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全覽1

大學衍義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一
  大學衍義       儒家類
  提要
  等謹案大學衍義四十三巻宋真徳秀掇徳秀有四書集編已著録是書因大學之義而推衍之首曰帝王為治之序帝王為學之本次以四大綱曰格物曰致知曰正心曰誠意曰修身曰齊家各繫以目格物致知之目四曰明道術辨人材審治體察民情正心誠意之目二曰崇敬畏戒逸欲修身之目二曰謹言行正威儀齊家之目四曰重妃匹嚴内治定國本教戚屬中惟修身一門無子目其餘分子目四十有四皆徵引經訓參証史事旁採先儒之論以明法戒而各以己意發明之大旨在於正君心肅宫闈抑權倖盖理宗雖浮慕道學之名而内實多欲權臣外戚交煽為姦卒之元氣凋𡚁閲五十餘年而宋以亡徳秀此書成于紹定二年而進于端平元年皆陰切時事以立言先去其有妨于治平者以為治平之基故大學八條目僅舉其六然自古帝王正本澄源之道實亦不外于此若夫宰馭百職綜理萬端常變經權因機而應利𡚁情偽隨事而求其理雖相貫通而為之有節次行之有實際非空談心性即可坐而致者故邱濬又續補其闕也乾隆四十六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大學衍義序
  臣始讀大學一書見其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至於治國平天下其本末有序其先後有倫葢嘗撫卷三歎曰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學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學為人君而不知大學無以清出治之源為人臣而不知大學無以盡正君之法既又攷觀帝王之治未有不本諸身而達之天下者然後知此書所陳實百聖傳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三代而下此學失傳其書雖存槩以傳記目之而已求治者既莫之或考言治者亦不以望其君獨唐韓愈李翺嘗舉其説見於原道復性之篇而立朝論議曽弗之及蓋自秦漢以後尊信此書者惟愈及翺而亦不知為聖學之淵源治道之根柢也况其他乎臣嘗妄謂大學一書君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也本之則必治違之則必亂近世大儒朱熹嘗成章句或問以析其義寧皇之初入侍經帷又嘗以此書進講願治之君儻取其書玩而繹之則凡帝王為治之序為學之本洞然於胷次矣臣不佞竊思所以羽翼是書者故剟取經文二百有五字載於是編而先之以堯典臯謨伊訓與思齊之詩家人之卦者見前聖之規模不異乎此也繼之以子思孟子荀况董仲舒楊雄周敦頤之説者見後賢之議論不能外乎此也以上論帝王為治之序堯舜禹湯文武之學純乎此者也商髙宗周成王之學庶幾乎此者也漢唐賢君之所謂學已不能無悖乎此矣而漢孝元以下數君之學或以技萟或以文辭則甚謬乎此者也以上論帝王為學之本上下數千載間治亂存亡皆繇是出臣故斷然以為君天下之律令格例也雖然人君之學必知其要然後有以為用力之地蓋明道術辨人材審治體察民情者人君格物致知之要也明道術之目有四曰天性人心之善曰天理人倫之正曰吾道異端之分曰王道霸術之異辨人材之目亦有四曰聖賢觀人之法曰帝王知人之事曰姦雄竊國之術曰憸邪罔上之情審治體之目有二曰徳刑先後之分曰義利重輕之别察民情之月亦有二曰先靈向背之由曰田里戚休之實崇敬畏戒逸欲者誠意正心之要也崇敬畏之目有六曰修己之敬曰事天之敬曰臨民之敬曰治事之敬曰操存省察之功曰規儆箴戒之助戒逸欲之目有五曰沉湎之戒曰荒淫之戒曰盤游之戒曰奢侈之戒而先之以總論者所以兼戒四者之失也謹言行正威儀者修身之要也二事無其目重妃匹嚴内治定國本教戚屬者齊家之要也重妃匹之目有四曰謹選立之道曰頼規儆之益曰明嫡媵之辨曰懲廢奪之失嚴内治之目有四曰宫闈内外之分曰宫闈預政之戒曰内臣忠謹之福曰内臣預政之禍定國本之目有四曰建立之計宜蚤曰諭教之法冝豫曰嫡庶之分宜辨曰廢奪之失冝監教戚屬之目有二曰外家謙謹之福曰外家驕溢之禍四者之道得則治國平天下在其中矣每條之中首以聖賢之明訓參以前古之事蹟得失之鑑炳然可觀昔者入侍邇英蓋嘗有志乎是比季以來屏居無事廼得繙閲經傳彚而緝之畎畝微忠朝思暮繹所得惟此祕之巾笥以俟時而獻焉其書之指皆本大學前列二者之綱後分四者之目所以推衍大學之義也故題之曰大學衍義云臣徳秀謹序



  大學衍義劄子
  中奉大夫新除權户部尚書真徳秀劄子奏臣聞聖人之道有體有用本之一身者體也達之天下者用也堯舜三王之為治六經語孟之為教不出乎此而大學一書繇體而用本末先後尤明且備故先儒謂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蓋其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者體也其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者用也人主之學必以此為據依然後體用之全可以默識矣恭惟陛下有髙宗之遜志時敏有成王之緝熙光明即位以來無一日不親近儒生無一日不講劘道義自昔好學之君未有加焉者也臣昨值龍飛之初獲陪講讀之末嘗欲因大學之條目附之以經史纂集為書以備清燕之覽匆匆去國志弗之遂而臣區區愛君憂國之念雖在畎畝未嘗少忘居閒無事則取前所為而未遂者朝夕編摩名之曰大學衍義首之以帝王為治之序者見堯舜禹湯文武之為治莫不自心身始也次之以帝王為學之本者見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學亦莫不自心身始也此所謂綱也首之以明道術辨人材審治體察民情者格物致知之要也次之以崇敬畏戒逸欲者誠意正心之要也又次之以謹言行正威儀者修身之要也又次之以重妃匹嚴内治定國本教戚屬者齊家之要也此所謂目也而目之中又有細目焉每條之中首之以聖賢之典訓次之以古今之事迹諸儒之釋經論史有所發明者錄之臣愚一得之見亦竊附焉雖其銓次無法論議無取然人君所當知之理所當為之事粗見於此陛下親政之始而臣書適成為卷四十有三為帙二十有二輒因召對冐昧以聞伏望聖慈察臣一念愛君之篤矜臣十年用功之勤特降睿㫖許臣投進而陛下於機政之暇講讀之餘賜以覽觀其於體用之學不無秋毫之補取進止九月十四日三省同奉聖㫖疾速投進
  右劄送新除權户部真尚書端平元年九月十五日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一
  宋 真德秀 撰
  帝王為治之序
  堯曲虞書篇名典者常也曰若稽古帝堯曰若發語辭曰字與粤越通用稽考也言考古之帝堯其事云云也曰放勲放至也亦廣大之意如放乎四海之放勲功也欽明文思安安欽敬也思去聲允恭克讓允信也克能也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被及也四□四外也格至也工天下地也克明俊德以親九族明明之也俊大也以用也九族髙祖至𤣥孫之親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既已也睦和輯也平均也章明也百姓畿内之民也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昭亦明也協合也於美也變化也時是也雍和也
  臣按此章紀堯之功德與其為治之次序也自鴻荒以來羲農黄帝數聖人作皆有功于生民而堯之功為尤大故曰放勲亦猶孔子稱堯曰巍巍乎其有成功也欽明文思堯之德也欽謂無不敬明謂無不照文謂英華之發見思謂意慮之深逺安安與所勉强之意言其德性之美出乎自然不待用力所謂性之者也允恭克讓堯之行也恭非飾貌故曰允恭讓非强為故曰克讓所謂安而行之者也積諸中者深厚則發乎外者光明故能覆冒四表而昭格兩間此所謂帝者之德也克明俊德言能明其大德也欽明文思者衆德之目大德則其總名也明俊德者修身之事親九族者齊家之事所謂身修而家齊也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所謂家齊而國治也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所謂國治而天下平也明曰昭明明之至也和曰協和和之極也曰於變則無民之不化無俗之不美雍雍乎如歲之春所謂帝者之治也先言克明俊德謂堯能自明其德次言百姓昭明謂民亦有以明其德也德者人之所同得本無智愚之間凡民局于氣稟蔽于私欲故其徳不能自明必賴神聖之君明德為天下倡然後各有以復其初民德之明由君德之先明也夫五帝之治莫盛于堯而其本則自克明俊德始故大學以明明德為新民之端然則堯典者其大學之宗祖歟
  臯陶謨亦虞書篇名臯陶舜之聖臣謨其所陳之謀也曰慎厥身脩思永慎敬謹也厥其也永長也惇叙九族惇厚也叙次也庶明勵翼庶明謂衆賢也勵勉也翼輔也邇可逺在茲邇近也可逺謂可推而及逺也茲此也
  臣按臯陶為帝陳謨未及他事而首以慎修其身為言葢人君一身實天下國家之本而謹之一言又修身之本也思永者欲其悠乆而不息也為人君者孰不知身之當修然此心一放則能暫而不能乆必也常思所以致其慎者今日如是明日亦如是以至無往而不如是夫然後謂之永不然則朝勤而夕怠乍作而遽息果何益哉後世人主有初而鮮終者由不知思永之義故也謹則常敬而無忽思則常存而不放修身之道備于此矣然後以親親賢賢二者繼之九族吾之屏翰也必有以篤叙之使均被其恩衆賢吾之羽翼也必有以勸勵之使樂為吾助身為之本而二者又各盡其道焉則自家可推之國自國可推之天下其道在此而已中庸九經之序其亦有所祖歟
  伊尹作伊訓商書篇名伊尹湯之聖相湯孫太甲立又相之曰今王嗣厥德嗣繼也今王指太甲謂繼成湯之德也㒺不在初初謂即位之初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于家邦終于四海
  臣按此即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序也成湯葢躬行之故伊尹舉之以訓太甲也欲繼成湯之德當在嗣位之初初焉不謹未有能終者也德惟何愛親敬長是也人君之于天下當無所不愛而立愛則自親始當無所不敬而立敬則自長始二者愛敬之本也本既立則自家而國以及于天下無不在吾愛敬中者茍無其本而逆施焉則其愛為悖德其敬為悖禮豈先王出治之道哉
  詩思齊之二章思齊大雅篇名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刑者儀刑之刑寡妻嫡妻也御治也
  臣按此詩之序曰文王所以聖也説者謂文王世有賢妃之助故能成其聖德然后妃之所以賢則又本于文王之躬化故詩人歌之曰刑于寡妻言文王之德儀于閨門也閨門正矣次及于兄弟以治于家國無不正焉其本皆自文王之身始孟子舉此詩以告齊王而斷之曰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文王非人人化之也修吾身於此而其效自形於彼故當是時内而后妃有躬儉節用之德無險詖私謁之心公子皆信厚王姬亦肅雍則化行於家矣中林武夫莫不好德汝墳婦人勉夫以正則化行於國矣視堯典之言若出一揆此帝王之所以同道歟
  周易也家人卦名彖曰孔子辭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嚴尊也君長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象曰亦孔子辭風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卦體離下巽上離火也巽風也上九威如吉象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臣按家人一卦皆言治家之道二以隂爻居内卦之中女正位乎内之象也五以陽爻居外卦之中男正位乎外之象也古者為宫室辨内外男子居外凡梱外之事屬焉女子居内凡梱内之事屬焉各有攸主不相侵紊自士庶人以上皆然而人君之家所繫為尤重故禮有之曰天子聽男敎后聽女順天子聽外治后聽内職古者於男女内外之辨其嚴如此豈私意為之哉天陽為健主生覆于上地隂為順主形載於下此天地之正理也男以剛健為德而所職者斷制女以柔順為德而所職者奉承男女各得其正則合乎天地之理矣一失其正則悖乎天地之理矣治家以嚴肅為本父母者一家之君嚴則家政舉不嚴則家政壊然所謂嚴者非猛暴之謂也父盡父之道子盡子之道推之兄弟夫婦莫不盡其道上下肅然無或少紊如此則家道正人君之家正推之於天下無不正者故曰正家而天下定矣卦體内離外巽故言風自火出君子觀此卦之象知天下之事莫不由内而出以家與國言則國之治亂自家而出以身與家言則家之正否自身而出故治國在於正家而正家又在於反身吾身言行一有不謹則無以律其家矣故言必有物物謂有其實也行必有常常謂有常度也言行必謹吾身修矣推之家國無不可者上九一爻復言治家之道嚴威則吉聖人慮後世昧其本旨或以猛暴為威不知治身弗嚴以威加人未有能服之者故以反身言之欲人君自反其身一言一動凛然不茍是則所謂威如也合彖象而觀則家為天下之本身又為家之本葢斷斷乎有不可易者
  大學禮記篇名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親當作新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治平聲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臣按堯典諸書皆自身而推之天下至於先之以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而後次之以脩其身則自大學始發前聖未言之藴示學者以從入之塗厥功大矣
  中庸亦禮記篇名孔子之孫子思所作也子思名伋曾子之門人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經者經緯之經曰脩身也尊賢也尊猶敬也親親也上親字謂親睦之也下親字宗族内外之稱敬大臣也體羣臣也體言體䘏之如其身也子庶民也庶衆也言以子視其民也來百工也來如招來之來柔逺人也柔謂撫柔之柔懐諸侯也懷猶念也脩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諸父謂伯父叔父也昆兄也敬大臣則不眩眩惑也體羣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逺人則四方歸之懐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脩身也去䜛逺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旣廩稱事既讀曰餼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逺人也繼絶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懐諸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先儒吕大臨曰天下國家之本在身故脩身為九經之本然必親師取友然後脩身之道進故尊賢次之道之所進莫先其家故親親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體羣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國故子庶民來百工次之由其國以及天下故柔逺人懐諸侯次之此九經之序也視羣臣猶吾一體視百姓猶吾子此視臣視民之别也
  朱熹曰脩身道立以下言九經之效也道立謂道成於己而可為民表所謂皇建其有極是也不惑謂不疑於理不眩謂不迷於事敬大臣則信任専而小臣不得以間之故臨事而不眩也來百工則通功易事農末相資故財用足柔逺人則天下之旅皆悦而願出於其塗故四方歸懐諸侯則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廣矣故曰天下畏之
  或問九經之説奈何朱熹曰不一其内則無以制其外不齊其外則無以養其中静而不存則無以立其本動而不察則無以勝其私故齊明盛服非禮不動則内外交養而動静不違所以為脩身之要也信䜛邪則任賢不専徇貨色則好賢不篤賈捐之所謂後宫盛色則賢者隠微佞人用事則諍臣杜口葢持衡之勢此重則彼輕理固然也故去䜛逺色賤貨而一於貴德所以為勸賢之道也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兄弟婚姻欲其無相逺故尊位重禄同其好惡所以為勸親親之道也大臣不親細事則以道事君者得以自盡故官屬衆盛足任使令所以為勸大臣之道也盡其誠而恤其私則士無仰事俯育之累而樂趨事功故忠信重禄所以為勸士之道也人情莫不欲逸亦莫不欲富故時使薄斂所以為勸百姓之道也日省月試以程其能既廩稱事以償其勞則不信度作淫巧者無所容惰者勉而能者勸矣為之授節以送其往待以委積以迎其來因能授任以嘉其善不强其所不欲以矜其不能則天下之旅皆悦而願出於其塗矣無後者續之如周武王立夏商之後己滅者封之如齊桓公封衛國治其亂使上下相安持其危使大小相恤朝聘有時而不勞其力貢賜有度而不匱其財則天下諸侯皆竭其力以蕃衛王室而無倍畔之心矣凡此九經其事不同然總其實不出乎脩身尊賢親親而已敬大臣體羣臣則自尊賢之等而推之也子庶民來百工柔逺人懐諸侯則自親親之殺而推之也至於所以尊賢而親親亦曰脩身之至然後有以各當其理而無所悖耳曰親親而不言任之以事者何也曰此親親尊賢竝行不悖之道也茍以親親之故不問賢否而輕屬任之不幸而或不勝焉治之則傷恩不治則廢法是以富之貴之親之厚之而不曰任之以事是乃所以親愛而保全之也若親而賢則自當置之大臣之位而尊之敬之矣豈但富貴之而已哉觀於管蔡監商而周公不免於有過及其致辟之後則惟康叔𥅆季相與夾輔王室而五叔者有土而無官焉則聖人之意亦可見矣曰信大臣而無以間之故臨事而不眩使大臣而賢也則可其或不幸而有趙髙朱异虞世基李林甫之徒焉則鄒陽所謂偏聽生姦獨任成亂范雎所為姤賢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而主不覺悟者亦安得而不慮耶曰不然也彼其所以至此正坐不知九經之義而然耳使其明於此義而以脩身為本則固視明聽聰而不可欺以賢否矣能以尊賢為先則所置以為大臣者必不襍以如是之人矣不幸而或失之則亦亟求其人以易之而已豈有知其能為姦以敗國顧猶置之大臣之位使之姑以奉行文書為職業而又恃小臣之察以防之哉夫勞於求賢而逸於得人任則不疑而疑則不任此古之聖君賢相所以誠意交孚兩盡其道而有以共成正大光明之業也如其不然將恐上之所以猜防畏備者愈密而其為眩愈甚下之所以欺㒺蒙蔽者愈巧而其為害愈深不幸而臣之姦遂則其禍固有不可勝言者幸而主之威勝則夫所謂偏聽獨任御下蔽上之姦將不在於大臣而在於左右其為國家之禍尤有不可勝言者矣嗚呼危哉
  熹又曰一者誠也一不誠則九者皆為虚文矣臣按九經之説朱熹盡之矣或謂大學先言誠意正心而後脩身中庸九經之序乃自脩身始何耶曰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此所謂敬也敬則意誠心正在其中矣熹之以一為誠何也曰天下之理一則純二則雜純則誠雜則妄脩身不一善惡襍矣尊賢不一邪正雜矣不二不雜非誠而何故舜曰惟一伊尹曰克一中庸曰行之者一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臣按孟子謂天下國家乃世人常常稱道之言而不知國乃天下之本家乃國之本身又家之本其言葢有序也本猶木之根本根固而後枝葉盛為治本末亦猶是也然大學言心而此不言心者葢誠意正心皆脩身之事言身則心在其中矣
  孟子曰道在爾而求諸逺爾近也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臣按戰國之時學道者不求之近而求之逺不知堯舜之道不離於徐行後長之際而仁義之實止在乎尊親敬長之間圖事者不求之易而求之難不知闢土地朝秦楚有甚於縁木求魚而老吾老幼吾幼則天下可運之掌故孟子切切以告時君欲其反求之吾身而不責效於天下葢人君能親其親則人亦莫不親其親能長其長則人亦莫不長其長舉天下之人而各親親各長長則和順輯睦之風行而乖争陵犯之俗息天下其有不平者乎是亦由一家以達天下之意
  荀子名況請問為國曰聞脩身矣未嘗聞為國也君者槃也槃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者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
  臣按荀況之意謂君身正則臣民亦正故多為之喻如此亦有指哉
  董仲舒漢武帝時人建元初以賢良對策曰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逺近莫敢不一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奸犯也是以隂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
  臣按仲舒之論自孟子之後未有及之者葢朝廷者天下之本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也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明物莫能惑則發號施令罔有不臧而朝廷正矣朝廷正則賢不肖有别君子小人不相易位而百官正矣自此而下特舉而措之耳夫天之與人本同一氣人事正則正氣應之此善祥之所由集也人事不正則邪氣應之此災異之所由臻也其本在人君之一心而已嗚呼可不謹歟
  揚子名雄字子雲漢成哀問大儒著法言或問大曰小問逺曰邇未達曰天下雖大治之在道不亦小乎四海雖逺治之在心不亦邇乎
  臣按道即理也天下雖大同此一理人君所為循理則治悖理則亂故曰治之在道四海雖逺同此一心人君心正則治心不正則亂故曰治之在心一理可以貫萬事治大不在小乎一心可以宰萬物治逺不在邇乎
  周惇頥惇頥字茂叔道州營道人本朝熙寜元豐間以郎官為監司著太極圖説通書得孔孟之微指曰治天下有本身之謂也治天下有則家之謂也則猶凖也本必端端本誠心而已矣則必善善則和親而已矣端正也誠實也親謂父子兄弟夫婦之屬和猶睦也家難而天下易家親而天下疎也家人離必起於婦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睽家人皆易之卦名也睽卦兑下離上兊少女也離中女也二女同居而異志故為睽乖之象堯所以釐降二女于媯汭舜可禪乎吾兹試矣釐理也降下也媯水名汭水北舜所居也是治天下觀于家治家觀身已矣身端心誠之謂也誠心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復反也不善之動妄也妄復則无妄矣无妄則誠矣故无妄次復而曰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深哉无妄復亦二卦名
  臣按惇頥之言與前聖實相符契葢心不誠則私意邪念紛紜交作欲身之脩得乎親不和則閨門乖戾情意隔絶欲家之正得乎夫治家之難所以甚於治國者門内尚恩易於揜義世之人固有勉於治外者矣至其處家則或狃於妻妾之私或牽於骨肉之愛鮮克以正自檢者而人君尤甚焉漢髙帝能誅秦滅項而不能割戚姬如意之寵唐太宗能取孤隋攘羣盜而閨門慙徳顧不免焉葢疎則公道易行親則私情易溺此其所以難也不先具難未有能其易者漢唐之君立本作則既已如此何怪其治天下不及三代哉夫女子隂柔之性鮮不姤忌而險詖者故二女同居則猜間易生堯欲試舜必降以二女者能處二女則能處天下矣舜之身正而刑家如此故堯禪以天下而不疑也身之所以正者由其心之誠誠者無他不善之萌動于中則亟反之而已誠者天理之真妄者人為之偽妄去則誠存矣誠存則身正身正則家治推之天下猶運之掌也惇頥之言淵乎旨哉












  大學衍義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
  宋 真德秀 撰
  帝王為學之本
  堯舜禹湯文武之學
  大禹謨虞書篇名紀大禹所陳之謀謨帝曰來禹此舜命禹之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朱熹曰上古聖人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其見於經則允執其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堯之一言至矣盡矣而舜復益之以三言者則欲以明夫堯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幾也夫心之虚靈知覺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人心道心之異者以其或生於形氣之私或原於性命之正而所以為知覺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難見爾然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二者雜於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則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無以勝人欲之私矣精則察夫二者之間而不雜也一則守其本心之正而不離也從事於斯無少間斷則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則危者安微者著而動静云為自無過不及之差矣夫堯舜禹天下之大聖也以天下相傳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聖行天下之大事而授受之際丁寜告戒不過如此則天下之理豈有以加于此哉
  臣按人心惟危以下十六字乃堯舜禹傳授心法萬世聖學之淵源人主欲學堯舜亦學此而已矣先儒訓釋雖衆獨朱熹之説最為精確夫所謂形氣之私者指聲色臭味之欲而言也性命之正者指仁義禮智之理而言也聲色臭味之欲皆發於氣所謂人心也仁義禮智之理皆根於性所謂道心也今即人主一身言之宫室之欲其安膳服之欲其美與夫妃嬪侍御之奉觀逸游田之樂此人心之發也是心為主而無以裁制則物欲日滋其去桀紂不逺矣知富貴之不可恃而將之以憂勤知驕侈之不可肆而節之以恭儉知旨酒厚味為迷心之鴆毒思所以卻之知淫聲美色為伐性之斧斤思所以逺之此道心之發也是心為主而無以汨喪則理義日充其去堯舜不逺矣人心之發如銛鋒如悍馬有未易制馭者故曰危道心之發如火始然如泉始達有未易充廣者故曰微惟平居莊敬自持察一念之所從起知其為聲色臭味而發則用力克治不使之滋長知其為仁義禮智而發則一意持守不使之變遷夫如是則理義常存而物欲退聴以之酬酢萬變無往而非中矣葢主於中則曰道心形諸用則曰中道本非二事也欲學堯舜者其惟用力於此乎
  益稷亦虞書篇名禹曰都都美也帝慎乃在位帝曰俞俞然也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幾㣲也康安也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丕大也徯待也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申重也休美也
  臣按禹既以謹之一言戒帝矣猶謂未盡其義又為三言以敷析之安汝止者謂安其心之所止也人之一心静而後能動定而後能應若其膠膠擾擾將為物役之不暇又何以宰萬物乎先儒謂心者人之北辰辰惟居其所故能為二十八宿之綱維心惟安所止故能為萬事之樞紐然欲其常安則有道焉幾者念慮萌動之初康者治安愉佚之際幾微之不察則喜怒哀樂有時而失節治安之不戒則般樂怠敖有時而或肆如是而欲安所止其可得乎曰安止曰幾康者聖人養心之要法也心得其養則能慎乃在位矣又必輔弼之臣莫非正直則内外交養無時而不安非惟人應之天亦應之矣舜以精一執中告禹禹復以安止幾康告舜用功若異而歸宿實同欲知舜禹之學者合而玩之可也
  仲虺之誥商書篇名仲虺湯之左相作此以告成湯曰德日新萬邦惟懐懐謂心歸之也志自滿九族乃離志者心之所存也滿驕盈也離散也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建立也中者無過不及之謂以義制事制裁制也以禮制心垂裕後昆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
  臣按此仲虺勉湯之辭欲其於身心用其功也德脩于身者日新而不已則萬邦惟懐所謂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也心之所存者驕盈自足則九族乃離所謂寡助之至親戚畔之也日新則日進一日堯舜兢業之事也自滿則日怠一日後世人主不克終之事也治亂之分在此而已懋昭大德即所謂日新其德也懋者欲其常勉昭者欲其常明此心無時而不勉則其德無時而不明懋之一言乃其機栝也大學所引湯之盤銘即其事也懋昭大德者脩身之事大學所謂明明德也建中于民者以身率人之事大學所謂新民也中者民性之本然惟因物有遷故失其正聖人以一身為民之極使望而趨之皆歸於中此所謂建中于民也然其道豈有他哉以義制事以禮制心而已葢事有萬端未易裁處惟揆之以當然之理則舉措適當無一事之不中矣心有萬慮未易執持惟内主於敬而視聽言動不敢肆焉則周旋中禮而無一念之不中矣已之中乃民之所由中也夫王者所以為法後世者義與理而已道備於身而無闕則法垂於後而有餘然必不恃己之善以資夫人之善乃可以興反是則危亡之道也虚心好問則天下之善皆歸於我豈不裕乎矜能自任則一己之善其與幾何豈不小乎成湯聖人也而仲虺勉之以學丁寧切至有如此者後之人主可不深味其言
  伊尹作咸有一德亦商書篇名作此以告太甲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躬身也暨及也咸皆也又曰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又曰終始惟一時乃日新又曰德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協合也
  臣按孟子曰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又曰湯武身之也則成湯之聖葢由學入而其所以有一德者伊尹輔佐之力也伊尹至此又舉以告太甲焉一者何純而不雜常而不息之謂也吉凶者善惡之應人之秉德也純善而能常則動無非吉矣不純乎善而人欲參之不常乎善而人欲間之則二三其德則動無非凶矣易以日新為盛德先儒謂人之學不日進則日退故德不可以不日新不日新者不一害之也始勤而終怠始敬而終肆以一出一入之心為或作或輟之事德何自而新乎終始之間常一不變則德日以新矣然德無定名有凶有吉將何所擇而師之要當主其善者以為師善者斯德而不善者非德也善無定體將何所擇而主之要當以協于一者為主一者斯善而不一者非善也天下之理凡出于一者無有不善如乍見入井之孺子而惻隠興焉此時未有他念之雜一而善也纔有納交要譽之心則不一而非善矣故考德者以善為主而擇善者又以一為主太甲悔過遷善之後伊尹又慮其擇善未精執德不定而轉移于他日故特作一德之書以告之而精要莫切于此數語嗚呼惟精惟一舜將遜位而後以告禹咸有一德伊尹將告歸而後以告太甲付授丁寜之意如此為人君者可不味斯言乎
  周公作立政周書篇名公作此以戒成王文王惟克厥宅心宅心謂安宅其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
  臣按文王之宅厥心即大禹所謂安汝止也堯舜以來累聖相傳一本乎此成王即政之始周公恐其知文王之治法而未知文王之心法也故作此書以立政為名所陳皆命官用人之事而必以宅心為先葢用人乃立政之本而宅心又用人之本也夫政事之脩廢由用人之得失為人君者孰不知之而用舍之間鮮不易位者心無定主而是非邪正得以眩之故也文王惟能安定其心故能立此常事司牧之人皆賢而有德者心猶水然撓而濁之不見山嶽淵澄弗動毛髪燭焉惟至公可以見天下之私惟至正可以見天下之邪惟至静可以見天下之動文王之用人所以皆適其當者由其能宅心之故也文王生知之聖若無所事乎學而其所謂克宅心者是乃文王之學也然不曰克宅厥心而曰克厥宅心者亦猶臯謨不曰慎修厥身而曰慎厥身修也讀者其可以辭害意哉
  洪範周書篇名洪大也範法也言治天下之大法惟十有三祀武王即位之十三年也商曰祀周曰年箕子義不臣周故仍稱祀王訪于箕子箕子殷父師也武王勝殷殺紂立紂子武庚以箕子歸而訪問之箕國也子爵也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歎辭惟天陰隲下民陰黙也隲升也相協厥居相助也協合也我不知其彞倫攸叙彞常也倫理也攸所也叙次也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鯀禹之父也陻塞也汨亂也陳列也帝乃震怒帝即天也主宰之謂震動也不畀洪範九疇彞倫攸斁畀與也疇類也斁敗也鯀則殛死鯀治水九載功用弗成舜殛之于羽山而死禹乃嗣興禹鯀之子也舜舉之以代鯀嗣繼也興起也天乃錫禹洪範九疇錫亦與也彞倫攸叙初一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以其流行于天地之間故曰行次二曰敬用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次三曰農用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冦七曰賓八曰師師兵也農厚也次四曰協用五紀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厯數協合也以人占天欲其協合也次五曰建用皇極建立也皇君也極至也立極于上使人望而從之故曰建用次六曰乂用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治人之道用此三者故曰乂用次七曰眀用稽疑曰擇建立卜筮人所以稽决疑惑故曰明用次八曰念用庶徴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徴驗也念謂念念在此次九曰嚮用五福一曰夀二曰富三曰康寜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攸好德者所好者善也考終命者得正而終也嚮慕也威用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凶短折則夀與考終之反也疾與憂則康寜之反惡與弱則攸好德之反六極之極謂窮極也與皇極之義不同威猶畏也臣按武王克商之初未遑他事首以彞倫之叙訪於亡國之臣訪云者不敢召而就問之也彞倫者治天下之常理先後本末各有自然之理非人之所為乃天之所設也天之於民既黙陟之於善又助合其厥居然君師治敎之責則於我乎屬我乃未知常理之次叙焉此所以問于箕子也堯憂洪水使鯀治之鯀不能因性順導顧乃隄而塞之以激其勢水既失性火木金土從而汨亂葢水者五行之首一行亂則五者皆亂矣五行天之道鯀汨而亂之則逆乎天矣故天動威怒而不與以大法九疇鯀以殛死禹繼而興隨山濬川行所無事而水患以平天乃以大法九疇與之神龜負文出于洛水龜所負者數爾大禹聖人心與天通見其數而知其理因次之以為九類即今九疇是也初一至次九即所謂彛倫也五行者天之所生以養乎人者也其氣運乎天而不息其財用於世而不匱其理則賦于人而為五常以天道言之莫大于此故居九疇之首五事者天之所賦而具乎人者也貌之恭言之從視之明聽之聰思之睿皆性之本然也必以敬用之則能保其本然之性不以敬用之則貌必至於嫚言必至於悖以視聽則昏且窒以思慮則粗且淺而本然之性喪矣五者治身治心之要以人事而言莫切於此故居五行之次身心既治然後可施之有政食貨生民之本衣食既足不可忘本故有祀焉司空居民既得其安矣又有司徒之敎焉敎之而不從者又有司冦之刑焉接逺人以禮而威天下以兵凡此皆所以厚民生故曰農用八政民政既舉則欽天授人有不可後於是繼以歲月日時星辰厯數之紀推步占騐必求以合乎天故曰協用五紀皇者君之稱極者極至之義標凖之名位乎中而四方所取則也故居人君之位者由一身而至萬事莫不盡至而後可以為民之極建者立之於此而形之於彼之謂故曰建用皇極至於正直剛柔之施又必視時之治否因俗之强弱君當攬權無使威福之移于下臣當循法無使顓恣而僣乎上為治之道無越乎此故曰乂用三德國有大事必先詳慮於己而後謀之於人人不能決則又諏之卜筮以訣之於天天人相參事無過舉所以保其極而不失也故曰明用稽疑五事之得失極之所以建不建也然何從而騐之觀諸天而已雨暘燠寒風皆以其時則建極之騐也五者常而無節則不極之騐也天人相應若影響然人君所當念念而致察也故曰念用庶徵皇極建則舉世之人皆被其澤而五福應之故堯舜之民無不仁且夀者此人君之所當嚮慕也故曰嚮用五福皇極不建則舉世之人皆蒙其禍而六極隨之故桀紂之民無不鄙且夭者此人君之所當畏懼也故曰威用六極洪範九疇六十有五字爾而天道人事無不該焉原其本皆自人君一身始此武王之問箕子之言所以為萬世蓍龜也
  禮踐阼篇大戴禮篇名武王踐阼三日阼者君之階故人君即位謂之踐阼召師尚父而問焉即太公望曰黄帝顓頊之道存乎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齋矣齋三日王端冕師尚父亦端冕奉書而入王東面而立師尚父西面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强則枉弗敬則不正枉者滅廢敬者萬世王聞書之言惕若恐懼退而為戒書於席之四端為銘焉於几於鑑於盥槃於楹於杖於帯於履屨於觴豆於户牖於劒弓矛為銘焉
  臣按武王之始克商也訪洪範於箕子其始踐阼也又訪丹書於太公可謂急于聞道者矣而太公望所告不出敬與義之二言葢敬則萬善俱立怠則萬善俱廢義則理為之主欲則物為之主吉凶存亡之所由分上古聖人己致謹於此矣武王聞之惕若戒懼而銘之器物以自警焉葢恐斯須不存而怠與欲得乗其隙也其後孔子贊易於坤之六二曰敬以直内義以方外先儒釋之曰敬立而内直義形而外方葢敬則此心無私邪之累内之所以直也義則事事物物各當其分外之所以方也自黄帝而武王自武王而孔子其皆一道歟以上叙堯舜禹湯文武之學或謂堯舜而下皆生知之聖今以學言何哉葢生而可知者義理之源爾若夫治己治人之法固不能無待於學也傳稱堯舜禹湯莫不有師攷之論語則信而好古者孔子之所自許也學之不講者孔子之所嘗憂也又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也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如丘之好學也則雖生知之聖未有不從事于學者然自商以前未有學之名觀書所載數聖人之心傳面命與君臣之間胥訓胥告者無非學也願治之主誠即其全書而熟復之則千載聖學之源流將瞭然于胷中彊勉力行二帝三王之盛可以企及也今特撮其大要著之於篇以見學者有本云












