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語/卷14
陽畢教平公滅欒氏
编辑平公六年,〈平公,悼公之子彪。六年,魯襄二十一年。〉箕遺及黃淵、嘉父作亂,不克而死。〈箕遺、黃淵、嘉父,皆晉大夫,欒盈之黨。盈父欒黶娶范宣子之女曰叔祁,生盈。黶卒,祁與其老州賓通,盈患之。祁懼,愬諸宣子,曰:「盈將為亂。」盈好施,士歸之。宣子執政,畏其多士,使城著,將逐之,箕遺、黃淵等知之而作亂。宣子殺遺、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公遂逐群賊,〈群賊,欒盈之黨。謂智起、中行喜、州綽、邢蒯之屬。逐之出奔齊。〉謂陽畢曰:「自穆侯以至于今,亂兵不輟,〈陽畢,晉大夫。穆侯,唐叔八世孫、桓叔之父,晉亂自桓叔始。輟,止也。〉民志不厭,禍敗無已。〈厭,極也。已,止也。〉離民且速寇,恐及吾身,若之何?」〈速,召也。〉陽畢對曰:「本根猶樹,〈本根,亂本,謂欒氏猶尚樹立。〉枝葉益長,本根益茂,是以難已也。今若大其柯,〈柯,斧柄,所操以伐木。〉去其枝葉,絕其本根,可以少閒。」〈閒,息也。謂滅欒氏而去其黨。〉
公曰:「子實圖之。」對曰:「圖在明訓,〈訓,教也。〉明訓在威權,〈言既有明教,在威權以行之。〉威權在君。〈言不在臣。〉君掄賢人之後有常位於國者而立之,〈掄,擇也。常位,謂世有功烈於國而中微者。〉亦掄逞志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逞,快也。〉是遂威而遠權。〈遂,申也。遠權,權及後嗣。〉民畏其威,而懷其德,莫能勿從。〈言皆從君。〉若從,則民心皆可畜。〈皆可畜養而教導之。〉畜其心而知其欲惡,人孰偷生?〈欲惡,情欲好惡。偷,苟也。〉若不偷生,則莫思亂矣。且夫欒氏之誣晉國久也,〈誣,罔也。以惡取善曰誣。謂欒書弒厲公,然民被其德,不以為惡。《傳》曰:「武子之德在民,若周人之思邵公。」〉欒書實覆宗,弒厲公以厚其家,〈覆,敗也。宗,大宗也。謂殺厲立悼,以取重於國厚其家。〉若滅欒氏,則民威矣。〈威,畏也。〉今吾若起瑕、原、韓、魏之後而賞立之,則民懷矣。〈瑕、瑕嘉;原、原軫;韓、韓萬;魏,畢萬之後:皆晉賢人有常位於國者。〉威與懷各當其所,則國安矣,君治而國安,欲作亂者誰與?」
君曰:「欒書立吾先君,〈先君,悼公。〉欒盈不獲罪,如何?」〈言盈不得罪於國,為其母范祁所譖耳,如何可滅。〉陽畢曰:「夫正國者,不可以暱於權,〈暱,近也。言當遠權為久長計。〉行權不可以隱於私。〈以私恩隱蔽其罪,無以正國。〉暱於權,則民不導;〈不可訓導。〉行權隱於私,則政不行。政不行,何以導民?民之不導,亦無君也,〈與無君同。〉則其為暱與隱也,復害矣,且勤身。〈復,反也。勤,勞也。反害于國而勞君身。〉君其圖之!若愛欒盈,則明逐群賊,而以國倫數而遣之,〈群賊,盈之黨。倫,理也。〉厚箴戒圖以待之。〈箴,猶敕也。待,備也。〉彼若求逞志而報於君,罪孰大焉,滅之猶少。〈猶少,滅之恐少。〉彼若不敢而遠逃,乃厚其外交而勉之,以報其德,不亦可乎?」〈謂賂其所適之國,厚寄託之而勸勉焉。〉
公許諾,盡逐群賊而使祁午及陽畢適曲沃逐欒盈,〈祁午,中軍尉。曲沃,欒盈邑。〉欒盈出奔楚。遂令於國人曰:「自文公以來有力於先君而子孫不立者,將授立之,得之者賞。」〈授以爵位而立之。〉居三年,〈後三年也。〉欒盈晝入,為賊於絳。〈欒盈在楚一年而奔齊。魯襄二十三年,齊莊公使析歸父以藩載盈及其士納諸曲沃。夏四月,盈帥曲沃之甲因魏獻子以晝入絳。〉范宣子以公入于襄公之宮,〈襄宮完固,故就之。《傳》曰:「奉公以如固宮。」〉欒盈不克,出奔曲沃,〈《傳》曰:「晉圍曲沃。」〉遂刺欒盈,滅欒氏。〈刺,殺也。《傳》曰:「晉人克欒盈于曲沃,盡殺欒氏之族黨。」〉是以沒平公之身無內亂也。
