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四 三朝北盟會編
卷一百三十五 炎興下帙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六 

起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丁卯盡十二月二十五日己亥

隆祐皇太后自吉州進幸䖍州。【舊校云:《朝野雜記》高宗自金陵將幸浙西避狄,請隆祐皇太后奉祖宗神主往南昌,六宮百司皆從,時庶事草創,六宮暨先朝舊人,通不滿四百人。後虜薄南昌,衞尉皆潰,太后倉卒南去,后與賢妃皆村夫打轎而馳,六宮死亡散失者甚眾】

隆祐皇太后離吉州,至生米市,有人見金人已到市中者,乃解維夜行,質明,至太和縣,又進至萬安縣,兵衞不滿百人,滕康、劉珏、楊維忠皆竄山谷中,唯有中官何漸、使臣王公濟、快行張明而已。金人追至太和縣,太后乃自萬安縣至皂口,捨舟而陸,遂幸䖍州。

金人寇撫州,知軍州事王仲山叛降於金人。

《遺史》曰:王仲山,字衡甫,與仲嶷爲兄弟。仲嶷,字峰甫,仲嶷以袁州降,仲山又降,兄弟典二郡,相望皆不能全其節,後綦崇禮行其責詞曰:「昔唐天寳之亂,河北列郡並陷,獨常山、平原能爲國守者,蓋杲卿、眞卿二顔在焉!爾等頃以家聲,屢塵仕版,未聞虧失,寖預使令,爲郡江西,惟兄及弟,力誠不支,死猶有說,臨川先降,宜春繼屈,魯衞之政,若循一途,雖爾無恥,不愧當時之公議,顧亦何施面目,見爾先人於地下哉?」仲山,瑛之父也,有婿曰秦檜。

二十九日癸酉,江東安撫使陳邦光叛附於金人,通判建康府事楊邦義死之。

金人自渡江數日,軍馬皆集,遂鼓行,逼建康府城下。先是,杜充清野,城外屋宇皆空闕,城下望之,旌旗器仗蔽郊滿野,鐵騎往來如雲,陳邦光即具降附之狀,使人迎於十里亭投之,兀朮喜曰:「金陵不煩吾攻擊,大事成矣!」邦光率府縣官自出南門,詣兀朮投拜,兀朮受之,通判楊邦義不拜,兀朮問之,邦義曰:「我大宋之臣也!食君之祿,受君之衣,豈忍背其主而事番狗也?」兀朮猶欲降之,使譯者許以髙官,邦義大罵不絶口,竟不肯屈,兀朮命拘至帳下殺之。邦義,字希稷,吉州廬陵縣人,後葉夢得知建康府,爲請於朝,立廟於南門之外,以「褒忠」為額。邦光方出城投拜也,城中民亂,老幼爭出東門,取蔣山路而去,金人馳騎往蔣山,遮其路,驅居人復囘城中,金人遂據其城。

金人寇建昌府,權知軍事蔡延世禦退之。

蔡延世,建昌人也,應武舉,得承信郎、閤門祗候。軍無守臣,眾推延世權知軍事。金人犯洪,撫州遣十人持檄至建昌軍,延世令入城,皆殺之。至是,金人以兵至城下,問十人所在,延世示之以首級,金人怒攻城,爲延世所敗,由是不攻而去,故建昌獨全。後軍相薦上殿,改通直郎,賜緋魚袋。

邵青聚眾於建康江中。

金人渡江,建康失利,邵青退於竹篠港,欲聚眾,凡建康府舟船至者,皆攔之,漸下眞州。有宋全者【舊校云:一本作「宋金」】,建康水軍將官也,水軍統制郭吉潰散,不知所在,全已在眞州攔船,青攻全,全不勝,其餘眾復入建康,青盡奪其舟,遂有舟大小僅百隻,往來於江中,舟船漸聚,眾亦數萬,得京西路安撫司參議魏曦者,倜儻之士也,京西安撫司辟為參議,朝廷以白衣,借補閤門宣贊舎人,在建康未行,會聞金人渡江,爲青所得,用為參議,遂以其眾往蕪湖。

