處便窺我如此也,益令人竦然。進德在我,消長明日不可期,豈至喜此稱譽?所以寄聞者,欲諸弟敬身勤職,察言觀色,時時覺有此等清正方聞之人,可法可畏,自不敢只向幾個庸眾人中求好耳。

詠小物三首,別公又作得一篇送行文字,公極喜之,今皆寫回一看。《詩經》《商》、《魯》二頌,舟中批完,似於《雅》《頌》獨有所入。若不看得《雅》《頌》與《國風》一樣有趣,又看得《雅》《頌》與《國風》更為有味。則亦是易入處便入,難入處便怯,固學者讀書之病也。到京當再細增減一過,將同蔡、鍾二評刻之,題曰《詩觸》,觸於師友也。《莊子》則我五六年苦心得趣之書,今春又看得諸家注,又參訂過郭注,方自信為不謬不僻。若未看諸家注,自是貢高虛勇狂慧,未必無大失也。名曰《遇莊》,道路間或一遇之,不敢以為堂室在此。然嵇中散云「此書那得須注」,真是名言,不可注,或可遇耳。莊子亦云:「有能通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則莊子未嘗不許人遇矣!非但鈍根如我,只可一遇,即聖賢知慧絕頂,不遇之亦竟不遇之矣。孫登長嘯一聲,嵇、阮可謂遇矣,而猶怪其冥默不言,是於一遇之外,而求多於孫登,其可得乎?王烈遇石髓,而嵇公不遇,雖導之使往,留之使食,其可得乎?遇仙不必同升,遇佛不必同證,亦只要本來有此根器,此後留下種子,而必欲同升同證,其又何可得耶?遇之為言,甚活甚圓,莊子與讀《莊子》者,俱可不罪我妄也。

久旱早熱,晚春便如仲夏,思母親起居,未免煩燥。忽寫一詩寄六弟,不覺出淚。昨過均州,不及重登嵾嶺,只間行到淨樂宮,與燒香人同入殿謁玄後座,欲留香錢,傍一童子呼曰:「為父母者,置錢項下,為子息者置腰間。」亦不覺動念。此童子口中甚有輕重緩急,人特未思耳。

魏家人到,得科考信,知弟輩俱得入場,免費手腳。只笑六弟,又考批首,疊床架屋,真有何益?時作書戲寄伯敬曰:「即使三批首在前,一大科第在後,已未免有頭重之病矣。」附聞一笑。

(《譚友夏合集》卷六止此)

答何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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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弟自黃回,得卿足下寄書,甚喜。自與兄識面六年,前聽其論,以為文人之高標持者耳,不敢妄自近。戊午秋事,卿去為孝廉,僕並自謝其諸生,龍蛇有所,功言有分,不宜近。其後朝中人彈錢塘葛師衡文不正,而舉卿與僕之文為戒,天下讀之以為冤,僕則笑之:數行文字,所冤幾何?自有道者視之,直是一塾師書堂中甲乙事耳。數子者當更有以自立,不當遂用此相親近也。

兩年來,人皆言曰:「何卿,黃之有道者也。」曰:「何以知之?」曰:「性方而篤情好,與人交而栗,訾笑不苟,君子也。」僕乃大慚。昔以文人待卿也,誠過,因惟恐世之議吾文者,不能遂與卿同毀譽也。夫大毀譽不足畏,小恩怨不足報,惟於有道君子,則得其馬而飼之,得其車而御之,得其衣而拜之,皆足以為幸,況實實在我師友之內乎!前到西湖,葛師曰:「不圖乃以骯髒累吾子。」予笑曰:「師止此何言?但當相與為好耳。師以一篇文錄我有何恩?惟生平孑然不傍人為男子,真吾師也。」師友同道,故復舉似卿焉。

答張夢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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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五月自洪山歸寒河,西庵僧持明公書至。又十日,邑僧書復至。兩接手字,數日欣暢,喜仙源太守書俱自僧手授之,雲嵐氣猶冉冉紙上也。念明公好文樂士,接引大眾,出於真誠,而天道酬以佳兒,自是報施之理。辱示小郎新文,其志俶儻,其氣深蒼,夙慧無疑,春對之當自稱老夫矣。

明公選國朝名家,蔭庇前後,又雅欲表章奇人之無名者,尤為卓然。不肖每有搜集古今詩文之意,蓋專在幽潛,不惟數人之中,有一人幽潛者,更覺靈逖;即一名人集中,有一篇兩篇幽潛未經前人舉揚者,澄心靜讀,比日在口眼邊者,遠近癡慧何如也。曹孟德集,文如《銅爵台令》,詩如《臨滄海》諸樂府,驚人心魂,不可名說,而稱者不及,何也?豈以許敬宗之硯為汙人耶!朱晦庵書法出於孟德,豈腐道學所能哉!