  大學衍義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三
  宋 真德秀 撰
  帝王為學之本
  商髙宗周成王之學
  書説命商書篇名説傅説也築于傅巖之野髙宗夢得之立之為相作説命三篇王曰來汝説台小子舊學于甘盤台予也小子高宗謙稱也甘盤商賢臣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遯隠也徂往也河亳皆地名暨及也罔無也顯明也爾惟訓于朕志訓敎也若作酒醴爾惟麴糵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修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邁行也乃汝也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建立也學于古訓乃有獲獲得也事不師古師法也以克永世克能也永長也匪説攸聞匪非也惟學遜志務時敏遜謙抑也務専也敏𨒪也厥脩乃來允懐于茲允信也懐念也兹此也道積于厥躬積聚也厥其也躬身也惟斆學半斆敎也念終始典于學典常也厥德修罔覺罔無也覺猶知也監于先王成憲監視也先王謂成湯憲法也其永無愆永長也愆過也惟説式克欽承式用也克能也欽敬也承奉也旁招俊乂旁廣也俊賢也乂謂有治人之才也列于庶位庶衆也位職也
  臣按髙宗之為太子也學于甘盤學未大成而甘盤遯歸荒野自河而亳不知所終髙宗自失甘盤茫然無所于學既得傅説遂命之以續甘盤之業爾惟訓于朕志者望説以格心之事也酒非麴糵不成羮非鹽梅不和人君非賢者脩輔無以進其德汝交修我而無棄我我能行汝之敎高宗之望於説者如彼其切説其可忘言乎王人所以求多聞者是惟立事而已學必施於事然後為有用之學不然則所聞雖多果何為哉古訓者古先聖王之訓若書之典謨是也學必求之古訓然後有得若讀非聖之書其何益乎獲者得之于已也學必自得然後為功不然則道自道我自我猶未嘗學也人君行事當以古人為師若自任己意不師古昔而能長治乆安者無是理也于是又言為學之要惟在遜志時敏遜志者卑遜其心雖有如未嘗有也時敏者進修及時日新而又新也凡人之害干學者驕與怠而已驕則志盈善不可入怠則志惰功不可進遜則不驕敏則不怠所修之道自將源源而來如井之泉愈汲愈有矣夫人孰不知此然體之不誠則雖得易失惟信之深念之篤然後道積于厥功積猶積善之積今日造一理明日又造一理今日進一善明日又進一善持乆不替則道積于身身即道道即身渾然無間矣於是又言斆之與學各居其半我之所敎僅能半之髙宗於此尤當自力必也一念終始常在於學無少間斷然後德之所修有不知其然而然者曰終始不曰始終者學無止法也上言道之積下言德之修者以理言之是謂道以所得言之是謂德非有二也説論為學之方至矣猶慮髙宗未知所法則又勉之以成湯為法成湯既盛矣德猶恐其有慙過必改而不吝儻能視其成法安得有愆君德既修然後大臣可舉其職招賢能以列庶位説其敢不敬承乎學之一字前此未經見也高宗與説始言之遂開萬古聖學之源其功亦大矣哉
  敬之羣臣進戒成王之詩維予小子不聰敬止日就月將就成也將大也學有緝熙于光明緝續也熙廣也佛時仔肩佛音弼輔也時是也仔任也肩負也示我顯德行
  臣按成王即政之初羣臣進戒首以敬之敬之為言成王則謂予小子不聰而未能敬方期日有所就月有所將其道何由惟學而已葢學則有緝熙光明之功凡人之性本自光明大學所謂明德是也惟其學力弗繼是以本然之光明日以闇晦今當從事於學猶婦功之績接續而不已以廣吾本性之光明然輔弼吾使能當此負任則羣臣之責也願示我以顯明之德行使曉然知用力之方此成王慮學之難進故望于羣臣者如此德者行之本行者德之發成王之學惟欲充其性之光明進其身之德行豈後世務外者比哉
  以上叙商髙宗周成王之學臣按二君初非聖人之資惟其知學之本故能克己蹈道卒為商周令主後世未有及之者學之有功於人如此哉
  帝王為學之本
  漢髙文武宣之學
  漢髙帝初定天下太中大夫陸賈時時前稱説詩書帝曰乃公居馬上得之乃公帝自稱也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文武竝用長乆之術也鄉使秦已并天下修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慙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賈乃祖述存亡之證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嘗不稱善稱其書曰新語
  先儒胡宏曰賈之對宜曰陛下之得天下非専馬上之力也葢陛下本以寛大長者受懐王入闗之命為天下除殘賊所過亡擄掠赦秦降王子嬰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約法三章父老唯恐陛下不為秦王庶幾三代得天下之仁項王負約王陛下於蜀漢陛下忍而就國用蕭何為相養其民以致賢人収用巴蜀還定三秦項羽賊殺義帝陛下舉軍縞素告諸侯而伐之庶幾三代取天下之義不齷齪自用多大略得英雄心師張良任陳平將韓信庶幾堯舜禹湯文武知人之明鎮撫百姓下令軍士不幸死者更為衣衾棺歛轉送其家庶幾堯舜禹湯文武哀鰥寡恤孤獨之政此數者陛下所以得天下也今天下已定願陛下退叔孫通聘魯二生使與張良四皓及如臣者共論所以承三代之宜定一代大典以幸天下以詔萬世使陸賈有是對而漢祖用其言則必六宫有制適庶有辨敎養子弟有法后夫人嬪婦各得其所矣又安有戚夫人為人彘趙王如意淮陽王友梁王恢之皆不得其死哉又安有審食其凟亂宫闈之醜而吕氏至于族滅後世世有外戚之禍哉則必制國有法荆王賈楚王交代王喜齊王肥不封數十縣而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禹湯文武及臯陶伊傅周吕之裔得血食矣則必體貌大臣蕭相國不繫獄黥布陳豨盧綰韓王信不背叛矣則必不襲秦故尊君抑臣而朝廷之上制禮以道謙尊而光乾剛不亢臣道上行致天也於交泰而大臣可以托天下委六尺之孤矣則必封建諸侯藩垣屏翰根深蒂固難于傾拔可以正中國四夷之分不至畏匈奴與之和親而手足倒置矣則必復井田之制不至後世三十税一近於貊道富者田連阡陌僭擬公侯而貧民寃苦失職矣則必侍御僕從罔匪正人有疾病不枕宦者卧臨棄天下公卿大夫受顧命婦寺不得與而大正其終矣臣按胡宏之論深中當時之失葢賈雖有修仁義法先聖之言而其所陳不過秦漢間事安能舉其君於帝王之隆哉此宏之所以深惜也
  漢文帝時賈誼為長沙王傅歲餘文帝思誼徵之徵召也至入見上方受釐坐宣室釐福也宣室殿名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誼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古者君臣皆席地而坐故坐乆相親則前席既罷曰吾乆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
  臣按文帝之問賈誼及於鬼神之本鬼神者何隂陽造化之謂也帝之問及此其有意窮理之學乎誼具道所以然之故帝為之前席其必深有感於心矣惜史氏之不載也然鬼神之事至難言也在孔門惟季路問事鬼宰我問鬼神其他門人髙弟大抵問仁問孝問政而已葢幽明二致而其理一原知仁義則知隂陽能盡性則能至命誼之對亦嘗及此否邪厥後新垣平以詭詐進帝為之惑是未嘗知鬼神之情狀也帝有窮理之心而誼無造理之學故君德成就終有媿于古吁可惜哉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制曰朕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董仲舒對曰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
  臣按彊勉學問者致知之事也彊勉行道者力行之事也中庸曰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學問思辨皆求以知之篤行則所以行之也又曰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者彊勉之謂也仲舒之學葢有見於此而帝不能用也惜哉
  又曰曽子曰尊其所聞則髙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設誠于内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臣按武帝之於道徒聞而不尊徒知而不行此其受病之本故仲舒箴之高明以智識言光大以事業言古之聖王有所聞則必尊不徒聞而已也有所知則必行不徒知而已也故充其智識則髙明見諸事業則光大由其有求道之誠故也使帝能用其言設誠于内而致行之不徒為聞道之名要必有履道之實則其所至詎可涯也哉
  又曰堯發乎諸侯舜興乎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葢有漸以致之言出於己不可塞也行發于身不可掩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故盡小者大謹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
  臣按西漢儒者惟一仲舒其學純乎孔孟其致君亦必以堯舜葢自七篇之後未有及此者使帝置仲舒於左右承弼之地必能以二帝三王之道日陳於前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安得有極意奢淫之失窮兵黷武之禍又安得惑邪臣之譛興巫蠱之獄而致父子隔絶闕庭流血之變哉故剟三策之言尤切者著于此以見武帝雖有志于學而實不知所以學為可惜也
  倪寛見武帝語經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寛語可觀乃從寛問一篇
  臣按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皆人主之軌範也武帝初以為樸學弗好既失之矣及聞寛説可觀又止從問一篇則是其弗好如故也然聖經之藴無窮隨其所入皆必有獲百篇之書無所不備使帝于其一篇果嘗深玩而服膺焉修己治人亦有餘用而帝之行事未見有一與書合者是亦徒問而已果何益哉
  武帝詔求能為韓嬰詩者徵蔡義上召見説詩甚悦之擢為光禄大夫給事中進授昭帝
  臣按武帝悦蔡義説詩既引以自近又使授其子意亦美矣然不知義之講説其果能有得詩人之指邪夫詩三百以闗雎為首重風化之源也而武帝之衛后以謳者進李夫人以倡進大本如此他可知矣故窮奢極欲則非鴛鴦之義重賦横歛則昧碩䑕之戒以天旱為乾封安有雲漢之恐懼用䜛言殺太子不監青蠅之罔極孔子曰誦詩三百不達于政雖多亦奚以為武帝近之矣
  宣武髙才好學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
  元康元年詔曰朕不明六藝謂詩書禮樂易春秋也鬱於大道鬱不明也大道謂先王之道是以隂陽風雨未時其博舉吏民厥身修正通文學明於先王之術宣究其意者各二人宣通也究窮也孝元帝為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刑謂刑法名謂名家者流考核名實者也繩束也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敎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臣按宣帝之詔以隂陽風雨之未時由其不明六藝闇於大道葢人君不明經不知道則無以正心而修身一念之不純一動之失中皆足以奸隂陽之和故洪範以雨暘燠寒風之時為肅乂哲謀聖之應五者之不時為狂僣豫急蒙之應人主之一心與天地相為流通而善惡吉凶之符甚于影響葢如此後世人主鮮或知者而帝獨知之可謂卓然有見矣然其所舉吏民之厥身修正通文學明先王之術者乃寂無聞焉夫正身明道之士誠世之所鮮有使帝果以誠求之豈無一二近似者出為帝用夷考當時惟一王吉粗欲建萬世之長策而舉明主於三代之隆帝已視為迂闊矣使子思孟子生乎其時皇皇于仁義而不汲汲于功利其與帝枘鑿將有甚焉者然則正身明道之士窺見此指其肯輕為帝出哉夫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其為道若白黒之異色清濁之異流不可雜也雜則黒與濁者終勝矣帝乃以霸王道雜為漢家之制度可乎且帝嘗受論語矣語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耻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又曰子為政焉用殺則夫子之意是欲人君純任德敎也又嘗立書春秋于學官矣孔子定書紀文武成康之政為後世法而春秋尊王道黜霸術是夫子之意正欲人君純用周政也帝乃曰德敎不可任周政不可用則是論語不必受書春秋不必立也俗儒是古非今固不足用獨不當求真儒而用之乎以俗儒不達時宜而并儒之通世務者棄之是因噎而廢食也以髙材好學之君而擇術如此是以勵精為政雖能致一時之治而刑餘周召法律詩書卒不免基後來之禍惜哉
  以上叙漢髙文武宣之學



  大學衍義卷三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四
  宋 眞德秀 撰
  帝王爲學之本
  漢光武明帝唐三宗之學
  光武受尚書通大義東觀記云受尚書於廬江許子威大義略舉因學世亊召桓榮入說甚善之每朝㑹輙令榮敷奏經義帝稱善帝每日視朝日仄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間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頥愛精神優游自寜帝曰我自樂此不爲疲也太子顯宗也
  臣按光武早為儒生及卽位孜孜經術又如此宜其光復舊物身致升平視少康周宣蓋庶幾焉惜其時儒臣作輔如伏湛侯覇軰皆章句書生未明乎古人格心之業故在位三十餘年雖鮮有過事而以無罪廢正后易太子則有媿刑家之義以直諫殺大臣則有乖從諫如流之美葢其所學未至於明善誠身之地故於父子夫婦君臣之際不能無可憾者焉聖學不明雖有不世之資如光武者迄不能追帝王之盛然則人主之於務學其可茍也哉
  顯宗孝明帝十歳通春秋光武奇之旣爲皇太子師事博士桓榮學通尚書及卽位尊以師禮乘輿常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靣設几杖㑹百官及榮門生數百人天子親自執業每言輙曰太師在是旣罷悉以大官供具賜之後三雍成三雍謂明堂靈臺辟雍拜榮爲五更更謂耆老而更事者每大射養老禮畢帝輙引榮及弟子升堂執經自爲卞說謂卞語而講說也詔曰三老李躬年耆學明五更桓榮授朕尚書詩曰無徳不報無言不讎其賜榮爵關内侯
  臣按先儒胡寅以爲顯宗事師之意百千年鮮有其儷可謂人主之高致惜乎桓榮授經專門章句不知仲尼脩身治天下之微旨故其君之徳業如是而止斯言當矣抑臣竊謂學者所以治性情者也故先漢名儒匡衡有言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强其所不足故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强者戒於太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若顯宗者豈無所當戒者乎傳稱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隱發爲明公卿大臣數被詆毁近臣尚書至見提曵帝嘗受書於師矣書之稱堯曰允㳟稱舜曰溫㳟稱文王曰徽柔懿㳟是皆以㳟爲貴也曰御衆以寛又曰寛綽厥心是又以寛爲貴也帝於二者兩皆失之旣無容人之度又失遇下之禮然則又何貴於學乎先儒有言未讀是書猶是人也旣讀是書亦猶是人也則爲不善讀矣其殆顯宗之謂邪
  肅宗孝章帝少寛容好儒術其爲太子也受學於張酺元和二年東巡酺爲東郡太守帝幸東郡引酺及門生掾吏㑹庭中先備弟子之儀使酺講尚書一篇然後脩君臣之禮
  臣按章帝尊經事師之意不媿前人又能戒顯宗之苛切事從寛厚奉母后以孝遇同姓以恩惠養元元除去苛法後之議者以長者稱雖其天資之美亦其學之力也惜其時師臣如張酺者雖質直守義數有諫正然其所學不過章句之業況又以嚴見憚不得久在左右故所以輔成徳美者如是而止考之本紀在位僅十有三年而年止三十有三豈無逸之戒亦或有所忽耶惜哉
  唐太宗身屬櫜鞬風纚露沐然銳情經術卽王府開文學館召名儒十八人爲學士與議天下事旣卽位殿左置𢎞文館悉引内學士番宿更休聽朝之閒則與討古今道前王所以成敗或日昃夜艾未嘗少怠
  臣按後世人主之好學者莫如唐太宗當戰攻未息之餘已留情於經術召名儒爲學士以講摩之此三代以下所無也旣卽位置𢎞文館於殿之側引内學士番宿更休聽朝之暇與討古今論成敗或日昃夜艾未嘗少怠此又三代以下之所無也故陸贄舉之以告德宗謂言及稼穡艱難則務遵節儉言及閭閻疾苦則議息征徭此所以致貞觀之治也我朝列聖盛時妙選名儒環侍經幄邇英崇政延訪從容夜直禁中不時召對所以緝熈聖學開廣睿聰其與貞觀實同一揆夫晝訪足矣又必加以夜對何也人主一心攻者甚衆惟聲與色尤易溺人晝日便朝薦紳儼列昌言正論輻湊於前則其保守也易深宮暮夜所接者非貂璫之軰卽嬪御之徒紛華盛麗雜然眩目奇技滛巧皆足蕩心故其持養也難此夜對之益所以尤深於晝訪與聖明在上儻有志於帝王之事業則貞觀之規模與我祖宗之家法不可以不復
  太宗嘗謂侍臣曰梁武帝惟談苦空元帝爲周師所圍猶講老子此深足爲戒朕所好者惟堯舜周孔之道如鳥之有翼魚之有水不可暫無耳
  臣按太宗深鍳蕭梁之失不取老釋二氏而惟堯舜周孔之道是好可謂知所擇矣然終身所行未能無媿者以其嗜學雖篤所講者不過前代之得失而於三聖傳授之微指六經致治之成法未之有聞其所親者雖一時之名儒而奸䛕小人亦厠其列安得有佛時仔肩之益故名爲希慕前聖而於道實無得焉其亦可憾也夫
  太宗嘗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衆或以勇力或以辨口或以諂䛕或以奸詐或以嗜欲輻輳攻之各求自售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隨之此其所以難也臣按秦漢以後號爲賢主脩身寡過則或有之其知從事於此心懼奸佞之乘其隙則未有如太宗者惟其中有所主故封徳彛宇文士及權萬紀之徒皆不得而惑然數者均爲易入而嗜欲又其最焉古先聖王惟此之畏故朋滛於家益之所以戒舜也無皇耽樂周公之所以戒成王也太宗能嚴奸佞之防而未能脱嗜欲之穽閨門之内旣多慙徳而武才人狐媚之惑卒基異時移鼎祚翦宗支之禍焉葢由天資之高有以知夫衆攻之原而學力之淺卒無以勝其最甚之害故智及之仁不能守之也近世儒生有爲心箴者曰茫茫堪輿俯仰無垠人於其間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倉稊米參爲三才曰惟心耳往古來今孰無此心心爲形役乃獸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動靜投間抵隙爲厥心病一心之微衆欲攻之其與存者嗚呼幾希君子存誠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箴雖常言然深切於正心之學故録焉
  𤣥宗明皇帝開元中謂宰相曰朕毎讀書有所疑滯無從質問可選儒學之士使入内侍讀盧懐愼薦太常卿馬懐素乃以懐素爲左散騎常侍與褚無量更日侍讀每至閤門令乘肩輿以進或在别館道遠聽於宮中乘馬親送迎之待以師傅之禮
  開元中置麗正書院聚文學之士或脩書或侍講以張說爲脩書使以總之有司供給優厚中書舎人陸堅以爲無益於國徒爲縻費欲奏罷之張說曰自古帝王於國家無事之時莫不崇宮室廣聲色今天子獨延禮文儒發揮典籍所益者大所損者微陸子之言何不達也帝聞之重說而薄堅
  臣按明皇初政好學右文其盛如此可謂美矣使當時得一眞儒在輔導弼諧之地日以堯舜三王之道六經孔孟之言陳之於前必格物以致其知則於是非邪正之辨瞭然不惑而張九齡李林甫之忠邪不至於用舎倒置矣必誠意以正其心則於聲色貨利之誘確乎不移而惠妃太眞之蠱媚王珙宇文融之聚歛不得進矣必脩身以正其家則於父子夫婦之倫朝廷宮寢之政各盡其道安得有信䜛廢殺三子之禍又安得有禄山凟亂宮闈之醜哉奈何張說之流不過以文墨進無量懐素亦不過章句儒帝雖有志於學而所以講明啟沃者僅如此是以文物之盛雖極於開元而帝心已溺於燕安女子小人内外交煽根本日蠧欲其無禍亂得乎故人君之學茍不知以聖王爲師以身心爲主未見其有益也
  憲宗留意典墳毎覧前代興亡得失之事皆三復其言又讀貞觀開元實録見太宗撰金鏡書及帝範𤣥宗撰開元訓誡帝遂採尚書春秋史漢等書君臣行事可爲龜鏡者集成十四篇曰君臣道合曰辨邪正曰戒權倖曰戒微行曰任賢臣曰納忠諌曰愼征伐曰重刑法曰去奢泰曰崇節儉曰奬忠直曰脩徳政曰諌畋獵曰録勲賢分爲上下卷目曰前代君臣事迹以其書寫於屛風列之座右
  臣按憲宗玩意經籍集其事以爲龜鑑用意美矣然平蔡之後驕侈遽形裴度以忠直見疎李逄吉以讒諂用皇甫鏄程异以羨餘進是邪正未嘗辨賢臣未嘗任也忠諫未嘗納勲賢未嘗録也土木興則反於節儉聚歛行則乖於徳政凢所謂十有四條無一不悖戾者其故何哉葢居中而制萬事者心也古先聖王必於此乎用力故一心正而萬事莫不正憲宗知監前代成敗之迹而不知古人大學之源藩鎭未平猶能勉强策勵一旦奏功侈然自肆屛障雖在志慮已移視之爲虛器矣由其心之不治故也當時羣臣獨一裴垍能進正心之說而心之所以正者亦莫之及焉徒舉其綱而不告以用力之地是猶教人以克己復禮而不語以視聽言動之目其能有益乎故爲人臣而不知大學未有能引其君以當道者
  以上叙漢光武明帝唐三宗之學
  帝王爲學之本
  漢魏陳隋唐數君之學
  漢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刌音忖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卽位徴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康迭爲宰相而上牽制文義優游不斷孝宣之業衰焉
  臣按人君之學不過修己治人而已元帝於此二者未嘗致意而所好者筆札音律之事縱使極其精妙不過胥吏之小能工瞽之末伎是豈人君之大道哉昔顏淵問爲邦夫子以放鄭聲語之今帝之所好者吹洞簫自度曲正所謂鄭聲也先儒謂其音悲哀能令人意思流連怠惰驕滛皆從此出元帝之資本非剛明者又重之以此好則其志氣頺靡日以益甚安有振迅興起之理宜其牽制文義優游不斷卒基漢室之禍也
  魏文帝魏武曹操之子雖在軍旅手不釋卷少誦詩論及長備厯五經史漢諸子百家之言靡不畢覧所著書論詩賦凢六十篇史臣陳夀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問彊識才藝兼該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識邁志存道克廣徳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
  臣按文帝之爲太子也與一時文士若王粲阮瑀諸人游號建安七子帝及粲等所爲文章至今具在其藻麗華美則誠有之揆諸風雅典誥則罪人也夫曠大之度公平之識邁志存道克廣徳心此皆人君所當勉者而帝也爲嗣則喜見顏色居䘮則燕樂不衰薄同氣之恩殺無寵之配以玩好而求遠物以私憾而僇諫官是於所當勉者不知勉矣書論詩賦文士之末技爾非人君所當務也而乃侈然自衒謂莫已若識度如此其爲史氏所譏宜哉
  後魏王珪問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若書籍珪曰書籍有幾如何可集對曰自書契以來世有滋益至今不可勝計茍人主所好何憂不集珪遂命郡縣大索書籍悉送平城
  臣按大學之道以致知爲首正欲開聰明而發智識也魏珪中材之君初未嘗學而有益人神智之問可謂切問矣李先莫如書籍之對亦可謂善對矣然則書契以來世有滋益人主所好何憂不集則失之甚也夫古今之書籍雖多其切於君徳治道者六經而已爾論孟而已爾六經之大義人君皆所當聞然一日萬幾無徧讀博通之理茍顓精其一二而兼致力於論孟大學中庸之書間命儒臣敷陳厯代之得失則其開聰明而發智識者亦豈少哉惜乎李先凡陋之儒智不及此徒使魏王以聚書爲美而無得於書求神仙濫刑戮溺聲色卒以無道殞其身是雖圖書山積果何益於萬一哉
  唐文宗性儉素聽朝之暇惟以書史自娛聲樂遊畋未嘗留意
  臣按文宗可謂好學之君矣而卒無救於禍敗者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徳使文宗而知此義則玩乾健以養其剛體離麗以養其明旣剛且明則於威福之權必能别白何至柔懦不立聽用匪人使閹寺之勢益張甘心以赧獻自比其於書史了無毫分之得正坐以之自娛故耳夫好書而以之資空談銷永日鮮有不爲文宗者
  後漢靈帝好文學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諸生能爲文賦者竝待制鴻都門下後諸爲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十人侍中祭酒樂松賈䕶多引無行趨勢之徒置其間憙陳閭里小事帝甚悅之待以不次之位
  臣按詞賦小技揚雄比之雕蟲篆刻壯夫且恥爲之况人主乎賦猶無用况書篆末藝乎靈帝名爲好學而所取乃爾夫人主不可輕有所好所好一形羣下必有伺其意指者故雖文賦書篆亦爲小人媒進之階况他乎惟游心經術恬澹寡欲則奸邪無得而窺靈帝昏亂之君無足論者特以爲來世之鑑云
  陳後主叔寶以宮人有文學者爲女學士僕射江總雖爲宰輔不親政務日與尚書孔範等十餘人侍上遊宴後庭謂之狎客上毎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采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羣臣酣歌自夕達旦日以爲常其後隋伐陳獲叔寶以歸從隋文帝飲賦詩及出帝目之曰以作詩之功何如思安時事乎
  隋煬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能更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誦其佳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緑復能作此語邪自負才學毎驕天下之士嘗謂侍臣曰天下皆謂朕承藉緒餘而有四海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爲天子矣
  臣按陳隋二君號爲工於詞藝者一則因是而君臣相狎一則因是而君臣争勝卒底亂亡然則帝王之於詞章皆非所當作乎曰虞帝勑天之歌大禹朽索之訓成湯宮刑之制雖非有意於爲文而炳炳琅琅垂耀千古此人君所當法也若大風之安不忘危猶可見英主之逺慮金鏡之任賢去不肖亦足以昭示子孫揆之帝王抑其次也若夫雕鏤組織與文士爭一日之長固可羞己况於滛䙝猥陋如陳隋之君乎臣故著此以爲人主溺心詞藝者之戒
  以上叙漢魏陳隋唐數君之學





  大學衍義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五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心之善
  湯誥商書篇名成湯作此以告萬方曰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皇大也上帝卽天也降下也若有恒性若順也恒常也克綏厥猷惟后克能也綏安也厥其也猷道也后君也
  臣按成湯此言可謂知君師之職矣葢天能與人以至善之性而不能使之全其性能使人全其性者君師之任也漢儒以𠂻爲善臣謂𠂻卽中也天之生民莫不各賦之以仁義禮智之徳渾然於中無所偏倚是所謂𠂻也自天所降而言則謂之𠂻自人所受而言則謂之性非有二也然天之降於人者初無智愚之間而人之受於天者清濁純駁隨其所禀有不同焉必頼君師之作順其有常之性而開迪之舜之徽五典周之教六徳六行皆其事也性本至善因而教焉是之謂順若其本惡而强教以善則是逆之而非順之也觀若之一言則人性之善可知矣猷者道也道卽性也以體而言則曰性以用而言則曰道其實一也順其性使安其道非君不能何謂安父安於慈子安於孝知其自然而不可易與其當然而不容己然後爲安成湯有天下之初卽以此自任臣故曰可謂知君師之職也厥後秉彛受中之言相繼而發至於孔孟性善之理益明而開萬世性學之源則自成湯始嗚呼聖哉
  詩烝民尹吉甫作此美周宣王曰天生烝民烝衆也有物有則則法也民之秉彞秉執也彞常也好是懿徳懿美也
  臣按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者理也器者物也精粗之辨固不同矣然理未嘗離乎物之中知此則知有物有則之說矣葢盈乎天地之間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則具此理是所謂則也以人言之如目之視耳之聽物也視之明聽之聰乃則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物也而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夫婦之别長幼之序乃則也則者凖則之謂一定而不可易也古人謂規矩凖繩衡爲五則者以其方圓平直輕重皆天然一定之法故也夫物之所以有是則者天實爲之人但循其則耳如視本明視而不明是失其則也聽本聰聽而不聰是失其則也君當仁君而不仁是失其則也臣當敬臣而不敬是失其則也然此一事之則爾若為人而不能全乎為人之理是失其所以爲人之則而非人矣彞而言秉何也渾然一理具於吾心不可移奪若秉執然惟其有此故於美徳無不知好者仁義忠孝所謂美徳也人無賢愚莫不好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所謂惡徳也人無賢愚莫不惡之觀乎此則知性之善矣當更合後章孟子之言觀之
  劉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
  臣按劉子之所謂中卽成湯之所謂𠂻葢天地自然之理而人得之以生者是所謂天命之性也
  易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臣按程頥曰隂陽氣也所以隂陽者道也朱熹亦曰隂陽迭運者氣也而其理則所謂道葢隂陽二氣流行於天地之間來往循環終古不息是孰使之然哉理也理之與氣未嘗相離繼繼而出莫非至善成之在人則曰性焉理無不善性豈有不善哉性善之理雖至孟子而益明然其源實出乎此
  乾文言孔子所作曰元者善之長也元大也始也亨者嘉之㑹也亨通也嘉美也利者義之和也利宜也貞者事之幹也貞正固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徳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徳莫先乎此故於時爲春於人則爲仁而衆善之長也亨者生物之通物至於此莫不嘉美故於時爲夏於人則爲禮而衆美之㑹也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於時爲秋於人則爲義而得其分之和貞者生物之成實理具備隨在各足故於時爲冬在人則爲智而爲衆事之幹幹木之身枝葉所依而立也凢此天徳之自然也又曰以仁爲體則無一物不在所愛之中故足以長人嘉其所㑹則無不合禮使物各得其所利則義無不和貞固者知貞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謂知而勿去者也故足以爲事之幹凢此人事之當然也又曰乾四徳元最重貞次之非元無以生非貞無以終非終無以爲始不始則不能成終如此循環無窮所謂大明終始也又曰非君子之至健無以行此故曰乾元亨利貞
  臣按四徳之說朱熹盡之世之昧於理者皆言天與人二今以此條觀之則人之與天未嘗不一也葢在天則爲元亨利貞而在人則爲仁義禮智元亨利貞理也生長收藏氣也有是理則有是氣仁義禮智性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有是性則有是情天人之道脗合如此又曷嘗有二邪然天無心而人有欲天惟其無心也故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貞貞而又元通復循環未嘗間斷元亨是發出故曰通利貞是收歛故曰復於穆之命終古常新人惟其有欲也故惻隱之發而殘忍奪之辭遜之發而貪冒雜之羞惡之發而茍且間之是非之發而昬妄賊之於是乎與天不相似矣學者當知天有此徳吾亦有此徳屛除私欲保養正性則吾之一身通體皆仁隨觸而應無非惻怛卽天之春生意盎然而物物欣悅也吾之動容周旋莫不中禮三千三百燦然明備卽天之夏生意暢達而物物嘉美也吾之所以利物者皆合於義卽天之秋生意凝實而萬寶得遂其性也吾之所以貞固有守者足以根本萬事卽天之冬生意潜藏而造化所由以出也貞固所以爲智者惟知之明故守之固智所以配冬者義發於外而智藏於中也人之與天其果二乎哉而况人君有天之徳又居天之位則善端萌動者元也善端發達者亨也推而澤物俾各獲所者利也心旣溥物還復寂然者貞也雖一日之頃一念之微四者無乎不在然徳雖固有非剛健則不能行夫惟自强不息與天同運人欲不得以間之然後終始萬物與天同功矣義理之源莫大於此惟聖明玩心焉
  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朱熹曰命猶令也性卽理也天以隂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徳所謂性也率循也道猶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修品節之也性道雖同而氣禀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聖人因人物之當行者而品節之以爲法於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葢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爲道聖人之所以爲教原其所自無一不本於天而備於我學者知之則其於學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
  臣按人之五常本於天之五行五行運於天而人得之以爲性木仁火禮金義水智土信各有攸本故自昔言性者曰五常而已熹乃益之以健順何邪葢陽之性健木火屬焉在人則爲仁禮隂之性順金水屬焉在人則爲義智而土則二氣之冲和信亦兼乎健順故周敦頥曰五行一隂陽也隂陽不在五行之外健順亦豈在五常之外乎
  或問中庸首章之義朱熹曰天之所以賦予萬物而不自已者命也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體者性也故以命言之則曰元亨利貞而四時五行庻類萬化莫不由是而出以性言之則曰仁義禮智而四端五典萬物萬事之理莫不綂於其間葢在天在人雖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則未嘗不一在人在物雖有氣禀之異而其理則未嘗不同又曰天命之性仁義禮智而已循其仁之性則自父子之親以至於仁民愛物皆道也循其義之性則自君臣之分以至於敬長尊親亦道也循其禮之性則㳟敬辭遜之節文皆道也循其智之性則是非邪正之分别亦道也葢所謂性者無一理之不具故所謂道者不待外求而無所不備所謂性者無一物之不得故所謂道者不假人爲而無所不周又曰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皆理之自然而人物之所同得者也人雖得其形氣之正然其清濁厚薄之禀亦有不能不異者是以賢智者或失之過愚不肖者或失之不及而得於此者亦或不能無失於彼惟聖人之心清明純粹天理渾然無所虧缺故能因其道之所在而爲之品節防範以立教於天下使夫過不及者有以取中焉葢有以辨其親疎之殺而使之各盡其情則仁之爲教立矣有以别其貴賤之等而使之各盡其分則義之爲教行矣爲之制度文爲使之有以守而不失則禮之爲教得矣爲之開導禁止使之有以别而不差則智之爲教明矣然亦未始外乎人之得乎天者强爲之也
  臣按子思言天命之性卽湯之所謂降𠂻其言率性之道修道之教卽湯之所謂克綏厥猷惟后前聖後賢更相發明如出一口而朱熹之論性曰仁義禮智其論道與教亦必曰仁義禮智其視佛老之學以空寂爲性以虛無爲道管商之徒以刑名功利爲教者孰眞孰妄孰是孰非可不辨而明矣
  滕文公爲世子滕國名文公者定公之世子也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道言也言必稱堯舜世子自楚反反還也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謂齊景公曰成覸齊人景公齊君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顏淵孔子弟子名回公明儀曾子弟子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爲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書說命之辭瞑眩猶昏憒也以毒藥攻疾故昏憒而後愈瘳愈也
  程頥曰性卽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發而中節卽無往而不善發不中節然後爲不善故凢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非
  朱熹曰性者人所禀於天以生之理也渾然至善未嘗有惡人與堯舜初無少異但衆人汨於私欲而失之堯舜則無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爾故孟子與世子言毎道性善而必稱堯舜以實之欲其知仁義不假外求聖人可學而至而不懈於用力也又曰時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聖賢爲不可企及故世子於孟子之言不能無疑而復來求見葢恐别有卑近易行之說也孟子知之故告之曰夫道一而已矣以明古今聖愚本同一性前言已盡無復他說也又曰孟子旣告世子以道無二致而復引成覸等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篤信力行不當復求異說也又曰滕國雖小猶足爲治但恐安於卑近不能自克則不足以去惡而爲善爾孟子言性始見於此而詳具於告子之篇然黙識而旁通之則七篇之中無非此意其所以廣前聖之未發而有功於聖人之門程子之言信矣臣按性善之說程朱盡之其曰性卽理也乃自昔聖賢之所未言萬世言性之標凖也熹謂七篇之中無非此意者如言仁義言四端葢其大者也至於因齊王之愛牛而勸之以行王政亦因其性善而引之當道也以此推之他可識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怵惕驚動貌惻傷之切也隱痛之深也非所以納交於孺子之父母也内結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要求也非惡其聲而然也聲名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羞恥己之不善也惡憎人之不善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辭解使去己也讓推以與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是知其善而以爲是非知其惡而以爲非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克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朱熹曰天之生物各付一性性非有物只是渾然一理之在我者耳故性之所以爲體亦惟仁義禮智信五者天下之理無出於此五者之中所謂信者眞實無妄之理也仁義禮智皆眞實無妄故信不必言仁義禮智四者於中各有分别不可不辨葢仁是溫和慈愛之理義是斷制裁割之理禮則㳟敬撙節之理智則分别是非之理凢此四者具於人心乃性之本理方其未發漠然無形象之可見及其發而爲用則仁者爲惻隱義者爲羞惡禮者爲㳟敬智者爲是非所謂情也四端云者猶有物在中而不可見必因其端緒發見於外然後可得而尋性之理雖無形而端緒之發則可驗故由其惻隱所以必知其有仁由其羞惡所以必知其有義由其㳟敬所以必知其有禮由其是非所以必知其有智使其本無是理於内則何以有是端於外所以有是端於外必知其有是理於内而不可誣也仁義禮智旣見得界限分明又須知四者之中仁義是對立門庭葢仁仁也而禮則仁之著義義也而智則義之藏猶春夏秋冬雖爲四時其實不過一隂一陽而已春夏皆陽之屬秋冬皆隂之屬也故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義雖對立而成兩然仁則生生之意實貫通周流乎四者之中故仁者仁之本體禮者仁之節文義者仁之斷制智者仁之分别正如春之生氣貫徹四時春則春之生夏則春之長秋則春之收冬則春之藏故程子曰四徳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正謂此也自四而兩自兩而一則統之有宗㑹之有元天地之理固然也
  臣按朱熹四端之說葢先儒所未發至論不忍人之心則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至㢤言矣葢天地造化無他作為惟以生物為事觀夫春夏秋冬往古来今生意流行何嘗一息間斷天地之心於此可見萬物之生既從天地生意中出故物物皆具此理何况人為最靈宜乎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然人有是心而私欲間斷故不能達之於用惟聖人全體本心私欲不雜故有此仁心便有此仁政自然流出更無壅遏天下雖大運以此仁而有餘矣孟子恐人未能自信也故指發見之真切者以覺悟之夫孺子未有所知而將入於井乍見之者無間賢愚皆有惻怛傷痛之心方其此心驟發之時非欲以此納交非欲以此干譽又非以避不仁之名也倉猝之間無安排無矯飾而天機自動此所謂真心也賦形爲人孰無此心茍無此心則無人矣然則所謂無者豈其固然哉私欲蔽塞而失其本真耳孟子始言惻隱之心至此乃兼羞惡辭讓是非而言者葢仁爲衆善之長有惻隱則三者從之矣惻隱不存則三者亦何有哉夫四肢人所必有四端亦然而昧者不察自謂不能是賊其身又謂吾君不能是賊其君賊猶賊仁賊義之賊言爲禍害之深也然仁義禮智其分量甚大而端緒甚微茍不推廣其端則何以充滿其量必也因其發見之微隨加展拓使人欲無所障礙而天理得以流行猶始然之火引之而煌煌始逹之泉疏之而浩浩仁義禮智庻幾充滿其本然之量而不可勝用矣茍惟不然天理方萌人欲旋窒是乍然者遽息而方逹者隨堙欲愈蔽而端愈微雖有不忍人之心必無不忍人之政矣夫四端在人一也充之則足以保四海不充則不足以事父母是以帝王之治光宅天下丕冒海隅而後之人主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以悅其親之心或以邇聲色信讒邪而至於黜其配殺其子同此四端也充與不充而已耳此章之要在於識本心之正加推廣之功至於保四海則自然之效驗也四端之論雖首唱於孟子而條貫統紀則至朱熹而大明聖明優游玩索而力行之則天下幸甚
  告子曰告子名不害孟子弟子也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爲仁義猶以杞柳爲桮棬杞柳二木名桮棬飲器也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爲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爲桮棬也戕伐也賊害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爲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爲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率猶驅也
  臣按告子之說葢謂人性本無仁義必用力而强爲若杞柳本非桮棬必矯揉而後就也吁何其昧于理之甚耶夫仁義卽性也告子乃曰以人性爲仁義如此則性自性仁義自仁義也其可乎夫以杞柳爲桮棬必斬伐之屈折之乃克有成若人之爲仁義乃其性之固有孩提之童皆知愛親卽所謂仁及其長也皆知敬兄卽所謂義何勉强矯拂之有使告子之言行世之人必曰仁義乃戕賊人之物將畏憚而不肯爲是率天下而害仁義其禍將不可勝計此孟子所以不容不辨也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顙額也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爲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臣按告子杞柳之喻旣爲孟子所闢則又小變其說而取喻於湍水葢前說專指人性爲惡至是又謂可以爲善可以爲惡而借水以明之不知水之性未嘗不就下雖搏之過顙激之在山可暫違其本性而終不能使不復其本性也人之爲不善者固有之矣然其所以然者往往爲物欲所誘利害所移而非其本然之性也故雖甚愚無知之人詈之以惡逆斥之以盗賊鮮不變色者至於見赤子之入井則莫不怵惕而救之朱熹以爲性本善故順之而無不善本無惡故反之而後爲惡非本無定體而可以無所不爲也斯言盡之矣
  公都子孟子弟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爲善可以爲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文武謂周之文王武王幽厲興則民好暴幽厲謂周之幽王厲王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爲君而有象象舜之弟堯之臣也以瞽瞍爲父而有舜瞽瞍舜之父也以紂爲兄之子且以爲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微子比干皆紂叔父又爲之臣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爲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㳟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㳟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爾矣故曰求則得之舎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倍一倍也蓰五倍也算數也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夷與彞通用好是懿徳孔子曰爲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彞也故好是懿德
  朱熹曰情者性之動也人之情本但可以爲善而不可以爲惡則性之本善可知矣又曰才猶材質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則有是才性旣善則才亦善人之爲不善乃物欲䧟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又以為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則有聰明之德有父子則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執之常性也故人之情無不好此懿徳者以此觀之則人性之善可見而公都子所問之三說皆不辨而明矣
  臣按公都子學於告子者也故以性善爲非而設二者之說以闢孟子孟子不與之辨獨以性之發見者言之葢所謂性者仁義禮智而已然未發之前無兆朕之可見惟感物而動爲惻隱爲羞惡爲㳟敬爲是非然後性之本可識葢四者情也而其本則性也由其性之善故發而爲情亦善因情之善而性之善可知矣夫善者性也而能爲善者才也性以體言才以用言才本可以爲善而不可以爲惡今乃至於爲不善者是豈才之罪哉䧟溺使然也夫四者之心所以人人皆有者由其具仁義禮智之性故也鑠者以火銷金之名火之銷金由外以至内也性則我所固有非自外來獨患夫人之弗思弗求爾夫物有求而弗得者在外故也性則求其在我者何不得之有本然之才初無限量極天下之善無不可爲者今乃善惡相去之遠由不能盡其才也曰思曰求而又曰盡此孟子教人用功之至要烝民之詩其説己見前章合而觀之可也
  曹交問曰曹交曹君之弟人皆可以爲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勝堪也匹鴨也鴨之雛也則爲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爲有力人矣一百二十斤爲鈞百鈞一萬二千斤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爲烏獲而已矣烏獲古有力人夫人豈以不勝爲患哉弗爲耳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爲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鄒國名孟子鄒人也曹交是時亦在鄒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爾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臣按人皆可以爲堯舜或古語或孟子所嘗言曹交疑而問之孟子曰然者所以明其必然也交乃以形體之長而材能之短自歉夫聖人之所以聖者豈形體之謂哉人皆有是性故皆可以爲堯舜獨患其不爲耳且以負重譬之能勝烏獲之任是亦烏獲也茍能爲堯舜之事豈非堯舜乎力之强弱有限故有不勝之患若性之善則未嘗有限豈以不勝爲患乎又以行之徐疾明之夫長㓜之序天實爲之徐行後長者循乎禮之當然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則悖乎理而非弟矣夫徐行至易也豈人所不能以其不爲故䧟於不弟之罪以是而思則凢理之當爲者無不可爲其善不善之分獨在於爲不爲耳世之言堯舜者往往失之過髙故孟子直以一言斷之曰孝弟而已矣謂其止於是也夫幼而愛親長而敬兄人性所同爲堯舜者能盡此性而已孟子又恐曹交終疑其難也則又告之以服堯服誦堯言行堯行是堯而已矣言其爲之無不至也交以受業爲請又告以道者人所共由猶九軌之塗坦然易見所患者人不求之耳歸而求之於事親敬長之間本性之眞隨處發露師在是矣其示人深切如此而世之人猶以性爲不善而安於暴棄者豈不重可歎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臣按良謂本然之善也善出於性故有本然之能不待學而能本然之知不待慮而知觀人之幼而愛親長而敬兄則可知矣親親之心逹之天下卽所謂仁敬長之心逹之天下卽所謂義然則仁義豈出於孝弟之外哉斯理也孟子葢屢言之其爲天下後世慮者切矣
  以上論天性人心之善
  或謂以此爲人君致知之首何也曰人君之於道所當知者非一而性善尤其最焉葢不知己性之善則無以知己之可爲堯舜不知人性之善則無以知人之可爲堯舜故孟子於滕世子之見曹交之問皆以是告焉庻幾其道得行使君爲堯舜之君民爲堯舜之民也不幸邪說放紛正理衰熄當時之君無能尊信其言者未幾而荀卿氏出則爲性惡之說於是李斯本之以相秦斯荀卿弟子剗滅先王之禮教一以嚴法峻刑毒天下由其以人性爲惡故也片言之誤流禍至此豈不哀哉或謂性固然也然求之天下其能爲善者無幾何也曰此氣質之異而非性之罪也先儒張載嘗言之矣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葢天之所以與人者莫非純粹至善之理此所謂天地之性也人之受之則所值之氣不同或清而純或濁而雜故其性亦隨而異此所謂氣質之性也天地之性則無不善氣質之性則有善有不善焉然茍有以反之則雖不善者可復而善然則反之之道奈何曰由治己而言則有學由治人而言則有教閑邪存誠克己復禮此治己之學也學之功至則己之善可復矣道徳齊禮明倫正俗此治人之教也教之功至則人之善可復矣若夫以己之性爲不善而不以聖人之道治其身是自暴者也以人之性爲不善而不以聖人之道治其民是暴天下者也故繫其説如此惟聖明詳玩之