辛俞從欒氏出奔
编辑欒懷子之出,〈懷子,盈也,出奔楚。〉執政使欒氏之臣勿從,〈執政,正卿范宣子也。〉從欒氏者為大戮施。〈施,陳也,陳其尸。〉欒氏之臣辛俞行,〈行,從盈也。〉吏執之,獻諸公。公曰:「國有大令,何故犯之?」對曰:「臣順之也,豈敢犯之?執政曰『無從欒氏而從君』,是明令必從君也。臣聞之曰:『三世事家,君之;〈三世為大夫家臣,事之如國君。〉再世以下,主之。』〈大夫稱主。〉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無大援於晉國,世隸於欒氏,於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執政曰:『不從君者為大戮』,臣敢忘其死而叛其君,以煩司寇。」〈敢,不敢也。言不敢忘死而叛其君,煩君司寇以刑臣。〉公說,〈說其執義。〉固止之,不可,厚賂之。辭曰:「臣嘗陳辭矣,心以守志,辭以行之,所以事君也。若受君賜,是墮其前言。〈墮,壞也。臣無二君,若受君賜,是有二心。〉君問而陳辭,未退而逆之,何以事君?」〈逆,反也。〉君知其不可得也,乃遣之。
叔向母謂羊舌氏必滅
编辑叔魚生,其母視之,〈叔魚,晉大夫,叔向母弟羊舌鮒。視,相察也。〉曰:「是虎目而豕喙,〈虎視眈眈。豕喙長而銳。〉鳶肩而牛腹,〈鳶肩,肩井斗出。牛腹,脅脹。〉谿壑可盈,是不可饜也,〈《水》注川曰谿。壑,溝也。〉必以賄死。」〈後為贊理,受雍子女而抑邢侯,邢侯殺之。〉遂不視。〈不自養視。〉楊食我生,〈楊,叔向邑。食我,叔向子伯石也,其母夏姬之女。〉叔向之母聞之,往,及堂,聞其號也,乃還,曰:「其聲,豺狼之聲,終滅羊舌氏之宗者,必是子也。」〈宗,同宗也。食我既長,黨於祁盈,盈獲罪,晉殺盈及食我,遂滅祁氏、羊舌氏,在魯昭二十八年。〉
叔孫穆子論死而不朽
编辑魯襄公使叔孫穆子來聘,〈在襄二十四年。〉范宣子問焉,〈宣子,晉正卿士匄。〉曰:「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言身死而名不朽滅。〉穆子未對。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言在舜世不改堯號。〉在夏為御龍氏,〈夏,夏后孔甲之世。《傳》曰:「陶唐氏既衰,其後曰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龍,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商,謂武丁之後為豕韋氏。初,祝融之後彭姓為大彭,大彭、豕韋二國,為商伯。其後商滅豕韋,劉氏自御龍代豕韋,故《傳》曰:「以更豕韋之後。」〉在周為唐、杜氏。〈周,武王之世。唐、杜,二國名。豕韋自商之末,改國於唐,周成王滅唐而封弟唐叔虞,遷唐于杜,謂之杜伯。〉周卑,晉繼之,為范氏,其此之謂也?」〈卑,王室微也。晉繼之者,謂為盟主以總諸侯。為范氏者,杜伯為宣王大夫,宣王殺之,其子隰叔去周適晉,生子輿,為晉理官,其孫士會為晉正卿,食邑於范為范氏。〉對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世祿,世食官邑。〉魯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歿矣,其言立於後世,〈言其立言可法者,謂若教行父事君,告糴於齊之屬。〉此之謂死而不朽。」