權知濠州張宗望叛降於金人。

先是,杜充檄劉位知濠州也,張宗望遣進士秦絳、趙之傑等往招信,致書備禮請位,位未至,其金人周太師自夀春府傳檄到州,宗望與州縣官議其所宜,眾謂孤城難守,劉位未至,不若從權,受金人之命,保全家屬,宗望然之,乃與州縣官列銜,具降附之狀,遣官吏僧道往夀春府投拜,周太師即以孫興來知濠州,滕郎中爲兵馬都監以副之,迪功郎陳浩然爲通判,率北軍五百人入城。興與滕郎中皆燕人;浩然者,王臣也,初以進士登第,爲夀春府幕官,金人據夀春,故浩然受金人之命。興等既入城,惟改建炎三年爲天會之號,其餘一遵舊法,無所變革,北軍與濠民雜居於閭巷間,秋毫不相侵擾,興惟務撫䘏,由是居民稍稍安處。

杜充觀文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制曰:「門下:運籌而決千里之勝,兹有賴於宗臣,失律而致三軍之凶,顧可居於宰職?眷吾次輔,嘗領中權,既貽疆埸之憂,其解機衡之任。具官某,早緣人望,驟履政途,謂其惇大而有謀,可以艱難而立事,故擢持於國秉,仍專付於戎師,總諸將萬夫之屯,當長江一面之寄,所期李勣,爲我長城,寧使周公,至於破斧。逮敵人之臨境,率我眾以交鋒,惟勝負者兵家之常,當死生爲天下之計,乃因奔北,惟事退藏,至大棄於其師,將焉用於彼相!會邉虞之稍息,聞物論之交興,已咈民瞻,難逃策免,念備股肱之久,姑存體貌之餘,止罷要權,猶從優數,賦殊庭之厚祿,加秘殿之隆名。於戱!泰階平而風雨時,始共期於康濟,采薇廢而征伐缺,今良失於倚毗,尚冀桑榆之收,復全龜玉之毁,勉圖偉績,用對殊休。」以棄建康府,遁還軍潰,故有是命。

十二月七日辛已,金人陷廣徳軍。

兀朮既得建康府,區處已定,乃率眾由溧水、建平路,趨杭州,一路居民但知潰散之亂軍兵,不虞是金人,故聚集居民及鄉兵,若將捍禦者,金人以爲拒戰,所以溧水、建平皆焚焼殺戮而去。將近廣徳軍,知軍事周烈亦未知是金人,謂爲潰兵,遣人以好語迎之,許其犒軍,且約其不擾,金人許之,故烈無虞心,俄頃金人傳箭至,招其投拜,烈大驚,索馬而奔,金人追至二十里,被執至杭州,殺之。金人陷廣徳軍,焚燒罄盡,安吉縣相去八十里,猶未知報。

八日壬午,金人陷安吉縣。

知安吉縣曽綽聚鄉兵,在石郭把隘,金人犯石郭寨,發數矢,或視之,曰:「沙栁木幹,鑿子頭,眞番人箭,非潰兵也。」鄉兵皆棄竹鎗紙甲而奔。金人入縣縱火,悉為灰埃,唯常樂寺有屋數間,火所不及。

九日癸未,知餘杭縣事曽𢘇叛附於金人。

金人自安吉縣進兵,過獨松嶺,歎曰:「南朝可謂無人!倘以嬴兵數百守此,吾豈能遽渡哉?」知餘杭縣曽𢘇探得其實,知是金人,乃與縣丞徐聿成率僧道官吏,具香花迎拜投降,金人差押軍毛毛可問知縣安否,委孛堇二員同治縣事,不焚燒,不殺戮,出榜於路,戒約兵馬,不得騷擾。縣尉楊汝爲在徑山能仁寺,縣差弓手節級及保正齎牒招汝爲,汝爲斬之,請監事爲統領,聚强壯拒金人,住持僧梵仁從之。於是臨安縣官吏亦叛附於金人。