  大學衍義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六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兼言五者大倫
  大學禮記篇名爲人君止於仁爲人臣止於敬爲人子止於孝爲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臣按大學之道在止於至善爲人君爲人臣以至與國人交各有所當止止云者必至於是而不遷之謂也以君道言之有一毫未至於仁不可以言止知仁之當爲而或出焉或入焉亦不可以言止何謂仁克己復禮仁之體也愛人利物仁之用也爲人君者内必有以去物欲之私使視聽言動無一不合乎禮外必有以廣民物之愛鰥寡孤獨無一不遂其生此所謂仁也必有是體然後其用行焉故聖人論仁莫先於克己也人君爲天下民物之主痒疴疾痛孰非同體故君道必主於仁而為仁必極其至所謂止於至善也自古帝王獨稱堯舜為至仁者以其兼體用之全無纖微之間故也若宋襄以不禽二毛為仁梁恵以移民移粟為仁是特區區之小善耳其可以言至乎其可遽止於是乎以此推之則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與國人交之信皆以極至為當止之地若夫以貎恭為敬以從令為孝以長惡為慈以小諒為信而曰止於是焉則非臣之所敢知也
  晏子曰晏子名嬰字平仲齊景公大夫也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文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物猶事也
  臣按君令臣共以下皆禮之當然也然君以出令為職要必不違於理然後人心服而令必行否則言悖而出亦悖而入未見其能令也臣之事君以恭為夲然必忠誠不二然後可貴否則外有事君之禮内有嫚上之心未見其能恭也父慈而不能教則敗其子子孝而不能箴則陷父於不義兄能愛弟矣又必有切磋之益如朋友之相資不然則義揜於恩其失為徒愛弟能敬兄矣必又有和順之美使情意相親而無間不然則禮勝則離其失為徒敬夫之於婦貴乎和協茍不知義則溺愛而失其剛非夫道也婦之於夫貴乎柔巽茍不由正則狃説而流於淫非妻道也君臣而下皆以二徳相濟惟姑之於婦一於慈而從婦之於姑一於聽而婉葢婦姑相與專主於和柔而無取於剛勁故與前四者不得不異也禮之善物謂八者之禮於事為善也不然則得其偏而無相濟之美其得為善乎晏子之言上下均所當知故録焉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爲司徒教以人倫聖人謂舜契臣名司徒掌教之官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臣按舜典帝之咨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五品卽五者之大倫也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春秋傳亦曰舜舉八元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㳟子孝孟子所稱卽其事也當舜之時旣命后稷教民稼穡五榖旣熟有以養民之生矣養而不教則民不知義又何以别於禽獸哉人之有道謂其各有秉彛之性也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别長幼之序朋友之信皆人性所自有舜之命官敷教亦因其有而導之耳非强之以所無也經傳論人倫之道非一然各以一言而盡其要未有如孟子者嗚呼旨哉
  漢白虎通義章帝時論五經同異於白虎殿作此書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者何謂也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故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何謂綱紀綱者張也紀者理也大者爲綱小者爲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人皆懐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萬化若羅網之有綱紀而萬目張也
  臣按三綱之名始見於此非漢儒之言古之遺言也葢天下之事衆矣聖人所以治之者厥有要焉惟先正其本而已本者何人倫是也故三綱正則六紀正六紀正則萬事皆正猶舉網者提其綱紀而衆目畢張也若綱紀不正雖事事而理之猶整亂絲其能治乎卽三綱而言之君爲臣綱君正則臣亦正矣父爲子綱父正則子亦正矣夫爲妻綱夫正則妻亦正矣故爲人君者必正身以綂其臣爲人父者必正身以律其子爲人夫者必正身以率其妻如此則三綱正矣繇古洎今未有三綱正於上而天下不安者亦未有三綱紊於上而天下不危者善計天下者亦察乎此而已矣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通言人子之孝
  孝經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此天子之孝
  臣按孝之爲孝不出愛敬二者而已推愛親之心以愛人而無所疾惡推敬親之心以敬人而無所慢易則天下之人皆在吾愛敬中矣愛敬盡於事親非求以律人也躬行於上而德教自形於下天下之人無不皆愛其親矣其守豈不約乎其施豈不博乎故曰此天子之孝
  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况於公侯伯子男乎故得萬國之懽心以事其先王此言天子之孝治國者不敢侮於鰥寡而况於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懽心以事其先君此言諸侯之孝治家者不敢失於臣妾而况於妻子乎故得人之懽心以事其親此言大夫之孝夫然故生則親安之祭則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災害謂水旱饑饉之屬禍亂不作禍亂謂甲兵寇戎之屬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詩云有覺徳行四國順之
  臣按此章亦推愛親之心以愛人之意能愛人則人亦愛之故天子則得萬國之懽心諸侯大夫亦各得其人民之懽心人心懽悅則親心亦為之懽悅以奉養則親安以祭祀則鬼享幽明無二致也其效至於天下和平而無灾禍之興葢人和則天地之和亦應其始推愛親之心以及人其終享愛人之福以及親所謂孝治天下也如此後世人君葢有暴虐其民結怨稔禍至於危其親以及宗廟者然後知聖人之言眞百世之蓍龜也
  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察著也長幼順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彰亦明矣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廟致敬不忘親也脩身愼行恐辱先也宗廟致敬鬼神著矣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無所不通
  臣按父母者子之天地天地者人之父母其實一也故事父孝則事天之理明事母孝則事地之理察明察云者謂昭然顯著洞悟於心也夫父兮生我母兮育我此所謂子之天地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此所謂人之父母也事父母之道無他全其所以與我者而已故樂正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無人爲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先可謂全矣故壹舉足而不敢忘父母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人子之孝未有大於此者然則事天地之道亦豈有異是乎夫人有此身則有此心有此心則有此性此天地之所與我者也五常萬善本來全具一毫有虧是嫚其所與矣故孟子曰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成湯所以顧諟天之明命者正恐瞬息之不存非所以事天也文王所以陟降在帝左右者正恐跬歩之或違非所以事天也卽是而觀事父母事天地豈有二道乎天下之道其玅而不可測者謂之神顯而不可欺者謂之明吾之事天明事地察則天地神明所以鑒臨在上者昭著而不可揜卽下文通乎神明之義也長幼指兄弟而言孔子旣言孝又兼言弟故謂雖天子之貴所尊者父而所先者兄然自宗廟致敬以下則惟言孝而已未始及於弟也葢孝弟一心孝旣至則弟亦至矣天人一理通乎神明則亦光乎四海矣此葢推言孝弟之極功爲人君者所當深體也
  易蠱卦名初六初爻隂畫幹父之蠱蠱事也其字從蟲從皿蟲之食皿敗壊之象故以治事爲治蠱也有子考無咎厲終吉象曰幹父之蠱意承考也臣按程頥之傳以爲子幹父蠱之道能堪其事則爲有子而其考得無咎不然則爲父之累故必惕厲則得終吉臣謂昜雖通言人子之道其在王者承祖考之業則幹蠱之尤大者也茍或忘敬畏之心而萌嫚易之志其終凶可知矣若唐之𤣥宗憲宗始初清明中興帝業祖考有光焉其後志驕以怠浸弗克終則反吉而爲凶矣吉凶之分由敬嫚之異其可忽哉
  九二幹母之蠱不可貞象曰幹母之蠱得中道也臣按程頥之傳以爲子之於母當以柔巽輔導之使得於義不順而致蠱則子之罪也從容以將順豈無道乎以婦人言之則隂柔可知若伸已剛陽之道遽然矯拂則傷恩所害大矣亦安能入乎在乎屈己下意巽順將承使之身正事治而已故曰不可貞固盡其剛直之道如是乃中道也臣謂人君之事母后尤不可不知此義
  孟懿子問孝懿子魯大夫仲孫何忌子曰無違樊遲御遲孔子弟子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臣按朱熹之說以爲生事葬祭事親之始終具矣禮卽理之節文也人之事親自始至終一於禮而不茍其尊親也至矣臣嘗推衍其說以爲昏定而晨省冬溫而夏凊出告而反靣下氣怡聲問衣燠寒疾痛疴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後而敬扶持之飲食則問所欲而敬進之有命之應唯敬對進退周旋謹齊升降出入揖遜不敢噦噫𡁲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洟此生事之禮也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此死葬之禮也及時將祭君子乃齋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禮散齋七日以定之致齋三日以齊之齋者精明之至然後可以交神明此祭之禮也自天子而至於庻人其物之隆殺不同然禮之所得爲者則不容一毫之不盡也故孝經曰君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五者之名不同而禮所當爲則一論語孝經皆聖人親筆凡爲人子者少違斯言其可立於天地間乎故合而著之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臣按先儒之説謂武伯之爲人必多可憂之事者故夫子以此告之欲其體父母之心知所以自愛也臣謂此雖爲父母俱存者言然不幸而不終養者其可㤀此葢父母之生我其望於我者何如也顧不能謹身自愛而致疾焉無乃嫚父母之遺體而孤父母所以望我之意乎自士庶人以上皆所當知至人主之身宗廟社稷之所託其責尤重而所以撓亂其血氣戕伐其壽命者尤非一端故漢文帝嘗騎馳下峻坂袁盎諫曰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此言足以深儆之矣爲人主者儻能體孔子之言凢可以致疾者必敬必戒庻其免於不孝之責乎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别乎
  臣按父母至重也犬馬至輕也孔子以至輕喻至重所以深警世人之以養爲孝者子游聖門髙弟宜不至是然一念之微少以能養爲足則已墮不敬之域矣非必輕忽簡慢而後謂之不敬也故記禮亦曰養可能也敬爲難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謂父兄先已而生也曽是以爲孝乎
  臣按此言承順父母之顏色爲難至於服勞能養特其末耳葢父母之顏色有慘有舒爲人子者所當潜觀黙察其色愉則其心樂固可以自慰若其色少有異焉其可不兢兢焉愓愓焉自省且自責乎慶雲𠂀雨天之喜也迅雷烈風天之怒也善事天者必於此焉察之父母者子之天地察之可不謹乎如此而後知色難之義
  禮記爲人子者聽於無聲視於無形
  臣按此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之意也葢孝子之心惟恐纖介之差須臾之失故其潛觀嘿察至於如此非誠於事親其能若是乎
  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嚴威儼恪非所以事親也
  臣按愛根於中者深然後發於氣動於色見於容者如此非可以僞爲也嚴威儼恪居上臨下之容施之親則厲矣故曰非所以事親
  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
  臣按此與孝經明察之指畧同先儒張載作西銘卽事親以明事天之道大畧謂天之予我以是理也莫非至善而我悖之卽天之不才子也具人之形而能盡人之性卽天之克肖子也禍福吉凶之來當順受其正天之福澤我者非私我也予之以爲善之資乃所以厚其責譬之事親則父母愛之喜而不忘也天之憂戚我者非厄我也將以拂亂其心志而增其所不能譬之事親則父母惡之懼而不怨也卽此推之親卽天也天卽親也其所以事之者豈容有二哉夫事親如天孝子事也而孔子以爲仁人葢孝之至則仁矣張載之論極其精微臣姑舉其槪如此必欲深窮其指自當卽全書而熟覆也
  公明儀問於曾子曰夫子可以爲孝乎曽子曰君子之所謂孝也者先意承志論父母於道參直養而已安能爲孝乎
  臣謂父母之意未形而能逆之於其先逆猶迎也父母之志已形而能承之於其後非深於孝愛以父母之心爲心者不能喻者開說曉譬之謂爲人子者平時能以理開曉其親置之於無過之地猶臣之事君格其非心而引之當道也其視有過而後諫者功相百矣故曽子猶難之
  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諌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則復諫不說與其得罪於州閭鄉黨寜孰諫孰卽熟字父母怒不説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
  臣按起者悚然興起之意孰者反復純熟之謂不諫是陷其親於不義而得罪於州里等而上之諸侯而不諫則使其親得罪於國人天子而不諫則使其親得罪於天下是以寜孰諫也怒而撻之猶不敢怨况下於此者乎諫不入起敬起孝諫而怒亦起敬起孝敬孝之外豈容有他念哉豈容一息忘哉是説也聖人已著之論語矣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善事親者當合二書而思焉
  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醫不三世不服其藥
  臣按春秋書許世子止弑其君買傳曰許悼公瘧飲世子止之藥而卒書曰弑其君者止不嘗藥也先儒胡安國以爲夫子之所愼者三疾居其一季康子饋藥而未達則不敢嘗敬謹其身如此而於君父可忽乎止不擇醫而輕用其藥藥不先嘗而誤進於君是有忽君父之心而不謹矣此簒弑之萌堅冰之漸而春秋之所謹也故加以大惡而不得辭此春秋除惡於微之意也然則侍親之疾者其可不以許止爲戒
  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氣竭而息聲不委曲禮無容不為容儀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慽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毁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爲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慽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爲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
  臣按經傳之言喪親惟此爲略備居喪者當深體焉
  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
  中庸曰期之喪達乎大夫期周年之服也王公絶期故曰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滕定公薨定公滕君世子謂然友曰世子定公之子是為文公然友其傅也昔者孟子嘗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曽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飦粥之食齊衣下縫也不緝曰斬衰緝之曰齊衰也疏麄也麄布也飦糜也䘮禮二日始食粥旣葬乃疏食自天子達於庻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爲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謂然友曰此文公謂也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劒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爲我問孟子然友復之鄒問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冢宰冡宰六官之長君薨子不聽政以冡宰攝國事歠粥靣深墨卽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徳風也小人之徳草也草尚之風必偃尚與上通偃伏也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誠在我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弔者大悅
  臣按三年之喪自唐虞三代未有改者春秋之世此禮廢墜於是宰予欲短喪而孔子責其不仁子思作中庸亦謂自朞而下貴賤有殊父母之喪則一而已爾方滕文公用孟子之言欲行其禮則父兄百官譁然争之及違衆而行又以爲知禮何耶葢以爲不可行者蹈常襲故之陋見而以爲知禮者秉彞好徳之良心也夫欲報之徳昊徳罔極正雖終身之喪未足以紓無窮之悲其所以三年而止者特聖人立爲中制使不可過焉耳而世降教失雖以東魯文獻之邦猶不能行何怪於滕之父兄乎然文公一以身先之則幡然而悟天理之在人心者固不可泯也自漢文率意變古始爲易月之制然詳其遺詔葢為吏民設景帝嗣君也乃冒用其文自短三年之制豈非萬世之罪人乎其後晉武欲復古制而尼於羣臣之邪説獨後魏孝文斷以不疑孝文偏安之主也猶能行此可以中國而弗若乎臣故備列聖賢之言使後世有考云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臣按先儒之說以為父在得觀其志而奉承之父沒能觀其行而繼述之又必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然後為孝夫父之道善者當守之終身不善者當亟改之何三年之有意其所謂三年無改者必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故不忍於遽改耳若不顧事理之重輕於茹哀銜恤之中而改其所可未改者無復謹重之心則於事未必有益而於孝則大有虧矣孔子之言葢必有為而發為人子者處此隨其所遇而以義制之可也以人君言之武王繼文王之志則終身無改者也宣王承厲王之烈則不待三年而改者也若可繼雖不若文而當改又不如厲則孔子所謂三年無改者也二十七月之期迅若奔電人子於此惟盡追慕之誠姑泯改為之迹不亦善乎臣故推而明之以廣先聖言外之指
  曽子曰愼終追逺民德歸厚矣
  臣按先儒以爲愼終者喪盡其禮追逺者祭盡其誠上之所爲旣厚而民亦從而歸厚故大學曰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其機如此
  禮記曰霜露旣降君子履之必有悽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春雨露旣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愓之心如將見之臣按孝子無一念不在其親故因霜露之降而感焉因雨露之濡而感焉若將見之此誠之極孝之至也
  致齊於内散齊於外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僾者微見貌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歎息之聲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絶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愛則存致慤則著著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君子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思終身弗辱也臣按此章於人子之思親可謂盡形容之妙矣非誠孝之極安能至此而程頥乃謂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此孝子平日思親之心非齊也齊不容有思有思非齊也齊者湛然純一方能與鬼神接葢齊與戒異當七日之戒凛然祗懼容有思焉及齊三日則湛然純一無所思矣此齊與戒之分也致愛則存致慤則著者葢愛慕之極儼乎其若存誠慤之極昭乎其有見此鬼神之常理也其可不敬乎敬則有不敬則無矣故親在而養必以敬親沒而享亦以敬親之存沒有異而孝子之敬則同夫如是則終身弗辱其親矣
  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稱諱如見親祀之忠也
  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故忌日不樂
  臣按忌日之名始見於此父母之喪雖久至於忌日則必以居喪之禮處焉終吾身而後已古之聖王能盡其道者其惟文王乎
  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犬馬盡然而况於人乎
  臣按孝子愛敬之心無所不至故凡父母之所愛敬者雖犬馬之賤亦愛敬之况人乎哉姑舉其近者言之若兄若弟吾父母之所愛也吾其可以不之愛乎若薄之是薄吾父母也若親若賢吾父母之所敬也吾其可不之敬乎若嫚之是嫚吾父母也推類而長莫不皆然若晉武惑馮紞之讒不思太后丁寜之言而疎齊王攸唐髙宗溺武氏之寵不念太宗顧託之命而殺長孫無忌若二君者皆禮經之罪人也
  孔子曰身也者親之枝也敢不敬與不能敬其身是傷其親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
  臣按論語曾子之言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此意也
  禮記曰孝子如執玉如奉盈盈滿也洞洞屬屬然洞洞空無他念也屬屬者相續連也如弗勝如將失之
  臣按子之身出於父母本一體而分焉猶枝之出於幹也傷其枝則傷其幹矣持身之不敬寜不傷其親乎故曽子戰戰兢兢以終其身葢敬奉遺體不敢以少慢也凡為人子者皆所當然而人主之身為尤重祖宗之基業於我乎託也廟祏之神靈於我是依也然則一言動一舉措其可忽乎曽子臨淵履冰之言記禮執玉奉盈之喻宜深體之
  孟子曰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事親事之本也守身守之本也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
  曽子曰樹木以時伐焉禽獸以時殺焉夫子曰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
  臣按仁孝同源故孝者必仁而仁者必孝木不妄伐獸不妄殺此仁也亦孝也若斷之殺之不以其時則是無復仁心矣安有不仁而能孝者耶武王數紂之罪曰暴殄天物人君享天下之奉茍徇其侈欲之心用物無節是則所謂暴殄也是則所謂不孝也物猶如此况於骨肉之親民生之類其親之仁之又當何若邪秦二世疎忌同姓七公子矺死於社漢武以一馬興師暴骨萬里之外其爲一木一獸不旣多乎此又不孝之尤者也臣故推衍其説以廣曾子言外之意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二














  大學衍義卷六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七
  宋 眞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帝王事親之孝
  堯典曰有鰥在下田虞舜鰥無妻之名在下謂卑賤也虞氏舜名父頑父瞽瞍心不則徳義之經為頑母嚚母瞽瞍後妻舜繼母也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象傲象舜後母弟名傲慢不友也克諧以孝諧和也烝烝乂不格姦烝進也乂治也姦惡也 史記舜父瞽瞍盲而舜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瞍愛後妻子常欲殺舜舜避逃及有小過則受罪順事父及後母與弟日以篤謹
  臣按舜以一身處頑父嚚母傲弟之間而能諧和以孝俾其善日進惡日泯非至誠之積薫蒸浸灌何以有此先儒曽鞏引詩烝之浮浮爲譬其意以爲甑之炊也火然於下其氣相續故能通徹於上舜之積誠感父亦猶是也其説得之矣
  帝初於厯山山名舜微時所耕往于田日號泣于旻天旻閔也于父母負罪引慝慝惡也祗載見瞽瞍祗敬也載事也䕫䕫齊慄齊莊敬也慄戰栗也䕫䕫莊敬戰栗之貌瞽亦允若允信也若順也
  臣按舜以不獲於父母之故號泣於天自負其罪不敢以爲父母之罪自引其慝不敢以為父母之慝其誠於孝如此宜其卒能感動也
  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將歸已視天下悅而歸已猶草芥也惟舜爲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爲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底致也豫順也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爲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臣按舜之所値者至難事之親也然積誠感動猶能使之底豫况其不如瞽瞍者乎故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爲人子者皆知無不可事之親而各勉於為孝此所謂天下化也昔豫章羅從彥論此曰只為天下無不是底父母諫議陳瓘聞而善之曰惟如此而後天下之爲父子者定彼臣弑君子弑父者常始於見其有不是處爾嗚呼罪已而不非其親者仁人孝子之心也怨親而不反諸己者亂臣賊子之志也後之事難事之親者其必以舜為法
  萬章問曰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萬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然則舜怨乎曰長息問於公明高長息公明髙弟子公明髙曽子弟子曰舜往于田則吾既得聞命矣號泣于旻天于父母則吾不知也公明髙曰是非爾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恝無愁之貌我竭力耕田共爲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廪備以事舜於畎畆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將胥天下而遷之焉爲不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天下之士悅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艾美好也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熱中躁急心熱也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
  臣按孟子可謂知大舜之心矣葢窮天下之可欲皆外物也聖人視之如浮雲然得喪去來不以介意惟不順於父母則以為己之大罪而不敢自恕人知舜怨之爲怨獨孟子知其怨乃所以為慕慕之為言愛之深思之切也五十始衰禮所謂不致毁之時也大舜於此猶慕焉聖人純孝之心不以老而衰也揚雄亦曰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葢舜雖已順其親而其心常若不足此其所以為終身之慕
  禮記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徳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饗之子孫保之子孫謂虞思陳胡公之屬厯三代為諸侯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材質也篤厚也故栽者培之栽植也培養也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祐命之自天申之詩大雅假樂之篇憲詩作顯申重也故大德者必受命臣按舜以聖人之徳居天子之位其福祿上及於宗廟而下延於子孫此所以為大孝也然舜所知者孝而已若祿位名壽則天實命之非舜有心於得之也孔子以天之眷舜如此因言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質而加厚焉其本固者雨露得以滋培之其本傾者風雷得以顛覆之其培之也非恩之也其覆之也非害之也咸其自取焉爾又引詩以明之以見大徳者必受命知舜徳為聖人尊為天子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然後為大孝則夏商後王不敬厥德而至於覆宗絶祀者其為不孝可知
  子曰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纘繼也太王王季之父王季文王之父壹戎衣而有天下戎衣甲胄之屬言一著戎衣以伐紂卽有天下也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末謂老武王有天下時已老矣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先公后稷公劉之屬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達通也天下之人通言其孝也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脩其祖廟祖宗之廟陳其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周赤力天球之屬設其裳衣先祖之遺衣服祭則設之以授尸也薦其時食四時之食各有其物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臣按此章稱武王周公亦猶前章之稱舜也大抵爲人君以光祖宗遺後嗣為孝周自太王實始翦商至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武王遂成之躬衣戎服誅獨夫受而有天下此武王之繼志述事也周公追王太王王季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又制禮作樂使世世子孫奉承宗廟之祀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此周公之繼志述事也舜之孝如天之不可名故曰大武王周公之孝天下稱之無異辭故曰達後世人主有志於孝治者當合大舜文武周公之事而考之葢大舜以瞽瞍為父處人倫之變者也文王以王季為父處人倫之常者也舜文所遇不同而其心則一使舜遇文王之時必能盡處常之道使文王遇舜之時亦必能盡處變之方所謂易地則皆然也至於繼志述事則當持守而持守固繼述也當變通而變通是亦繼述也凡此皆人主所當知臣故推衍其説以廣中庸言外之指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内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豎小臣之屬掌外内之通命者御如今小吏直日内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則内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膳然後亦復初食上必在視寒煖之中在察也食下問所膳問所食者命膳宰曰末有原末猶勿也原再也已進者勿有所再進應曰諾然後退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說冠帯而養説與脱同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間猶瘳也
  臣按文武二聖人事親之孝如此眞萬世帝王之法也故傳禮者述其事以爲世子之記漢文帝之為代王太后嘗病不解衣交睫者三年藥非口嘗不進葢其天質之美故能庻幾盛王之孝文帝亦賢矣哉
  漢髙帝詔曰人之至親莫親於父母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竝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銳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太公髙帝父也王侯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為太上皇九年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朝未央官置酒前殿上奉玉巵爲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頼頼利也無利入於家也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仲髙帝兄力勤也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羣臣皆稱萬歳大笑為樂
  唐太宗貞觀三年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嘗痛心今單于稽顙庻幾可雪前恥四年李靖擒頡利可汗以獻上皇聞之歎曰漢髙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命置酒凌𤎆閣酒酣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
  臣按漢髙帝歸尊於父唐太宗雪父之恥可謂孝矣惜也髙帝未央之宴哆音侈又昌者反然以功業自矜有夸其父之意而太宗之初起借助突厥因而臣之長其桀驁之態後來之雪恥僅足以贖前過而已况其父子昆弟之間慙徳為多功烈雖盛瑜終不能以揜瑕也
  太宗嘗謂近臣曰吾今日生日世俗皆為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欲承顏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柰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明皇開元中以生日宴百官於花蕚樓每歳八月五日為千秋節布於天下咸令宴樂尋又移社就千秋節臣按范祖禹曰太宗不以生日宴樂以爲父母劬勞之日也乾曜等以人主生日為節又移社以就之夫節者隂陽氣至之候不可為也社者國之大祀不可移也明皇享國旣久驕心寢生乾曜等不能以義正君每為諂媚以逄迎之其得為名臣乎臣謂太宗之思親發於眞誠至今讀者猶為之感愴明皇君臣上驕下諂大陳燕享創立節名後世沿循遂成故典臣子以此爲尊其君固已末矣人主亦從而忘其親其可乎哉近代以來士大夫又以其尊君者而尊用事之臣餽遺之珍歌頌之侈視人主之生日殆逺過焉又何義也法太宗之誠監開元之失而杜人臣交私黷貨之源其必自聖君始
  肅宗上元元年平兩京迎上皇自蜀歸京師居興慶宮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宮内侍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多輕輔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寵乃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元禮上皇侍衛大將髙力士内侍久事上皇謀不利於陛下上泣曰聖皇慈仁豈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羣小何陛下當為社稷大計消亂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宮垣墉淺露非至親所宜居大内深嚴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絶小人熒惑聖聽如此上皇享萬歳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宮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敕取之纔留十匹上皇謂髙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輔國又令六軍將士號哭叩頭請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應輔國遂矯稱上語迎上皇遊西内至睿武門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刅遮道曰皇帝以興慶宫湫隘迎上皇遷居西内上皇驚幾墜遂如西内居甘露殿所留侍衛兵纔尫老數十人陳元禮等及舊宮人皆不得留左右輔國與六軍大將見上請罪上迫於諸將乃勞之曰卿等恐小人熒惑防微杜漸以安社稷何所懼也髙力士流巫州陳元禮勒致仕上皇日以不懌因不茹葷辟穀浸以成疾上初猶往問安旣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後上稍悔惡輔國欲誅之畏其握兵竟猶豫不能決
  二年五月初李輔國與張后共謀遷上皇於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見上上方抱幼女謂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對曰太上皇思見陛下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張后尚不敢詣西内明年改元寶應建巳月上皇崩
  臣按肅宗之平長安也上皇自蜀還都曰朕為五十年太平大子未為貴今為天子父乃貴耳此元結之頌所謂宗廟再安二聖重歡者也豈不盛哉徒以内侍握兵妄為讒間而迫遷之謀出焉其所以然者肅宗柔懦無斷故張后輔國得以刼之以天子之貴而不能芘其父使抑鬱無聊遂以致疾肅宗之罪於是乎通天矣方其少在東宮本以孝名倘能勵乾純之徳絶柔道之牽當輔國進言之時奮發威斷明諭諸將斥其離間父子之罪執而戮之命駕西宮俯伏謝過二帝懽然和氣充塞彼爪牙之士不過為輔國所迫耳人誰無父子之情若告戒明切必將幡然悔悟孰肯舎仁孝之天子而從悖逆之内侍哉帝乃泯然無所開曉但有垂涕而已將士見帝不言未必不謂實己心許而不欲形之於口此輔國之計所以得行也大抵姦賊之臣離人骨肉率以利害惑其主使疑情動於中徊徨顧慮欲為自保之計然後堕其機穽肅宗之不能力却脅遷之請者亦以輔國所陳有以動其疑情故也疑情萌則懼心作保身之念勝則愛親之志衰肅宗之罪正坐於此吁可戒哉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三



  大學衍義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八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長幼之序
  孟子萬章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完治也捐階謂去其梯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揜之揜葢也象曰謨葢都君咸我績史記曰使舜上塗廩瞽瞍從下縱火焚廩舜乃以兩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後又使舜穿井舜穿井為匿空旁出舜旣入深瞽瞍與象下土實井舜從匿空出去謨謀也葢葢井也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謂之都君咸皆也績功也象不知舜已出故欲以殺舜為己功也牛羊父母倉廩父母以此歸之父母也干戈朕朕我也古者君臣通稱琴朕弤朕弤雕弓也二嫂使治朕棲二嫂堯二女也棲床也象往入舜宮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爾忸怩鬰陶猶菀結也忸怩慙色也舜曰惟兹臣庻汝其于予治臣庻謂其百官也舜喜其來見故云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已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此孟子言曰然則舜僞喜者與此萬章言曰否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此孟子言
  臣按象欲殺舜之迹明甚舜豈不知之然見其憂則憂見其喜則喜略無一毫芥𦷾于其中後世骨肉之間小有疑隙則猜防萬端惟恐發之不蚤除之不亟至此然後知聖人之心與天同量也世儒以帝堯在上二女嬪虞象無殺舜之理故以孟子為疑不知孟子特論大舜之心使其有是處之不過如此豈必眞有是哉
  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放猶置也猶今言安置萬章曰舜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兠於崇山殺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國名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以下孟子言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藏匿其怒不宿怨焉宿蓄其怨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爲天子弟爲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此萬章言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税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於有庳此之謂也此孟子言
  臣按聖人不以公義廢私恩故不以象之惡而不與之以富貴亦不以私恩廢公義故使之不得有為於其國以暴其民舜之於象仁之至義之盡也
  詩皇矣之三章大雅篇名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兄謂㤗伯以國讓王季者也則篤其慶篤也厚載錫之光錫予也受禄無䘮喪亡也奄有四方奄大也㤗伯見王季之生文王知天命之必在王季故去而適呉太王沒而不返而後國傳於王季周道大興
  臣按王季之友㤗伯也葢其因心之本然非以其讓已而後友之也昆弟至情出於天性豈有所為而為之乎使㤗伯未嘗有讓國之事王季之所以友之者亦若是而也夫王季之友不過盡其事兄之道耳豈有心於求福哉閨門之内敬順休洽固產祥隤祉之基也故厚其慶而錫之光受天之祿而有天下天之報施其亦明矣後世如漢顯宗以東海王彊遜已而友之唐明皇以宋王成器遜已而友之其友雖同而所以友之則異葢王季之心無所爲而然者也顯宗明皇之心有所爲而然者也此天理人欲之分而漢唐之治所以不若周之盛與
  常棣燕兄弟也小雅篇名閔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管叔蔡叔皆文王子管叔周公兄也蔡叔周公弟也武王封武庚為殷後使管叔蔡叔監之武王崩管叔挾武庚以叛周公相成王誅之其一章曰常棣之華卾不韡韡常棣棣也今郁李花鄂相承甚力故以喻兄弟韡韡光明貌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二章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三章曰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脊令雝渠也飛則鳴行則揺首尾相應喻兄弟相救於急難其相應如是也四章曰兄弟鬩于牆外禦其務鬩狠也禦禁務侮也兄弟雖内鬩而外禦
  臣按周公使二叔監殷二叔以殷畔公旣奉行天討矣使他人處此必且疾視同姓惟恐疎棄之不亟而公作此詩以燕兄弟方綢繆反復謂如常棣華鄂之相依脊令首尾之相應雖忿鬩于門牆之内至有外侮則同力以禦之愴然閔惻之至情溫然篤叙之深恩溢于言外其後有周世頼宗强之助王室之勢安於磐石雖厯變故而根本不搖襄王怒鄭欲以狄師伐之其臣富辰諫曰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今天子不忍小忿以棄鄭親其若之何襄王不從果召狄難嗚呼後世王者欲知兄弟相須之切其於是詩可不深味之乎
  行葦忠厚也大雅篇名其一章曰敦音團彼行葦敦聚貌行道也葦蘆類牛羊勿踐履方苞方體苞籜也體成形也維葉泥泥葉初生柔澤貌戚戚兄弟戚戚内相親也莫逺具爾莫無也具俱也
  臣按先儒吕祖謙曰彼行葦之方苞方體其葉泥泥然其可使牛羊踐履之乎戚戚兄弟其可疎逺而不親近乎忠厚之意藹然見於言語之外毛氏以戚戚為内相親唯體之深者為能識之臣謂祖謙之説善矣使人主能深體此章之指則雖一草一木且不敢輕於摧折也况骨肉之戚而縱尋斧乎此詩二章以下皆言燕樂兄弟之事然必有此心為之本然後燕樂不為虛文不然非所知也
  角弓父兄刺幽王也小雅篇名不親九族而好讒佞骨肉相怨故作是詩也骨肉謂族親也以其父祖上世同禀血氣而生如骨肉之相附騂騂角弓騂騂調和也翩其反矣翩反貌兄弟婚姻無胥逺矣逺疎逺也爾之逺矣民胥然矣爾之教矣民胥俲矣胥皆也俲倣也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令善也綽寛也裕饒也不令兄弟交相爲瘉不令不善瘉病也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已斯亡
  臣按先儒之論以爲弓之為物其體往來張之則内嚮而來弛之則外反而去骨肉之親親之則附疎之則離亦如角弓翩然而反也然則兄弟婚姻其可使相疎逺乎夫人君風化之本爾逺其親則民亦皆然矣爾之教如此則民亦皆傚之矣爾指幽王而言也人之性固有篤於善而不爲風化所移者然不移者寡而移之者多故必令善兄弟而後能寛裕而不變若不善之兄弟本自薄惡上又教之則交相爲病當愈甚矣于是民之失其良心者雖細微之故亦相怨憾一方猶一事也專利欲得其受爵者無復推遜之意至爭奪以取亡皆由上之化故也後世人主誠懲角弓之刺則于兄弟之親可不厚其恩意乎
  葛藟詩王風篇名王族刺平王也平王周東遷之君周室道衰棄其九族焉其一章曰緜緜葛藟在河之滸緜緜延長貌葛藟二物生山谷間今在河滸非其性也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二章曰終逺兄弟謂他人母三章曰終逺兄弟謂他人昆昆兄也
  杕杜詩晉風篇名刺時也刺晉昭公君不能親其宗族骨肉離散獨居而無兄弟將爲沃所并爾沃曲沃也有杕之杜杕特生貌杜赤棠也其葉湑湑湑胥上聲言潤澤也獨行踽踽踽巨上聲言無所親也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比親也人無兄弟胡不佽焉佽音次助也二章曰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其後昭公果為晉人所弑而曲沃武公據晉而為諸侯
  臣按角弓葛藟杕杜三詩正常棣行葦之反也周幽王不親九族民亦尤而效之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也故詩人刺之曰爾若是則民將爭奪而致亂亡矣平王疎逺其兄弟而以他人爲父兄所謂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也故詩人曉之曰爾疎其所親親其所疎人亦將莫我顧矣晉昭公獨居而無兄弟所謂寡助之至親戚畔之也故言人無兄弟何不與行道之人相親附乎何不求他人相佽助乎以此三詩與常棣行葦叅玩則成周之所以興幽平之所以壞晉昭之所以滅亡皆灼然可見矣
  春秋傳隱元年初鄭武公鄭國名武諡也娶于申國名曰武姜武諡姜姓生莊公及共叔段共邑叔字段名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寤寐中生因以為名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卽位爲之請制姜為之請也制邑名公曰制巖邑也巖險也虢叔死焉虢叔舊虢君制乃虢之邑虢叔恃險而亡他邑唯命請京京亦邑名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鄭大夫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古者謂封子弟之邑曰都城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墻長三丈髙一丈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三分國城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不合法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爲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况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斃隕也子姑待之旣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鄙鄭邉邑貳謂兩屬公子呂鄭大夫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言國邑不可以兩屬也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言叔久不除則國人生他心公曰無庸將自及言無用除禍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爲己邑前兩屬邑今皆取以為己邑至於廩延邑名言侵地益多也子封曰厚將得衆子封公子呂字厚謂土地廣大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不義于君不親于兄非衆所附雖厚必傾暱親也大叔完聚完城郭聚人民繕甲兵具卒乗歩曰卒軍曰乗將襲鄭襲掩其不備也夫人將啓之啓開也言開導其來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乗以伐京古者兵車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京叛大叔段京邑人叛之也段入於鄢亦邑名公伐諸鄢大叔出奔共共亦邑名書曰鄭伯克段于鄢謂孔子書於春秋也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穀梁傳曰段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曰段失子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
  先儒胡安國曰用兵大事也必君臣合謀而後動則當稱國命公子呂為主帥則當稱將出車二百乗則當稱師三者咸無稱焉而專目鄭伯是罪之在伯也夫君親無將段將以弟簒兄以臣伐君必誅之罪也而莊公特不勝其母焉爾曷為縱釋叔段移於莊公舉法若是失輕重哉曰姜氏當武公之時嘗欲立段矣及公旣没姜以國君嫡母主乎内段以寵弟多才居乎外國人又悅而歸之恐其終將軋已為後患也故授之大邑而不為之所縱使失道以致于亂然後以叛逆討之則國人不敢從姜氏不敢主而大叔屬籍當絶不可復居父母之邦此鄭伯之志也王政以善養人推其所為使百姓興於仁而不偷也况以惡養天倫使陷于罪因以翦之乎春秋推見至隱首誅其意以正人心示天下為公不可以私亂也其後公沒未幾而嫡奔庻立公子互爭兵革不息其禍憯矣亂之初生也起於一念之不善有國者所以必循天理而不可以私欲滅之也
  漢文帝初卽位淮南王長髙帝少子孝文之弟自以為最親時髙帝子唯二人在驕蹇數不奉法上寛赦之三年入朝甚横從上入苑獵與上同輦常謂上太兄歸國益恣不用漢法六年謀反事覺迺使使召至長安丞相張蒼等雜奏長所犯不軌當棄市臣請論如法制曰朕不忍置法於王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曰皆曰宜論如法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蜀嚴道卭郵於是盡誅所與謀者迺遣長載以輜車令縣次傳爰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不為置嚴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爲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霧露道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復之長謂侍者曰吾以驕不聞過故至此迺不食而死縣傳者不敢發車封至雍雍令發之以死聞上悲哭謂爰盎曰吾不用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迺解曰將奈何曰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迺可上卽令丞相御史逮諸縣不發封餽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塜三十家後封長子四人爲侯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上聞之曰昔堯舜放逐骨肉鯀及共工皆堯同姓周公殺管蔡天下稱聖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爲我貪淮南地邪迺追諡為厲王置園如諸侯儀十六年上憐淮南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早夭立王三子王淮南故地
  臣按淮南王長之死非文帝意也方丞相御史條奏其罪請論如法復下列侯二千石議又請論如法于是始不獲已廢勿王且遷之蜀欲其思過自改而已豈有意于殺之哉及其旣死哀矜愍悼旣爲誅不發封之吏又以禮塟之置守冡家盡侯其諸子其後聞布粟之謡雖自知無媿于天下然猶賜諡置園如諸侯儀帝於是可謂得親親之誼矣雖然帝於待淮南則不得為無過矣易曰童牛之牿音谷元吉言牛之童者角未能觸而制之則為力也易方長之擅殺列侯也三年入朝殺辟陽侯審食其固已桀驁難制矣帝于此時當使吏治其國而留之長安選名儒通經術有行誼者朝夕陪輔道之以先王之訓典而威之以漢家之明刑幸而有悛則復使之國否則或徙之小邦或降之通侯長必悔艾思有以自復帝旣赦而弗誅又不聞有所訓勑卽使之歸國于是益驕且横是諂長于惡也其後不從賈生之諫而輙王其諸子則又失之葢長非無罪而死者也帝誠憐之而侯其子亦足以奉祀矣漢之列侯食其租税而已其力不能為亂而乃瓜分淮南之壤悉王其三子王則地大民衆其權可以為亂正賈誼所謂擅仇人以危漢之資卒啓後來淮南衡山之禍是于失之中又重失焉其視舜之於象仁義兩至者為何如邪臣故謂後世不幸有處親戚之變者唯當以大舜為法
  唐太宗貞觀十年諸王荆王元景等皆太宗弟也之藩上與之别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復有兄弟不可復得因流涕嗚咽不能已
  臣按太宗此言其殆有感於隱巢之事乎昆弟至情雖不幸怵於利害或有時而忘之然天理之眞終有不可揜者使能因此心之發而知夫天理之不可昧則見之於事必有充其實者矣惜太宗之不能也孟子謂有四端者知皆擴而充之太宗睠睠音眷于諸王之别所謂惻隱之心而不知所以充之斯其可憾者與
  唐明皇帝素友愛初卽位爲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聽朝之暇多從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禮飲食起居相與同之於殿中設五幄與諸王更處其中謂之五王帳宋王成器尤㳟謹未嘗議及時政與人交結帝愈信重之故讒間之言無自而入宋王成器本明皇之兄先已立為太子明皇為臨淄王定内難成器遂力辭儲位睿宗許之立臨淄為太子
  范祖禹曰文王孝於王季故友于兄弟睦于大姒故慈于子孫以及其家邦至于鳥獸草木無不被澤者推此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於後世帝王或能於此則不能於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為聖賢不能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長而能辭位以授之故明皇之心篤于兄弟葢成器之行有以養其友愛之心是以能全其天性而讒間之言無自入焉嗚呼茍能充是心則仁不可勝用也至於為人父則以讒殺其子開元末明皇以武惠妃之譛廢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為庶人尋賜死為人夫則以嬖黜其妻明皇嬖武惠妃廢王皇后爲人君則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明皇殺御史周子諒是則不能充其類也茍不能充其類則為善豈不出於利心哉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四