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
编辑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久而無成。〈成,平也。和,晉和邑之大夫也。爭田之疆界,久而不平。 案:「和,晉和邑之大夫也」,《攷異》卷三:「當作『和大夫,晉和邑之大夫也』十字,今各本誤奪。」〉宣子欲攻之,問於伯華。〈伯華,羊舌赤,魯襄三年,代父職為中軍尉之佐。〉伯華曰:「外有軍,內有事。赤也,外事也,〈言主軍也。〉不敢侵官。〈非其官而舉之,為侵官。〉且吾子之心有出焉,可徵訊也。」〈出,以軍旅出也。徵,召也。訊,問也。〉問於孫林甫,〈林甫,衛大夫孫文子,魯襄十四年,逐衛獻公,立孫剽。二十六年,甯喜殺剽而納獻公,林甫遂以戚叛事晉。〉孫林甫曰:「旅人,所以事子也,唯事是待。」〈旅,客也,言寄客之人,不敢違命。〉問於張老,〈三君云:「張老,中軍司馬也。」昭謂:魯襄三年,悼公以張老為司馬,至襄十六年,平公即位,以其子張君臣代之,此時為上軍將。〉張老曰:「老也以軍事承子,非戎,則非吾所知也。」〈戎,兵也。〉問於祁奚,〈祁奚既老,平公元年,復為公族大夫。〉祁奚曰:「公族之不恭,公室之有回,〈回,邪也。〉內事之邪,〈內,朝內也。〉大夫之貪,是吾罪也。〈大夫,公族大夫也,然則祁奚掌之。〉若以君官從子之私,懼子之應且憎也。」〈外應受我,內憎其非。〉問於籍偃,〈籍偃,上軍司馬籍遊。〉籍偃曰:「偃也以斧鉞從於張孟,〈孟,張老字。〉日聽命焉,若夫子之命也,何二之有?〈夫子,張孟。〉釋夫子而舉,〈釋,舍也。舉,動也。〉是反吾子也。」〈吾子,宣子,宣子為上卿。本使我聽命於張孟,今若背之而從子之私,是反吾子之前令。〉問於叔魚,〈叔魚,叔向之弟。〉叔魚曰:「待吾為子殺之。」
叔向聞之,見宣子曰:「聞子與和未寧,〈寧,息也。〉遍問於大夫,又無決,盍訪之訾祏。〈訾祏,宣子家臣。〉訾祏實直而博,直能端辨之,〈端,正也。辨,別也。〉博能上下比之,且吾子之家老也。〈家臣室老。〉吾聞國家有大事,必順於典刑,〈典,常也。刑,法也。〉而訪諮於耇老,而後行之。」司馬侯見,〈侯,汝叔齊。〉曰:「聞吾子有和之怒,吾以為不信。諸侯皆有二心,是之不憂,〈二心,欲叛晉。〉而怒和大夫,非子之任也。」祁午見,〈午,中軍尉。〉曰:「晉為諸侯盟主,子為正卿,若能靖端諸侯,使服聽命於晉,晉國其誰不為子從,何必和?〈言皆從子之命,何但和大夫乎。〉盍密和,〈和,和平也。〉和大以平小乎!」〈勸以大德平小怨。〉
宣子問於訾祏,訾祏對曰:「昔隰叔子違周難於晉國,〈隰叔,杜伯之子。違,避也。宣王殺杜伯,隰叔避害適晉。〉生子輿為理,〈子輿,士蒍之字。理,士官也。〉以正於朝,朝無姦官;為司空,以正於國,國無敗績。〈績,功也。〉世及武子,佐文、襄為諸侯,諸侯無二心。〈父子為世。及,至也。謂士蒍生成伯缺,成伯缺生武子士會。文公五年,士會攝右,為大夫,佐襄公以伯諸侯,諸侯無二心。〉及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文公生成公,成公生景公。〉及為成師,居太傅,〈唐尚書云:「為成公軍師,兼太傅官。」昭謂:此「成」當為「景」字誤耳,魯宣九年,晉成公卒,至十六年,晉景公請于王,以黻冕命士會將中軍,且為太傅。〉端刑法,緝訓典,〈緝,和也。〉國無姦民,〈士會為政,盜賊奔秦是也。〉後之人可則,是以受隨、范。〈隨、范,晉二邑。〉及文子成晉、荊之盟,〈文子,武子之子燮也。晉使士燮盟楚於宋西門之外,在魯成十二年。〉豐兄弟之國,使無有閒隙,〈豐,厚也。閒隙,瑕釁也。兄弟,鄭、衛之屬。晉、楚為好,不相加戎,所以厚兄弟之國。〉是以受郇、櫟。〈郇、櫟,晉二邑。〉今吾子嗣位,於朝無姦行,於國無邪民,於是無四方之患,而無外內之憂,賴三子之功而饗其祿位。〈三子,子輿、武子、文子。〉今既無事矣,而非和,〈非,恨也。〉於是加寵,將何治為?」〈晉加寵於子,將何為治乎。〉宣子說,乃益和田而與之和。〈以所爭田益之,與之平和也。〉