承委索敝郡文集,僕意不忍嚴,而耳不敢恕,如魯文恪振之、王太僕汝化、李太史本寧,皆以身名日月,老寄文務中,餘則不知也。伯敬全刻奉寄。僕亦有古文字數卷,翳然榛莽,未經綢緝,其意欲以為下卷,而著一無關涉、無題目之閑書,有益於經史子部者,卷其上,庶可成書以質也。《詩歸》猶未竣工,想不待數月,即有刻本,侍史可免此一抄,明公可免此一段風流罪過矣。附一笑。

奉房師陳奎瞻先生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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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生學不合時,性不逢人,自十八歲入場以來,亦浮沈在諸生之中,而四旬內落第為常,未曾有實稱師弟之人。惟甲子北闈,江西傅公右君,既得之而復失之,蓋常引為深恨。即貴鄉相知如朱菊水、劉蓬玄、傅陵九諸先生,最愛我而不克亨我,惟有相對諮嗟耳,不圖此試得入門牆。豫章七年始大,人或以為當然;蟄蟲聞雷則驚,己猶駭為怪事。此猶文章之理,天人之數,如水萍之自值,在人世所常有。而老師入場焚香,神鬼相告;出場對酒,文行交勉。以為場屋之得門生也,固由默禱而致;然門生之報座主也,惟當黽勉以自立。況其素有志於古人,敢不求漸對乎知己?而何意食蘋止於一月,歠粥且復三年,小吉大凶,不知造物何以處我;肝摧腸裂,幾令生趣不復類人。偶聞計偕,悵悵泣下,老師念之哉!哀憊之極,百不寫一二,瞻企何窮!明年春夏際,當半肩行李,尋師於嶽麓也。

與王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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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之來,言翁讀書深村,與古之奇人往來,而案頭亦有寒河詩文,口中亦有譚氏子。且論之極深,期之極久,如「磊落晴斯日」句,不肖私有敝帚之愛,而天下之賞之者自翁始。不肖即今番復下第,亦不可謂不遇於當時矣。而中郎先生知不肖姓名,未得親見其靈快語從其口中出;湯臨川曾寄《譚子五篇序》,竟未報書,湯先生亦死。然後知前輩壽考足以待年少之人,與之書問往還,而又論之極深、期之極久者,遇亦相等也。

述之森森中古韻交流,此不肖快友,翁入城,或述之入村,移語終日夜,是即不肖得侍也。聞有書見及,述之忘置笥中,獨道其款款,倍於得書。口邊寫老翁,高深如畫,世有如此洪喬,惟恐其不浮沉矣。寄此發翁午眠後一笑。

△又

春意興易起易敗,不至四十,便已經過衰颯,重向紅紫,以此益服公持之甚堅,行之有味,日月不知其流,筆墨漸返於潤,真不可測也。今年春夏之際,與伯敬相見,談之不去口。伯敬意之所向,較他人更少情囗,此其一長也,公與之往來於空江秀嶺之外而已。伯敬古文,兩三年中真是一卷冰霜,弟冬間當選刻之。

君欲閱《莊子》,妙甚,鄙亦有所見,要使莊子鄙倍之意,永絕於千百年觀者之心而後已,會未有暇耳。

△又

園林村僻,人事簡略,辱翁遠道至,止信宿於竹陰磬聲之中,清我以物外之姿,迪我以西來之義,而暗塞不通,徒有慚歎耳。

近從一古寺榛莽中,得一詩人,古雅絕俗,而名不傳於世,度其人真無意於名。不肖以為性命之學,反以有名為宗,如列祖高僧,及近代善知識大法師,其成就亦往往如其名之所至;而詩文之事,則非無名者不可。非無名也,名之來無意也。故有志於道者,宜往謁尊宿;而詩文一線如天際風鳶,待其煙沒雲滅而求之。恨翁相去遠,不及究此創言也。寒碧甚有志氣,贈以一詩,可索觀。

△又

方持翁前番書寄伯敬,而尊使乃在其處,又得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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