  大學衍義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九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夫婦之别
  禮記孔子侍坐於哀公哀公曰敢問人道孰爲大對曰古之爲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爲大所以治禮敬爲大敬之至矣大昬為大大昬國君昬禮大昬旣至冕而親迎親之也親之也者親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捨敬是遺親弗愛不親弗敬不正公曰冕而親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後以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乎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昬萬世之嗣也君何謂已重焉天地合而後萬物興焉夫昏禮萬世之始也取於異姓所以附逺厚别也易曰正其本萬物理失之毫釐繆以千里故君子愼始也春秋之元謂書元年元者始也詩之關雎禮之冠昬易之乾坤皆愼始敬終云爾
  臣按禮傳數條皆言昬婣之禮凢人皆所當知况人君處至尊之位其擇配也將以繼先聖之後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其可不味孔子之言以致謹重之意乎
  易坤文言曰隂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
  臣按陽者天道也夫道也君道也隂者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故在天道則乾始之坤生之陽主歳功而隂佐陽以成歳在人道則夫主一家之事而妻佐之天子主天下之事諸侯主一國之事而后夫人佐之君臣亦然妻之與臣雖有善美含而晦之從其事而不敢尸其功亦猶地道代天終物而成功則歸之天也詳玩此指則爲人之妻者其可以擅家之柄為人之臣者其可以擅國之柄乎書稱牝鷄之晨惟家之索又稱臣而作福作威玉食則害於家凶於國其指一也嗚呼可不戒哉
  小畜卦名畜止也九三輿脱輻夫妻反目象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
  臣按程頥曰三以陽爻居不得中而宻比于四隂陽之情相求也又暱比而不中為隂畜制者也故不能前進猶車輿説去輪輻而不可行也隂受制於陽者也而反制陽如夫妻之反目也反目謂怒目相視不順其夫而反制之未有夫不失道而妻能制之者也三自處不以道故四得制之不使進猶夫不能正其家室故致反目也臣觀自昔柔闇之主若唐髙宗受制於武氏不足怪也隋文剏業之君而亦受制於獨孤何哉由自處之不正故耳自處不正然後妻得制之頥之言可以為永鍳也已
  歸妹卦名妹少女之稱歸嫁也此卦震上兊下震長男兊少女也故曰歸妹彖曰歸妹天地之大義也天地不交則萬物不興歸妹人之終始也説以動所歸妹也征凶位不當也无攸利柔乗剛也臣按歸妹卦體長男在上少女在下若得其正者然震動也兊説也故程頥謂以說而動未有不失正者又曰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禮此常理也茍不由常正之理狥情肆欲惟説是動則夫婦瀆亂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説而忘其順如歸妹之乗剛是也所以凶無所往而利也夫隂陽之配合男女之交遇理之常也然從欲而流放不由義理則滛邪無所不至傷身敗徳豈人理哉歸妹之所以凶也臣謂乗者陵跨之謂柔乗剛婦乗夫此逆理亂常之事故聖人深以為戒云
  記郊特牲婦人從夫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夫也者夫也猶丈夫也夫也者以知帥人者也知與智同
  家語孔子之書曰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理者也是故無専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
  臣按婦者坤道也故以柔順爲貴而無專制之義夫者乾道也故以剛健爲貴而有帥人之智帥人者謂其剛眀果斷可以統御乎人也士大夫則統制一家諸侯則統御一國天子則統御天下無二道也爲婦而剛彊則婦不婦矣爲夫而柔弱則夫不夫矣夫也者夫也謂其當盡丈夫之道也孟子謂無違夫子以順爲正者妾婦之道至於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而富貴貧賤威武所不能移奪者然後謂之大丈夫於此可見夫與婦之分矣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五
  大禹謨曰后克艱厥后后君也艱難也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幾期也人之言曰爲君難爲臣不易如知爲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爲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違逆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臣按大禹言君臣之道蔽之以克艱之一言可謂至矣葢以為艱則存敬畏之心以為易則啓驕逸之志此治亂安危之所自分也孔子告定公之言其與大禹若出一揆萬世君臣之藥石也言不可以若是其幾者謂未可若是必期其效也然知為君之難則邦必興唯予言而莫敢違則邦必喪是又必然而可期者也子思之告衛侯曰君之國事將日非矣君出言自以為是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為是而士庶人莫敢議其非此所謂唯其言而莫予違也茍如是未有不亡者嗚呼可不戒與
  益稷虞書篇名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勑戒也幾微也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股肱謂臣元首謂君百工熈哉熈廣也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拜手首至手稽首首至地言盡敬于君大言而疾曰颺曰念哉率作興事率縂率也愼乃憲憲法度也欽哉欽敬也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賡續也載始也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叢脞煩碎也股肱惰哉萬事隳哉隳壊也臣按此章繫于命䕫典樂之後葢當是時治定功成禮樂大備和氣浹于天壤之間鳳儀獸舞有不召自至者帝舜則曰天命靡常可戒而不可恃也眞情所發見于詠歌唯時者謂無時而不戒也惟幾者謂無㣲而不戒也天道難諶理亂安危相為倚伏斯須敬畏之不存則怠荒之所自起毫髪幾微之不察則禍亂之所自生帝將作歌先言所以歌之意也帝之意責成於臣故謂股肱喜然後元首起而百官之事熈焉喜謂樂於有爲起謂有所作興也臯陶之意則歸重於君謂事雖作於百官而總率作興者君也法度之已定者不可不謹守之事功之已成者不可不數省之守之不謹則定者壞省之不數則成者虧敬哉敬哉不可忽也此亦先言欲歌之意也於是續成其歌曰元首明則股肱良而庶事康又歌曰元首煩碎則股肱惰而萬事隳范祖禹嘗論之曰君以知人為明臣以任職為良君知人則賢者得行其所學臣任職則不肖者不得茍容於朝此庻事所以康也若夫君行臣職則叢脞矣臣不任君之事則惰矣此萬事所以隳也斯言得之然帝之歌本為勑天命而作君臣唱和乃無一語及天者修人事所以勑天命也後之人主宜深體焉
  自克艱以下皆言君臣之道
  洪範周書篇名箕子作也惟辟作福惟獨也辟君也福謂慶賞之類惟辟作威威謂刑罰之類惟辟玉食玉食謂珍貴之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而汝也人用側頗僻人謂有位之人側頗僻皆不平不正之意民用僣忒僣謂僣上忒差也
  臣按此箕子爲武王陳萬世君臣之大法也福威者上之所以御下玉食者下之所以奉上也曰惟辟者戒其權不可下移曰無有者戒其臣不可上僣也夫君臣上下之分如天冠地履之不可易臣而福威則盗上柄矣臣而玉食則儗上之奉矣大夫為此則害于家諸侯為此則凶于國臣民尤而效之亦將傾邪而妄作僣忒而踰分矣孟子所謂不奪不饜者理固然也或謂吳楚僣天子魯之三家嘗僣諸侯不聞其害與凶何邪曰惠迪吉從逆凶順乎道卽吉逆乎道則凶也臣而僣上卽所謂害卽所謂凶也况吳楚之簒殺相尋而季孟之家臣繼叛又非凶害而何吁洪範九疇箕子受之大禹大禹受之于天片言隻辭莫非天理而可違乎以此坊民猶有竊弄威福如齊田氏選物上第盡歸私室如漢董賢者
  詩蘀兮鄭國風剌忽也昭公名君弱臣彊不倡而和也蘀兮蘀兮風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蘀兮蘀兮風其漂女漂猶飃也叔兮伯兮倡子要女要法也
  臣按春秋傳昭公之立祭仲用事所謂臣强者指祭仲而言也君尊臣卑天下之定分卑者宜弱而反强者由尊者當强而反弱也尊者何以弱柔懦而不自立怠惰而不自振此其所以弱也君旣弱矣威福之權必有所歸此臣之所以强也君倡臣和天下之常理君旣弱不能司出令之權而其臣自相倡和而不禀於君蘀兮蘀兮風其吹女諸大夫處强臣之中猶蘀之遇風危墜而不能自保也於是叔伯相語自為倡和自結黨與以為避禍之計葢知上之不足頼也國勢至此所謂吾末如之何也已矣為人君者其可不以乾健自勵也哉
  狡童剌忽也不能與賢人圖事權臣擅命也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臣按蘀兮之刺曰臣强而已至此則一國之權盡歸祭仲生殺予奪仲得專之其强又益甚矣夫天下未嘗無賢雖權臣用事之時亦必有不肯阿附者人君能卽而圖之其勢猶有可回之理若齊之權在田氏而有晏嬰使景公能與嬰圖之田氏未必能遂其簒國之志魯之權在季氏而有子家羈使昭公能與羈圖之季氏未必能成其逐君之謀二國之權不可以復收由二臣之言不見于用也此詩葢當時賢者所作賢者不見遇於君而無自絶之意故雖不與言不與食而幽憂憤切至于不能餐不能息焉其心之忠厚何如哉使昭公能與斯人圖之必將有以處此而昭公莫之能也未幾祭仲得以竊廢立之權逐忽如棄梗置突如易棋突厲公也其漸非一日矣先儒以目君狡童為非禮臣以為此發憤怒罵之辭辭雖不遜而其心則至惓惓也讀者毋以辭害意云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葢十世希不失矣希少也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陪臣大夫之家臣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庻人不議
  臣按是時季氏以大夫而專魯國之政陽虎以家臣而專季氏之政孔子之言葢傷之也天無二日尊無二上天下之事惟天子得專之故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而諸侯不能干焉天下無道則天子不能有其柄而諸侯得以竊之矣諸侯猶不可專况大夫乎大夫猶不可專况家臣乎春秋之世齊晉秦楚迭主夏盟禮樂征伐不出于天子世變至是葢可傷矣未幾而諸國大夫專權自用禮樂征伐又不出于諸侯既而家臣竊弄而政令復不出於大夫名分凌夷舛逆日甚其可傷益甚焉然非道而得亦必以非道而失逆理愈甚則失之愈速故諸侯竊天子之柄少有十世而不失者自餘則或五世或三世少不失者以理言之大槩如此曷若三代盛時天子之下以至家臣各安其分歴數百年而無禍哉旣又言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庻人不議葢是時諸侯之政多在大夫如魯之三家晉之六卿齊之田氏皆以人臣專國而國人公議皆所不與故重言之以見政在大夫决非可久之道也自秦罷侯置守諸侯不得以擅天子之事宜若海内之勢歸于一尊而内重之埶成當國用事之臣又得以竊其柄如漢之莽操魏之師昭至于簒國莽之禍及其身操始三傳而司馬氏竊取之司馬氏再傳而天下多故兵難相尋去亡無幾質諸先聖之言殆若符契吁可戒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三桓者季氏叔孫氏孟氏皆桓公之子故曰三桓
  臣按此章專為魯而言也魯自文公薨公子遂殺子赤立宣公赤嫡也宣公庶也而君失其政至此歴五公矣自季孫宿專國政歴四世至桓子而為陽虎所執夫禄去公室而政歸大夫大夫之埶宜益强也而三家之子孫乃反微弱而不振何邪葢以臣僣君者逆理亂常之事其能久乎善乎先儒蘇軾之説曰强生於安安生於上下之分定今諸侯大夫皆陵其上則無以令其下矣故皆不久而失之也嗚呼其亦可為後世人臣顓國者之戒歟
  以上言君臣之名分雖嚴而上下之交不可無禮故以君使臣之禮繼之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臣按君以敬待其臣是之謂禮臣以誠事其君是謂之忠二者皆職分所當然非相為偽也然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亦理之必然也意者定公之於使臣容有未能盡禮者故孔子以是告之而語意渾然又若非有為而發者此其所以爲聖人之言與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視猶待遇也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冦讐王曰禮爲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爲服矣曰諫行言聽膏澤下于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徃去三年不反反還也然後收其田里此之謂三有禮焉導之出疆一也先于其所往二也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里三也如此則爲之服矣今也爲臣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出則君搏執之謂拘繫之不容去也又極之於其所徃極窮也如晉錮欒盈與諸侯盟勿受之使其窮無所歸也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謂冦讐冦讐何服之有
  臣按戰國之君以爵禄奔走士大夫無復遇臣之禮其臣亦懐利茍從無復事君之忠故孟子以此深警齊王也昔魯穆公問於子思曰爲舊君反服古與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毋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有孟子之告齊王卽子思之告穆公者也然其辭益峻切矣揆諸前章孔子之言可以見聖賢氣象之分雖然孟子爲齊王言則然也而所以自處則不然也千里見王不遇故去而三宿出晝齊邑名未嘗有悻悻之心猶幸王之一悟而追己也曷嘗以冦讐視其君哉故曰孟子為齊王言則然而所以自處則不然也
  以上總言君臣交際之禮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君使臣之禮
  鹿鳴詩小雅之篇名周文武時詩燕羣臣嘉賔也旣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後忠臣嘉賔得盡其心矣其一章曰呦呦鹿鳴呦呦和聲也食野之苹苹今蘋蒿也我有嘉賔鼓瑟吹笙笙瑟燕樂也吹笙鼓簧吹笙之時鼓笙中之簧承筐是將筐篚屬所以行幣帛也承以藉之篚以貯之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周行大道也
  臣按詩之所謂嘉賔指羣臣之與燕者也於朝則曰君臣於燕則曰賓主先王以禮使臣之厚也如此鹿食苹則相呼呦呦焉而樂君臣賓主之相樂亦猶是也夫君之資於臣主之資於賓果為何事哉欲聞道義而已故飲食以享之琴瑟以樂之幣帛以將之則庻乎好愛我而示我以道矣夫賢者豈以幣帛飲食為悅哉婚姻不備則正女不行禮樂不備則賢者不處故必如是然後示我以道焉此詩凢三章皆叙燕樂嘉賓之意今姑摘首章以見先王之待其臣如此士之死職宜矣中庸曰體羣臣則士之報禮重詎不信夫
  禮記曰君子式黄髮君子謂人君也人君乗車有所敬則憑其軾故武王式商容之閭黄髪老人也下卿位卿位卿之朝位君出過之而上車入未至而下車
  臣按式黄髮所以敬老下卿位所以尊賢古者不卑其臣也如此漢世待宰相御坐爲起在輿爲下或其遺意與
  國君不名卿老世婦卿老上卿也上卿貴故曰卿老世婦兩媵也
  臣按國君之貴卿老世婦皆其臣妾而不名之所以示敬也漢世待大臣之有勲徳者贊拜不名意本如此
  五官之長曰伯謂為三公者其擯於天子曰天子之吏擯相之辭天子同姓謂之伯父異姓謂之伯舅稱之以父與舅親親之辭也九州之長入天子之國曰牧毎一州之中天子選諸侯之賢者以為之牧也天子同姓謂之叔父異姓謂之叔舅
  臣按古者天子待公侯之禮親之尊之至于如此眂後世有間矣
  禮記卿大夫疾君問之無算言屢往無數也士壹問之君於卿大夫比葬不食肉比卒哭不舉樂為士比殯不舉樂比及也卒哭葬後之祭殯歛也
  儀禮坐撫當心要節而踊此君臨臣䘮之儀撫謂撫其尸也
  春秋傳晉荀盈卒未葬晉侯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曰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
  臣按古者君視臣如手足故其疾也憂之至焉其死也䘏之至焉禮記而下三條可見其略而鄉黨亦有君視臣疾之文曰東首加朝服拖紳則疾而見君之禮也衛有太史柳莊社稷之臣也獻公聞其死釋祭而弔之荀盈未葬而晉侯飲樂則屠蒯以為譏世降春秋君臣之間愛且敬猶若此三代之盛從可知矣古道旣淪斯禮掃地然唐太宗之於房杜魏三臣其疾也憂惻之其亡也愍悼之極君臣終始之遇杜如晦疾篤上自臨視既薨上毎得佳物輙思如晦遣賜其家久之語及如晦必流涕後忽夢如晦若平生勑所御饌往祭房𤣥齡疾篤上令肩輿上殿至御座側乃下相對流涕因留宮中小愈則喜形于色加極則憂悴病篤上自臨視握手與訣悲不自勝魏徴寢疾上與太子同至其第撫之流涕問所欲言後數日上夢徵若生平及旦而奏徵薨而於張公謹之殁雖辰日不爲之輟哭視古葢庻幾焉太宗亦賢矣哉
  漢文帝時賈誼上疏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羣臣如陛衆庻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逺地則堂髙級等也亷側隅也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髙者難攀卑者昜陵理埶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庻民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諺曰欲投䑕而忌器此善喻也䑕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况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禮節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逺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蹵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几杖則起遭君之乗車則下入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爲主上豫逺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衆庻同黥劓髠刖笞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不無陛乎廉恥不行大臣無廼握重權大官而有徒𨽻無恥之心乎又曰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爲也頑頓音鈍無恥集音纈正作奊詬無節集詬謂無志分也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茍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挻扇平聲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茍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又曰古者大臣有坐不亷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汙穢淫亂男女無别者不曰汙穢曰帷薄不脩坐罷音疲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謼音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遇之有禮故羣臣自憙音喜去聲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茍就害不茍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圉捍敵之臣誠死城郭故曰聖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伏義故可以託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
  臣按臯陶賡歌而舜拜之益進昌言而禹拜之周公獻卜而成王拜之古者聖帝明王以禮遇其臣者葢若此自秦而後尊君卑臣之禮日以益甚於是君之於臣直謂名位足以牢籠之禄利足以鼓舞之臣不能無求于我而我可以無藉于臣君亢然自尊于上如天地神明之不可親臣退焉自卑于下如僕𨽻趨走之唯恐後上下之情日以乖隔而亂亡之禍至易之所謂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者也故因孔子使臣以禮之言上引周詩下及賈誼之論以見君之待臣不可不以禮云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六



  大學衍義卷九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臣事君之忠
  子曰君子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將猶承也匡救其惡匡正也故上下能相親
  按進謂入見其君則思盡己之忠退謂出適私室則思補君之過無一時一念之不在君也有善焉承順之使之益進於善有惡焉正救之使之潛銷其惡此愛君之至者也臣以忠愛而親其君君亦諒其忠愛而親之非古昔盛時臣主俱賢無此氣象也後世人臣有盡其忠愛而君反以為仇者吁可歎哉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犯者犯顔之謂非陵犯之犯也臣按僞言不直謂之欺直言無隱謂之犯欺與犯正相反故夫子之告子路使勿欺而犯之以全其事君之直戒其欺君之僞也禮記謂事君有犯而無隱與此略同
  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臣按道者正理也大臣以正理事君君之所行有不合正理者必規之拂之不苟從也道有不合則去之不苟留也或謂不合則去毋乃非愛君之意乎曰此所以爲愛君也君臣之交葢以道合非利之也道不合而弗去則有茍焉徇利之志是使君輕視其臣謂可以利籠絡之也君而輕視其臣何所不至惟大臣者能以道爲去就則足以起其君敬畏之心敬畏之心存而後能適道臣故謂不合而去乃所以爲愛君也
  孟子將朝王齊宣王也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弔於東郭氏東郭氏魯大夫其家有䘮故孟子弔之公孫丑孟子弟子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弔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弔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孟子之從兄弟學於孟子者也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古者有疾自稱曰不能采薪謙辭也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于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丑氏齊大夫景子即景丑氏曰内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曰孟子言歎辭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爲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尭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臣按孟子是時在賔師之位故其君有就見之禮宣王託疾而要其朝敬賢之心不篤故孟子亦託疾而不往也景子但知聞命奔走爲敬其君不知以尭舜之道告其君者乃敬之大者也僕𨽻之臣唯唯承命外若敬其君然心實薄之曰是何足與言仁義此不敬之大者也齊人之敬君以貌孟子之敬君以心故曰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曰責難於君謂之忠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范祖禹曰人臣以難事責於君使其君爲尭舜之君者尊君之大也開陳善道以禁閉君之邪心唯恐其君或陷于有過之地者敬君之至也謂其君不能行善道而不以告者賊害其君者也
  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適音讁義亦同政不足間也間猶非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格正也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
  臣按程頥曰天下之治亂繫乎人君之仁不仁耳心之非即害于政不待乎發之于外昔者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而後天下之事可得而理也夫政亊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諌之然非心存焉則事事而更之後復有其事將不勝其更矣人人而去之後復用其人將不勝其去矣是以輔相之職必在乎格君心之非然後無所不正而欲格君心之非者非有大人之德則亦莫之能也而故侍講張栻亦曰格之爲言感通至到也書曰格于上帝葢君心之非不可以氣力勝必也感通至到而使之自消靡焉所謂格也臣謂頥栻之言深得孟子本指故略著于此云
  孟子曰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于仁而已臣按孟子此言葢謂事君者不在用兵廣地而在于善其君之身心當道謂其動合于理也志仁謂心在于仁也君之所行皆合乎理而其心常在於仁則雖土地之狹不害於興湯文所以由七十里百里而王天下也君之所行不合乎理而其心不在於仁則雖土地之廣不能保其有楚之所以六千里而爲讎人役也然道之與仁非有二也以事之理而言則曰道以心之德而言則曰仁孟子告齊梁諸君一曰仁二曰仁正欲其志於此也心存於仁則其行無不合道矣事君者其可不知此
  春秋傳齊景公至自田晏子侍晏子名嬰字平仲齊之賢大夫子猶馳而造焉子猶梁丘據也齊嬖臣字子猶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爲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羮焉水火醯醢鹽梅以亨魚肉亨與烹同言用六物煑魚肉以爲食也燀之以薪燀音戰猶然也宰夫和之和去聲調也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争心故詩曰亦有和羮既戒既平鬷假無言鬷總也假大也時靡有争此商頌烈祖之篇本言祭事晏子引之以爲如和羮之既戒備既均平則總大政不待于言而時人自無争者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言只用水而不以醯醢鹽梅和之則不可食也若琴瑟之専一誰能聽之琴瑟皆樂也必有五音十二律然後聲和而可聽若専用一音一律則不可聽矣同之不可也如是臣按古昔盛時明良㑹聚不惟都俞而有吁咈焉曰都曰俞者相可之謂也曰吁曰咈者相否之謂也惟其可否相濟所以爲唐虞之治衛矦言事自以爲是而羣臣和之若出一口所以致亂亡也後之人主有所欲爲率惡人之已異曰此沮吾之事也不知以否濟可乃所以成吾事而何沮之云惟斟酌劑量於可否之間如和羮然期于適口而已則其異也乃所以爲同而其忤也適以爲順吁人主於晏子之言可不深味也哉
  漢汲黯爲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其諫犯主之顔色上方招文學儒者上漢武帝也上曰吾欲云云言欲施仁義也黯對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人曰甚矣汲黯之戇也戇謂愚直也羣臣或數黯數責也謂責其太直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寕令從諛承意陷主于不誼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黯病嚴助爲請告嚴助亦時近官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瘉人瘉與愈同勝也然至其輔少主守成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孟賁夏育古勇士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如汲黯近之矣
  臣按人臣之義以忠直爲本故上取孔孟之言下迄汲黯之事欲人君知盡言極論者乃所以爲尊君爲親上不惟容之而又當用之也從諛承意者乃所以爲欺君爲嫚上不惟察之而又當逺之也汲黯之直武帝以爲近于古社稷臣而卒不能用公孫𢎞輩乃寵任始終焉葢帝之心以佞邪爲適已而不知其益己之疾也以忠直爲拂已而不知其成己之德也臣故著此以爲來者之戒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七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
  伐木亦小雅篇名周文武時詩燕朋友故舊則作之燕朋友故舊也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者須待也親親以睦此一語指上篇常棣而言友賢不棄不遺故舊則民德歸厚矣其一章曰伐木丁丁伐木相應之聲鳥鳴嚶嚶鳥鳴相和之聲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喬髙也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相視也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臣按鹿鳴之詩曰燕羣臣嘉賔是以臣爲賔也伐木之詩曰燕朋友故舊是以臣爲友也以臣爲賔敬已至矣以臣爲友敬益至焉故序者謂雖天子必須友以成得其指矣伐木非獨力而成故曰丁丁以其聲之相應也鳥非獨鳴而和故曰嚶嚶以其聲之相求也伐木微事且猶相應人其可無友乎鳴鳥微類且猶相求人其可無友乎友之相須其重如此故質之神明欲其有和平而無乖戾也玩其詩止見爲人之求友而不見爲君之求臣葢先王樂道忘勢但知有朋友相須之義而不見有君臣相陵之分故也詩凡三章皆言燕樂之義二章曰既有肥羜以速諸父又曰既有肥牡以速諸舅諸父者朋友之同姓而尊者也諸舅者朋友之異姓而尊者也三章曰籩豆有踐兄弟無逺兄弟者朋友之同儕者也夫以天子之貴而尊其友曰父曰舅親其友曰弟曰兄此其爲尊德樂道之至也夫此其所以爲有周之盛也夫
  萬章問曰萬章孟子弟子敢問友孟子曰不挾長挾謂持也長謂年也不挾貴貴謂名位之尊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孟獻子百乗之家也孟獻子魯賢大夫仲孫蔑也百乗之家謂大夫食邑可出車百乗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二賢人名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爲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惠公曰費小國也惠諡吾於子思則師之矣子思孔伋之字吾於顔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顔般王順長息皆賢人名非惟小國之君爲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平公晉君亥唐賢臣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此言平公造之唐言入公乃入餘同雖疏食菜羮未嘗不飽葢不敢不飽也唐設食而公飽之也然終于此而已矣終于此謂其止如是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之尊賢也舜尚見帝尚上也帝館甥于貳室亦饗舜迭爲賔主館舎也禮妻父曰外舅謂我舅者吾謂之甥尭以女妻舜故謂之甥貳室副宮也尭舎舜于副宮而就饗其食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臣按孟子謂自天子至大夫皆有友賢之義然知友賢而未知用賢則猶未也葢位者天位所以處賢者也職者天職所以命賢者也祿者天祿所以養賢者也三者皆天所以待賢人使治天民者也而晉平公之于亥唐特虚尊之而已未嘗處之以位命之以職食之以祿也此豈王公尊賢之道哉必如尭之于舜然後爲盡友賢之道矣夫貴貴尊賢其理本一然戰國之世人但知貴貴而不復知尊賢故孟子歴叙友賢之事而終欲以尭爲法焉以堯之聖猶頼友以自輔而尊之如此則伐木求友之義信雖天子不可忘也
  萬章問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往役者庶人之職不往見者士之禮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爲也哉曰爲其多聞也爲其賢也曰爲其多聞也則天子不召師而况諸侯乎爲其賢也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繆公亟見于子思曰繆公魯君亟數也古千乗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乗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與
  臣按孟子此章又明賢者以道自重諸侯不得而友之義
  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將大有爲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爲也故湯之于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于管仲桓公齊君管仲齊相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先就學師之也後以爲臣任之也今天下地醜德齊醜類也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所教謂聽從于己者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所受教己之所從受教者湯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况不爲管仲者乎管仲伯者之佐猶不可召孟子學王道者也其可召乎
  學記禮記篇名君之所不臣於其臣者二當其爲尸則弗臣也尸祭主也説己見前當其爲師則弗臣也大學之禮雖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詔告也北面臣禮爲師弗臣故無北面
  臣按此二條又明王者有師臣之義不特友之而已湯之于伊尹文武之于太公望成王之于周公皆師之者也故仲虺之誥曰能自得師者王而傳亦有師臣友臣僕臣之别焉後世之君其能友臣者已不多得惟漢高帝之于子房光武之于嚴子陵昭烈之于孔明庶㡬近之若漢明章雖以師禮待其臣然所傳者特章句之業非三王四代之所謂師也至於僕𨽻之臣諾諾唯唯則無世不有君日以驕臣日以諂此所以多亂而鮮治也與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八










  大學衍義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一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吾道源流之正
  堯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允執其中舜亦以命禹湯建中于民
  孟子曰湯執中
  臣按堯舜禹湯數聖相傳惟一中道中者何其命出於天地民受之以生者也其理散於事事物物之間莫不有當然一定之則不可過不可不及是所謂中也聖人迭興以此爲制治之凖的曰執者操之以揆事也曰建者立之以範民也其體則極天理之正是名大中其用則酌時措之宜是名時中聖賢傳授道統此其首見於經者然必於危微精一用其功然後有以爲執中之本惟聖明參玩焉見前第五卷 此章書言中
  洪範周書篇名五皇極洪範九疇皇極居五皇君也極至也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五福壽富康寕攸好德考終命也用敷錫厥庶民敷布也錫與也庶衆也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凢厥庶民無有淫朋淫邪也朋黨也人無有比德比謂私相比附惟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有謀慮者有爲有施設者有守有操守者汝則念之不協于極協合也不罹于咎罹遭也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無虐㷀獨而畏高明㷀獨謂民之㣲賤者高明有位之尊顯者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羞進也而邦其昌凢厥正人既富方榖榖善也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辜罪也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咎過也無偏無陂偏不中也陂不平也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黨不公也王道蕩蕩蕩蕩廣逺也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平平平易也無反無側反反常也側不平也王道正直正直不偏邪也㑹其有極歸其有極會合而來也歸來而至也曰皇極之敷言是彞是訓敷衍也於帝其訓帝天也凢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
  朱熹曰洛書九數而五居中洪範九疇而皇極居五自漢孔氏訓皇極爲大中諸儒皆祖其説獨嘗以經之文義語脉求之而知其必不然也葢皇者君之稱也極者至極之義標準之名常在物之中央而四外望之以取正者也故以極爲在中之凖的則可而訓極爲中則不可若北辰之爲天極脊棟之爲屋極其義皆然而禮所謂民極詩所謂四方之極者於皇極之義爲尤近顧今之説者既誤於此而并失於彼是以其説展轉迷謬而終不能以自明也即如舊説姑亦無問其他但即經文而讀皇爲大讀極爲中則夫所謂惟大作中大則受之爲何等語乎今以熹説推之則人君以一身履至尊之位四方輻凑靣内而環觀之自東而望者不過此而西也自南而望者不過此而北也此天下之至中既居天下之至中則必有天下之絶德而後可以立至極之標準故必順五行敬五事以脩其身厚八政協五紀以齊其政然後至極之標凖卓然有以立乎天下之至中使夫靣内而環觀者莫不於是而取則焉語其仁則極天下之仁而天下之爲仁者莫能加語其孝則極天下之孝而天下之爲孝者莫能尚是則所謂皇極者也由是而權之以三德審之以卜筮騐其休咎于天考其禍福于人如挈裘領豈有一毛之不順哉此洛書之數所以雖始于一終于九而必以五居其中洪範之疇所以雖本於五行而究於福極而必以皇極爲之主也若箕子之言有曰皇建其有極云者謂人君以其一身而立至極之標準于天下也其曰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者謂人君能建其極則爲五福之所聚而又有以使民觀感而化焉則是又能布此福而與其民也其曰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云者則謂民視君以爲至極之標準而從其化則是復以此福還錫其君而使之長爲至極之標準也其曰凢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德惟皇作極云者則言民之所以能有是德者皆君之德有以爲至極之標準也其曰凢厥庶民有猷有爲有守汝則念之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云者則言君既立極于上而下之從化或有淺深遲速之不同其有謀者有才者有德者人君固當念之而不忘其或未能盡合而未抵乎大戾者亦當受之而不拒也其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云者則謂人之有能革面從君而以好德自名則雖未必出于中心之實人君亦當因其自名而與之以善則是人者亦得以君爲極而勉其實也其曰無虐㷀獨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云者則謂君之於民一視同仁凢有才能皆使進善則人材衆多而國頼以興也其曰凢厥正人既富方榖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云者則謂凢欲正人者必先有以富之然後可以納之于善若不能有所頼於其家則此人必將䧟于不義至其無復更有好德之心而後姑欲教之於脩身勸之以求福則已無及於事而其起以報汝唯有惡而無善矣葢人之氣稟或清或濁或純或駮有不可以一律齊者是以聖人所以立極于上者至嚴至宻而所以接引于下者至寛至廣雖彼之所以化於此者淺深遲速其效或有不同而吾之所以應於彼者長飬涵育其心未嘗不一也其曰無偏無陂至于歸其有極云者則謂天下之人皆不敢徇其己私以從乎上之化而㑹歸乎至極之標準也葢偏陂好惡者己私之生于心者也偏黨反側者己私之見于事者也王之義王之道王之路上之化也所謂皇極者也遵義遵道遵路方㑹其極也蕩蕩平平正直則已歸于極矣其曰皇極之敷言是彞是訓于帝其訓云者則言人君以身立極而布令于下則其所以爲常爲教者皆天之理而不異乎上帝之降衷也其曰凢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云者則謂天下之人於君所命皆能受其教而謹行之則是能不自絶逺而有以被其道德之光華也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云者則謂人君能立至極之標準所以作億兆之父母而爲天下之王不然則有其位無其德不足以首出庶物而履天下之極尊矣是書也原於天之錫禹雖其茫昧幽眇有不可得而知者然箕子之所以告武王者則已備矣顧其辭之宏深奥雅若有未易言者然常虛心平氣而再三反復焉則亦坦然明白而無一字之可疑但先儒不察乎人君所以脩身立道之本是以誤訓皇極作大中又見其詞多爲含容寛大之言因復認中爲含糊苟且不分善惡之意殊不知極雖居中而非有取乎中之義且中之爲義又以其無過不及至精至當而無有毫釐之差亦非如其所指之云也乃以誤認之中爲誤訓之極不謹乎至嚴至宻之體而務爲至寛至廣之量其弊將使人君不知修身以立政而墮于漢元帝之優游唐代宗之姑息卒至于是非顛倒賢否貿亂而禍敗隨之尚何斂福錫民之可望哉
  臣按洪範之書自漢儒以皇極爲大中後人因之不敢輒議而箕子之本指於是湮晦者數千載矣朱熹以其深造自得之學始以人君立至極之標準爲言使有天下者知其身在民上凡修身立政必極其至然後有以稱其至尊至極之位雖箕子復生不易斯言矣以其關乎聖學之正傳君道之大體故備其文而不敢殺庶以備觀覽云 此章書言皇極
  顔淵問仁子曰克已復禮爲仁克勝也已謂身之私欲也復反也一日克已復禮天下歸仁焉爲仁由已而由人乎哉顔淵曰請問其目目條目也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程頥曰非禮處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須是克盡己私皆歸於禮方始是仁又曰克己復禮則事事皆仁故曰天下歸仁
  謝良佐曰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
  朱熹曰仁者本心之全德己謂身之私欲禮者天理之節文爲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葢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壊于人欲故爲仁者必有以勝私欲而復于禮則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復全于我矣
  又曰顔淵聞夫子之言則於天理人欲之際已判然矣故不復有所疑問而直請其條目也非禮者己之欲也勿者禁止之辭是人心所以爲主而勝私復禮之機也私勝則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而日用之間無非天理之流行矣事如事事之事請事斯語顔子黙識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勝之故直以為己任而不疑也程子曰顔子問克己復禮之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乎外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顔淵事斯語所以進於聖人後之學聖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視箴曰心兮本虚應物無迹操之有要視為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於外以安其内克己復禮久而誠矣其聽箴曰人有秉彞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閑邪存誠非禮勿聽其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發禁𨅶妄内斯静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誕傷煩則支已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其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勵行守之於為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愚按此章問答乃傳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無以察其幾非至健無以致其决故惟顔子得聞之而凢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程子之箴發明親切學者尤宜深玩
  或問顔淵問仁而夫子告之以此何也朱熹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仁義禮智之性具於其心仁雖專主於愛而實爲本心之全德禮則專主於敬而實爲天理之節文也然人有是身則耳目口體之間不能無私欲之累以違於禮而害夫仁則自其一身莫適爲主而事物之間顛倒錯亂無所不至矣此聖門之學所以汲汲於求仁而顔子之問夫子特以克己復禮告之葢欲其克去有己之私欲而復于天理之本然則夫本心之全德將不離乎此而無不盡也又曰己者人欲之私也禮者天理之公也一心之中二者不容竝立而其相去之間不能以毫髪出乎此則入乎彼出乎彼則入乎此是其克與不克復與不復如手反覆如臂屈伸誠欲爲之其機固亦在我而已夫豈他人所得與音預
  又曰非禮而勿視聽者防其自外入而動於内也非禮而勿言動者謹其自内出而接于外也内外竝進爲仁之功不遺餘力矣然熟味聖言以求顔子之所用力其機特在勿與不勿之間而已自是而反則爲天理自是而流則爲人欲自是而克念則爲聖自是而㒺念則爲狂特毫忽之間耳學者其可不謹其所擇哉
  又曰性情之德無所不備而一言足以盡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葢亦多術而一言足以舉其要曰克己復禮而已葢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爲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爲心是以未發之前四德具焉曰仁義禮智而仁無不統已發之際四端著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而惻隱之心無所不通此仁之體用所以涵育渾全周流貫徹專一心之妙而爲衆善之長也然人有是身則有耳目鼻口四肢之欲而或不能無害夫仁人而不仁則其所以滅天理窮人欲者將無所不至此君子之學所以汲汲於求仁而求仁之要亦曰去其所以害仁者而已葢非禮而視人欲之害仁也非禮而聽人欲之害仁也非禮而言且動焉人欲之害仁也知人欲之所以害仁者在是於是有以㧞其本塞其原克之克之而又克之以至于一旦豁然欲盡而理純則其胸中之所存者豈不粹然天地生物之心而藹乎其若春陽之温哉黙而成之固無一理之不具而無一物之不該也感而通焉則無事之不得於理而無物之不被其愛矣
  臣按朱熹之於此章發明剖析無復餘藴今具其文如右夫所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者目之于色耳之於聲口之於味鼻之於臭古之於香臭通名之曰臭非如今人専以穢爲臭也四肢之于安佚是也四者之欲未克則欲勝而理泯安得有仁此所以貴乎克也克者戰勝攻取之謂私欲害人甚於㓂賊故必勇往力行克而去之也原憲問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難矣仁則吾不知也克伐怨欲四者皆私意也原憲之所謂克欲以勝人而非克己之謂原憲但欲制之而不行便以爲仁夫子所以不許之若克己則奮然決去之辭而非抑遏不行之謂如去惡木不但翦其枝條而必發撅其本根非顔子之大勇聖人肯輕許之哉仁之一字見於經者自仲虺之誥始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伊尹繼之曰民㒺常懐懐于有仁前乎此者如虞書所謂好生之德安民則惠即所謂仁而未有仁之名至商書而名始著然其所言大抵皆仁之用顔子之問孔子之答乃仁之體也二帝三王雖無己之可克然舜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成湯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以禮制心其用功初無異于顔子也葢必有顔子之仁而後有二帝三王之仁此成已成物之相爲終始也有天下者曷嘗無好仁之心而爲仁之難反甚于學者以物欲之爲害者衆也詞人作賦乃以是許漢光武焉曰克己復禮允恭乎孝文自今觀之光武則誠賢矣然廢正后易太子皆私欲之爲也其得以是稱乎若唐太宗之濟世安民不可謂無仁之用者原其所本亦以其從諌改過粗知所以自克者故其效亦不可揜惟其自克之功少而自縱之失多故僅能爲太宗之仁而不能爲二帝三王之仁惟聖明之君立志務學以帝王爲的而不以漢唐自安則於孔門克復之功正當俛焉以用其力必至于天理全而人欲泯則天下歸仁有日矣臣不勝惓惓  此章書言仁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貫通也曽子曰唯唯者應之速而無疑也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已矣者竭盡無餘之辭
  朱熹曰聖人之心渾然一理而汎應曲當用各不同曽子于其用處葢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耳夫子知其真積力久將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曽子果能黙契其指即應之速而無疑也又曰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汎應曲當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無餘法而亦無待于推矣曽子有見乎此而難言之姑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曉也葢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以此觀之則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或曰中心爲忠如心爲恕於義亦通
  程頥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逺是也忠恕一以貫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逹道也此與違道不逺異者動以天爾又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聖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貫之唯曾子爲能逹此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門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猶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謂違道不逺是也斯乃下學上逹之義又曰忠恕違道不逺施諸已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又就下教人
  朱熹又曰忠是根本恕是枝葉一者忠也以貫之者恕也忠因恕見恕由忠出又曰天地則無心之忠恕聖人是無爲之忠恕學者則有爲之忠恕或問聖人之忠即是誠否曰然聖人之恕即是仁否曰然在學者言之則忠近誠恕近仁又曰忠一本恕萬殊一本是綂㑹處萬殊是流行處又曰忠恕一貫之注脚也臣按一貫之指朱熹盡之矣是豈惟學者所當知哉夫天之于衆形匪物物刻而雕之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而洪纖小大各正性命焉人君以一身應天下之務茍不知道之大原而欲隨事隨物以應之各當其理難矣故忠恕者人君應萬務之本也聖明在上誠能即先儒之説深窮其指而力行之則一心可以宰萬物一理可以貫萬事而聖門之功用在我矣
  中庸孔子之孫子思作
  程頤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
  朱熹曰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謂庸平常也或問名篇之義程子專以不偏為言吕氏專以無過不及為説二説固不同矣子乃合而一之何也曰中一名而有二義程子固言之矣今以其説推之不偏不倚云者程子所謂在中之義未發之前無所偏倚之名也無過不及者程子所謂中之道也見諸行事各得其中之名也蓋不偏不倚猶立而不近四旁心之體地之中也無過不及猶行而不先不後理之當事之中也故于未發之大本則取不偏不倚之名而所以為無過不及之本體固在於是及其發而得中也雖其所主不能不偏于一事然其所以無過不及者是乃無偏倚者之所為而於一事之中亦未嘗有偏倚也故程子又曰言和則中在其中言中則含喜怒哀樂在其中而吕氏亦曰當其未發此心至虚無所偏倚故謂之中以此心而應萬物之變無往而非中矣是則二義雖殊而實相為體用此愚於名篇之義所以不得取此而遺彼也曰庸字之義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為平常何也曰唯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驚世駭俗之事則可暫而不得為常矣二説雖殊其致一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朱熹曰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皆中節情之正也無所乖戾故謂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體也達道者循性之謂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又曰致推而極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静之中無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矣自慎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時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矣葢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故其效驗至于如此此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而非有所待于外也
  或問中和之義朱熹曰天命之性萬理具焉喜怒哀樂各有攸當方其未發渾然在中無所偏倚故謂之中及其發而皆得其當無所乖戾故謂之和謂之中者所以狀性之德道之體也以其天地萬物之理無所不該故曰天下之大本謂之和者所以著情之正道之用也以其古今人物之所共由故曰天下之逹道葢天命之性純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體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聖愚而有加損也然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則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動而不知所以節之則人欲肆而逹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自其不睹不聞之前而所以戒慎恐懼者愈嚴愈敬以至于無一毫之偏倚而守之常不失焉則爲有以致其中而大本之立日以益固矣尤于隱微幽獨之際而所以慎其善惡之幾者愈精愈宻以至于無一毫之差謬而行之毎不違焉則爲有以致其和而逹道之行日以益廣矣致者用力而推致之以極其至之謂致焉而極其至至于静而無一息之不中則吾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故陰陽動静各止其所而天地之心亦正矣動而無一事之不和則吾氣順而天地之氣亦順故充塞無間歡欣交通而萬物於此乎育矣然則中和果二事乎曰觀其一體一用之名則安得不二察其一體一用之實則此爲彼體彼爲此用如耳目之能視聽視聽之由耳目亦初非有二也臣按致中和而天地位萬物育此參天地贊化育之事也可謂難矣然求其所以用功者不過曰敬而已葢不睹不聞之時而戒懼者敬也巳所獨知人所未知之時而致慎者亦敬也静時無不敬即所以致中動時無不敬即所以致和爲人君者但當恪守一敬静時以此涵飬動時以此省察以此存天理以此遏人欲工夫到極處即所謂致中致和自然天地位萬物育如箕子洪範所謂肅乂哲謀聖而雨暘燠寒風應之董仲舒謂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百官正萬民則陰陽和風雨時諸福之物莫不畢至皆是此理惟聖主深體力行之毋憚其難而不爲則天下之幸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王肅本有反字朱熹從之朱熹曰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也惟君子爲能體之小人反是又曰君子之所以爲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取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無所忌憚也葢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而無時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則肆欲妄行而無所忌憚矣
  程頥曰欲知中庸無如權權須是時而爲中特以手足胼胝禹也閉户不出顔淵二者之間取中便不是中若當手足胼胝則于此爲中當閉户不出則于此爲中權之爲言秤錘之義也何物爲權義也
  又曰中字最難識須是黙識心通且試言一㕔則㕔之中爲中一家則㕔非中而堂爲中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爲中推此類可見矣且如初寒時則薄裘爲中如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則非中也三過其門不入在禹稷之世爲中若居陋巷則不中矣居陋巷在顔子之時爲中若三過其門不入則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類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若䘮祭則不如此矣
  楊時曰知中則知權不知權則是不知中也如一尺之物約五寸之中而執之中也一尺而厚薄小大之體殊則所執者輕重不等矣猶執五寸以爲中是無權也葢五寸之執長短多寡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之中則釋五寸之約而唯輕重之知而其中得矣故權以中行中因權立中庸之書不言權其曰君子而時中葢所以爲權也
  臣按程頥之論時中至矣楊時因其説而推明亦有補焉易之道以時義爲主如乾之六爻當潜而潜中也當潜而見則非中矣當飛而飛中也當飛而潜則非中矣他卦亦然洪範三德當剛而剛中也當剛而柔則非中矣當正直而正直中也當正直而或剛或柔皆非中矣推之事事物物莫不皆然此人君撫世應物之大權然必以致知爲本惟聖明深體焉
  以上論吾道源流之正一