訾祏死范宣子勉范獻子
编辑訾祏死,范宣子謂獻子〈獻子,宣子之子范鞅。〉曰:「鞅乎!昔者吾有訾祏也,吾朝夕顧焉,〈顧,問也。〉以相晉國,且為吾家。今吾觀女也,專則不能,謀則無與也,〈無賢臣也。〉將若之何?」對曰:「鞅也,居處恭,不敢安易,〈易,簡也,不敢自安,而為簡略。〉敬學而好仁,和於政而好其道,〈言己為政貴和,而好說其道。〉謀於眾不以賈好,〈賈,求也。言心樂咨,不以求為好。〉私志雖衷,不敢謂是也,必長者之由。」〈衷,善也。由,從也。〉宣子曰:「可以免身。」
師曠論樂
编辑平公說新聲,〈說,樂也。新聲者,衛靈公將如晉,舍于濮水之上,聞琴聲焉,甚哀,使師涓以琴寫之。至晉,為平公鼓之,師曠撫其手而止之曰:「止,此亡國之音也。昔師延為紂作靡靡之樂,後而自沈於濮水之中,聞此聲者,必於濮水之上乎!」〉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師曠,晉主樂太師子野。〉君之明兆於衰矣。〈兆,形也。 案:《太平御覽·樂部七》引《國語》正文此句,「明」作「萌」,無「於」字。〉夫樂以開山川之風也,〈開,通也。故八音以通八風。〉以耀德於廣遠也。〈耀,明也。〉風德以廣之,〈風,風宣其德,廣之於四方也。作樂各象其德,韶、夏、護、武是也。〉風山川以遠之,〈遠,遠其德。周禮,每樂一變,各有所致,謂鱗介毛羽之物,山林川澤天地之神祗也。〉風物以聽之,〈言風化之動,物莫不傾耳而聽。〉修詩以詠之,修禮以節之。夫德廣遠而有時節,〈作之有時,動有禮節。〉是以遠服而邇不遷。」
叔向諫殺豎襄
编辑平公射鴳,不死,〈鴳,鳸,小鳥。〉使豎襄搏之,失。〈豎,內豎,襄,名也。〉公怒,拘將殺之。叔向聞之,夕,〈夕至於朝。〉君告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為大甲,〈兕,似牛而青,善觸人。徒林,林名。一發而死曰殪。甲,鎧也。〉以封于晉。〈言有才藝以受封爵。〉今君嗣吾先君唐叔,射鴳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聞。」〈殺之益聞,詭辭以諫。〉君忸怩,乃趣赦之。〈忸怩,慚貌。〉
叔向論比而不別
编辑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之,〈撫,拊之也。〉曰:「自此其父之死,吾蔑與比而事君矣!昔者此其父始之,我終之,〈謂其所建為及諫爭,相為終始,以成其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無不可,言皆從。〉籍偃在側,曰:「君子有比乎?」〈君子周而不比,故偃問之。〉叔向曰:「君子比而不別。比德以贊事,比也〈贊,佐也。〉引黨以封己,〈引,取也。封,厚也。〉利己而忘君,別也。」〈別,別為朋黨也。〉
叔向與子朱不心競而力爭