十日甲申,金人寇杭州,浙江安撫司康允之棄杭州。【舊校云:時錢塘縣令朱蹕死之】

金人寇杭州,杭州猶未知是金人,安撫康允之遣東南第三將劉某出城迎敵,於湖州市得二級以歸,耳上皆戴環子,允之見曰:「此金人也!」遂棄城遁去。

十二日丙戌,扈衛班直亂。

上欲幸海道,班直衞士語不遜,欲殺宰相吕頥浩,中軍統制辛永宗彈壓定,遂取首亂者數人誅之。

十七日辛卯,杭州軍民亂,殺權知州劉誨。

金人陷杭州,劉誨知楚州,被召赴行在,挈家到杭州,時上已幸浙東,適會金人自安吉縣、餘杭路入寇,安撫使康允之棄城走,軍民共推誨爲知州。先是,金人在和州,李儔者,杭州人也,與誨有舊,金人令儔入城諭誨,使降,儔已剪髮左袵矣,誨、儔相見,執手而言,欷歔不能正視,軍民謂誨有投拜之意,王八差者唱之,軍民遂亂,誨全家皆死。初聞亂,誨大呼曰:「李儔是本州人,爲和州知州,爲金人所執,剃頭而來,非金人也!」亂不可止,遂被害。是日晚,城陷。
明年贈誨直龍圖閣,制曰:「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樂生哀死,人之情也,聖人之治,順人情而已。劉誨,山陽之守臣,錢塘之寓公也,紛然圍城之中,推以爲守,而奉承之非深,知其賢為可恃也,指以爲叛而勦絶之,非深知其罪爲可誅也,事窮勢廹,人人自危,横議之發,初無根柢,卒使身塗草野,屍混卒伍,是亦不幸焉爾!錫以寵名,官其遺息,姑以致哀死之義而已,尚其不昧,知享此哉!」

  十九日癸巳,車駕幸定海縣。

上以眀州不可居,乃決幸海道。把隘張公裕進海船二十隻,内以興化軍田經船作御舟,餘并作御前使用,百司禁衞,并眀州備船,禁衞有千餘人隨行。是日,幸定海縣,留張俊眀州扞虜,上賜親劄,其略曰:「惟卿忠勇,事朕累年,朕非卿則倡義誰先?卿非朕則前功俱廢,卿宜戮力,共扞賊兵,一戰成功,當封王爵。」

二十日甲午,車駕幸昌國縣。

金人寇越州,浙東宣撫使郭仲荀棄越州走,知州李鄴叛降於金人。

金人犯越州,郭仲荀以宣撫使職事,不戰而奔,其兵將多潰去爲盜。知州李鄴以越州叛降於金人。

二十二日丙申,金人屠洪州。

金人在洪州取索金銀寳貨、百工技藝皆盡。是日,大肆屠戮,焚掠殆盡。

潰軍成阜侵婺州,防遏使傅崧卿出城說而降之。

成阜㓂婺州,州學教授周邦者,請率兵擊賊,知州沈誨從之,邦率兵數百出城,大敗而還,誨欲斬邦,州官勸止之。浙東防遏使傅崧卿屯婺州,阜來攻城,崧卿出城單馬見阜,示以至誠,說以忠義之節,阜等數千皆來降。傅崧卿,何㮚榜第進士。上駐蹕揚州,爲中書門下省校正諸房公事。行在明州,以崧卿爲浙東防遏使,取將必用儒術,以侯延慶爲前軍統制,步汝霖爲後軍統制,親統中軍,皆有紀律云。

二十五日己亥,張俊敗金人於眀州。

金人犯眀州,張俊欲遣人硬探,無敢應者,有軍兵任存請行,俊壯之曰:「汝果能得其實,當與汝官。」存拜謝而行,不旋踵以手提二級而還,具得金人之虚實,俊大喜,遂決用兵之計,亦㑹隱士劉相如勸俊戰,乃令統制劉寳與戰,不勝,再命王進、党用、邱橫迎敵,用與横皆被傷,楊沂中、田師忠再戰,又不勝,李寳繼進,苦戰,李直率諸班直,以舟師來助,劉洪道又率兵射其旁,金人乃敗而稍退去,俊戒將士毋驕毋惰,且虜人侵軼數千里,如入無人之境,其謂我不能軍,有輕我之心,今一旦失利,彼將奮怒,必再來,乃清野髙橋,閉關自守。奏任存之功,特授承節郎。王進者,延安人,少為軍卒,是役也,身先士卒,獨立竒功,驟加正使,賜金帶,俊拔用爲將。

