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富/序
嚴子旣譯亞丹氏所箸計學書,名之曰《原富》,俾汝綸序之。亞丹氏是書歐美傳習已久,吾國未之前聞,嚴子之譯,不可以已也。蓋國無時而不需財,而危敗之後爲尤急。國之庶政,非財不立。國不可一日而無政,則財不可一日而不周所用。故曰:國無時而不需財。及至危敗,財必大耗,欲振厲圖存,雖財已耗,愈不能不用。故曰:危敗之後尤急。中國士大夫,以言利爲諱,又忕習於重農抑商之說,於是生財之途常隘,用財之數常多,而財之出於天地之間。往往遺棄而不理。吾棄財不理,則人之睨其旁者,勢必攘臂而幷爭,於是財非其財;吾棄財不理而不給於用,則仍取給於隘生之途,途益隘而取益盡,於是上下交瘁,而國非其國。財非其財,國非其國,則危敗之形立見,危敗之形見而不思變計,則相與束手熟視而無如何;思變矣而不得所以變之之方,雖終日搶攘徬徨交走駴愕,而卒無分毫之益。中國自周漢到今,傳所稱理財之方,其高者則節用而已耳,下乃奪民財以益國用已耳。奪民財以益國用,前所謂取給於隘生之途是矣,此自殕之術也。節用之說,施之安寧之世,能使百政廢缺不舉,而財聚留於不用之地;施之危敗之後,則節無可節,廢缺者不舉,而亦無可聚留。循是不變,是坐自困也。所爲變之之方者,何也?取財之出於天地之間者條而理之,使不遺棄而已矣。取財之出於天地之間者條而理之,使不遺棄,非必奇材異智而後能也;然而不痛改諱言利之習,不力破重農抑商之故見,則財且遺棄於不知,夫安得而就理!是何也?以利爲諱,則無理財之學;重農抑商,則財之可理者少。夫商者,財之所以通也;農者,生財之一途也。閉財之多途使出於一,所謂隘也。其勢常處於不足,尙何通之可言?古之生財之途博矣,博而不通則壅,故商興焉,禹之始治水也,旣與益稷予衆庶稻及他根食矣,又調有餘補不足,懋遷化居以通之,是商與農並興驗也。專農一途,故不需商也;禹於九州田賦,旣等而次之,至其貢筐則皆所鮮所多相通易之物,凡畋之所獵、漁之所獲、虞之所出、工之所作、卝人之所職,舉財之出於天地之間者,無不財取爲用,夫是故勸商;其每州之終必紀諸水母輸則,皆商旅所以通之路也。是安有重農抑商之謬論乎?禹之理天下之財至纖悉不專農如此而卝利尤遠。蓋荊揚之金三品,至周而猶盛,故《詩》曰:「大賂南金」;及漢武而後乃稍衰歇,史公有言:「豫章黃金,取之不足更費。」其證也,然上溯神禹時已二千年矣。禹之興卝利如此。又據九州水道推論之,使神禹生今時,其從事於今之路礦,可意决也。況乃處危敗之後,則若周宣之考室,衞文之通商惠工騋牝三千,蓋皆奉神禹爲師法,而可以利爲後而諱言之乎?今國家方修新政,而苦財賂衰耗。說者顧謂五洲萬國,我爲最富,是貧非吾患也?而嚴子之書適成於是時。此亞丹氏言利之書也,顧時若不滿於商,要非吾國抑商之說,故表而辨明之。世之君子,儻有取於西國計學家之言乎?則亞丹氏之說具在。有取於中國之舊聞乎?則下走所陳,尙幾通人財幸焉。
光緖辛丑十一月桐城吳汝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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