编辑秦景公使其弟鍼來求成,〈景公,秦穆公之玄孫、桓公之子。鍼,后子伯車也。在魯襄二十六年。〉叔向命召行人子員。〈行人,掌賓客之官。員,名也。〉行人子朱曰:「朱也在此。」叔向曰:「召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當,直也。御,進也。言次應直事。〉叔向曰:「肸也欲子員之對客也。」子朱怒曰:「皆君之臣也,班爵同,〈與員同也。〉何以黜朱也?」〈黜,退也。〉撫劍就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集,成也。〉子孫饗之。〈饗,饗其福。饗,或為賴。〉不集,三軍之士暴骨。〈必復戰鬥。〉夫子員導賓主之言無私,子常易之。〈易,變也。〉姦以事君者,吾所能禦也。」拂衣從之,〈拂,褰也。〉人救之。平公聞之曰:「晉其庶乎!〈庶幾於興。〉吾臣之所爭者大。」師曠侍,曰:「公室懼卑,其臣不心競而力爭。」
叔向論忠信而本固
编辑諸侯之大夫盟于宋,〈盟在魯襄二十七年,晉、楚始同盟,以弭諸侯之兵。〉楚令尹子木欲襲晉軍,〈子木,屈到之子屈建也。《傳》曰:「將盟,楚人衷甲。」襲,掩也。〉曰:「若盡晉師而殺趙武,則晉可弱也。」〈趙武,晉正卿文子也。〉文子聞之,謂叔向曰:「若之何?」叔向曰:「子何患焉。忠不可暴,〈不可侵暴。〉信不可犯,〈犯,陵也。〉忠自中,〈自中出也。〉而信自身,〈身行信也。〉其為德也深矣,其為本也固矣,故不可抈也。〈抈,動也。〉今我以忠謀諸侯,〈謀安諸侯。〉而以信覆之,〈覆驗其忠。〉荊之逆諸侯也亦云,〈亦云欲弭兵為忠信。逆,迎也。〉是以在此。若襲我,是自背其信而塞其忠也。〈塞,絕也。〉信反必斃,〈斃,踣也。〉忠塞無用,〈無以用諸侯也。〉安能害我?且夫合諸侯以為不信,諸侯何望焉。為此行也,荊敗我,諸侯必叛之,〈以弭兵召諸侯,而衷甲以襲晉,故諸侯必叛之。〉子何愛於死,死而可以固晉國之盟主,何懼焉?」〈言晉有信,諸侯必歸之。〉是行也,以藩為軍,〈藩,籬落也。不設壘壁。〉攀輦即利而舍,〈攀,引也。輦,輦車也。即,就也。言人引車就水草便利之地而舍之。〉候遮扞衛不行,〈候,候望。遮,遮罔。晝則候遮,夜則扞衛。扞衛,謂羅闉、狗附也。張羅闉,去壘五十步而陳,周軍之前後左右,彉弩注矢以誰何,謂之羅闉。又二十人為曹輩,去壘三百步,畜犬其中,或視前後、左右,謂之狗附。皆昏而設,明而罷。候遮二十人居狗附處,以視聽候望,明而設,昏而罷。不行者,不設之。〉楚人不敢謀,畏晉之信也。〈畏晉守信,諸侯與之,故不敢謀。〉自是沒平公無楚患。
叔向論務德無爭先
编辑宋之盟,〈弭兵之盟。〉楚人固請先歃。〈楚人,子木。歃,歃血也。〉叔向謂趙文子曰:「夫霸王之勢,在德不在先歃,子若能以忠信贊君,〈贊,佐也。〉而裨諸侯之闕,〈裨,補也。闕,缺也。〉歃雖在後,諸侯將載之,何爭於先?若違於德而以賄成事,〈政以賄成。〉今雖先歃,諸侯將棄之,何欲於先?昔成王盟諸侯于岐陽,〈岐山之陽。〉楚為荊蠻,〈荊州之蠻。〉置茅蕝,設望表,與鮮卑〈案:「鮮卑」,公序本作「鮮牟」。注同。〉守燎,故不與盟。〈置,立也。蕝,謂束茅而立之,所以縮酒。望表,謂望祭山川,立木以為表,表其位也。鮮卑,東夷國。燎,庭燎也。〉今將與狎主諸侯之盟,唯有德也,〈狎,更也。〉子務德無爭先,務德,所以服楚也。」乃先楚人。〈讓使楚先。〉
趙文子請免叔孫穆子
编辑虢之會,〈諸侯之大夫尋宋之盟,在魯昭元年。〉魯人食言,〈食,偽也。言魯使叔孫穆子如會尋宋之盟,欲以脩好弭兵,尋盟未退,而魯伐莒取鄆,是虛偽其言。〉楚令尹圍將以魯叔孫穆子為戮,〈令尹圍,楚恭王之子。〉樂王鮒求貨焉不予。〈鮒,晉大夫樂桓子也。〉趙文子謂叔孫曰:「夫楚令尹有欲於楚,〈欲得楚國。〉少懦於諸侯。〈懦,弱也。以諸侯為弱。〉諸侯之故,求治之,不求致也。〈故,事也。必欲治之,非但求致之而已。〉其為人也,剛而尚寵,〈尚,好也。好自尊寵。〉若及,必不避也。〈以事及於罪者,必加治戮,無所避也。〉子盍逃之?不幸,必及於子。」對曰:「豹也受命於君,以從諸侯之盟,為社稷也。〈為欲衛社稷也。〉若魯有罪,而受盟者逃,必不免,〈不免於討。〉是吾出而危之也。若為諸侯戮者,魯誅盡矣,必不加師,請為戮也。夫戮出於身實難,〈難居也。〉自他及之何害?〈何害於義。〉苟可以安君利國,美惡一心也。」〈美生惡死。〉