  大學衍義卷十一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二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吾道源流之正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朱熹曰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人事之當然也聖人之徳渾然天理真實無妄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則亦天之道也未至於聖則不能無人欲之私而其爲德不能皆實故未能不思而得則必擇善而後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則必固執而後可以誠身此則所謂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擇善學知以下之事固執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此誠之之目也學問思辨所以擇善而爲知篤行所以固執而爲仁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以下則勇之事也君子之學不爲則巳爲之則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至於愚而明則擇善之效柔而强則固執之效也
  呂大臨曰君子所以學者爲能變化氣質而已德勝氣質則愚者可進于明柔者可進于强不能勝之則雖有志于學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葢均善而無惡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齊者才也人所異也誠之者所以反其同而變其異也夫以不美之質求變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鹵莽滅裂之學或作或輟欲變其不美之質及不能變則曰天質不美非學所能變是果于自棄其爲不仁甚矣
  或問誠之爲義其詳可得聞乎曰難言也姑以其名義言之則真實無妄之云也若事理之得此名則亦隨其所指之大小而皆有得乎真實無妄之意耳葢以自然之理言之天地之間唯天理爲至實而無妄故天理得誠之名若所謂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以德言之則有生之類惟聖人之心爲至實而無妄故聖人得誠之名若所謂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是也至於隨事而言則一念之實亦誠也一事之實亦誠也一行之實亦誠也是則大小雖曰不同然其義之所歸則未始不在于實也曰然則天理聖人之所以若是其實者何也曰一則純二則雜純則誠雜則妄此常物之大情也夫天之所以爲天也冲漠無朕而萬理兼該無所不具然其爲體則一而已矣未始有物以雜之也是以無聲無臭無思無爲而一元之氣春秋冬夏晝夜昬明未嘗有一息之謬天下之物洪纎巨細飛潜動植亦莫不各得其性命之正以生而未嘗有一毫之差此天理之所以爲實而不妄者也若夫人物之生性命之正固亦莫非天理之實但以氣質之偏口鼻耳目四肢之好得以蔽之而私欲生焉是以當其惻隱之發而忮害雜之則所以爲仁者有不實矣當其羞惡之發而貪昧雜之則所以爲義者有不實矣此中人之心所以雖欲勉于爲善而内外隱顯常不免于二致其甚至于詐僞欺㒺而卒墮于小人之歸則以二者雜之故也惟聖人氣質清純渾然天理初無人欲之私以病之是以仁則表裏皆仁而無一毫之不仁義則表裏皆義而無一毫之不義其爲德也固舉天下之善而無一事之或遺而其爲善也又極天下之實而無一毫之不滿此其所以不勉不思從容中道而動容周旋莫不中禮也曰然則常人未免于私欲而無以實其德者奈何曰聖人固已言之矣亦曰擇善而固執之耳夫於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如是爲善而不能不爲知其如是爲惡而不能不去則其爲善去惡之心固已篤矣于是而又加以固執之功雖其不睹不聞之間亦必戒慎恐懼而不敢懈則凢所謂私欲者出而無所施于外入而無所藏于中自將消磨泯滅不得以爲吾之病而吾之德又何患於不實哉是則所謂誠之者也
  又曰自然而實者天也必期於實者人而天也
  自誠明謂之性自由也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朱熹曰德無不實而明無不照者聖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後能實其善者賢人之學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誠則無不明矣明則可以至於誠矣
  唯天下至誠爲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爲能化
  朱熹曰天下至誠謂聖人之德之實天下莫能加也盡其性者德無不實故無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細精粗無毫髪之不盡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耳能盡之者謂知之無不明處之無不當也贊猶助也與天地參謂與天地竝立而爲三也其次通大賢以下凢誠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積中而發外著則又加顯矣明則又有光輝發越之盛動者誠能動物變者物從而變化則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葢人之性無不同而氣則有異故惟聖人能舉其性之全體而盡之其次則必自善端發見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至其極也曲無不致則德無不實而形著動變之功自不能已積而至於化則其至誠之妙亦不異於聖人也
  又曰盡巳之性如在父子則親在君臣則義在兄弟則愛之類已無一之不盡盡人之性如黎民於變時雍盡物之性如鳥獸魚鼈咸若如此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皆是實事非私心之倣像也
  又曰人在天地中間雖止是一理然天人所爲各自有分人所能爲者天有所不能爲如天能生物而耕種必用人水能潤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財成輔相必用人爲非贊助而何
  呂大臨曰堯命羲和欽若昊天若民之析因夷隩鳥獸之孳尾希革毛毨氄毛無不與知則所贊可知贊者行其所無事順以飬之而已天地之化猶有所不及必人贊之而後備則天地非人不立故人與天地竝立而爲三
  臣按贊化育參天地乃至誠之極功而其本則盡巳之性而已此聖人所以可學而至也其次致曲即學之事臣謂曲猶曲禮之曲葢聖人生知安行不待致曲自能盡性自大賢以下則必於纎微委曲而用其功即前章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意顔子之四勿曾子之三省皆致曲之事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爲貴
  朱熹曰誠之爲言實而已矣然此篇之中有以理之實而言者如曰誠之不可揜之類是也有以心之實而言者如曰反諸身不誠之類是也讀者各隨文意所指而尋之則其義各得矣所謂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者以理言之則天地之理至實而無一息之妄故自古至今無一物之不實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終皆實理之所爲也以心言之則聖人之心亦至實而無一息之妄故從生至死無一事之不實而一事之中自始至終皆實心之所爲也此所謂誠者物之終始者然也苟未至於聖人而其本心之實猶未免於間斷則其實有是心之初以至未有間斷之前所爲無不實者及其間斷之後以至于未相接續之前凢所云爲皆無實之可言雖有其事亦不異于無有矣如曰三月不違則三月之間所爲皆實而三月之後未免於無實葢不違之終始即事之終始也日月至焉則至此之時所爲皆實而去此之後未免于無實葢至焉之終始即其物之終始也是則所謂不誠無物者然也以是言之則在天者本無不實之理故兄物之生於理者必有是理方有是物未有無其理而徒有不實之物者也在人者或有不實之心故凢物之出于心者必有是心之實乃有是物之實未有無其心之實而能有其物之實者也程子所謂徹頭徹尾者葢如此也
  臣按此章之義上下皆所當知自人君言之必有修德之實心然後有修德之實事有愛民之實心然後有愛民之實事未有無是心之實而能有其事之實者也以是推之餘莫不然是故君子實之爲貴
  天下之逹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逹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臣按君臣父子以至朋友之交此五者天下共由之路故曰逹道知仁勇三者人所同得也故曰逹德道雖人之所共由然非知足以及之則君之當仁臣之當敬子之當孝父之當慈未必不昧其所以然知雖及之而仁不能守仁雖能守而勇不能斷則於當行之理或奪於私欲或蔽於利害以至蔑天常而敗人紀者多矣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三德雖人所同得然或勉强焉或矯飾焉則知出于數術仁流於姑息勇過於彊暴而德非其德矣故行之必本于誠一者誠也三者皆真實而無妄是之謂誠德至於誠則以之爲君必盡君道以之爲臣必盡臣道處夫婦昆弟朋友之間無不盡其道者漢髙帝溺嬖寵而兆人彘之禍以私欲蔽其知也晉武帝違親命而虧介弟之恩以䜛賊害其仁也唐太宗於廢承乾立子治之際幾不能决以愛牽其勇也然則人君之於三德其可使有一之闕哉其可有一之不出於誠哉以上皆言誠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臣按前章既言三逹德此又教人以入德之路也夫智必上智仁必至仁勇必大勇然後爲至然豈易遽及哉茍能好學不倦則亦近乎智矣力行不已則亦近乎仁矣以不若人爲耻則亦近乎勇矣葢好學所以明理也力行所以進道也知耻所以立志也能於是三者用其功則所謂三逹德者庻乎可漸致矣知斯三者則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此自家而國自國而天下特推之而已爾此章言智仁勇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臣按孟子七篇以仁義爲首此造端託始之深意也程頥有曰孔子言仁未嘗兼義獨於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而孟子言仁必以義配可謂有功于聖門矣梁惠王一章臣已著之義利篇故不悉錄
  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舎正路而不由哀哉
  臣按仁者心之德心存於仁則安反是則危義者心之制身由於義則正反是則邪二者皆吾所自有而甘心於自棄焉是虚至安之宅而託曠蕩之野背至正之路而趨荆棘之塗此聖賢之所深哀也
  孟子曰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㡬希庻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臣按人之與物相去亦逺矣而孟子以爲㡬希者葢人物均有一心然人能存而物不能存所不同者惟此而已人類之中有凡民者亦有是心而不能存是即禽獸也惟君子能存之所以異於物耳若大舜之聖則明乎物之所以爲物察乎人之所以爲人不待於存而自存葢存之者猶待於用力舜則身即理理即身渾然無間而不待於用力所謂生知安行從容中道者是也由仁義行則身與理一行仁義則身與理二然未至於舜則所以行仁義者正所當勉也行而久久而熟熟而安則與由而行者亦豈異哉此湯武反之之事有志於學聖人者不可以不勉
  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臣按王子墊者必當時國君之子天子諸侯之子其未命者皆曰士觀其所問與孟子所告則其人必有志者也殺一無罪則非仁非其有取之則非義方是時天下之戰國七争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其戮及無罪者衆矣此不仁之甚也侵人土疆奪人寳貨非其有而取之者衆矣此不義之甚也然當時之君習於爲此未必知其爲不仁不義也故孟子斥而言之使以不仁爲戒而所居常在乎仁以不義爲戒而所由常在於義如此則大人之事備孟子此言所以救横流之禍全生民之命者其功豈少哉爲人君者當味斯言以自警也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逹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爲逹之於其所爲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爲義也
  臣按孟子此章教人以善推其所爲也夫有所不忍有所不爲者此心之正也能有是心而推之雖所忍者亦不忍即仁也雖所爲者亦不爲即義也如無欲害人此所謂不忍也私欲一動則不忍者有時而忍矣無欲穿窬此所謂不爲也私欲一動則不爲者有時而爲矣惟能即是心而充之害人之事固所不欲其未至于害人者亦皆不欲仁其可勝用乎穿窬之事固所不爲其未至於穿窬者亦皆不爲義其可勝用乎爾汝人所輕賤之稱知耻者之所不肯受此所謂羞惡之心也能自此充之則無所往而非義也大抵人之本心無不善者由其以利欲汨之而失其本心故侵尋蹉跌遂流於不善如百歩之走則知耻之而五十歩則不以爲耻曷若併五十歩而無之乎月攘一雞則知耻之歲攘其一則不以爲耻曷若併歲攘而不爲乎知此而後知孟子充之之説以上兼言仁義
  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臣按此孟子指言仁義知禮樂之實使人知所以用力之地也仁義之道大矣而其切實處止在於事親從兄葢二者人之良知良能天性之真於焉發見欲爲仁義者惟致力乎此而已否則悠悠然汎汎然非可據之實地矣真知斯二者守之而不去則智之實節文斯二者適隆殺之宜則禮之實於斯二者行之而樂有從容安適之意無勉强矯拂之爲則樂之實葢天下之善未有出於事親從兄之外者茍至於樂則方寸之間油然自有生意敷暢條逹自不可已足之所蹈手之所舞亦將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然非深玩而實體之其能識此味乎此章兼言仁義智禮樂
  孟子曰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禦止也是不智也
  朱熹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統四者所謂元者善之長也故曰尊爵在人則爲本心全體之德有天理自然之安無人欲䧟溺之危人當常在其中而不可須臾離也故曰安宅
  臣按仁者我所自有茍欲爲之誰能止者乃甘心於不仁豈非不智乎故仁智二者常相須焉不仁斯不智矣不智斯不仁矣
  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物謂禽獸草木愛物謂取之有時用之有節臣按天下之理一而分則殊凡生於天壤之間者莫非天地之子而吾之同氣者也是之謂理一然親者吾之同體民者吾之同類而物則異類矣是之謂分殊以其理一故仁愛之施無不徧以其分殊故仁愛之施則有差若以親親之道施於民則親踈無以異矣是乃薄其親以仁民之道施于物則貴賤無以異矣是乃薄其民故于親則親之於民則仁之而於物則愛之合而言之則皆仁分而言之則有序此二帝三王之道所以異于楊墨也此章言仁之施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
  張栻曰仁者非有意於榮仁者固榮也在身則心和而氣平德性尊而暴慢逺在家則父子親兄弟睦夫婦義長幼序推之于國而國治施之于天下而天下平無往而不榮也若夫不仁之人咈理而狥欲一身且不自保况其他乎夫人之情孰不惟辱之惡而自處於不仁則以私欲蔽之而昧夫榮辱之幾故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强酒
  臣按孟子此章明白峻厲自天子以至庶人皆當佩服以自警也然所謂不仁者非他縱人欲以滅天理而已人欲縱而天理滅其禍至於如此可不畏哉
  孟子曰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麗數也億十萬也上帝既命侯于周服言爲周之諸侯也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膚美也敏速也裸將祭事也孔子曰仁不可爲衆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臣按此大雅文王之詩也以商之孫子而爲周之諸侯以殷之美士而奔走周廟之祭天命何常之有哉成湯惟其仁也故天命歸于商紂惟其不仁故天命轉而歸周商之孫子其數以十萬計可謂衆矣而不能存商者以周之仁雖衆無所用也孟子舉此以明國君好仁則天下無能敵者歎當時之不然也前後三章而三取喻曰惡濕而居下也惡醉而强酒也執熱而不以濯也其警世主也深矣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
  臣按自昔危亂之世未嘗無忠言祖伊嘗諫紂矣召穆公嘗諫厲王矣李斯嘗諫二世矣而三君不之聽者葢其心既不仁故顛倒迷繆以危爲安以菑為利以取亡之道為可樂也夫人君孰不欲安存而惡危亡而其反易至此者私欲蔽障而失其本心故爾武帝垂老而能聽田千秋故漢不至于亂德宗播遷而能聽陸贄故唐不至于亡信乎不仁而可與言猶可以存其國也雖然亦僅免于亡而已若仁人在上雖居治安之世而樂聞危亂之言是以長治久安而無後患吁此豈武帝德宗所及哉
  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壙曠野也故爲淵敺魚者獺也獺食魚之獸爲叢敺爵者鸇也鸇鷹類擊鳥雀爲湯武敺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爲之敺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
  臣按此章之要在於所欲與聚所惡勿施之二言大學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父母于子心誠求之所欲者無不與所惡者無不去君之于民何獨不然當戰國時禽獸其民往往施之以所惡故孟子激切而言之夫仁者豈有心於天下之歸已哉水就下獸走壙理之自然非有爲而爲之也故張栻有言循天理而無利天下之心而天下歸之者三王之所以王也假是道亦以得天下者漢唐是也故秦爲漢敺者也隋爲唐敺者也爲人上者其可不鍳于兹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公孫丑曰何謂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之大敗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其所愛子弟以殉之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謂使太子申與齊戰爲齊所擄也
  臣按人之情孰不愛其所親而梁惠王乃倒置若是者以貪得之心勝故天理熄滅人欲横流而至於斯極也朱熹謂仁人之恩自内及外不仁之禍自踈及親斯言盡之矣嗚呼梁惠王以土地之故驅子弟以殉之故孟子譏其不仁後世之君有以信䜛殺子如漢武帝唐明皇者其事雖異其心則同葢梁惠王貪得故驅之以戰而不䘏二君患失故因䜛殺之而不復辨皆由私欲之蔽而䘮其本心故也孟子之言仁於君道爲尤切故備著于篇云以上専言仁
  以上論吾道源流之正二














  大學衍義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三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異端學術之差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攻専治也如攻金攻木之攻
  臣按異端之名始見于此謂其非聖人之道而别爲一端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學君子當盡心焉若舎此而専治乎異端豈不有害邪或疑是時異端未作孔子所指未知爲誰臣謂老聃楊朱墨翟皆與孔子同時特以洙泗之教方明故其説未得肆耳孔子之言必有爲而發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孟子曰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横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爲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説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爲此懼閑先聖之道閑者防衛之意距楊墨距猶禦也放淫辭放驅而逺之也邪説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寕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説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臣按孔子既没異端遂作至孟子時盛矣以司馬遷所記自鄒衍淳于髠田駢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干世主者不可勝數若申不害商鞅輩其害尤甚焉而孟子所深距者惟楊墨二氏何哉程頥嘗論之曰楊墨之害甚于申韓楊氏爲我疑于義墨氏兼愛疑於仁申韓則陋而易見故孟子止闢楊墨爲其惑世之甚也夫爲我之疑於義何也義者任理而無情楊朱自一身之外截然弗䘏故其迹似乎義兼愛之疑於仁何也仁者尚恩而主愛墨翟於親踈之間無乎不愛故其迹似乎仁殊不知天下之理本一而分則殊故君子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心無不溥而其施有序心無不溥則非爲我矣其施有序則非兼愛矣楊朱専於爲我則昧乎本之一墨翟一於兼愛則昧乎分之殊若是而曰仁義乃所以賊乎仁義也夫事君則致其身楊朱但知愛身而不知致身之義故無君立愛必自親始墨翟愛無差等而視其至親無異衆人故無父無父無君則人道滅絶是亦禽獸而已大抵正道異端相爲消長楊墨之道不息則孔子之道不明而姦言邪説得以誣㒺民聽塞絶正理正理絶滅不惟禽獸食人人亦將相食此孟子之所以懼而不容不辯也閑者防閑之義距楊墨放淫辭闢邪説者即所以閑先聖之道也天下之治亂其源實出於人心邪説一溺於其心則發於心而害於事發於事而害於政葢必然之勢也事者政之目政者事之綱一念差則一事壊一目隳則大綱亦從而隳此邪説所以不可不闢人心所以不可不正也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驅猛獸孔子作春秋事雖不同而其救天下之患立生民之極則一孟子之心亦三聖之心也言既終復謂能言距楊墨者即聖人之徒葢所以勉天下學者皆以闢異端扶正道爲心庶㡬生人之類不淪胥於禽獸此孟子之功所以不在禹下也
  漢武帝建元元年董仲舒對策曰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春秋公羊傳隱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仲舒葢借此而言以明天下道術當統於一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勿使復進邪辟之説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臣按此武帝即位之初也是年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奏可而質之本傳則仲舒實發之申商韓非皆爲刑名之學而秦與儀則爲縱横之學者也鞅之相秦廢井田而開阡陌以術欺鄰國而襲破其師刀鋸斧鉞之刑横加無罪臨渭論囚水爲之赤其慘覈少恩可知矣申韓之術大抵類是而儀秦以辨舌捭闔時君而傾亂人國此五人者皆生民之蠧而正道之賊也以其所挾往往徼一時富貴故後來之士企而慕之漢初游説之士若蒯通朱建輩大抵踵儀秦故轍而儒者如賈誼鼂錯亦皆明申韓先王之道闇鬱不明雖通逹之士不免没溺于異學當是時也不有仲舒昌言排之道術何自而一乎故先儒推論其功以爲不在孟子下詎不信然惜武帝雖略行其言終不能寘諸丞弼之地使綱紀世教而嚴助朱買臣輩以縱横進張湯杜周之徒以刑名用晚年巫蠱之禍父子不能相保則一江充實爲之其人葢兼刀茟口舌之能者也吁有天下者可不深監乎此
  司馬遷曰武帝時人作史記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謀
  臣按百家之學惟老氏所該者衆今摭其易知者言之曰慈曰儉曰不敢爲天下先曰無爲民自化好静民自正無事民自富無欲民自樸無情民自清此近理之言也曹參以之相漢收寕壹之效文帝以之治漢成富庶之功雖君子有取焉曰𤣥牝之門爲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此飬生之言而爲方士者祖焉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此陰謀之言也范蠡用之以取呉張良本之以滅項而言兵者尚焉曰大道廢有仁義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此矯弊之言而放蕩者宗之至其以事物爲粗迹以空虛爲妙用䝉莊氏因之莊周也以荒唐繆悠之辭譁於世而清談者傚之自其近理者言之固在所可取然皆吾聖人之所有也下乎此則一偏一曲之學其弊有不勝言者飬生之説則神僊方藥之所自出也陰謀之術則申商韓非之所本也放蕩之害至劉伶阮籍而甚皆晉人清談之禍至王弼何晏而極弼魏人晏晉人皆以惑亂世主斲䘮生民雖老莊之學初未至此然本源一差其流必有甚焉以是言之曷若由堯舜周孔之道爲無弊哉或謂自漢以來有黄老之稱黄帝亦聖人也其道與老子均乎曰此猶醫師之宗神農巫歩之祖大禹非其傳之正也或又謂文帝用黄老而天下安武帝用儒術而海内耗則儒術果不逮黄老矣曰非也清静慈儉老氏之所長而文帝用之故其效如此然亦富之而未及教也使其用孔子之道則其成功豈止是哉若武帝之於儒術特崇其名而已而所以斁耗生民者則神僊刑名兵家之罪儒術何與焉臣不得以不辯
  漢郊祀志自齊威宣威王宣王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諸僊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秦始皇至海上方士爭言之始皇如恐不及使人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復游海上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㑹稽竝海上㡬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到沙丘崩
  漢武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李少君以祠竈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嘗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善爲巧發奇中言上祠竈皆可致物物謂鬼神而丹砂可化爲黄金成以爲飲食器則益壽而海中蓬萊僊者迺可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黄帝是也於是天子始親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而事化丹砂諸藥爲黄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爲化去不死使人受其方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言神事矣明年齊人少翁以方見上拜爲文成將軍以客禮禮之文成言上即欲與神通宫室被服非象神神不至廼作畫雲氣車又作甘泉宫中爲臺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廼爲帛書以飯牛陽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書殺視得書天子識其手手謂所書手跡也於是誅文成隱之其後又作栢梁銅柱承露僊人掌之屬欒大者故與文成同師求見言方天子既誅文成後悔其方不盡及見欒大大説大爲人多方略敢爲大言言臣之師曰黄金可成不死之藥可得僊人可致廼拜爲五利將軍居月餘得四印以衛長公主妻之大見寵數月貴震天下而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掔搤與扼同掔與腕同自言有禁方能神僊矣齊人公孫卿又言黄帝鑄鼎荆山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黄帝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黄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五利不敢入海而之泰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讎不讎無騐也上廼誅五利其冬公孫卿𠉀神河南言見僊人迹緱氏城上天子親幸緱氏視迹問卿得無效文成五利乎卿曰僊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寛假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宫館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後上東廵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廼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還至奉高太山邑名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㡬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復遣方士求神人采藥以千數公孫卿言僊人可見上往常遽以故不見今陛下可爲館如緱氏城依其制度置脯棗神人宜可致且僊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飛廉桂館二館名甘泉作益夀延夀館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廼作通天臺置祠具其下將招來神僊之属後五年一祀泰山十二歲徧於五嶽四瀆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萊者終無驗公孫卿猶以大人之迹爲解天子覊縻不絶幾遇其真幾與冀同太始四年上耕於鉅鹿還幸泰山脩封禪祀明堂見羣臣乃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勞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僊者甚衆而無顯功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𠉀神人者是後上毎對羣臣自歎曏時愚惑爲方士所欺天下豈有僊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臣按神僊之説自戰國始燕齊之君嘗求之不驗矣而秦皇帝復求之秦皇帝求之不驗矣而漢孝武復求之以孝武之髙明英傑而長生不死之欲一動乎中遂爲方士所愚惑猶玩嬰兒於股掌之上豈不異哉晚更巫蠱之變壯心摧落悔志始萌乃知平日所爲無非狂悖而以方士爲妖妄盡斥罷之是時年㡬七十矣海内已虚耗矣乃始自咎其非不亦晚乎然迷而能復猶賢於始皇之終不悟云
  成帝末年頗好鬼神上書言方術者皆得待詔谷永説上曰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㒺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之法言而盛稱竒怪鬼神廣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僊人服食不終之藥者皆姦人惑衆挾左道懐詐僞以欺㒺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盪盪如係風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聖人絶而不語唯陛下距絶此類毋令姦人有以窺朝者上善其言臣按谷永此䟽足以盡方士欺詭之情矣使武帝時有爲斯言者或可以開帝意之惑乎然則永所謂天地之性萬物之情者何也曰天地雖大萬物雖多其所不能違者陰陽而已故春夏不能常春夏而有秋冬焉旦晝不能常旦晝而有暮夜焉闔闢之循環往來之更代此天地之性也榮必易之以悴盛必繼之以衰有終則有始有殺則有生者萬物之情也天地以體言故曰性萬物以用言故曰情人在天地間是亦一物耳而爲神僊之學者則曰吾能長生而不死有是理乎善乎揚雄之説也或問人言僊者有諸曰吾聞宓犧神農没黄帝堯舜殂落而死文王畢畢地名文王所葬孔子魯城之北孔子葬處獨子愛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合永與雄之説則知長生之爲虚誕也明矣而後來者猶甘心而不悟哀哉
  漢光武信讖多以決定嫌疑議郎桓譚上疏曰凡人情忽於見事而貴于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爲本非有奇怪虚誕之事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圖書謂讖緯符命之類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逺之哉宜垂明聽發聖意屏羣小之曲説述五經之正義帝不悦其後有詔㑹議靈臺所處帝曰吾欲讖决之何如譚黙然良久曰臣不讀讖帝問其故譚復極言讖之非經帝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良久乃解
  臣按光武之中興其先有以赤伏符來上者赤伏符者圖讖之名帝於是篤信之始以之命三公又以之定郊祀終以之斷封禪焉不知六經者先王之格言而讖緯者末世之邪説張衡以爲起於哀平之間葢得之矣新莽之居攝也假稱符命以惑衆聽因以行其簒竊之謀光武誅新復漢宜削滅其書以絶禍本可也乃以赤伏之驗崇信而表章之夫異端小數豈無或驗要非六經之法言先王之正道故劉歆見之而改名公孫述因之而僭畔是徒足以起亂臣賊子之心而已更何益於世教哉自光武好之而東都儒者鮮不傳習至引之以釋經謬妄爲甚後之爲正義者復祖焉故先朝名臣歐陽脩乞詔儒臣悉取九經之疏刪去讖緯之文以其害道故也聖明之君有志於扶持正道者誠取脩言施行之則所益多矣
  初明帝顯宗也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爲宗貴慈悲不殺以爲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鍊精神以至爲佛善爲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臣按此佛法入中國之始也是時所得者佛經四十二章緘之蘭臺石室而已所得之像繪之清涼臺顯節陵而已楚王英雖好之然不過潔齋修祀而已英尋以罪誅不聞福利之報其後靈帝始立祠於宮中魏晉以後其法寖盛而五季之君若石勒之於佛圖澄苻堅之於沙門道安姚興之於鳩摩羅什往往尊以師禮元魏孝文號爲賢主亦幸其寺修齋聽講自是至於蕭梁其盛極矣而其源則自永平始非明帝之責而誰哉
  魏正始中尚書何晏好老莊書與夏侯𤣥荀粲王弼之徒競爲清談祖尚虚無謂六經爲聖人之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慕效遂成風流不可復制正始魏主曹芳年號是時司馬懿專國晏葢曹爽之黨
  景元中常道鄉公年號中散大夫嵇康好言老莊與阮籍籍兄子咸山濤向秀王戎劉伶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昬酣遺落世事籍居䘮飲酒無異平日當時士大夫爭慕效之謂之放逹未幾魏禪于晉
  晉武帝太康中王戎爲司徒王衍爲尚書令樂廣爲河南尹皆善清談宅心事外朝野爭慕效之衍與弟澄好題品人物澄及阮咸謝鯤畢卓等皆以任放爲逹醉狂裸體不以爲非初何晏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爲天地萬物皆以無爲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衍等愛重之由是士大夫皆尚浮誕廢職業裴頠著崇有論以釋其蔽然習俗已成亦不能救未㡬惠帝立晉室大亂劉聰石勒遂據中原
  元帝渡江初王導爲政陳頵遺導書曰國家所以傾覆者正以莊老之俗傾惑朝廷養望者爲𢎞雅政事者爲俗人今宜改張然後中興可冀導不能從
  庾亮鎮武昌辟殷浩爲記室浩與褚裒杜乂皆以識度清逺善談老易擅名江東而浩尤爲風流所宗
  孝武帝時豫章太守范甯嘗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或以爲貶之太過甯曰王何蔑棄典文幽淪仁義游辭浮説波蕩後生使搢紳之徒翻然改轍以至禮壊樂崩中原傾覆遺風餘俗至今爲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䘮身覆國爲後世戒豈能廻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爲一世之禍輕歴代之患重自䘮之惡小迷衆之罪大也
  梁簡文帝爲太子時講老子於華林園詹事何敬容歎曰西晉尚清虚使宫廟淪為丘墟今東宮復爾江南其爲戎乎未㡬侯景作亂武帝餓死簡文弑殞
  臣按清談之弊起於曹魏而終於蕭梁其始葢宗老莊氏其末則有欲爲老莊氏之役而不可得者彼徒見老氏謂有生於無也故何晏王弼之徒設爲𤣥虛之論視事物之有形者皆爲芻狗是非成壊一不足介意於是臣不必忠子不必孝禮法不必事威儀不必脩惟空曠無心不爲事物染著者乃爲知道固非先王之教之所許而於老氏本指亦莫之究焉葢老氏謂天下之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非始無而今有也何晏輩乃悉歸之於無是豈老氏本指邪自吾儒言之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物也有是理故有是物有是物則具是理二者未嘗相離也方其未有物也若可謂無矣而理已具焉其得謂之無邪老氏之論既失之而爲清談者又失之尤者也若吾儒之道則不然天之生物無一之非實理之在人亦無一之非實故立心以實意爲主修身以實踐爲貴講學以實見爲是行事以實用爲功此堯舜周孔相傳之正法也自何晏戎衍以至殷浩雖皆髙談空妙然於世之名寵權利未嘗不深留其情晏圖台鼎戎執牙籌衍營三窟浩逹空函卑猥貪吝更甚庸俗不知晏輩其以名寵權利爲有邪爲無邪夫既酷嗜而深求之是必以爲有矣夫何世間萬有一切皆無獨此乃真有邪其視老氏之無爲無欲超然萬物之表莊生於千金之聘三公之位若凂焉者果何如耶此所謂欲爲老莊之役而不可得者也其始以之自利其身其終以之貽害於國故桓温以爲神州陸況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夷甫衍字而陶𢎞景之詩有曰平叔任散誕平叔晏字夷甫坐談空不悟昭陽殿化作單于宮而何敬容亦有江南爲戎之歎葢自晉及梁其亂亡如出一轍皆學老莊氏而失之罪推原其本是亦老莊之罪也然則有天下者懲魏晉蕭梁之禍其可不以堯舜周孔之道爲師哉
  後魏世祖時道士㓂謙之自言嘗遇老子授以辟榖輕身之術又遇神人李君授以圖籙真經使之輔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宮静輪之法其中數篇李君手筆也謙之獻於魏主朝野多未信崔浩獨師事之崔浩魏大臣也上書證明其事曰聖主受命必有天應河圖洛書皆寄言於蟲獸之文未若今日神人接對手筆粲然辭㫖深妙自古無比魏主遂信之顯揚新法宣布天下
  㓂謙之奏作静輪宮必令其高不聞雞犬以上接天神崔浩勸魏主從之功費萬計經年不成太子晃諫曰天人道殊卑高定分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虛耗民力將安用之必不得已請因東山萬仞之髙庶爲功差易魏主不從未㡬崔浩以事坐誅魏主燾亦爲其臣所弑
  臣按魏燾昏暴之君其爲異教所惑不足責也崔浩名爲硏精經術不喜老佛而乃怵於一道士之言以䜛妄爲可信是又出於老佛之下矣先儒胡寅嘗論之曰浩言河圖洛書寄言於鳥獸之文夫圖書之顯乃天地之理自然發見如垂象然非有寄言者也又言神人接對手書粲然辭㫖深妙此又理之所必無者也神無聲色貎象曷爲其能書邪至於信謙之之説作宮以上接天神尤爲愚誕夫天非若地之有形也自地而上無非天者日月星辰之繫乎天非若草木山川之麗乎地也著明森列躔度行止皆氣機自運莫使之然而然者無所託也若其有託則是以形相属一麗乎形能不壊乎神也者妙萬物而爲言謂造化之迹盈虚消息而不可測也或者惑于荒幻之言乃謂或聆其音旨或覩其儀觀或受其詔告符契寕有是哉臣謂胡寅之論善矣然則人主之事天果何道乎詩曰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又曰無貳無虞上帝臨女夫無貳者一也主一者敬而能一者誠也湯之所以事天曰顧諟明命爾文王之所以事天曰翼翼小心爾夫豈求之外哉人主知此則土木不必崇儀物不必侈懍然自持常若對越則不待聆音㫖覩儀觀受符契而游衍出王無非與神明周旋者矣
  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九月幸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行清静大捨羣臣以錢一億萬祈白三寳奉贖皇帝菩薩僧衆黙許乃還内
  上自天監中用釋氏法長齋斷肉日止一食惟菜羮糲飯而已多造塔公私費損時王侯子弟多驕淫不法上年老厭於萬幾又專精佛戒每斷重罪則終日不懌或謀反逆事覺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晝殺人於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匿於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於慈愛不能禁也
  中大同元年三月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講三慧經夏四月丙戌解講是夜同泰寺浮圖災上曰此魔也宜廣爲法事乃下詔曰道高魔盛行善障生當窮兹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層浮圖將成值侯景亂而止明年侯景舉河南來歸又明年景反䧟臺城上以餓殂
  臣按魏晉以後人主之事佛未有如梁武之至者也夫以萬乗之尊而自捨其身爲佛之厮役其可謂卑佞之極矣殫國府藏朘民膏血以資塔廟又可謂尊奉之極矣以蔬茹麫食而易宗廟之牲牢恐其有累㝠道也織官文錦有爲人類禽獸之形者亦禁反逆赦而不誅剽盗肆行亦弗忍禁凡以推廣佛戒也葢嘗論之使僊而可求則漢武得之矣佛而可求則梁武得之矣以二君而無得焉則知其不可求而得也明矣縱求而得之虚無荒幻之教不可以治諸夏山林枯槁之行不可以治國家况不可求邪漢武貪僊而終致虚耗之禍梁武佞佛而卒召亂亡之厄則貪佞之無補也又明矣且其舎身事佛豈非厭塵囂而樂空寂乎使其能若迦維之嫡嗣視王位如敝屣褰裳而去之庶乎爲真學佛者釋迦者迦維國王之嫡嗣舎王位而入山學佛而帝也既以簒弑取人之國又以攻伐侵人之境及其老也雖慈孝如太子統一渉疑似忌之而至死貪戀如此又豈真能捨者乎釋服入道既可徼浮圖之福奉金贖還又不失天子之貴是名雖佞佛而實以誑佛也且其織文之非實猶不忍戕之彼蚩蚩之氓性命豈鳥獸比而連年征伐所殺不可勝計浮山築堰浸灌敵境舉數十萬衆而魚鼈之曽不少䘏是名雖小仁而實則大不仁也且國所與立惟綱與常帝於諸子皆任以藩維而無禮義之訓故正德以梟獍之資始舎父而奔敵國終引賊以覆宗祊武帝未生太子統時養臨川王宏子正徳爲子及統生正德還本封西豐侯意怏怏遂奔魏已而逃歸復其封爵後進王臨賀侯景反正德首以内應導之以犯闕又與景約克城之日毋得全兩宮兩宮謂帝及太子綱也若綸若繹或總雄師或鎮上游當君父在難不聞有灑血投袂之意邵陵王綸督諸軍討侯景不力戰湘東王繹鎮江陵不時遣援致景陷都城方其弟兄相仇叔姪交兵極人倫之惡武陵王紀與繹相攻繹殺紀又攻河東王譽於湘州攻岳陽王詧於襄陽詧譽皆湘東之姪也其後詧引魏兵殺繹於江陵此無他帝之所學者釋氏也釋氏以天倫爲假合故臣不君其君子不父其父三四十年之間風俗淪胥綱常掃地宜其致此極也使其以堯舜三王爲師而不雜於方外之教必本仁義必尚禮法必明政刑顧安有是哉
  唐代宗始未甚重佛宰相元載王縉皆好佛縉尤甚上嘗問佛言報應果有之邪載等對曰國家運祚靈長非宿植福業何以致之福業已定雖時有小災終不能爲害所以安史皆有子禍懐恩出門病死二宼不戰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豈得言無報應也上由是深信之常於禁中飯僧百餘人有㓂至則令僧講仁王經以禳之㓂去則厚加賞賜良田美利多歸僧寺載等侍上多談佛事政刑日紊矣
  臣按代宗以報應爲問使其時有儒者在相位必以福善禍淫虧盈益謙之理反復啓告使人主懍然知天道之不可誣而自强於修德載等曾微一語及此乃以宿植福業爲言而謂國祚靈長皆佛之力毋乃厚誣天道乎夫唐之所以歴年者以太宗濟世安民之功不可掩也而所以多難者以其得天下也不純乎仁義綱常禮法所在有慚德焉繼世之君克已勵善者少恣情悖理者多也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此之謂矣載等舍天道而談佛果是謂災祥之降不在天而在佛也爲治之道不在修德而在於奉佛也代宗惟其不學故載等得以惑之且夫安史之禍由太眞蠱於内楊李賊於外醖釀而成之也而所以能平之者由子儀光弼諸人盡忠帝室驅而攘之也其所以皆有子禍者祿山思明以臣叛君故慶緒朝義以子弑父此天道之所以類應者也囘紇吐蕃不戰自退則又子儀挺身見寇設謀反間之力推迹本末皆由人事而載等乃曰此非人力所及其欺且誣固不甚哉方是時子儀以屢立大功爲大閹魚朝恩所忌載等以卻敵歸之佛力既足以排子儀又足以媚朝恩姦邪情狀豈不灼然而代宗弗之察也㓂至則飯僧講經以禳之㓂退則厚加賞賚移爪牙之功歸髠耏之輩其不激將士之怒而速危亡之厄直幸而已爾其後我朝舉兵南伐孱主李煜亦祖是轍梵唄未終而城堞不守矣吁是豈不足爲千載之戒哉
  唐憲宗與宰相語及神僊李藩對曰秦皇漢武學僊之效具載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此古今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勵志太平宜拒絶方士之説苟道盛德充人安國理何憂無堯舜之夀乎時元和五六年間
  元和十三年以山人柳泌爲台州刺史上好神僊詔天下求方士皇甫鏄薦泌能合長生藥泌言天台多靈藥誠得爲彼長吏庶㡬可求上以命泌諫官論奏以爲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者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爲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羣臣莫敢言泌至台州驅吏民采藥歲餘無所得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鏄等保䕶之上復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起居舎人裴潾上言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五藏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餌藥者先餌一年則真僞可辨矣上怒貶潾爲江陵令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十五年正月暴崩人謂内侍陳𢎞志弑逆
  臣按李藩之對裴潾之諌皆忠言至論也憲宗一不之察而卒服金丹以殞其身自古人主爲藥所誤者多矣臣獨舉憲宗者英主也敬宗昏童無足譏者武宣皆英主亦復爲之覆轍相尋而不知鑒毋乃惑之甚蔽之甚乎
  元和十四年迎佛骨至京師先是功德使上言鳯翔寺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來年應開請迎之上從其言至是佛骨至京師留禁中三日歴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捨施如恐弗及刑部侍郎韓愈上表諫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至禹湯文武皆享夀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捨身竟爲侯景所逼餓死臺城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不令惑衆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豈宜令入宮禁乞付有司投諸水火永絶禍本上大怒將加極刑宰相裴度崔羣言愈雖狂發於忠懇宜寛容以開言路乃貶潮陽刺史
  臣按後世人主之事佛者大抵徼福田利益之報所謂以利心而爲之者也故韓愈之諫歴陳古先帝王之時未有佛而夀考後之人主事佛而夭促可謂深切著明者矣而憲宗弗之悟也方是時既餌金丹又迎佛骨求僊媚佛二者交舉曽未朞年而其效乃爾福報果安在邪臣故併著之以爲人主溺意僊佛者之戒
  愈又嘗著原道篇略曰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又曰古之爲民者四士農工賈今之爲民者六四民之外又有釋老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盗也又曰古之所謂正心誠意者將以有爲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又曰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爲夷也又曰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絲麻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爲道易明而爲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爲已則順而祥以之爲人則愛而公以之爲心則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尭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
  臣按韓愈之書深排釋老可謂有功於衛道者故剟其略著於篇然愈所謂尭傳之舜舜傳之禹至於孟子没而不得其傳者亦言其槩而所以相傳者則未之詳也然則所以相傳者果何道邪曰堯舜禹湯之中孔子顔子之仁曾子之忠恕子思之中之誠孟子之仁義此所謂相傳之道也知吾聖賢相傳之正則彼異端之失可不辯而明矣然此數者之中曰中曰仁曰誠皆道之全體是三者果一乎果二乎臣嘗論之中也者以其天理之正而無所偏倚也仁也者以其天理之公而不蔽于私欲也誠也者以其天理之實而不雜以僞妄也雖所從言者不同而其道則一而已爾虞書言中而不及仁論語言仁而不及誠夫豈偏於一哉中則無不仁仁則無不誠矣彼髙而溺于空虚卑而陷於功利者焉有所謂中慘覈刻薄者焉有所謂仁欺詭譎誕者焉有所謂誠人主於二者之辯其可不明也哉
  以上論異端學術之差