李成侵淮西。

李成破滁州琅邪山寨,漸欲趨江上,止全椒縣,遇金人在烏江馬家渡,成避之,復囘滁州,住三日,屯於大寨嶺。至是知金人渡江已盡,乃率眾往淮西。

張俊遣人來奏明州之捷。

上在昌國縣,捷報至,百官皆賀,内侍陳顧言不賀,曰:「上幸海道,何賀之有?」

隆祐皇太后命楊琪軍臨江軍,張仲彦軍吉州。

梁斌、張進叛降於金人。

梁斌爲選鋒正將,張進爲副將。上在越州,差斌、進以本部兵駐於諸暨縣。及李鄴以越州投拜金人,遣人招斌等,斌與進皆欲投拜,其眾多不從,事漸彰露,斌與進心不安,率腹心五六十人詣州投拜,其眾果不至,據山自保。上在温州,張俊遣人招其眾,皆往温州,俊依舊留麾下。

邵青破周虎於蕪湖縣。

李成之黨,有周虎者,據蕪湖縣,邵青以舟船至蕪湖縣,乃遣人與戰,一日七敗,參議魏曦以小舟觀戰江中,既而告青曰:「吾知所以敗,亦知所以勝矣。彼以紅布軟纒,與我之號一同,故與戰則不能分彼我,所以必敗。宜易其號,則勝矣。」青然之,乃令其眾皆作鑽風角子,各附墨而行,遇戰則去紅布,唯見鑽風角子,又用墨抹搶於眼下,如伶人雜劇之戯者,又口吹呌子,一戰勝周虎於蕪湖,青遂駐於蕪湖。

戚方殺後軍統制扈成於金壇。

初,建康軍潰於蔣山也,統制劉經、扈成、岳飛,皆入茅山,經屯上觀,成屯中觀,飛屯下觀,皆從兵虜掠爲資,飛與經、成議,移軍入廣徳軍鍾村,經與成皆許之,岳飛與經引兵先行,飛等既行,成按軍在路下,擺撥不動,飛與經軍馬已行盡,成乃往金壇縣,與其將李璋等議入鎭江,㑹李滑槌之軍,將士從之。成留老小在金壇,以其眾往鎭江,李滑槌閉門不納,而出銀帛犒成軍,軍復囘至丹陽,得報戚方刼金壇寨,盡虜老小而去,成大怒,有吞啗戚方之意,急趨金壇,有統領官谷俊者,背成投方,告其事,方勒兵馬備之。又中夜鄉導二人迷路,質明始悟,成益怒,斬鄉導二人,成使尅擇日,筮之,曰:「緩則吉。」成曰:「事已如此,何可稍緩?」又命斬之,命尋路而囘,中途與方隔水相遇,方下馬拜成,成亦下馬答拜,成曰:「弊軍老小在金壇,何故見侵?」方曰:「死罪死罪!戚方安敢作此?乃其下小人有相累者。」成曰:「然願得軍中老小見還,如何?」方謝曰:「既䝉寛恕,謹當盡以老小交付,不敢稍有侵損。」約日交還已定,方先期令人於橋下掘大坑,伏精銳數十人,期日盡刷老小,鱗次而行,若將交還者,成以車馬迎之,方隔水言曰:「戚方今日盡將老小交還,統制何用軍馬,豈非欲見陵侵乎?」成曰:「不然。」遂約其軍馬皆退,而成與方各進馬,方稍緩其行,成先至橋側,伏兵出,遂殺成,成既死,方乃進兵,其軍散走,方盡取成父母妻子,皆殺之。於是統領龐榮收成餘眾,往宜興縣投水軍統制郭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