文子將請之於楚,樂王鮒曰:「諸侯有盟未退,而魯背之,安用齊盟?〈齊,一也。〉縱不能討,又免其受盟者,晉何以為盟主矣,〈言無以復齊一諸侯。〉必殺叔孫豹。」文子曰:「有人不難以死安利其國,可無愛乎!若皆卹國如是,則大不喪威,而小不見陵矣。若是道也果,〈果,必行也。〉可以教訓,何敗國之有!吾聞之曰:『善人在患,弗救不祥;惡人在位,不去亦不祥。』必免叔孫。」固請於楚而免之。
趙文子為室張老謂應從禮
编辑趙文子為室,〈室,宮也。〉斲其椽而礱之,〈椽,榱也。礱,磨也。〉張老夕焉而見之,〈見匠者為之也。〉不謁而歸。〈謁,告也。〉文子聞之,駕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速,去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斲其椽而礱之,加密石焉;〈密,細密文理。石,謂砥也。先粗礱之,加之密砥。〉諸侯礱之;〈無密石也。〉大夫斲之;〈不礱。〉士首之。〈斲其首也。〉備其物,義也;〈物備得宜,謂之義。〉從其等,禮也。〈從尊卑之等,謂之禮。〉今子貴而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匠人請皆斲之,〈通更斲之。〉文子曰:「止。為後世之見之也,〈為,使也。〉其斲者,仁者之為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為也。」
趙文子稱賢隨武子
编辑趙文子與叔向遊於九原,〈「原」,當作「京」也。京,晉墓地。〉曰:「死者若可作也,〈作,起也。〉吾誰與歸?」叔向曰:「其陽子乎!」〈陽子,處父。〉文子曰:「夫陽子行廉直於晉國,不免其身,〈廉直,剛而無計,為狐射姑所殺。〉其知不足稱也。」〈稱,述也。〉叔向曰:「其舅犯乎!」文子曰:「夫舅犯見利而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見利。見全身之利。謂與晉文避難,至將反國,無輔佐安國之心,授璧請亡,其仁不足稱也。鄭後司農以為詐請亡,要君以利也。〉其隨武子乎!〈武子,范會。〉納諫不忘其師,〈言聞之於師。〉言身不失其友,〈身有善行,稱友之道。〉事君不援而進,〈進,進賢也。〉不阿而退。」〈阿,隨也。退,退不肖也。言不隨君,必欲進賢退不肖。〉
秦后子謂趙孟將死
编辑秦后子來奔,〈后子,景公之弟鍼。來在魯昭元年。〉趙文子見之,問曰:「秦君道乎?」〈問有道否。〉對曰:「不識。」〈難即言之,故曰不識。〉文子曰:「公子辱於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有不道事。〉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鍼聞之,國無道而年穀龢熟,〈言國無道而年穀和熟,天不譴覺,必恃而驕也。〉鮮不五稔。」〈鮮,少也。稔,年也。少不至五年而亡也。〉文子視日曰:「朝夕不相及,誰能俟五!」〈言朝恐不至夕。〉文子出,后子謂其徒〈徒,從者也。〉曰:「趙孟將死矣!夫君子寬惠以卹後,猶恐不濟。今趙孟相晉國,以主諸侯之盟,思長世之德,歷遠年之數,猶懼不終其身;今忨日而㵣歲,,〈忨,偷也。㵣遲也。〉怠偷甚矣,〈怠,懈也。偷,苟也。〉非死逮之,必有大咎。」〈逮,及也。大咎,非常之禍。〉冬,趙文子卒。