  大學衍義卷十三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四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王道霸術之異
  齊宣王齊國名宣諡也諸侯僭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齊桓公名小白晉文公名重耳皆春秋時霸者可得聞乎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王謂行王者之道也曰徳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禦止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聞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新鐘成殺牲以血塗其隙曰釁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𧥆牛恐懼之貎若無罪而就死地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愛愛財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誠有百姓者實有如百姓所譏者齊國雖𥚹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𧥆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羊小牛大彼惡知之惡音汙言民豈知王意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隱痛也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王説曰説喜也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詩小雅之篇也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戚戚心動貌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三十斤爲一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毫至秋而鋭而不見輿薪以車載薪則王許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爲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爲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爲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音旺不爲也非不能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老我之父兄吾幼我之子弟天下可運於掌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疾惡也皆欲赴愬於王愬與訴同其若是孰能禦之
  臣按五霸桓文爲盛五霸者齊桓晉文秦穆楚莊宋襄皆春秋列國之君而霸於諸侯者也故宣王欲聞其事也孟子直謂仲尼之徒無道之者所以深沮宣王羡慕霸功之志而欲其進於王道也世以爲王道甚髙而難行孟子斷之以一言曰保民而王保云者愛䕶育飬之意書所謂若保赤子是也王道不外乎保民而保民又不外乎此心即宣王愛牛不忍殺之心知其可以保民無難也或者見宣王以羊易牛謂其出於貪吝而孟子獨曰是心足以王矣所以警覺宣王使知只此一心便足以王天下其所指示亦精切矣而宣王猶不悟本心之所以然也於是孟子復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是又警覺宣王使知前日以羊易牛是乃行仁之術術謂法之巧者葢處事不可無法雖有此心而無法以處之則亦徒善而已朱熹謂人與禽獸同生而異類故用之以禮而不忍之心施於見聞之所及其所以逺庖厨者亦以預飬此心而廣爲仁之術也宣王聞此乃始悦孟子之知其心而亦未知王道之不外乎是也孟子復爲一羽輿薪之譬以明愛物之難而仁民之易宣王既能爲其所難乃不能爲其所易何哉善乎張栻之説曰方其見牛而不忍者無以蔽之愛物之端發見也其不能加恩於民者有以蔽之而仁民之理不著也斯言也足以中宣王之病矣老老幼幼而下則告宣王以行仁之序也聖人之視天下莫不欲歸吾仁而其行則自近始故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其序不可紊也敬吾父兄慈吾子弟所謂親親也推之以及人之父兄子弟所謂仁民也由是逹之於天下雖昆蟲草木無不被其澤者不過舉此之心加諸彼而已推恩足以保四海此心流行雖逺必暨也不推恩無以保妻子此心壅遏雖近不周也由親以及民由民以及物此古人之善推也能及物而不能及民此宣王之不善推也發政施仁而下則告宣王以保民之實也其目不過於任賢使士樂仕於朝薄其賦斂使農樂耕於野寛其征税使商賈樂藏於市行旅樂出於塗所謂王道者蓋如此豈有甚髙難行者哉惜宣王終不悟也
  公孫丑孟子弟子問曰夫子當路於齊夫子謂孟子也當路謂爲卿相行國政也管仲齊桓公相晏子名嬰齊景公相之功可復許乎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曽西曾參之孫曰吾子與子路孰賢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曾西蹵然不安貎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先子謂曾參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悦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曾則也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願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爲與曰以齊王音旺猶反手也
  臣按齊宣王既慕桓文而公孫丑復慕管晏葢霸者功利之説深入人心爲日已久故不惟時君慕之而學者亦慕之也孟子引曽西之言以折之葢子路雖不及有爲而其所學固聖賢之大學也若管仲之已試則桓公専任之四十餘年其所成就不過國富兵彊而已此孔氏之門所羞稱者故雖曾西不屑爲之况孟子以承三聖自任其肯與之匹乎先儒楊時有曰孔子言子路之才曰千乗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使其見於施爲如是而已其於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則曾西推尊子路而羞比管仲者何哉譬之御者子路則範我馳驅而不獲者也管仲之功詭遇而獲禽爾斯言盡之使孟子當路於齊則必行王者之道其以齊王信猶反掌之易也或謂晏子於齊固無功烈之足言若管仲者孔子葢嘗以如其仁稱之孟子學於孔子者也何其言之異邪曰孔子之稱稱其攘夷狄而尊中夏也孟子所譏譏其舎王道而用霸術也所指固不同矣然孔子雖稱其功而器小之譏不知禮之譏固未嘗略况世變日下使孟子而不復議其舎王用霸之罪則人將廢然趨於霸矣波流㴞㴞孰從而反之邪以此坊民商鞅申不害之流猶以詐力彊國而甘處於霸之下者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臣按先儒謂自古之論王霸者多矣未有如此章之深切著明也葢王霸之辨曰德與力而已力者國冨兵彊之謂初無心於爲仁而借其名以集事也德者躬行心得之謂其仁素具於中而推之以及物也霸者以力故必大國乃能爲之王者以德不以力何待於大乎以力服人者有意於服人而人不敢不服以德服人者無意於服人而人不能不服此天理人欲之分而王霸之所以異也夫孔子以匹夫不得位而七十子終身從之是孰使之然哉所謂心悦而誠服也王者之服人亦猶是也以春秋攷之齊桓之伐衛若尊王也而心則在於取賂莊二十七年王使召伯廖賜齊侯命且請伐衛以其立子頽也二十八年齊侯伐衛戰敗衛師取賂而還其省難於魯若䘏鄰也而心則在於覘國閔元年齊仲孫湫來省難仲孫歸公曰魯可取乎仲孫曰不可先儒譏其使計謀之士窺覘虚實有乗亂取國之心就其名義之最正者如救邢封衛之舉閔元年齊人救邢僖二年城楚丘首止葵丘之盟僖五年㑹王世子于首止以定世子之位九年諸侯㑹盟于葵丘然其心則欲仗義以服諸侯而成已之霸若此之類皆所謂假仁者也其於小國則滅譚莊十年滅遂十三年降鄣三十年鄣紀附庸也遷陽閔二年陽國名齊人偪而遷之是皆以力服之也然遂既滅矣而亡國遺民猶能殲其師齊人滅遂而戍之十七年齊師殲于遂傳言遂因氏頜氏工婁氏須遂氏饗齊醉而殺之戍則人不心服可知矣至於大國則於楚也雖仗諸侯之衆執王祭之名能使其受盟於召陵僖四年公會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侵蔡蔡潰遂伐楚次于陘楚屈完來盟于師盟于召陵傳稱其責楚之詞曰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對曰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曾未數年伐吾與國之黄又從而滅之齊卒不能救也既又伐吾與國之徐齊雖救之終莫止其敗也十一年楚人伐黄十二年楚滅黄十五年楚人伐徐諸侯救徐楚人敗徐於婁林其於晉也未嘗能使之一與會盟葢嘗取虢與虞矣不聞其以滅同姓問之也僖五年又嘗殺太子申生矣不聞其以易嫡子正之也五年葵丘之盟將來會而還亦不聞其致詰之也僖九年葢其力之所至則可以服之力之所不及則無以服之矣迨其末年城緣陵而散僖十三年諸侯城緣陵傳曰散亂也桓德哀矣城鄫而不果僖十六年城鄫役人病有夜登丘而呼曰齊有亂不果城而還狄侵衛又侵鄭僖十三年侵衛十四年侵鄭而不能遏魯滅項雖討其罪而不能終是雖易服者亦無以服之矣僖十七年魯滅項齊人以爲討而止公聲姜以公故㑹齊侯于卞公至自㑹又其甚也身没未㡬而曹衛邾之師已見伐矣僖十七年十二月齊侯小白卒十八年正月宋公曹伯衛人邾人伐齊五月宋師及齊師戰于甗齊師敗績若晉文之譎其視齊桓之正又不逮焉本無義也而假一事示之義本無信也而假一事示之信本無禮也而假一事示之禮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不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懐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而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徴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曰示云者表而揚之以夸衆也故一朝王之頃而遽請隧焉僖十四年王子帯作難天王䝉塵於外二十五年狐偃言于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遂殺大叔定襄王請隧弗許是名爲勤王而實窺大物也陽樊不服則圍之王與之陽樊温原攅茅之田陽樊不服圍之倉葛呼曰此誰非王之婣親其俘之也原不服又圍之名雖受地於王實則以力取也五霸莫盛於桓文然皆以力假仁而不本於德故能屈人之力而無以服其心視昔成湯之興也東征而西怨文王之作也大畏而小懐爲何如哉臣故略叙其事以信孟子之説
  荀子曰粹而王粹謂純全也駮而霸駮雜也
  臣按荀卿以粹駮二字而爲王霸之分亦可謂知言者也葢粹然出於仁義者王也仁而雜以不仁義而雜以不義者霸也王者純乎道德而霸者雜以功利此其所以異也荀卿之論王霸非一獨此爲當於理他如隆禮尊賢重法愛民之别敬日敬時之分皆非是故弗取焉
  董仲舒曰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羞稱五伯伯讀曰霸爲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
  臣按孟子之後其能深闢五霸者惟仲舒爲然葢仁人者知正義而已利之有無不論也知明道而已功之成否不計也義謂天下合宜之理道謂天下通行之路其實一也霸者則惟利是謀而於義有不暇顧惟功是計而於道有不暇䘏此所以見黜於孔氏之門也至本朝程顥又謂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於禮義若履大路而行無復囘曲霸者﨑嶇反側於曲逕之中而卒不可入堯舜之道顥之言與孟子仲舒實相表裏故錄云
  以上論王道霸術之異

  大學衍義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五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聖賢觀人之法
  堯典帝曰疇咨若時登庸疇誰也咨訪問也若順也時是也庸用也放齊曰放齊臣名𦙍子朱啓明𦙍子朱堯之嗣子丹朱也啓開也言其性開明可登用也帝曰吁吁者歎其不然之辭嚚訟可乎嚚謂口不道忠信之言訟爭辯也可乎言不可用也帝曰疇咨若予采采事也驩兜曰都驩兜臣名四凶之一也都美也共工方鳩僝功共工官名世是官者亦四凶之一鳩聚也僝見也言共工方且鳩聚而見其功也帝曰吁静言庸違静謂無事之時庸謂有事之際無事則能言用之則違背也象恭滔天象似也言貎恭而心不然也滔漫也言其中心之惡浩瀚而無極也帝曰咨四岳四岳官名一人而總四岳諸侯之事也湯湯洪水方割湯湯水盛貎洪大也割害也蕩蕩懐山襄陵蕩蕩廣也懐包也襄駕出其上也大阜曰陵浩浩滔天浩浩大貎滔天言其勢大若漫天也下民其咨咨怨嗟也有能俾乂俾使也言有能使治此水者僉曰僉衆共之辭四岳與其所領諸侯之在朝者同辭而對曰於鯀哉於美也鯀崇伯名亦四凶之一帝曰吁咈哉咈甚不然之辭方命圮族方命者逆上之命也圮敗也族類也言鯀之爲人悻戾自用不從上令與衆不和傷敗族類也岳曰异哉試可乃已异舉也言舉而試之可以治水乃已勿求其他也帝曰徃欽哉帝從衆言令往治水敬其事也九載績用弗成唐虞之時三載一考績九載三考也績功也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堯以十七即天子位時年八十六矣汝能庸命巽朕位巽遜也岳曰否德沗帝位否德不德也沗辱也曰明明揚側陋上明謂明顯之下明謂已在顯位者揚舉也側陋微賤之人也言惟德是舉不拘貴賤也師錫帝曰師衆也錫與也有鰥在下曰虞舜鰥無妻之名虞氏舜名也帝曰俞俞然也予聞如何言我亦聞此人也如何者復問其德之詳也岳曰瞽子言舜乃瞽者之子父頑心不則德義之經爲頑母嚚母舜後母也嚚義見上象傲象舜異母弟傲驕傲也克諧以孝諧和也烝烝乂不格姦説見前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女以女與人也觀厥刑于二女謂觀其所以刑于家者如何也釐降二女于媯汭釐理也降下也媯水名汭水之内也舜所居之地嬪于虞嬪婦也使爲婦于虞氏之家也帝曰欽哉此戒二女之辭使敬其爲婦道也臣按帝堯始問若時登庸之人而放齊以𦙍子朱對又問若采之人而驩兜以共工對又問可以治水之人而四岳以鯀對丹朱之慢遊傲虐與共鯀之凶此不當舉而舉之者也後問可以巽位之人而四岳以舜對此當舉而舉之者也堯於其不當舉者則吁而歎之於朱知其嚚訟於共工知其静言庸違於鯀知其方命圮族而於其當舉者則俞而然之既問其爲人又妻以二女方放齊驩兜之舉何異後世庸闇之朝姦邪小人自相汲引者惟堯之明德如日中天萬象畢照片言之發洞中隱微有不能以遁者此其所以爲聖歟然於朱於共工則不用而於鯀則用之者葢前二者輔相之任所貴者德此則治水之任所取者材鯀雖狠愎自用而以治水言之則未有過之者故卒從衆言而命之此又可見聖人雖智周萬物而不自用其智也至於舜在側㣲潛德隐行何由徹於廟堂之上而岳言一發堯即然之曰吾固聞之矣然必問其德之詳而以二女試之又可見聖人之明雖足以知之然猶考之衆言之公試以行事之實故無後世徇名之弊而有爲天下得人之功雖然人主欲以堯爲法將何所用力哉曰明其德而已葢堯之知人不可學而能堯之明德可以學而至格物致知於天下之理無所疑勝私窒欲於天下之物無所蔽此所以明其德也明其德者知人之本也有天下者可不勉諸
  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咸皆也若如也時是也言皆如所言雖堯帝亦以爲難故先歎而後言也知人則哲能官人哲智者安民則惠惠愛也黎民懐之懐謂心服也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四凶之一何遷乎有苗遷徙也三苗之君昬迷不恭者也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巧好也令善也孔甚也壬者包藏姦慝之意説者謂指共工而言四凶不言鯀者禹爲親者諱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載行也采事也禹曰何問如何謂之九德也臯陶曰寛而栗寛洪而莊栗柔而立柔順而有植立愿而恭愿慤而温恭亂而敬有治亂之才而能敬擾而毅擾順也順而果毅直而温正直而温和簡而廉簡約而有廉隅剛而塞塞實也剛健而篤實彊而義堅彊而能合義彰厥有常吉哉彰顯也久而不變曰常吉猶善也日宣三德宣逹也夙夜浚明有家浚治也家謂大夫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亮明也采事也有邦謂諸侯翕受敷施翕合也九德咸事咸皆也俊乂在官俊賢也有治人之才曰乂百僚師師百工惟時僚工皆官也僚以人言工以事言師師謂更相師法惟時言百工之事各得其時撫于五辰撫順也五辰四時也木火金水旺於四時土寄旺於四季庶績其凝庶衆也績功也凝者成而堅定之意臣按臯陶陳謨于舜以知人安民爲要禹謂二者雖帝堯且猶難之葢知人者智之事也安民者仁之事也知人則官得其職安民則民懐其惠合智與仁二者兼盡則雖有姦邪小人不足畏矣凡姦邪之所以害事者以人君不知其爲姦邪也苟誠知之如驩兜未放有苖未竄共工未流彼安能肆其惡哉故深歎其難而不敢易也臯陶則曰知人誠非易事然亦不過以德求之而已有德則爲君子無德則爲小人此知人之要也人之行凡有九德言人之有德者必觀其行事如何葢德者事之本事者德之施徒曰有德而不見之事則德爲虚言矣此又知人之要也自寛而栗而下其目凡九或以剛濟柔或以柔濟剛渾全而無偏弊然後爲成德觀其德之成與否而人材之優劣判矣此又知人之要也先儒謂自寛至强皆所禀之性自栗至義乃學問之力此説得之然有德者又貴乎常而不變若勉於暫不能持之久亦不足以言德矣故孔子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人君能顯用有常之士則爲國之福故曰彰厥有常吉哉以常與不常觀之其有常者爲君子不能常者爲小人是又知人之要也然人之於九德不能皆全或有其三或有其六惟上所用爾有三德者日宣逹之無使沈滯則其人朝夕浚治而光明可任大夫之職矣有六德者日尊嚴而祗敬之無或忽慢則其人精明通逹可任諸侯之職矣天下未嘗無才上之人有以淬勵興起之則下亦澡雪精神以應其求不然則頽靡昬惰安得有浚明亮采之氣象邪然三德之爲大夫六德之爲諸侯亦言其大法爾非必以數拘也天子者一世人才之宗主也九德之中茍有其一皆當兼收竝蓄分布而用之使各隨所長而施於事則百官皆賢而互相觀法百工皆治而不失其時矣夫五辰在天而此以撫言者天人一本人事順則天道亦順也凝者凝定堅久之謂成功非難而堅久爲難惟衆賢畢用百職具脩則其功可以堅久矣九德之名自臯陶始其後周公告成王亦欲其廸知忱恂于九德之行葢古之論人者必貴於有德後世之主或以材能論人而不稽諸德行故有才無德之小人得以自售其不敗事者㡬希臯陶之言真萬世知人之法也
  子曰視其所以所以所爲也觀其所由所由所從也察其所安所安所樂也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隐也
  臣按此聖門觀人之法也凡人所爲皆有偶合於善者必觀其所從來其爲義邪爲利邪若其本心實主於義則其善出於誠可以爲善矣若其本心實主於利則其善也非出於誠又安得爲善乎然有所從雖善而非其心之所安者茍未能安焉則富貴可以淫貧賤可以移威武可以屈不能保其常不變也然則若之何爲安曰猶水之寒猶火之熱自然而不可易猶饑之食猶渴之飲必然而不可已夫然後謂之安夫以孔子之聖其於人也以視爲未足而復觀之以觀爲朱足而復察之然後人之情僞不得而隱况聖未如孔子者可以知人爲易乎雖然視也觀也察也出於我者也苟我之心未能至公而無私至明而不惑其於人之情僞焉能有見乎以人君言之一身而照臨百官正邪忠佞雜然吾前豈易辨哉必也清其天君如鑑之明如水之止以爲臨下燭物之本然後於人之所由所安庶乎其得之矣此又人君所當知也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黨類也觀過斯知仁矣過謂失誤也仁謂本心之德也
  臣按此亦聖門觀人之法先儒以爲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於厚小人常失於薄君子過於愛小人過於忍以此觀之則人之仁不仁可知矣若夫爲人君者尤當因臣下之過而察其心如愛君而極諫不無狂訐之過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過可也愛民而違命不無矯拂之過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過可也若姦邪之臣巧於揜覆未必有過之可指然其心何如哉凡此皆觀人之一端以類求之莫不然也
  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臣按此因宰予晝寢而言葢予之爲人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謂始也聽人之言即信其行今也聽人之言必觀其行葢因予而改此失也家語亦曰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夫以孔子之於門人高弟朝夕與處其正邪賢否安能逃聖鑒哉猶必觀其行而後誠僞可見况人君之尊其與臣下接固有時矣而欲以一應對之頃察知其心術不亦難哉故敷奏必以言而明試必以功此自尭舜以來不易之法也夫巧言如簧詩人刺之利口覆邦聖人所惡有言者不必有德而佞者不知其仁故漢文悦嗇夫之對拜為上林令而張釋之争之以爲絳侯周勃東陽侯張相如稱爲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哉今以其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靡文帝乃止當是時將相大臣皆少文多質議論務在忠厚耻言人之過失迄成醇厚之俗其後武帝之於江充唐文宗之於鄭注皆以應對敏㨗悦而信之巫蠱甘露之禍㡬至亡國臣故因宰予之事及之以見聽言觀行之訓爲不可易也
  子游爲武城宰言偃字子游孔子弟子也武城魯邑名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臺滅明者澹臺姓滅明名行不由徑徑路之小而㨗者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公事如鄉飲鄉射讀法之類
  臣按子游以行不由徑非公事不至其室而知澹臺之賢葢二者雖若細行因而推之行且不由徑其行已也肯枉道而欲速乎非公事且不至其室其事上也肯阿意以求悦乎子游以一邑宰其取人猶若是等而上之宰相爲天子擇百僚人主爲天下擇宰相必以是觀焉可也故王素之論命相欲求宦官宮妾不知名之人而司馬光之用諫官亦取不通書問者爲之必如是然後剛方正大之士進而奔競諂諛之風息矣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臣按此論觀人於一鄉者當如是也推之於國於天下亦莫不然夫人之善否不同而好惡亦異故善者不善之所仇而不善者亦善人之所弗與也若人無善否翕然好之則是雷同干譽者之所爲孟子所謂鄉原者也若人無善否翕然惡之雖未見所以致之之由然其人亦可知矣故必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是其制行之美有以取信於君子而立心之直又不茍同於小人則其爲賢者必矣陳蕃李膺之徒天下稱其賢而中常侍目之曰鈎黨裴度之爲人天下仰其勲德而八關十六子輩毁之者百端此所謂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惡之也然好者雖多其言未必上徹惡者雖少其論常譁於人主之前所以誣善之言易行而忠邪毎至於易位也爲人君者將奈何曰明四目逹四聰使天下公論皆得上聞而姦邪不得以壅蔽則是非好惡之實庶乎其不謬矣
  子曰衆惡之必察焉衆好之必察焉
  臣按好善惡惡雖人性之本然而違道之譽求全之毁亦世之所有故不可以不察也匡章之不孝人所共稱也而孟子則曰此父子責善之過爾非不孝也仲子之㢘亦人所共稱也而孟子則責其避兄離母之罪曰此烏能㢘哉是是非非之大致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則常人之所易惑也不有聖賢原情於疑似之中考實於曖昧之際烏能適其當乎自人君言之必如齊威王之烹阿封即墨然後爲能察是非之實不然則未有不以毁譽而亂真者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巧好也令善也鮮少也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剛者堅强也毅者果毅也木者質樸也訥者遲鈍也
  臣按巧言令色之人以虚僞勝故鮮仁剛毅木訥之人以質實勝故近仁仁者本心之全德必致知必力行然後能造乎其地豈剛果樸鈍所能遽得哉然誠而不僞質而不華則其本心未失於仁爲不逺矣故曰近仁若好其言善其色致飾於外求以悦人則其僞而不誠華而不實去本心也逺矣其能爲仁者㡬希兩章之言實相表裏由後世觀之安劉氏者乃椎鈍木强之周勃而令色諛言如董賢者卒以禍漢室焉勃未得爲仁人也而忠誠徇國惟一無二其質近乎仁矣惜其不學故止於是焉若賢則不仁之尤者也然樸忠之言難合而巧佞之士易親故不仁者往往得志於世治亂存亡常必由此嗚呼人主其亦謹所擇哉
  子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臣按易之大傳曰將叛者其辭慙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詘此因言觀人之法也爲人君者尤當知之葢人之將爲惡也必有愧於中故其辭慙見理不明中心眩惑故其辭枝枝謂支離而多端也端良易直之人言不茍發故簡而寡狂妄躁急之人言常輕發故繁而多誣毁善良中懐羞恧故其辭游揚而不確操守不堅奪於利害故其辭困屈而易窮有諸中必形諸外不可揜也故不知言則無以知人雖然緘黙不言者有似乎寡敷陳無隐者亦近乎多聽言者茍不察焉則懐姦者得吉士之名盡忠者入躁人之目豈不誤哉惟人君於此知吉人之辭簡而當理非緘黙不言之謂躁人之辭繁而悖理非敷陳無隐之謂於近似之中察其甚不同然後爲真知言者矣大傳之言與此章同出於孔子故併論焉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周普徧也比偏黨也
  臣按君子之心與物爲公故周而不比小人之心惟己是私故比而不周
  子曰君子懐德懐思念也小人懐土君子懐刑小人懐惠臣按君子所好者善故懐德小人所志者利故懐土君子所畏者法故懐刑小人所徇者利故懐惠懐者常存於心之謂
  子曰君子坦蕩蕩坦平夷也蕩蕩寛廣貎小人長戚戚
  臣按君子安於義理故常坦然有自得之意小人役於物欲故常戚然懐不足之憂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臣按君子之心好善故惟恐人之不爲善惡則沮而敗之成人之善則不成人之惡矣成人之惡則不成人之善矣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臣按君子之於人以可否相濟故和而不同小人之於人以朋比相親故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説也説之雖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臣按君子之心平恕故易事其情正大故難説惟其平恕故使人各取其所長小人之心刻覈故難事其情偏私故易説惟其刻覈故用人必責其全備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臣按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矜肆而不安舒泰者心廣而體胖驕者意盈而氣盛
  子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
  臣按君子以窮理爲事故日進乎高明小人以徇欲爲事故日究於汙下
  子曰君子求諸巳小人求諸人
  臣按君子自責而不責人故求諸巳小人責人而不自責故求諸人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臣按君子所存者大故不可以小事測知而可以當大事小人局於狹小其長易見故不可以任大而可以小知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喻猶曉也
  臣按義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之心惟知有義故於義見得分明小人之心惟知有利故於利無不通曉自比周而下凡十有一章皆言君子小人所爲之相反而其大端不越於公私義利而已孔子之指欲學者知君子小人之分而審其取舎之㡬臣今於此欲人主知君子小人之辨而致謹於用舎之際聖人之言葢無適而不宜也嗚呼自昔姦邪小人之所以爲天下禍者雖非一端然未有不以私與利爲之者利即私也私即利也茍利其身雖君父之安危弗顧也苟利其家雖社稷之存亡弗恤也然則人主於平時用舎之際其可不察諸此乎
  孟子曰觀近臣以其所爲主觀逺臣以其所主主猶舉主之主臣按君子小人各從其類故近臣而賢必能舉逺臣之賢者逺臣而賢亦必有近臣之賢者以舉之故觀其所舉之賢否則近臣之爲人可知觀其舉者之賢否則逺臣之爲人可知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目之瞳子也眸子不能掩其惡胷中正則眸子瞭焉胷中不正則眸子眊焉瞭明也眊不明之貎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
  臣按目者精神之所發而言者心術之所形故審其言之邪正騐其目之明昧而其人之賢否不可掩焉此觀人之一法也
  魏文侯問置相於李克克曰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逹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
  臣按文侯問擇相而李克以此五者爲言葢居而不妄親所親者必賢富而不妄與所與者必當逹而不妄舉所舉者必善雖窮困而不爲非義之事雖貧匱而不取非義之財兼此五者非君子不能故可以當大臣宰相之任李克此言亦庶幾得觀人之要矣是時有魏成者食祿千鍾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進之文侯皆以爲師李克之言雖非專爲成發然非成莫能當者故文侯卒相之後之論相者其尚有考焉以上論聖賢觀人之法臣按朱熹有言知人之難尭舜以爲病孔子亦有聽言觀行之戒然嘗思之此特爲小人設耳若皆君子則何難之有哉葢天地之間有自然之理凡陽必剛剛必明明則易知凡陰必柔柔必闇闇則難測故聖人作易遂以陽爲君子陰爲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類萬物之情者雖百世不能易也嘗竊推易説以觀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疎暢洞逹如青天白日如髙山大川如雷霆之爲威如雨露之爲澤如龍虎之爲猛而麟鳯之爲祥磊磊落落無纖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囘互隱伏糾結如蛇蚓𤨏細如蟣蝨如鬼蜮狐蠱如盗賊詛祝閃倐狡獪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極既定於内則其形於外者雖言談舉止之微無不發見而况於事業文章之際尤所謂粲然者彼小人者雖曰難知而亦豈得而逃哉臣謂熹之言深有得於大易微㫖人主以是觀人思過半矣故附著焉










  大學衍義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六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帝王知人之事
  漢髙帝疾甚吕后問曰陛下百歳後蕭相國旣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少者多少之少戇謂愚而直也言陵之為人稍愚直也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吕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
  惠帝二年蕭何薨曹參代何為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何之約束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壹
  臣按此以參代何之驗
  五年曹參薨明年以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周勃為太尉此盡用髙帝垂没之言也七年惠帝崩太后臨朝稱制髙后元年議立諸吕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髙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吕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平勃平勃對曰可太后喜罷朝陵譲平勃曰始與髙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王吕氏何面目見髙帝於地下乎平勃曰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劉氏君亦不如臣漢初承戰國餘習臣下相謂亦曰君臣陵無以應之太后以陵為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歸
  臣按陵之爭王諸吕戇也平不爭而許之智也
  七年諸吕擅權用事陳平患諸吕力不能制嘗燕居深念陸賈見平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權不分君何不交驩太尉平用其計兩人深相結吕氏謀益衰
  臣按平非勃不能獨濟大事此難獨任也
  八年太后崩諸吕欲為亂當是時趙王吕禄梁王吕産將兵居南北軍太尉勃不得入中軍主兵酈商子寄與吕禄善絳侯乃與丞相平謀使人刼酈商令其子寄紿説吕禄歸將印以兵屬太尉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遂誅諸吕立文帝臣按此安劉必勃之驗也髙帝論蕭曹平勃諸人考其始終無一或差者蓋帝之性旣明達而又更事履變之久其於羣臣之材行皆嘗斟酌而劑量之故所以為後人計者㡬無遺策後之論者以知人善任使稱之信矣若繼世之君有若帝之明達又不若帝更嘗之多茍能躬覽萬機以究亊情之利害日接羣臣以察人材之長短若漢宣帝聴政之日令丞相以下各奉職而進明陳其職以考功能是亦知人之方也若夫深居髙拱於事未嘗有裁决之勤淵黙寡言於人未嘗有叩擊之素舍功能之實信毁譽之偏而欲用舍之間各當其任難矣故人主上必如堯次必如髙帝又其次必如孝宣庶㡬可語知人之事不然非所聞也
  孝文帝後元六年匈奴入上郡雲中所殺略甚衆以周亞夫為將軍次細栁劉禮為將軍次霸上徐厲為將軍次棘門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栁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彀張也先驅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營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天子按轡徐行至營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軍成禮而去上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匈奴逺塞漢兵罷乃拜亞夫為中尉孝景帝二年吳楚等七國皆反初文帝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及七國反上乃拜亞夫為太尉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凡三月皆破滅
  三年以亞夫為丞相其後上廢栗太子亞夫爭之不能得上由此疏之
  竇太后言皇后兄信可侯上與丞相議亞夫曰髙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帝默然止其後匈奴王徐盧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勸後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何以責人臣不能守節者乎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
  後元年帝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食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俄以事下吏獄吏以反誣之亞夫不食死臣按人之度量相去豈不逺哉方亞夫之軍細栁也持軍之嚴雖人主無所屈文帝乃以是知之曰緩急真可將也其後作相因事數諌積忤上心景帝以是疑之曰鞅鞅非少主臣也細栁之事倘在孝景時則亞夫必以傲上誅尚何兵之可將使其得相文帝盡忠論諌則必以社稷臣目之二帝之度量相去不同如此其所以然者文帝不以拂巳為忤景帝專以適巳為悦故也故人君欲真知臣下之賢否其必自去私意始
  漢武帝末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是為昭帝又以桑𢎞羊為御史大夫其後桀父子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懐怨望及𢎞羊建造酒𣙜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其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桀等皆與旦通謀且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肄試也郎羽林者宿衛之士都肄猶言大閱也道上稱䟆道路也天子出稱警入稱䟆此言光僭又擅調益幕府校尉調益謂增置也校尉幕府之屬也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入宿衛察姦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司與伺通用出沐謂休沐也桀欲從中下其事𢎞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廣明地名都郎即前都試郎羽林也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言燕去京師逺十日内亊燕王何由便知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言將軍大權在手若欲為非不須增置校尉方可舉亊也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亡謂逃亡也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謂不須窮竟也上不聴後桀黨有譛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唐李徳裕論曰人君之徳莫大於至明至明以照姦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徳矣成王聞管蔡流言使周公狼䟦而東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臣按武帝託孤於霍光善矣而又參之以上官桀桑𢎞羊是知人之明有愧於髙帝也桀等皆姦邪嗜利之徒外交藩王而内結貴主非昭帝天性夙成能知光為忠臣而保持之使桀等得志其禍可勝言哉是昭帝知人之明反過於孝武也然孝武不立燕廣陵燕王旦廣陵王胥而立昭帝是明於知子不屬田千秋輩而屬霍光是明於知臣而乃失之桀等者桀以諂進𢎞羊以利合故也傳曰播糠眯目天地為之易位故人君必先正其心不為諂惑不為利動然後可以辨羣臣之邪正矣
  唐明皇之在蜀也天寶十四載安禄山反明皇幸蜀給事中裴士淹以辯學得幸時肅宗在鳳翔毎命宰相輒啓聞及房琯為將帝曰非破賊才也若姚崇在賊不足滅至宋璟曰彼賣直以取名爾因厯評十餘人皆當至李林甫曰是子妬賢疾能無與比者士淹曰陛下誠知之何任之久帝默不應
  臣按明皇之為人也異哉以為闇邪則其評房琯評姚崇評李林甫何其言之當也以為明邪則其評宋璟抑何言之戾也璟之忠誠端亮為開元輔相第一帝乃以賣直取名目之蓋璟以直道事君屢拂上意故一斥不復用至是猶有餘怒焉若林甫之妬賢疾能帝非不知者而乃用之終其身由璟不茍合林甫茍合故也然則人主一有好同惡異之心則私意行而賢否亂雖有英明之資卒蹈闇謬之失如明皇者豈可不戒也哉
  唐徳宗時濠泗觀察使杜兼惡幕僚李藩誣奏藩摇動軍情上大怒召詣長安望見藩儀度安雅乃曰此豈為惡者邪擢祕書郎藩後亊憲宗為元和賢相
  臣按徳宗知人之明最為所短故於盧杞則不覺其姦邪於姜公輔則疑其賣直李晟之勲陸贄之忠則疎斥之擯廢之裴延齡之欺罔韋渠牟之躁劣則親信之寄任之以佞為忠以直為狂未有甚焉者也顧能於舉目之頃而識李藩蓋當是時未有私見之汨故也若盧杞姜公輔諸人則有愛惡之私焉故識鑒之昬明若是其異也傳曰公生明偏生闇使徳宗持心之平無所適莫常如李藩之時則於諸臣之邪正必不至易位矣後之人主可不戒諸
  憲宗元和中裴度平蔡還知政事程异皇甫鎛以言財利幸嘗論臣事君當勵善底公朕惡夫植黨者度曰君子小人以類而聚未有無徒者君子之徒同徳小人之徒同惡外似中實逺在陛下觀所行則辨帝曰言者大抵若是朕豈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為難辨則易上以為易辨則難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卒為异鎛所構出為河中節度使
  臣按憲宗剛明果斷能用忠謀不惑羣議以建中興之烈是豈不知人者蔡功旣成侈心遂熾於是正邪始易位矣由异鎛輩善於治財有以供其侈用故也傳曰利令智昬信哉不然則以裴度之堂堂忠節視异鎛輩之𤨏𤨏姦䛕雖不辨白黑者亦能知其為正邪之分也天資如憲宗猶以利欲掩其明是故人君不可無正心之學
  武宗即位以李徳裕為門下侍郎平章亊徳裕入謝言於上曰致理之要在於辨羣臣邪正二者勢不相容正人指邪人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人主辨之甚難臣以為正人如松栢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為朋黨先帝深知朋黨之患而所用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姦邪得乗間而入也
  臣按徳裕在文宗朝與李宗閔迭為宰相而徳裕卒為宗閔所傾以文宗不能辨邪正也及相武宗深陳二者之辨而武宗能聴之故徳裕得效其忠謀㑹昌之功㡬於元和由武宗能辨其邪正故也徳裕松栢藤蘿之辨此善喻也蓋正人以直道自將雖於人主猶無所容悦况肯他有依憑以進乎邪人以枉道求合故權臣用事則附權臣近習得志則附近習妃嬪有寵則附妃嬪卑猥鄙賤無所不至徳裕此言足以判正邪之情狀矣近世名臣張浚又推而廣之以為不私其身慨然以天下百姓為心此君子也謀求之計甚宻而天下百姓之利害我不顧焉此小人也志在於為道不求名而名自歸之此君子也志在於為利掠虛美邀浮譽此小人也其言之剛正不撓無所阿徇此君子也辭氣柔佞切切然伺候人主之意於眉目顔色之間此小人也樂道人之善惡稱人之惡此君子也人之有善必攻其所未至而掩之人之有過則欣喜自得如獲至寶旁引曲借必欲開陳於人主之前此小人也臣嘗以此而求之君子小人之分庶㡬其可以槩見矣臣謂人主欲知羣臣之邪正惟以徳裕浚之言參而考之則亦何難辨之有然徳裕所謂邪人競為朋黨獨不思君子其無同類矣乎或以朋黨議我矣必如裴度曰君子之徒同徳小人之徒同惡則為得之此徳裕之所以不及度也
  以上論帝王知人之事














  大學衍義卷十六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七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姦雄竊國之術
  春秋傳晉魏絳曰晉國名魏絳晉大夫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后羿夏諸侯鉏及窮石皆地名因夏民以代夏政禹孫太康淫放失國夏人立其弟仲康仲康亦㣲弱仲康卒子相立羿遂代相號曰有窮恃其射也羿善射不脩民事而淫于原獸淫放原野棄武羅伯困熊髠尨圉四子皆羿之賢臣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伯明后寒棄之夷羿收之夷氏信而使之以為已相浞行媚于内内宫人而施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樂之以遊田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外内咸服信浞詐羿猶不悛悛改也將歸自田家衆殺而烹之家衆寒浞之私黨也烹煮也殺羿而煮食之也浞因羿室就其妃妾臣按自古姦臣欲盜其君之國非挾宫闈之助合左右之交則不能獨為故寒浞之相羿也行媚于内而施賂于外内外盤結無一發其姦者然後得以愚弄上下而恣其所欲為使羿無從禽之荒則兹心未惽猶有時而覺也故又虞羿于田使之馳騁弋獵以汨亂其精神顚倒其志慮於是詐慝之謀得立而取羿之國戕羿之身若反手然當有夏之時風俗淳質已有巧於篡盜如寒浞者况後世哉是以虞周君臣更相勑戒曰無逸㳺無躭樂以此為防後世猶有湛音耽于酒色而舉國授人如漢成帝者
  史記漢司馬遷所作齊世家齊世家紀齊國之事也田乞事齊景公為大夫其收賦稅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粟與民以大斗行隂徳於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齊衆心宗族益彊晏子數諌公弗聴景公有寵姬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國恵子髙昭子立荼為太子景公卒兩相立荼是為晏孺子田乞不說遂立景公他子陽生而殺晏孺子專齊政乞卒諡釐子子常立復脩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執其君簡公而弑之立簡公弟是為平公田常言於平公曰徳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罰人之所惡臣請行之行之五年齊國之政皆歸田常常於是盡誅鮑晏監止鮑晏監三氏皆齊大家及公族之彊者而割齊自安平以東至琅琊安平琅琊皆邑名自為封邑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常卒諡成子子盤立使其兄弟宗人盡為齊都邑大夫盤之孫田和乃遷其君康公於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和立為齊侯
  臣按左氏傳載晏子對景公略曰陳氏雖無大徳而有施於民田氏本出於陳故又曰陳氏豆區釡鍾之數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在公厚斂焉陳氏厚施焉民歸之矣後世若少惰陳氏而不亡則國非其國也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對曰唯禮可以巳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史記所謂晏子諌而公不聴者此也方田氏之初不過以小惠市於國人而已使景公用晏子之言脩明君臣上下之禮使惠施出於上而下不得私利權歸於上而下不得擅則大分明而人心一雖百田氏其能竊國乎景公乃善之而不能用在公則厚斂焉田氏則厚施焉是驅其人而歸之也景公既沒於是田乞因主少國疑之際得以擅廢立之權而國之大柄在其掌握矣及田乞死而常代立旣專惠施以作福又專刑罰以作威於是弑君而人莫敢討世臣公族以次翦滅而人莫敢問越再世卒有齊國亦云晚矣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田氏之禍在景公世猶可為也及其旣久則不可為矣蓋其漸之不圗而早之不辨至於簒勢之已成孰得而遏之哉漢人有言權臣易世則危蓋言顓國之久則其權不可收其勢不可制必至於危也故田乞之後有田常遂以代齊季宿之後有意如亦以擅魯季武子名宿其子季平子名意如逐昭公至於鳳莽操丕之於漢王鳳專政厯五侯至從子莽簒位曹操專政至子丕簒位是為魏文帝懿師昭炎之於魏司馬懿始專政其子師繼之師弟昭遂封晉王昭子炎簒位是為武帝皆以其漸取之推原本末由其不早辨故爾然則人主其可一日失其操柄也哉
  秦昭王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餘人其愛姬華陽夫人無子夏姬之子子楚為秦質子於趙趙不甚禮子楚子楚居處困不得志陽翟大賈吕不韋賈邯鄲見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請以千金西㳺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子楚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不韋乃以五百金與子楚為進用結賔客復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㳺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結賓客徧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韋因使其姊說夫人請立子楚以為嗣安國君許之乃與夫人刻玉符約以為適嗣而請吕不韋傅之不韋取邯鄲諸姬絶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夀請之不韋怒念已破家為子楚乃遂獻其姬姬自匿其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昭王薨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秦王立三日薨諡孝文王子楚立是為莊襄王以不韋為丞相封文信侯莊襄王立三年薨太子政為王尊不韋為相國稱仲父秦王年少太后時時私竊通不韋後始皇帝壯不韋事發誅
  臣按吕不韋非直大賈蓋大盗也方其見子楚曰奇貨可居固料己之能使子楚得國又能移子楚之國為己之國矣其捐千金也非輕利也謂其利有百乎此也其獻姬也非能割己之欲也謂其所欲有萬乎此也史稱子楚之請姬也不韋怒旣不獲已與之夫不韋不出他姬而飲子楚而以娠者飲子楚固知其見而恱恱而請請而與之則異時得國者吾之子也其獻也所欲而非强也其怒也偽而非情也包藏深而布置逺非獨子楚不能察雖後之作史者猶莫之察也且孝文之立三日而薨莊襄之立三年而薨豈其偶然邪抑必有其故矣夫以不韋之智巧能使子楚外入超在内二十餘公子而得國安知其不能速二君之死而趣立其子乎子政立則嬴氏之國轉而吕氏有矣蓋自子楚之嗣至此不二十年而吕氏得國故先儒以謂始皇旣立伯翳之祀已絶史氏紀録宜曰後秦可也秦自孝公以至昭王國勢日益雄張嘗合五國之師百萬之衆攻之而不能克而不韋以一女子從容談笑奪其國於袵席之間故曰不韋非獨大賈蓋大盜也其後楚相黃歇亦先納李園之妹娠而獻之君生子為太子遂以黃代芉 -- or 𦍋 ?其竊國之術與不韋同然二人卒以是自族果何益㢤臣今列此於簒臣之篇者欲人君知姦臣用智之可畏謹毋以色而傾其國也噫
  漢王莽孝元皇后之弟子也莽羣兄弟皆乗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㳺相髙莽獨折節為㳟儉成帝封莽為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衛謹勑爵位益尊節操益謙散輿馬衣裘振施賔客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衆故在位更推薦之㳺者為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敢為激發之行處之不慙恧恧愧也後大司馬曲陽侯根薦莽自代上遂擢為大司馬莽旣㧞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鳳商立根四人皆為大司馬而莽之諸父也欲令名譽過前人遂聘諸賢良以為掾史賞賜邑錢盡以享士哀帝即位以爭傅太后稱尊號事遣就國
  臣按此莽飾偽釣名之始也然當是時豈必遽有簒志哉履霜之不戒則其漸必至於堅冰是以聖人畏諸
  哀帝崩無子太皇太后召莽拜為大司馬迎中山王為後是為平帝時年九歳太后臨朝稱制委政於莽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於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壻甄邯為侍中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說者莽皆傅致其罪傅讀曰附附益而引致之令入於罪為請奏令邯持與光光素畏謹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輒可其奏於是附順者㧞擢忤恨者誅滅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機事劉歆典文章孫建為爪牙莽色厲而言方外示勁厲之色而假為方直之言欲有所為微見風采黨與承其指意而顯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遜焉上以惑太后下以示衆庶
  臣按此莽得權用事之始也故其情狀浸與昔異其推尊孔光以其有重名而易制也名重則可以欺天下易制則不妨巳之權而可以行己之志前則霍光之於蔡義後則伾文之於杜佑其術略同自色厲言方以下史氏所以狀莽之情態也孔子以色厲内荏為穿窬之盜蓋外為剛勁之色而中實陰柔所以欺世盜名也莽之竊國蓋用此術欲有所為㣲示風指及其得請則涕泣固辭姦偽至此雖明君未能遽察况易欺之母后與易惑之衆庶乎其潛移漢鼎宜矣
  始風益州令塞外蠻夷獻白雉莽白太后以白雉薦宗廟羣臣因奏莽功徳致周成白雉之瑞宜賜號安漢公莽上書讓不聴又固辭羣臣復上言宜以時加賞太后下詔益封莽二萬八千户為太傅賜安漢公於是莽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䇿又譲還益封爵邑
  臣按此莽居攝之漸也安漢之稱用周公故事也旣如周公之稱公亦可如周公之居攝矣
  莽欲專斷知太后厭政乃風公卿奏言太后不宜親省小事令太后下詔自今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四輔平決權與人主侔矣
  臣按此莽奪國之漸也凢姦臣之欲奪國必先顓國顓則惟吾之所欲為雖奪人之國莫與爭者矣
  莽念中國已平唯四夷未有異乃遣使者齎金幣重賂匈奴單于使上書聞中國譏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從聖制所以誑耀媚事太后下至旁側長御其故萬端旁側長御謂太后宫中諸妾御也
  臣按莽於元后為近親自足以得其意矣而猶必事旁側長御者此寒浞行媚於内之故智也姦賊之心所以彌縫上下者其宻如此
  莽旣尊重欲以女配帝為皇后以固其權奏言長秋宫未建請考論五經定娶禮正十二女之義以廣繼嗣博采二王後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適讀曰嫡謂妻所生也事下有司上衆女名王氏女多在選中者莽恐其與己女爭即上言身無徳子材下不宜與衆女並采太后以為至誠乃下詔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諸生郎吏以上守闕上書及公卿大夫咸言安漢公盛勲堂堂如此今當立后奈何廢公女願得公女為天下母莽遣長史以下分部曉止而上書者愈甚太后不得已聴采莽女莽復自白宜博選衆女公卿爭不宜采諸女以貳正統莽女遂立為后後又采伊尹周公稱號加莽為宰衡位上公
  臣按莽旣顓國柄又求為后父則其尊莫與匹矣然委蛇曲折備極姦偽之態若不得已而後受焉自是身為宰衡女配宸極朝廷宫省之權一出于已於奪國也何有其後曹操將簒漢亦殺伏后而立其女隋楊堅以后父而取後周之天下大抵類此
  是歳莽奏起明堂辟雍靈臺為學者築舍萬區徴天下通一藝以上皆詣公車網羅天下異能之士至者前後千數
  臣按莽將篡漢故為此以要譽於天下之士非真有意育材致賢為國家計也
  羣臣奏言宰衡位宜在諸侯王上詔曰可其議九錫之法遂加九命之錫九錫者車馬衣服樂懸朱户納陛虎賁鈇鉞弓矢秬鬯
  臣按九錫者天子之禮也齊桓晉文有功於周室所錫者二三而已今莽備之是乃居攝即真之漸也其後人臣將簒者必先加此蓋皆用莽故事云
  莽先所白遣風俗使者八人還詐為郡國造歌謡頌功徳凡三萬言泉陵侯劉慶言周成王幼小稱孺子周公居攝今帝富於春秋宜令安漢公行天子事平帝崩莽酖之也莽選宣帝𤣥孫中最幼子嬰年二歳託以卜相最吉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有丹書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莽使羣公以白太后曰莽非有他但欲稱攝以重其權塡服天下耳太后許之乃令居攝踐阼如周公故事明年改元居攝立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後又稱符命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云班固贊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及其居位輔政成哀之間勤勞國家動見稱述豈所謂色取仁而行違者邪莽旣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厯世之權遭漢中㣲國統三絶而太后夀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姦慝以成簒竊之禍及其竊位南面處非所據顚覆之埶險於桀紂而莽晏然自以為黃虞復出也廼始恣睢奮其威詐滔天虐民窮凶極惡毒流諸夏亂延蠻貊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
  臣按班固所評可謂盡莽之情狀矣然嘗論之莽之姦偽固足以欺天罔人然使成帝不假外戚以政而元后不私外家以權則莽雖挾材任數方陳力奔走之不暇何惡之能為故莽之至此者成帝元后之罪也雖然豈獨莽哉前而田常後而操懿姦則姦矣使人主能愼履霜之戒而不失馭臣之柄則皆當時之能臣也嗚呼有天下者其可不防其漸
  以上論姦雄竊國之術臣按古今簒臣多矣而獨載此四人者以其姦謀詭計最巧且宻故也若曹操之簒漢則因討賊而顓兵柄司馬懿之簒魏則因受遺而盜國柄其後劉裕之簒晉也似操楊堅之簒周也似懿是數人者皆以虎豹之⿳𣅽大氺 -- 𣊻刼取神器其情狀為易知而此四人者其狡如兎其媚如狐其隂中人如鬼蜮其居膏肓之間如二豎子能使人主隂授以國而不知其情狀為難察臣故略其易知者而著其難察者欲有天下者開卷瞭然如見九鼎而識魑魅罔兩之形圗之於未然杜之於未兆庶乎竊國之姦不得而逞矣嗚呼艱哉