醫和視平公疾
编辑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和,名也。〉出曰:「不可為也。〈為,治也。〉是謂遠男而近女,〈遠師輔,近女色。〉惑以生蠱;〈惑於女以生蠱疾。〉非鬼非食,惑以喪志。〈疾非鬼神,亦非飲食,生於淫惑,以喪其志。〉良臣不生,天命不祐。〈祐,助也。良臣,謂趙孟。不生,將死。〉若君不死,必失諸侯。」趙文子聞之曰:「武從二三子〈二三子,晉諸卿。〉以佐君為諸侯盟主,於今八年矣,內無苛慝,諸侯不二,〈苛,煩也。慝,惡也。〉子胡曰『良臣不生,天命不祐』?」對曰:「自今之謂。〈從今以往。〉和聞之曰:『直不輔曲,明不規闇,〈言文子不能以明直規輔平公之闇曲,使至淫惑。〉拱〈案:「拱」,公序本作「搖」。注同。〉木不生危,〈拱木,大木也。危,高險也。〉松柏不生埤。』〈埤,下濕也。以言文子不久存。〉吾子不能諫惑,使至於生疾,又不自退而寵其政,〈寵,榮也。〉八年之謂多矣,〈已為多也。〉何以能久!」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止其淫惑,是為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官,猶職也。〉文子曰:「子稱蠱,何實生之?」對曰:「蠱之慝,穀之飛實生之。〈慝,惡也。言蠱之為惡害于嘉穀,穀為之飛,若是類生蠱疾也。〉物莫伏於蠱,莫嘉於穀,〈伏,藏也。嘉,善也。〉穀興蠱伏而章明者也。〈穀氣起則蠱伏藏,穀不朽蠹而人食之,章明之道也。〉故食穀者,晝選男德以象穀明,〈選擇有德者而親近之,以象人之食穀而有聰明。〉宵靜女德以伏蠱慝,〈靜,安也。伏,去也。言夜當安女之有德者以禮自節,以去己蠱害之疾。言蠱害穀,猶女害男。〉今君一之,〈一,一晝夜也。〉是不饗穀而食蠱也,〈蠱,喻女也。〉是不昭穀明而皿蠱也。〈皿,器也。為蠱作器而受也。〉夫文,『蟲』、『皿』為『蠱』,吾是以云。」〈文,字也。〉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諸侯服,則專於色。〉過是,晉之殃也。」〈過十年,荒淫之禍及國。〉是歲也,趙文子卒,諸侯叛晉,〈叛晉從楚。〉十年,平公薨。〈十年,後十年,在魯昭十年。〉
叔向均秦楚二公子之祿
编辑秦后子來仕,〈避景公,仕於晉。〉其車千乘。〈從車千乘。〉楚公子干來仕,其車五乘。〈子干,恭王之庶子公子比。魯昭元年,楚公子圍弒郟敖,子干奔晉。〉叔向為太傅,實賦祿,韓宣子問二公子之祿焉,〈宣子,韓起,代趙文子為政。〉對曰:「大國之卿,一旅之田,〈公之孤四命,五百人為旅,為田五百頃。〉上大夫,一卒之田。〈上大夫一命,百人為卒,為田百頃。〉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宣子曰:「秦公子富,若之何其鈞之?」〈鈞,同也。〉對曰:「夫爵以建事,〈事,職事也。〉祿以食爵,〈隨祿尊卑。〉德以賦之,功庸以稱之,〈稱,副也。〉若之何以富賦祿也!夫絳之富商,韋藩木楗以過於朝,〈韋藩,蔽前後。木楗,木檐也。〉唯其功庸少也,〈言無功庸,雖富不得服尊服過于朝。〉而能金玉其車,文錯其服,〈文,文織。錯,錯鏤。言富商之財,足以金玉其車,文錯其服,以無爵位,故不得為耳,則上韋藩木楗是也。〉能行諸侯之賄,〈言其財賄足以交於諸侯。〉而無尋尺之祿,無大績於民故也。〈績,功也。八尺曰尋。〉且秦、楚匹也,若之何其回於富也。」〈回,曲也。〉乃均其祿。
鄭子產來聘
编辑鄭簡公使公孫成子來聘,〈簡公,僖公之子嘉也。成子,子產之謚,鄭穆公之孫、子國之子也。〉平公有疾,韓宣子贊授客館。〈贊,導也。〉客問君疾,對曰:「寡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祇無不遍諭,〈諭,謂祭祀告謝。〉而無除。今夢黃熊入於寢門,〈公夢熊似羆。〉不知人殺乎,抑厲鬼邪!」〈人殺,主殺人。厲鬼,惡鬼。〉子產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大政,美大之政。〉僑聞之,〈僑,子產名。〉昔者鯀違帝命,殛之于羽山,〈帝,堯也。殛,放而殺也。〉化為黃熊,以入于羽淵,〈羽山之淵,鯀既死而神化也。〉實為夏郊,〈禹有天下而郊祀也。〉三代舉之。〈舉,謂不廢其禮。〉夫鬼神之所及,〈吉凶所及。〉非其族類,則紹其同位,〈紹,繼也。殷、周祀之是也。〉是故天子祀上帝,〈上帝,天也。〉公侯祀百辟,〈以死勤事,功及民者。〉自卿以下不過其族。〈族,親族也。〉今周室少卑,〈卑,微也。〉晉實繼之,〈謂為盟主統諸侯也。〉其或者未舉夏郊邪?」宣子以告,祀夏郊,〈為周祀也。〉董伯為尸,〈董伯,晉大夫。神不歆非類,則董伯其姒姓乎!尸,主也。〉五日,公見子產,〈祭後五日,平公有瘳,故見之。〉賜之莒鼎。〈莒鼎出於莒。《傳》曰:「賜子產莒之二方鼎。」方鼎,鼎方上也。〉
叔向論憂德不憂貧
编辑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實,財也。〉無以從二三子,〈從,隨其賻贈之屬。〉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欒書為晉上卿,而又不及。〉其宮不備其宗器,〈宮,室。宗器,祭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于諸侯,〈越,發聞也。〉諸侯親之,戎、狄懷之,〈懷,歸也。〉以正晉國,行刑不疚,〈疚,病也。〉以免於難。〈免弒君之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慾無藝,〈藝,極也。桓子,欒書之子黶。〉略則行志,〈略,犯也。則,法也。〉假貸居賄,〈居,蓄也。〉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懷子,桓子之子盈也。〉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於楚。〈亡,奔。〉夫郤昭子,〈郤至也。〉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奢泰於國。〉其身尸於朝,其宗滅於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三卿,郤錡、郤犨、郤至,又有五人為大夫也。〉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能行其德。〉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專獨承受。〉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桓叔,韓氏之祖曲沃桓叔也。桓叔生子萬,受韓以為大夫,是為韓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