  大學衍義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八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秦二世立以趙髙為郎中令髙宦者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召髙謂曰人之居世間猶騁六驥過决隙也吾欲恣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終吾年夀可乎髙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夫沙邱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皆怏怏不服恐為變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髙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逺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舊臣更置陛下所親信者如此則害除而姦謀塞陛下安枕肆意寵樂矣二世然之乃更為法律羣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髙令鞠治之殺大臣䝉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財物入縣官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羣臣人人自危欲畔者衆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為侯王叛秦
  臣按姦臣之將盜有其國也必先以荒昏淫樂蠱其君之心術然後已之志得行趙髙之於二世欲有以蠱之久矣一聞恣耳目窮心志之問即深贊之曰此明主之所能行而昏主之所禁也夫兢兢業業無逰無逸者堯舜之行也荒湛于色淫酗于酒者桀紂之行也髙言悖道反易昏明本不難照葢髙之心欲二世盡除先朝舊人而專政於已故因其問而極言勸誘之夫深刑峻法翦滅大臣宗室髙之所自便也安枕肆意於淫樂此二世之所喜聞也中其主之所喜以伸巳之所便故髙言一進如石投水卒之刑戮繁而怨畔起二世之身且岌岌然猶燕巢幕安枕之樂果何在哉二世旣以此敗亡世之人遂以髙言為鉤吻烏喙必殺人之物然佞邪之臣以此蠱其君昏亂之主以此覆其國者相踵也是明知其為鉤吻烏喙必殺人之物而甘心嗜之不厭也嗚呼悲夫
  李斯數欲請諌二世不許而責問斯曰彼賢人之有天下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吾欲肆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奈何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羣盜畧地過去莫能禁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禄不知所裁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恣縱也睢仰目貌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顧以其身勞于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商君之法刑棄灰于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諌說論理之人間於側間去聲厠也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于世則淫康之虞廢矣虞與娛同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聴從之臣故身尊而勢重也書奏二世悦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良吏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積于市殺人衆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可謂能督責矣
  臣按二世之問李斯即前之所以問趙髙者也而斯所進說更甚於髙排堯禹而進申商於是督責之法行而人無容足之地矣舉天下之人無所容足而為人君者欲偃然自肆於上有是理哉臣謂斯髙之言皆斲喪秦室之斧斤後世人主不可以不察
  趙髙所殺及報私怨衆多恐大臣奏事毁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事皆決於髙
  臣按自昔忠臣欲其君之賢且明者必勸之以躬攬萬幾日臨羣臣如太陽之燭萬物輝光所發無所不被然後已得以輸其忠誠而措天下於安自昔姦臣欲其君之愚且闇者必勸之以深居宫省託耳目於左右之便嬖而下情之隠伏政令之得失一無所覩然後已得以肆其姦慝而擠天下於亡忠臣姦臣之分亦觀於是而已矣
  髙聞丞相斯以為言乃見斯曰闗東羣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宫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諌為位賤此眞君侯之事君何不諌斯曰吾欲言之久矣上不坐朝居深宫欲見無間間音閒謂無事時也髙曰君誠能諌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髙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斯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宫門上謁如是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乃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少我謂以我年少而相輕也趙髙因曰沙邱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欲望裂地而王矣且丞相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㫄縣子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髙聞其文書相往來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觳音角斯不得見因上書言髙有邪泆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圗臣恐其為變二世信髙恐斯殺之乃私告髙髙曰丞相所患者獨髙髙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以斯屬郎中令髙案治斯與子由謀反狀搒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從獄中上書髙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髙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以實對輒復搒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㣲趙君㡬為丞相所賣二年具斯五刑腰斬咸陽市斯已死二世拜髙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髙
  臣按此趙髙誘斯而陷之也斯之姦詐豈下於髙者且墮髙術中而不悟况二世之庸闇何怪其玩弄于股掌間如嬰兒乎髙之所忌者斯也斯死則髙之為田常也不難矣髙乃反而言之吁可畏㢤斯死而髙代之且創為中丞相之名内而宫禁外而軍國無不在其掌握中者二世之未為齊簡公直須時耳
  趙髙欲為亂恐羣臣不聴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黙或言馬以阿順髙或言鹿髙因隂中諸言鹿者後羣臣皆畏髙
  臣按此髙將為簒奪之事故以此嘗試羣臣而卜其從已與否也鹿馬易辨之物而羣下不敢言則其為亂也孰禦事勢至此縱二世覺之亦無能為矣聖人有言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故有國者必防其漸
  髙前數言闗東盜無能為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章邯等數却邯亦秦將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闗以東大抵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衆西鄉沛公已屠武闗漢髙帝時以沛公起兵髙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使其壻咸陽令閻樂等引兵入望夷宫髙入告曰山東羣盜兵大至因刼二世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乃召子嬰立之子嬰即位以計殺髙夷三族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闗入嬰降項羽至殺之秦亡臣按趙髙之工為䛕說二世必以為愛巳也孰知其睥睨璽韍欲取而代已哉斯髙之事具著遷史臣今剟取其略欲人主知姦邪情狀之若此而二世信之其禍敗若彼庶為永鑑乎髙本閹人臣今不列于内臣之篇而叙於姦臣之首者以其姦凶桀黠不可以閹臣視之故也恭顯之屬放此
  漢中書令𢎞恭僕射石顯二人皆宦者中書令僕射在漢皆宦官之職自宣帝時久典樞機樞謂户之轉者機謂弩之牙皆物之要處故以喻政事之機要焉明習文法元帝初即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㣲指内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詭辯姦詭不正之辯忤恨睚眦忤恨違忤而怨恨睚眦怒目相視貌怨之小者也輒被以危灋被加也
  臣按自昔小人將竊權寵必先窺伺主意而迎合之蓋人主好惡不同喜怒難必非潜觀宻測得其指意則無以為容悦取媚之地故薛公事齊王王有愛姬七未知所立薛公獻七珥美其一明日視美珥所在請立以為夫人王從之申不害相韓昭侯昭侯謀之以事申子未知侯之所欲也則使同列二人先陳其計㣲視昭侯所恱而言之昭侯大悦姦臣事君多合少忤者以其能覘上意所在故也石顯之見用於漢元蓋用此術
  時外屬侍中史髙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皆受宣帝遺詔輔政望之堪以師傅舊恩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白選宗室明經有行㪚騎諌大夫劉更生為給事中漢制給事中為加官朝臣如此則入朝内朝故曰給事中非今兩省官比也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拾遺謂人君言行或有遺失則收拾而正救之也故後世以為諌官之名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誼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史髙充位而已言但備位無所建明由此與望之有隙石顯又與髙相表裏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
  臣按小人欲擠君子必固結有力者以為黨援然後君子不得以自容史髙外屬尊重而與望之有隙故石顯與髙相表裏以排之望之之見絀也宜矣
  望之疾恭顯擅權建白宜罷中書宦官繇是大與恭顯忤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為下獄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繫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耶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史髙言上新即位未以徳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驗謂考驗旣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赦望之罪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
  臣按先朝名臣歐陽脩有言自古小人䜛害忠良其識不逺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摇動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指以為朋黨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者則不可以他事動摇惟有專權是人主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傾之臣觀恭顯奏望之等一則曰朋黨二則曰擅權以其實考之望之等同心謀國古誼正君安有朋黨擅權之事而恭顯史髙交相朋比專執政機是乃所謂朋黨擅權者恭顯等有其實而誣望之等以此名姦邪小人貿亂黒白大抵如此史稱顯内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謂此類也而元帝懵然曾不之察其請召致廷尉則許之旣知其無罪而出之矣及請免為庶人又許之由君徳不明故小人得以售其計吁可歎哉
  四月詔賜蕭望之爵闗内侯給事中朝朔望復徴堪更生欲以為諌大夫恭顯白皆以為中郎上器重望之不已欲倚以為相恭顯及許史子弟皆側目於望之等許氏史氏皆外戚也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地動殆為恭等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書奏恭顯疑更生所為白請考姦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繫獄免為庶人㑹望之子伋亦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復奏望之教子上書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恭顯等知望之素髙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復賜爵邑不悔過服罪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託師傅終必不坐非頗屈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顯封詔以付謁者令召望之急發執金吾車騎圍其第執金吾掌兵官也使者至召望之望之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太官方上晝食太官主御膳上卻食涕泣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已
  臣按姦邪之臣類多權術足智數惟其立心之不正故不以為善而以為惡不以為忠而以為欺以恭顯觀之彼知蕭望之之髙節不撓非能忍辱者也故致之於獄是欲激之使自殺也而望之果自殺彼知元帝之易於欺罔也故始以召致廷尉為辭而實則繫獄後以少屈牢獄為辭而實則迫其自殺使顯所事纔中主亦未必敢爾惟其料元帝之闇懦必不能我治也是以為之而帝果不能治揣度之工計慮之巧無一不然者使用此心於為忠為善其益可勝旣耶故曰小人挾材以為惡惡亦無不至司馬光之言信矣夫擅殺師傅罪之大者也免冠權謝禮之㣲者也以㣲禮而塞大罪帝亦不能復有所問徒卻食涕泣而已顯於是時雖外為震懼謝罪之形而中實笑且侮也必矣故為人君者無乾健離明之徳而區區於婦人之仁其不為姦臣之所玩者㡬希
  東都京房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房時石顯專權是時𢎞恭已死顯代為中書令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耶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髙政日益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悟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紀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房曰今所任用者誰歟上曰然幸其愈於彼愈猶勝也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圗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顯及五鹿充宗五鹿姓名充宗顯之黨也皆疾房欲逺之建言宜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去月餘坐事徴下獄棄市
  臣按京房之言於元帝者可謂深切著明矣上曰已諭則是知顯之為姦也而卒不能去者蓋權倖之臣始則媚君以徼寵終則刼君以固位方其始也人主之知未深阿意容恱無所不至茍幸入明夷之左腹則鍵閉之謀日工依慿之黨日盛中外大權旣出其手則猶伏社之䑕不可熏也穴墉之狐不可灌也如是在肓音荒之疾藥之不能達傅音附咽之癭近而不可割也惟明智之君攻之有漸去之有方庶㡬其可不然則容養亦亡決裂亦亡夫元帝知顯之姦而卒不之去者非不欲去不能去也其所以不能去何也發車騎以圍大臣之第則其權可以擅興矣殺蕭望之殺張猛殺賈捐之則其權可擅戮矣以外屬則史髙為之黨以中謁者則牢梁為之黨以外廷小人則五鹿充宗等為之黨權勢隆而黨援衆是其所以不能去也故聖人賛易於姤之彖辭曰勿用取女葢於隂之方萌則抑之制之而不使至於不能去也嗚呼㣲哉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顯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以間已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徴言奉使往諸官司徴召而取發也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宫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宫門天子聞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羣下無不嫉妬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唯獨明主知之愚臣㣲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衆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宫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貲一萬萬
  臣按顯之姦慝夫人而知之獨元帝未之知爾恐一朝敗露而無所自容也於是設為此謀以固上意而塞人言其亦巧也已矣昔有仕于州郡而爭覓舉者甲有過乙輒白之居一日甲墨其臂若嘗文身者乙喜遽以白長吏長吏呼而驗之無有也於是甲訴曰凡乙之見誣類若此自是乙之言不復入而甲被薦矣此閭巷相擠之小數而顯用之以誑其君元帝莫之察也吁可歎哉
  初顯聞衆人匈匈言已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已以諌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厯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妬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皆此類也
  臣按顯之此舉又以文已過而揜衆言後王鳳旣殺王章杜欽亦教之以舉直言極諌並見郎從官展盡其意使天下知不以言罪下姦邪之臣巧於緣飾大抵如此賊莽宗之遂以竊國然則顯之用志豈淺淺哉
  吳主孫休即位休權之子左將軍張布與丞相濮陽興皆貴寵用事以佞巧更相表裏吳主喜讀書欲與祭酒韋昭博士盛冲講論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隂言已過固諌止之吳主曰孤之渉學羣書略徧但欲與昭等講習舊聞亦何所損君特恐昭等道臣下姦慝故不欲令入如此之事孤巳自備知不須昭等然後乃解也布皇恐陳謝且言恐妨政事吳主曰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然吳主恐布疑懼卒如布意廢講業不復使昭等入
  臣按賈誼有曰帝入太學承師問道則徳智長而治道得董仲舒亦曰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夫使人主徳日長而智日明此天下國家之福而臣子之大願也故忠臣之心惟欲其君之務學傅說之告髙宗是也姦臣之心惟恐其君之好學張布之沮吳主是也或見仇士良教其徒毋使人主親近儒生則以為此術自士良始士良事見後而不知三國之世已有如張布者矣憸邪用心不謀而合大抵如此若後之姦臣又有反其機而用之者經幃雖設而所引多巧佞之徒儒臣雖接而所陳多蔽䝉之說與布異術而心則同人主皆不可以不察也
  晉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文帝魏宰相司馬昭也封晉王後追諡為帝賈充為昭弑魏帝髦以成晉簒武帝為太子充頗有力武帝司馬昭之子簒魏為天子故益有寵於帝充為人巧諂與太尉荀顗侍中荀朂中書監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㤗始中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徳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爾宜引天下賢人共𢎞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任愷庾純皆與充不協充欲解其近職乃薦愷忠貞宜在東宫帝以愷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會樹機能亂秦雍帝以為憂愷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帝曰誰可者愷因薦充純亦稱之遂以充都督秦涼二州軍事充將之任公卿餞於夕陽亭充私問計於荀朂朂曰是行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可不辭而留矣朂請言之因謂馮紞曰賈公逺去吾輩失勢矣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勸帝納賈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將納衛瓘女瓘晉三公為太子妃充妻郭槐賂楊后左右使后說帝求納其女荀顗等皆稱充女絶美且有才徳帝遂從之留充復居舊任
  臣按賈充自司馬昭相魏時昭魏三公充昭之黨輔成簒弑之事在晉室則為元功其實天下之大賊也用事日久姦邪小人如荀朂輩朋而翼之惟恐充一出外而失其所恃也故秦涼之行且赴鎮矣而荀朂為畫結婚之謀且力稱充女之才徳於是充遂留而婚以成帝嘗謂其五不可矣見後后徳篇然内則楊后受郭槐之賂以主之外則荀朂諸人更相從㬰以助之雖帝初心之明至此亦眩惑不能自決矣蓋姦臣用事未有不内結宫闈外交羣小而後能遂其所欲者妃立而晉室之亂萌先儒邵雍以為禍在夕陽亭之一語而不在石勒長嘯上東門之時豈不然哉
  賈充與任愷皆為帝所寵任充欲專名勢而忌愷力薦愷為吏部尚書愷侍覲轉希充因與荀朂等承間共譛之愷因是得罪廢於家
  臣按小人之害君子其情狀非一當庸闇之主則顯擠之恭顯之於蕭望之是也當材明之主則隂排之賈充之於任愷是也晉武雖未得為賢君然非庸闇者比又愷亦為帝寵任而充欲傾之則亦難矣故前稱其忠正宜在東宫是欲奪其侍中之職使不得在左右也計旣不行又薦之為吏部尚書天官之任重矣然職在銓衡非若侍中之近宻也其計旣行遂以事擠之而斥廢焉其亦可謂巧也已昔趙堯欲奪周昌御史大夫之位則勸髙帝為趙王如意擇貴彊相而因薦昌公孫洪嫉董仲舒欲黜之于外則言於武帝使為膠西相葢髙帝孝武皆明君也而周昌仲舒之賢亦見知於二帝使二人誣之以罪而顯擠之未必見從惟其陽借薦譽之名而隂施排擯之術故雖二帝之明有弗察焉此賈充之計所以得行於晉武也
  梁武帝時中領軍朱异文華敏給曲營世譽得幸於上异善伺𠉀人主意為阿䛕用事三十年廣納貨賂欺罔視聴逺近莫不忿疾園宅玩好飲膳聲色窮一時之盛毎休暇車馬塡門
  臣按此梁史臣形容朱异之語也文華敏給則人主恱之矣曲營世譽則衆論恱之矣又能伺𠉀上意而為阿䛕此恩寵之所以益固也惟明主之觀人也不以文華而以徳行不以虛譽而以功實不以承迎己意為善而以規弼已過為忠如此則雖百朱异不能惑矣夫入則睢盱於前卑伏如䑕出則横恣於外貪噬如虎此姦臣之常態也故朱异旣以阿䛕得幸於上則以威福取賂於下矣人主不察但見柔而可喜又豈知其情態之眞也哉
  太子侍讀徐摛見上應對明敏寵遇日隆朱异不恱乘間白上摛年老愛泉石意在一郡自養上謂摛真欲之遂出為新安太守
  臣按婦欲顓其夫故入宫者必見妬臣欲顓其君故入朝者必見嫉使婦之用心如樛木如螽斯則不肻專其夫矣臣之用心如秦誓之一个臣其心休休焉如有容則不肻專其君矣方是時异以姦䛕得幸於帝惟恐才能之出巳右者得進而分其寵故雖區區一徐摛且不見容而必以計去之然其言曰摛年老愛泉石欲求一郡自養使帝以异言而質之摛則其姦罔立見矣然异敢於為此者葢揣帝之意惟已是信必不加質問故也後之姦臣顓國擅政不欲人主它有親任者大率以術去之如异者蓋其一也
  東魏侯景與髙澄有隙澄髙歡之子世專魏政内不自安據河南叛請舉十三州内附上召羣臣廷議皆謂非宜是歳正月乙卯上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异告之异曰此宇内混一之兆也及景使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獨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忽受景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悔之何及朱异揣知上意對曰聖明御極南北歸仰正以事無機㑹難達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來自非天誘其衷人贊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絶後來之望上乃定議納景東魏髙澄數遣書求復通好許正陽侯淵明還淵明宗室子以戰敗陷魏淵明亦遣人奉啓上得啓流涕與朝官議之朱异又言静冦息民和實為便司農卿傅岐曰髙澄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故命正陽遣使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圗禍亂若許通好正墮其計中异固執宜和上亦厭用兵乃從异言景以金三百兩餉异异受金不為通啓景於是始為反計鄱陽王範宻以啓聞上以邊事專委朱异動静皆闗之异以為必無此理自是範啓异不復為通景反於夀陽以誅异及少府朱驎太子右衛率陸驗制局監周石珍為名异等皆以姦佞蔽主弄權為時人所疾故景託以興兵及景濟江圍臺城朝野共尤朱异异慚憤發疾卒上痛惜之特贈尚書右僕射太清三年正月也三月城陷五月武帝殂簡文立為景所簒
  臣按朱异以善伺上意為阿䛕取寵倖至謀國大事不論是非可否亦惟上意是覘侯景之降納之非策也异察帝意在於得中原之土故勸而成之正月乙卯之夢帝嘗以語异异旣為諂語以媚帝矣及景使之來果云來降之謀決于乙卯葢异教之使言以符合上意也帝不察而神之豈天奪其鑒使懵焉若是邪夫景之叛魏由其與髙澄有隙也旣納景之降則不當通澄之使雖三尺童子猶能知之而异復揣帝意在於得正陽之還故又勸而成之通澄之和是趣景之反也异本儒生豈蠢然無識者其為此也特欲保富貴耳用事三十年廣納貨賂田園第館姬妾玩好甲於一時惴惴焉唯恐其失故一切惟主意是奉而不暇為國忠謀梁武甘其佞樂其詐侯景之禍朝野皆歸罪异而帝獨不知之方且哀憐於旣死之餘而寵贈以非常之典臨亂之君各賢其臣殆謂此邪夫人君欲觀其臣之邪正大畧有二道焉謀議徇國不徇君此正人也反是則邪矣處身徇義不徇利此正人也反是則邪矣异為大臣而導䛕黷貨兼有二罪梁武一弗之察其致禍亂也宜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十八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九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初髙齊之末有魚龍山車等戲謂之㪚樂隋髙祖受禪命牛𢎞定樂非正聲者悉放遣之煬帝以啓民可汗將來朝啓民可汗突厥之君也欲以富樂誇之太常少卿裴藴希指奏括天下周齊梁陳樂家子弟皆為樂户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樂者皆直太常於是四方㪚樂大集東京閲之於芳華苑積翠池其後悉配太常置博士弟子以相傳授樂工至三萬餘人西域諸胡多至張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逺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上及庶人儀形服飾撰西域圗記三卷入朝奏之且言諸國並因商人宻送誠欵願為臣妾若服而撫之渾厥可滅謂吐谷渾突厥二大國也戎夏可壹帝大恱日引矩至御坐親問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諸珍寶吐谷渾易可并吞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甘心將通西域四夷經畧咸以委之以矩為黃門侍郎復使至張掖引致諸胡啗之以利勸令入朝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過郡縣疲於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皆矩之倡𨗳也
  御史大夫裴縕與裴矩虞世基參掌樞宻善𠉀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則曲法煅成其罪所欲宥者則附從輕典是後大小之獄皆以付藴藴甚機辯言若縣河或重或輕皆由其口時人不能致詰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學有盛名久當樞要煬帝即位道衡上髙祖文皇帝頌上覽之不恱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魚藻大雅篇名刺幽王思武王將置之罪㑹議新令不决道衡謂朝士曰向使髙熲不死令决當乆行熲者文帝賢相煬帝殺之有人奏之帝怒付執法者推之裴藴奏道衡負材恃舊有無君之心論其罪名似如隠昧原其情意深為悖逆帝曰公論其逆玅體本心遂令自盡天下寃之帝稱裴矩之能謂羣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未發之頃矩輒以聞自非奉國盡心孰能如是是時矩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諂䛕有寵述善於供奉容止便辟侍衛者皆取則焉郭衍嘗勸帝五日一視朝曰無效髙祖空自勞苦帝益以為忠曰唯有郭衍心與朕同
  帝問侍臣盗賊宇文述曰漸少帝曰比從來少㡬何對曰不能什一納言蘇威曰臣非職司不知多少但患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白山今在汜水且往日租賦丁役今皆何在豈非其人皆化為盗乎比見奏賊多不以實遂使失於支計不時剪除又昔在鴈門許罷征遼今復徴發賊何由息帝不恱而罷後又問伐髙麗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對曰今兹之役願不發兵但赦羣盗自可得數十萬遣之東征彼喜於免罪争務立功髙麗可滅帝不懌威出御史大夫裴緼曰此大不遜天下何處有多許賊帝曰老革多姦老革猶言老兵以賊脅我欲批其口且復隠忍藴知帝意遣人誣奏威罪令案驗獄成除名為民
  虞世基以帝惡聞賊盗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世基皆抑損表狀不以實聞但云䑕竊狗盗郡縣捕逐行當殄盡願陛下勿以介懐帝良以為然或杖其使者以為妄言由是盗賊徧海内陷沒州縣帝皆弗之知也楊義臣破降河北賊數十萬列狀以聞帝歎曰我初不聞賊頓如此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小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義臣放㪚其兵賊由是復盛
  煬帝旣幸江都以其子越王侗為東都留守東都洛陽也李宻帥衆逼東都李宻叛臣也隋兵拒之敗走宻移檄數帝十罪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達間行賊中詣江都奏稱李宻有衆百萬圍逼東都若陛下速還烏合必㪚不然東都決沒因歔欷嗚咽帝為之改容虞世基進曰越王年少此輩誑之若如所言善達何縁來至帝乃勃然怒曰善達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經賊中向東陽催運善達遂為羣盗所殺是後人人杜口莫敢以賊聞世基容貌沈審言多合意特為帝所親愛朝臣無與為比親黨慿之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如市由是朝野共疾怨之内史舍人封徳彝託附世基宻為指畫宣行詔命諂順帝意羣臣表奏忤㫖者皆屏而不奏鞠獄用法多峻文深詆論功行賞則抑削就薄故世基之寵日隆而隋政日壊皆徳彜所為也後宇文化及等反弑煬帝虞世基裴緼亦被殺
  臣按隋煬不道罪浮於紂而藴矩世基諸臣則其飛亷惡來也然今考之藴等所以眩惑其君者初亡他技一惟逢迎上意而已知帝之耽嗜音樂也則請括天下㪚樂百戲集于京師樂工至三萬餘人於是帝之心蕩于鄭衛哇滛之聲而流連酣宴無有窮極矣知帝之好大喜功也則謂西域諸國富於珍寶請招而誘之使入朝覲而渾厥可平於是帝之心慨然欲為秦皇漢武之事而中國疲弊日趨於亡矣知帝怒薛道衡進頌有諷刺之意則組織其罪曰原其情意實為悖逆帝果悦之曰公論其逆玅體本心以其能去已所惡也知帝之怠於政事也則勸五日一視朝曰無效髙祖空自勞苦帝果悦之曰惟有郭衍心與我同以其能順已所欲也其後盗賊四起知帝之意尤所惡聞則四方表奏抑而不達曰天下何處有多許賊曰䑕竊狗偷行且盡殄於是帝惑其言發怒於蘇威致疑於楊義臣切齒於元善達而賊益猖熾不可復制不一二年隋遂以亡原諸人之所以為此者欲以保有寵禄爾而不知國事旣敗身無處所何寵禄之可保耶即數人而論之虞世基者又姦之首佞之魁也故魏徴嘗曰梁武偏信朱异以致臺城之辱隋煬偏信虞世基以致江都之禍夫二君之所以信之者由其能適己之欲也孰知其所以適己者祗以禍已歟昔伊尹之告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葢忠言至論往往逆人主之心然揆之理而得則雖忤意而當從姦言邪說往往順人主之志然揆之理而悖則雖合意而當察人主知此則揣摩之姦不得售而窺伺之計無所施矣
  唐髙宗將立武昭儀為后昭儀婦官名也武氏事見后徳篇大臣切諌禮部尚書許敬宗陰揣帝私即妄言曰田舍子䞉穫十斛麥尚欲更故婦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后謂之不可何哉帝意遂定王后廢王后髙宗元妃敬宗請削后家官爵廢太子忠而立代王代王武氏所生故敬宗請立為太子帝得所欲故詔敬宗待詔武徳殿西闥俄拜侍中進中書令侍中中書皆宰相官敬宗於立后有助力知后鉗戾能固位以久已權乃陰連后謀逐韓瑗來濟禇遂良殺梁王即大子忠也廢為梁王又殺之長孫無忌上官儀瑗濟遂良無忌皆當時賢相諌髙宗立武后者也儀亦近臣得罪于武后朝廷重足事之威寵熾灼當時莫與比
  臣按敬宗陰揣帝私使其君廢正后易太子殺顧命大臣一舉而夫婦父子君臣之綱皆絶髙宗恱之命以為相其後武氏得志改唐為周太宗子孫屠翦㡬盡禍亂之酷古所未聞由髙宗以色為恱而敬宗逢迎之也田舍之語鄙陋甚矣而髙宗乃以是定議者由其合意故也意有所偏則姦邪得乗之而入可不戒哉
  髙宗之為太子李義府為太子舍人嘗獻承華箴末云佞䛕有類邪巧多方其萌不絶其害必彰義府又諂事太子而文致若讜直者太子表之優詔賜帛
  臣按姦邪巧人其品非一有言行俱邪者有以正言飾邪行者言行俱邪者其惡易見以正言飾邪行者其惡難知義府以諂事太子而獻箴之言乃近於正此姦邪之尤者若徒以言取之豈不誤哉故聴言觀行者聖人垂世之大法也
  髙宗立義府遷中書舍人為長孫無忌所惡奏斥壁州司馬詔未下義府問計於舍人王徳儉徳儉者許敬宗甥多智善揣事因曰武昭儀方有寵上欲立為后畏宰相議未有以發之君能建白是轉禍為福也義府即叩閣上表請廢后立昭儀帝恱召見與語賜珠一斛留復侍武后已立義府與敬宗等相推轂濟其姦詐棄骨肉大臣故后得肆意攘取威柄天子歛衽矣義府貌柔恭與人言嬉怡㣲笑而陰賊褊忌著于心著直略反謂其姦惡根著于心也凡忤意者皆中傷之時號義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號曰人猫未㡬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唐宰相名也後又主選事無品鑒才谿壑之欲惟賄是利母妻諸子賣官市獄門如沸湯
  臣按義府以姦言易一身之富貴而賣唐家之社稷吁可畏矣史氏形容其情態至今猶可想見夫柔𡡾之人天資陰險未有不害物者也故孔子欲見剛者而逺佞人葢剛則果於為善而佞則忍于為惡惟人主以孔門之法為取人之方庶乎免於佞柔之惑矣
  𤣥宗時李林甫為吏部侍郎時武惠妃寵傾後宫子夀王愛尤盛夀王瑁惠妃所生林甫因中人白妃願䕶夀王為萬歳計妃徳之㑹韓休薦林甫有宰相才妃陰為助即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臣按女子小人其類同者也故外廷姦臣多倚宫掖以自固而宫掖亦或結交於外廷以自助此林甫所以願自效於惠妃而惠妃之所以薦林甫也
  皇太子瑛鄂王琚光王瑶三人皆𤣥宗子被譖帝欲廢之張九齡切諌九齡時賢相帝不悦林甫惘然私語中人曰天子家事外人何與耶
  臣按天子以四海為家凡中外孰非家事者而大臣天子之家老凡中外事亦無不當與者焉自李勣以此言贊髙宗廢王后以自結於武氏林甫效之又以此言贊明皇廢二子而自結於惠妃事見後齊家篇姦臣用心欲逢其君之惡而杜絶諌者之言故進斯語自是事闗宫掖人臣有議及之者人主必咈然曰此吾家事爾外朝臣何與焉於是外官宫妾始得以擅其斷制之權而外廷無敢争者其開端自勣與林甫始葢萬世之罪人歟
  開元中𤣥宗在東都欲還長安裴耀卿等建言耀卿亦時宰相農人場圃未畢須冬可還林甫陽蹇獨在後帝問故對曰臣非疾也願奏事二都本帝王東西宫車駕往幸何所待時假令妨農獨赦所過租賦可也帝大恱即駕而西
  臣按天子之行千乗萬騎其所經厯豈無所妨裴耀卿等請俟農隙是也而林甫覘知帝意亟欲還都對同列而言又懼為其所折於是陽蹇在後而獨進迎合之說其所以為是者欲諂𤣥宗而排耀卿爾𤣥宗果為之大恱耀卿亦以是罷去姦人情態著在史册至今猶在人耳目吁可鄙哉
  始張九齡由文學進九齡當時賢相守正持重而林甫為人特以便佞故得大任毎嫉九齡陰害之帝欲進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實封九齡謂林甫封賞待名臣大功邊將一上最豈可遽議最謂功伐也要與公固爭林甫然許及進見九齡極論而林甫抑黙退又漏其言仙客明日見帝泣且辭帝滋欲賞仙客九齡持不可林甫為人言天子用人何不可者帝聞善林甫不專也由是益疏薄九齡俄與耀卿俱罷政事
  臣按汲黯嘗與公孫𢎞約共争事至上前而𢎞背之黯斥其懐詐面䛕林甫之背九齡亦猶𢎞之背黯也故黯九齡坐是廢斥而𢎞與林甫皆得志而柄任焉其曰天子用人何不可者亦猶前所謂天子家事外人何與凡皆𨗳人主以自專而勿䘏人言也夫用人得失治亂所闗不得而失大臣所當正救而謂惟其所用即無不可則前古帝王何不毎事自用而乃置諫爭輔弼之臣以自繩約耶自昔小人順承其主則曰天子所為何所不可激怒其主則曰貴為天子不得自由凡若是者皆伐國之戈矛而迷主之酖毒也故林甫之言入而九齡罷而治亂分其效葢可覩矣
  張九齡罷林甫進兼中書令帝卒用其言殺三子即皇太子瑛等也天下寃之大理卿徐嶠妄言大理獄殺氣盛烏雀不敢棲今刑部斷死刑歳纔五十八而烏鵲巢獄户㡬至刑措羣臣賀帝而帝推功大臣封林甫晉國公臣按孟子曰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明皇一日殺三子此何景也而羣臣乃以㡬致刑措賀在昔成康之世曷嘗有此耶是直以帝為盲聾罔之以非其道也明皇誠反而思之吾有子不能自保使臣下得譖而殺之彼烏鵲乃安其巢是以天子之子欲為烏鵲不可得也則必赫然震怒罪羣臣之欺罔者矣然林甫之輩敢於為此者度帝之聰明已衰方愛恱䛕佞必不能察其欺罔故也明皇果喜而賞之林甫於是時必自喜其謀之中而竊笑帝之易欺姦䛕䝉蔽愈無所忌矣臣前論石顯之料元帝無一不中林甫之於明皇亦然故為人君者必有以保養其聰明使佞邪小人不敢有所侮而動不然未有不為其所玩者
  帝將立太子林甫探帝意數稱道夀王而帝意自屬忠王忠王名璵即肅宗也夀王不得立太子旣定林甫恨謀不行且畏禍乃陽善韋堅堅太子妃兄也使任要職將覆其家以搖東宫又因栁勣上杜良娣父有隣變事欲以及太子皆不果未㡬使濟陽别駕魏林誣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欲擁兵佐太子林甫曰太子宜知謀帝曰吾兒在内安得與外人相聞此妄耳林甫數危太子太子自以謹孝聞内外無惎惎間也故飛語不得入
  時楊國忠為監察御史林甫興韋堅等獄欲危太子以國忠怙寵搏鷙可用倚之使按劾國忠乃惨文峭詆逮繫連年誣蔑致誅者百餘族度可以危太子者先林甫意陷之皆中所欲
  臣按林甫之所以相者賴惠妃之助也故前殺三子後傾忠王凡皆為夀王地也幸明皇之志堅定不移然猶三興大獄必欲動揺而後已葢肅宗之立出於上意已不得攘以為功夀王立則已與惠妃中外相倚富貴可以長保林甫之賊心如此幸肅宗無過可指而東宫之位不揺異時中興帝室卒有頼焉殆天意相唐使林甫之計獨弗售于此也不爾殆哉
  林甫善刺上意刺猶探也時帝春秋髙聴斷稍怠厭繩檢重接對大臣及得林甫任之不疑林甫善養君欲自是深居燕適沈蠱衽席主徳衰矣林甫毎奏請必先餉遺左右審伺㣲㫖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欵厚故天子動静必具得之
  臣按林甫善刺上意即石顯之能探人主㣲指也善養君欲即趙髙之勸二世肆意滛樂也餉遺左右即寒浞之行媚于内王莽之事㫄側長御也昔者姦臣各工其一而林甫獨兼焉是合石顯趙髙寒浞王莽為一人也唐室由是㡬瀕于亡推原其始由明皇之心先蕩故林甫得以入之也人主誠能虛懐無我虛静少欲嚴内外之防杜私謁之禁雖有姦臣豈能售其志哉禮曰王中心無為以守至正夫惟一正可以御衆邪此人主守約之方也
  時詔天下士有一藝者皆得詣闕就選林甫恐士對詔或斥已即建言士皆草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亂聖聴請悉委尚書省長官試問御史中丞監總而無一中程者林甫因賀上以為野無遺才
  臣按明君在上必廣至正之路以招賢能闢四達之塗以徠忠讜則上無壅蔽之患而下無遺逸之嗟此國家之利而非姦邪之便也葢賢材進則已無所容言路開則罪無所隠故林甫於此曲為之沮梗焉旣以尚書長官試問之又以中丞監總之雖有忠賢何由獲進宜其無一中程者而林甫方以野無遺才賀其敢於欺罔豈不甚哉
  咸寧太守趙奉璋得林甫二十餘條將言之林甫諷御史捕繫奉璋劾妖言抵死
  臣按姦臣之顓國必先布置私人使居權要之地任擊搏之權而去其異已者然後得以肆行而無忌當林甫時所用以為御史者必皆其黨與也故趙奉璋欲言其罪則林甫亟諷御史捕而殺之姦臣之權至於能僇言者則無所不可者矣故明君在上旣擇天下英賢委以股肱之任而又選公清直亮之士使為耳目之官二者交舉其職而無阿黨朋比之私則綱紀張治道立矣
  林甫為相凡才望出巳右及為上所厚勢位將逼巳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啗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劔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按轡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深歎其藴藉林甫嘗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語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為之可乎若憚逺行則左遷不然以賔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選也絢懼遂乞賔詹上又嘗問嚴挺之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為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為見上之策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老疾宜且授之㪚秩使便醫藥上歎咤久之以為詹事
  臣按書稱四凶之罪曰象恭滔天而已曰巧言令色孔壬而已堯能知之而舜能去之所以為聖也林甫於數者之惡葢悉兼之而明皇不能察者欲汨之也詩曰盗言孔甘惟言之甘故人䝉其害而不知此所以為盗也林甫之口有蜜腹有劒所以為國之大賊乎傳曰苦言藥也甘言疾也使明皇能知苦言之為藥甘言之為疾九齡不去林甫不相則雖有禄山能為難乎故内有衣冠之盗然後外有干戈之盗然則衣冠之盗將何以察之曰眡其言之甘苦而已矣葢未有正人而甘其言亦未有邪人而能苦其言者也林甫旣以此誤其君又以此誤其同列盧絢之賔詹嚴挺之之養疾皆以甘言誤之而實加擯廢焉亦猶以甘言誤明皇陷之於播遷之辱也吁可畏哉
  林甫居相位固寵市權蔽欺天子耳目諌官皆持禄養資無敢正言者補闕杜璡再上書言政事斥為下邽令因以語動其餘曰明主在上羣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由是諌争路絶
  臣按姦臣顓國必先壅塞言路使人主惸然孤立於上而盲然無覩於外然後得以恣其所欲為大而篡國小而顓政無不可者故正先死而趙髙肆王章僇而王鳳熾杜璡斥而林甫橫為人主者可不監哉
  貞觀以來任蕃將者如阿史那社尒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奮然猶不為上將皆大臣總制之故上有餘權以制於下先天開元中睿宗𤣥宗年號若薛訥郭元振張說等自節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畧積邊勞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其權即說帝曰以陛下雄材國家富彊而夷狄未滅者由文吏為將憚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將彼生而雄養馬上長行陳天然性也若陛下感而用之必先死夷狄不足圗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順代林甫領節度而擢安禄山髙仙芝哥舒翰等專為大將林甫利其虜也無入相之資故禄山得專三道勁兵處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稱兵蕩覆天下王室遂㣲
  臣按一言喪邦者昔聞之矣一言而遺禍數百載者有之乎曰有之如林甫之請任蕃將是也葢自禄山反唐㡬亡肅宗雖崎嶇中興而兩河之地半為降虜所有更相傳襲終唐之世不能取蕃鎭跋扈動輒舉兵内嚮唐卒以是失天下五代之亂生人肝腦盡矣至于本朝然後收方鎮之權天下合于一自天寶末迄建隆初凡二百有七年推原禍本由林甫以蕃將代儒將故也彼其用心不過欲杜節度使入相之階以久已權而中國板蕩生民塗炭遂自兹始自昔姦臣之禍天下未有若是其酷者也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塞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姦妬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悟
  臣按此唐舊史論林甫之語也林甫心迹盡於此矣
  楊國忠者太眞妃之從祖兄也其妹虢國夫人居中用事帝所好惡國忠必探知其㣲帝以為能
  臣按女子小人表裏交煽者危國亡家之本前葢屢言之矣若國忠者身旣用事於外其妺又用事于中宜其能深探動息阿意迎合而帝以為能也
  國忠為宰相便佞專徇帝嗜欲不顧天下成敗知帝雅意事邉故身調兵食取習文簿惡吏任之軍凡須索快成其手
  臣按明皇前任林甫後任國忠二人之操術略同大抵徇帝之欲而已知帝有意於邉事也則身調兵食任惡吏以掌文簿茍取集事他不遑䘏也雖然使明皇無縱欲之念雖姦臣其能窺所欲而徇之乎故曰人君之心正則朝廷百官無敢不正者
  南詔質子閤羅鳳亡去帝欲討之國忠薦鮮于仲通為蜀郡長史率兵六萬討之戰瀘川舉軍沒獨仲通挺身免國忠匿其敗更叙戰功使白衣領職
  劒南節度李宓將兵七萬擊南詔閤羅鳯誘之深入宓被擒全軍皆沒國忠隠其敗更以㨗聞並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㡬二十萬人無敢言
  臣按記曰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明皇末年委政國忠雲南喪師至二十萬而國忠反以㨗聞明皇至是塊然尸位猶土木偶人矣姦臣敢於䝉蔽如此為人主者其可不以天下為視聴哉
  上憂雨傷禾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傷稼也上以為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災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歳天下無敢言災者
  臣按忠臣之心惟恐人君不畏災異魏相之以逆賊風雨告宣帝是也姦臣之心惟恐人主知畏災異國忠謂霖雨不害稼以欺明皇是也葢人主知畏天災必求巳過必更弊政必去小人此忠臣之所樂而姦臣之所不便也故其操術不同如此近世王安石遂有天災不足畏之語吁莫大於天莫神於天而猶不足畏則尊居人上復何所憚耶嫚天欺君其罪不在國忠下可勝誅哉
  安禄山專制三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待上晏駕然後作亂㑹楊國忠與禄山不相恱屢言禄山且反上不聴國忠數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禄山由是决意遂反發所部兵十五萬衆以討國忠為名上召宰相謀之國忠揚揚有徳色曰今反者獨禄山耳將士皆不欲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為然大臣相顧失色
  臣按禄山之所以反者由林甫養成之而國忠激發之也國忠身為大臣而激賊使發者果何為哉欲人主信其言之驗而自保寵禄故也葢姦臣之心茍可以為己之利者雖危國家覆宗社而不顧吁可畏哉方是時禄山長驅向闕聲震河洛而國忠猶進諂言以惑上聴其志亦以取恱爾而馬嵬之變身首殊分家族殄滅寵禄果可保耶祗足為姦臣之戒而已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太學衍義卷二十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元載在肅宗朝因李輔國薦擢平章事李輔國宦官之用事者事見後後肅宗濳誅輔國載預其謀代宗即位載權益盛又以貨結内侍董秀使主書卓英倩濳與往來上意所屬載必先知之承意探㣲意無不合上以是愈愛之
  臣按元載之承意探㣲即李林甫之善刺帝意也先結輔國後結董秀即李林甫之賂上左右也姦慝相師不謀而合葢如此
  元載專權恐奏事者攻訐其私乃請百官凢論事先白長官白宰相然後奏聞仍以上㫖諭百官曰比來諸司奏事言多讒毁故委長官宰相先定其可否刑部尚書顔眞卿上疏以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論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羣臣之為讒何不察其言之虛實若所言果虛宜誅之果實宜賞之不務為此而使天下謂陛下厭聴覧之煩託此為辭以塞諫諍之路臣竊為陛下惜之太宗著司門式曰其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門司與仗家引奏無得闗礙所以防壅蔽也天寶以後李林甫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達䝉蔽喑嗚卒成幸蜀之禍陵夷至于今日其所從來者漸矣夫人主大開不諱之路羣臣猶莫盡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則陛下所聞見者不過三數人耳天下之士從此鉗口結舌陛下見無復言者以為天下無事可論是林甫復起於今日也昔林甫雖擅權羣臣有不諮宰相輒奏事者則託以它事陰中傷之猶不敢明令有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陛下儻不早悟漸成孤立載聞而恨之奏眞卿誹𧩂貶峽州司馬
  臣按元載之杜塞人言亦林甫故智也顔眞卿之論可謂盡其情狀矣後之專政諱言者往往習為䝉蔽雖言官論事必令以槀草先白有去焉有取焉是又祖元載之故智也惟其姦慝之相師是以危亂之相尋嗚呼悲夫
  元載弄權舞智政以賄成僣侈無度上戒之不悛㑹有告載圗為不軌者上命收載賜自盡有司籍其家胡椒八百石它物稱是
  臣按忠臣必亷而亷者必忠姦臣必貪而貪者必姦故諸葛亮盡忠於蜀而成都止有桑八百株元載為姦於唐而胡椒至八百石人主以是觀之可以識忠臣姦臣之分矣
  順宗為太子翰林待詔王伾善書王叔文善棊俱出入東宫娛侍太子叔文譎詭多計自言讀書知治道遂大愛幸與王伾相依附帝即位有疾常深居施簾帷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以伾為左㪚騎常侍王叔文為起居舍人大抵計事叔文依伾伾依李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轉相交結毎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後宣於中書韋執誼承而行之執誼以黨伾等得宰相外黨則韓㤗柳宗元劉禹錫等主采聴外事謀議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奬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生於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
  臣按伾文居中用事内則有宦官宫妾為之表裏外則有士大夫之好進者為之謀議此其所以能專制朝權也然推其本則由順宗深居簾帷不與羣臣接故此輩得以售其姦故為人君者必體明出地上之象赫然臨下則魑魅罔兩影滅跡絶矣
  盧杞開元宰相懷愼孫也懐愼清儉稱賢相貌醜色如藍有口辯徳宗悦之擢為御史大夫郭子儀毎見賔客姬妾不離側杞嘗往問疾子儀悉屏侍妾或問其故子儀曰杞貌陋而心險婦人輩見之必笑它日杞得志吾家無類矣尋擢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杞鄙陋無文學楊炎與同在相位輕之多託疾不與㑹食杞亦恨之杞陰狡欲起埶立威小不附者必欲寘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齡為集賢殿學士親任之未㡬譛炎罷政事
  臣按姦邪之臣將盗有國柄必先引同己者為之黨而去異己者使不得沮吾事則威權悉出吾手矣盧杞之引延齡罷楊炎葢以此也
  初楊炎為相惡京兆嚴郢左遷大理卿盧杞欲陷炎引郢為御史大夫先是炎將營家廟有宅在東都慿河南尹趙惠伯賣之惠伯買以為官廨郢按之以為有羡利杞召大理正田晉議法晉以為律監臨官市買有羡利以乞取論當奪官杞怒貶晉衡州司馬更召它吏議法以為監主自盗罪當絞炎廟正直蕭嵩廟地杞因譛炎曰兹地有王氣𤣥宗令嵩徙之炎有異志故於其地建廟炎貶崖州司馬遣中使䕶送未至縊殺之恵伯貶多田尉亦殺之
  臣按姦臣將盗國柄必以殺僇立威杞惡楊炎旣譖殺之趙恵伯何罪亦殺之葢不如是無以張巳之權而使士大夫懾服之也是時徳宗在位未久而杞已得以私意殺大臣異時失國奔播之禍於此可占矣
  上初即位崔祐甫為相務崇寛大故當時政聲藹然以為有貞觀之風及杞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離間羣臣始勸上以嚴刻御下中外失望
  臣按姦臣欲盗國柄必眡人君意嚮而迎合之杞知徳宗性多忌刻故惑之以疑似而道之以嚴刻徳宗喜其能合己意於是信之篤任之專而羣臣莫能間矣
  上以幽州兵在鳯翔思得重臣代朱泚鎮之杞忌張鎰忠直鎰同為相者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已得專總朝政乃對曰朱泚名位素崇鳯翔將校班秩已髙非宰相信臣無以鎮撫臣請自行上俛首未言杞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寢不為三軍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顧鎰曰才兼文武望重中外無以易卿鎰知為杞所排而無辭以免因再拜受命鎰至鳳翔未㡬為泚將李楚琳所殺臣按姦臣專國必先以術去同列之異意者故杞先逐楊炎繼黜張鎰炎不足道也鎰暴忠王室魁然有宰相器杞以其為上所親愛思所以間之㑹隴右用兵即自請行徳宗不可然後薦鎰夫所以先自請行者欲以嘗帝意也儻徳宗即從其請則其術窮矣然杞揣帝以其貌寢不足以威服諸將必不使之往也當是時惟鎰與已並相旣不遣杞則遣鎰無疑矣此杞之狡謀徳宗葢墮其中而不知者也吁姦邪情狀毎毎如此人主其深察之
  盧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已權乗間薦吏部侍郎闗播儒厚可以鎮風俗以播為中書侍郎平章事皆决於杞播但歛袵無所可否上嘗與宰相論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還至中書杞謂播曰以足下端慤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發口欲言邪播自是不敢復言
  臣按姦臣專國必求士大夫柔懦緘黙易制者為巳之貳然後權一出于巳而莫與爭霍光之用楊敞李林甫之用陳希烈是也彼其人品素下何敢以廊廟自期一旦為權臣引㧞至此方銜恩思報之不暇其安有所同異乎杞之用闗播意葢如此近世蔡京秦檜韓侂胄之徒亦倣此術故能久專國政人主不可以不察
  李希烈反上問計于盧杞杞曰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顔眞卿三朝舊臣忠直剛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眞其人也上以為然命真卿詣許州宣慰詔下舉朝失色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真卿至許州為希烈所留真卿叱責之竟為所殺
  禮部尚書李揆有才略杞惡之以為八蕃㑹盟使揆言臣不憚逺行恐死于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杞曰使逺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逺使矣揆卒于路
  臣按真卿忠鯁老臣著節累朝揆之名望亦為當時所重杞皆以術排之遣真卿使希烈卒為所殺遣揆使吐蕃亦死于行葢皆用陽譽陰擠之謀而徳宗不能察也然惟徳宗自無愛惜忠賢之心是以盧杞得行其排陷忠良之計豈獨杞之罪哉陷
  涇師亂涇原兵亂犯闗擁朱泚為主泚遂稱帝帝出奉天奉天城名杞從李懐光自河北還數破賊泚解去或謂王翃趙贊二人皆杞黨翃為京兆尹贊判度支曰聞懐光嘗斥宰相不能謀度支賦歛重而京兆刻軍賜宜誅之以謝天下方懐光有功上必聴用其言公等殆矣二人以白杞杞懼即譎帝曰懐光勲在宗社賊憚之破膽今因其威可一舉而定若許來朝則犒賜留連賊得裒整殘餘為完守計圗之實難不如乗勝便平京師破竹之勢也帝然之詔懐光無朝進屯便橋懐光自以千里赴難有大功為姦臣沮間不一見天子内怏怏無所發遂謀反因暴言杞等罪惡士議譁沸皆指目杞帝始悟貶為新州司馬
  臣按蘇軾嘗言李斯憂䝉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恐懐光之數其惡則誤徳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其禍乃至於䘮邦臣謂懐光千里勤王克戡大難乃不得一見天子葢事理之必不可者而徳宗惑于杞言不使入朝葢以乗勝滅賊之說中帝之欲故也於是懐光變忠為逆與泚交通乗輿復有蜀道之幸矣姦邪誤國一至於此由徳宗不明之罪也
  貞元中帝從容與李泌時為相論即位以來宰相曰盧杞忠清彊介人言杞姦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姦邪而陛下獨不覺其姦邪此杞之所以為姦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帝又曰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對曰杞言無不從豈忠臣乎夫言而莫予違此孔子所謂一言而䘮邦者也
  臣按盧杞之姦邪藴於心者固未易測而見于事者亦可知矣忠賢如張鎰顔真卿而陷之死地凶逆如朱泚而保其不反有功如李懐光而激之使亂天下之人所以皆知其姦邪也而徳宗獨不知之善乎李泌之對也夫為姦邪而人主覺之則其術亦淺矣惟天下之人皆知而人主獨墮其術中而不知則其蔽䝉眩惑必有甚工且宻者然求其所以然則亦言無不從而已夫言無不從者姦臣鈎其君之餌也人主樂其餌之甘而忘其鈎之害則亦必亡而已矣
  穆宗時李逢吉為相内結知樞宻王守澄守澄宦官之用事者勢傾朝野惟翰林學士李紳毎承顧問嘗排抑之逢吉患之而待遇方厚不能逺也㑹御史中丞缺逢吉薦紳宜在風憲之地上以中丞亦次對官不疑而可之㑹紳與京兆尹韓愈爭臺參逢吉奏二人不恊以愈為兵部侍郎紳為江西觀察使愈紳入謝上各令自叙其事乃深悟復以愈為吏部侍郎紳為兵部侍郎敬宗立逢吉又誣紳將不利于上貶端州司馬
  臣按逢吉之薦李紳亦猶賈充之薦任愷也葢學士在唐最為親近有内相之名中丞雖風憲之長而非宻近之地去内廷而任外司則逐之也易矣又紳與韓愈皆有剛直名以一事中二人逢吉之術葢甚巧也而穆宗之昬庸乃能察之延問本末而二人復留問之為益葢如此近世言事官之忤宰相者多以美職遷之若中丞之于六曹尚書諌議侍御之于侍郎司諌正言之于起居郎舍人殿中監察之于列寺卿少其位則遷而其權則貶名曰優之而實抑之一去言職或黜或逐無不可者故為言職者往往自結於宰相以取要官人主不可不察也
  李訓敏于辯論多大言自標置鄭注佐昭義府訓往見相得甚歡注介之謁王守澄中人用事者守澄善遇之并薦訓注于帝文宗也訓持詭辨激昻可聴善鈎揣人主意帝見其言縱橫謂果可任遂不疑而待遇莫與比進翰林學士居中倚重實行宰相事訓本挾奇進及大權在巳銳意去惡故與帝言天下事無不如所欲挾注相朋比務恩復讎不踰月同平章事毎進見他宰相避位天子傾意宦官衛兵皆慴憚迎拜天下險怪士徼取富貴皆慿以為資訓時時進賢才偉望以悦士心人皆惑之鄭注以方技㳺江湖間多藝詭譎陰狡億探人廋隠李愬薦之王守澄守澄薦注召入對浴堂門賜賚至渥是夜彗出東方長三尺芒耀怒急俄遷太僕卿兼御史大夫天資貪沓旣藉權寵鬻官射利貲積鉅萬不知止險人躁夫有所干請日走其門李訓旣附注進于是兩人權震天下矣俄擢翰林侍講學士時訓巳在禁中日日議論帝前相倡和謀鉏翦中官自謂功在晷刻帝惑之乗是進退士大夫撓骫朝法衆策其必亂未㡬訓等偽稱甘露降金吾左仗樹命中尉仇士良往視因欲誅之事敗皆族誅之史臣贊曰李訓浮躁寡謀鄭注斬斬小人邀幸天功寧不殆哉文宗與宰相鄭覃稱訓禀五常性服人倫之教不如公等然天下奇才公等弗及也李徳裕曰訓曾不得齒徒𨽻尚才之云世以徳裕言為然傳曰國將亡天與之亂人若訓等持腐株支大厦之顚天下為寒心豎毛文宗偃然倚之成功卒為閹謁所乘天果厭唐徳哉
  臣按漢髙帝稱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訓注以陰狡之資濟之以瀾翻之辯文宗不察目為奇材倚之以就大事其與髙帝之任周勃異矣宜其敗也是以沾沾自喜之徒喋喋多言之輩明主逺諸
  武宗立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内侍監致仕士良内臣自憲宗世用事至是五朝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娯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它事然後可以得志愼勿使之讀書親近儒臣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疎斥矣其黨拜謝而去范祖禹曰小人莫不養君之欲以濟己之欲使其君動而不静為而不止則小人得以行其計矣豈獨奢靡之娛耳目足以蕩君心哉或殖貨利或治宫室或開邊境隨其君之所好皆以竊權寵也
  臣按祖禹之論善矣然士良所謂可以得志者則未然也夫人主修徳講學則天下安昆蟲草木亦皆得所况左右之臣其有不得所者乎人主徳不脩學不講則天下亂昆蟲草木亦皆失所况左右之臣其有得所者乎故秦室危而斯髙僇漢業壊而張趙誅趙忠張讓士良小人但知以竊權固寵為榮而不知國敗家亡則權寵亦無自保之理故士良用事五朝身雖幸免而破家之禍卒貽於身後曷若馬存亮輩不貪權不溢寵為能保其身哉然士良之言自古姦臣之所未道為人主者宜寫此一通置之坐側必近儒臣必親經史則奢靡之不能惑姦佞之不能蔽也必矣否則有不為士良輩所愚者
  崔𦙍喜陰計附離權强其外自處若簡重而中險譎可畏昭宗用為平章事素厚朱全忠全忠即朱温本黃巢之將後降以為節度使委心結之陰為全忠地俾擅兵四討數為全忠畫醜計先是全忠雖據河南顧强諸侯相持未敢移國及𦙍與相結得梯其禍取朝權以成强大終亾天下𦙍亦身屠家滅時有崔昭緯者亦相昭宗宻結中人外連强諸侯制天子以固其權後誅死又有栁璨者為相挾全忠為重㑹彗星出太㣲文昌間占者曰君臣皆不利宜多殺以塞天變璨乃手疏所仇媢者若獨孤損等三十餘人皆誅死天下以為寃後全忠急於九錫疑璨沮已殺之唐史姦臣傳贊曰木將壊蟲實生之國將亡妖實産之故三宰嘯凶牝奪晨三宰謂李勣許敬宗李義府皆勸髙宗立武后也林甫將蕃黃屋奔鬼質敗謀興元蹙謂盧杞也崔栁倒持李宗覆謂崔𦙍栁璨也嗚呼有天下者可不戒哉
  臣按姦賊之臣大抵有所挾然後得肆其惡若許敬宗李義府則挾賊后以制其君而武氏因之以移國崔𦙍栁璨則挾賊臣以脅其君而朱温因之以簒位嗚呼可畏也哉近世有歸自北庭而主和戎之議者則于誓書明言毋得擅易宰相此又挾讎怨以要其君也屬時清明能專政而不能竊國然其情狀實聖朝之姦賊故併著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二十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一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讒臣
  詩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其八章曰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辜亦罪也讒口囂囂囂囂衆多貌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孽災害也音撙上聲沓背憎職競由人噂聚也沓重複也皆多言之貌職主也競爭也
  臣按是時十月之朔日有食之陰盛陽㣲謫見于天又有震電之異川湧山頺之變詩人推原其故以讒人之衆多也士大夫竭力以從王事不敢告勞而無罪無辜橫遭讒口是非顛倒邪正混淆此天之所以見異也然則災害之降人自為之豈天也哉讒邪小人靣則多言以相恱背則憎疾以相毁職此紛競者豈非人乎其人為誰曰前章所謂皇父也家伯也仲允也番也棸音鄒也蹶也楀音舉也此七子者皆王朝之卿大夫士而競為讒口而又有豔妻處中以為之主女子小人表裏交煽此讒口之所以得行君子之所以受屈也噂沓背憎四字耳而於讒人之情態摹寫略盡人主其可以不三復哉
  小弁音盤大夫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太子幽王之太子宜臼也其七章曰君子信讒如或酬之酬醻酢之義也君子不恵不舒究之舒緩也究察也
  臣按傳稱幽王取申女生太子宜臼又說褒姒生子伯服立以為后而放宜臼將殺之故太子之傅為此詩以刺王也父子天性之恩太子天下之本幽王一聴褒姒之讒如受獻酬之爵得則飲之曾不少拒夫讒者之言驟而聴之則不能無惑徐而察之則可得其情幽王惟無愛子之心故一聞讒言不復舒緩以究其實而遽加放逐焉此太子所以不能自明也雖然褒姒亦豈能自為讒哉國語謂褒姒有寵於是乎與虢石父比而逐宜臼虢石父者讒諂面從之人也幽王立之以為卿士聘后棄而内妾立庶孽寵而嫡長危皆石父實為之也卒使申矦銜忿以召戎幽王死褒姒擄宜臼雖立而周東遷矣讒人之害至于如此可不監哉
  巧言刺幽王也大夫傷於讒故作是詩也其二章曰亂之初生僭始旣涵僣側䕃切涵容也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君子如怒亂庶遄沮遄速也沮止也君子如祉亂庶遄已祉猶喜也已亦止也臣按小人為讒於其君必以漸入之其始也進而嘗之君容之而不拒于是復進旣而君信之然後亂成矣僣始之僣與譛同譛者讒之初讒者譛之極方譛之始涵容之而不辨則亂生及讒之進又信之而不辨則亂成必也聞讒而怒聞善而喜好惡明白斷决不疑則亂為之止矣故人君杜絶讒邪之道一曰辨二曰斷又按此詩凢六章皆斥讒人之害而三章有曰盗言孔甘孔甚也亂是用餤餤進也五章有曰巧言如簧顔之厚矣葢讒夫小人乗間伺隙以中君子如穿窬之盗然惟其言之甘故聴者嗜之而不厭此亂之所由以進也憸巧之言恱可人意如笙簧然使其知媿則不為矣惟其顔之厚是以為之而不耻也人君之于聴言知其為盗則謹防之知其為巧則深逺之夫然後讒夫不得而昌君子得以自立此詩人垂戒之指也
  何人斯蘇公刺暴公也暴蘇皆畿内國名暴公為卿士而譛蘇公焉其卒章曰為鬼為蜮蜮短狐也所謂含沙射影者則不可得有靦面目靦面見人之貌視人罔極
  臣按此深嫉讒者之辭也鬼蜮害人而不可見讒者藏形匿迹使人受禍而不知猶鬼蜮然我雖不汝見汝有面目與人相視無有窮極獨能安之而不媿乎夫小人之為讒豈復有媿于面目而詩人猶以此望之厚之至也
  巷伯刺幽王也寺人傷於讒故作是詩也寺人内臣巷伯寺人之長也萋兮斐兮成是貝錦萋斐文章相錯也貝錦錦文也彼譛人者亦已太甚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哆侈皆張大貌南箕箕宿彼譛人者誰適與謀緝緝翩翩謀欲譛人緝緝口舌聲翩翩往來貌慎爾言也謂爾不信㨗㨗幡幡謀欲譛言㨗㨗猶緝緝也幡幡猶翩翩也豈不爾受旣其女遷驕人好好好好喜也勞人艸艸艸艸憂也蒼天蒼天視彼驕人矜此勞人矜憫也彼譛人者誰適與謀此二句疑衍文取彼譛人投畀豺虎投棄也畀與也豺惡獸虎猛獸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北方也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昊昊天也楊園之道猗于畆丘楊園園名猗加也畆丘丘名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寺人字孟子凢百君子敬而聴之
  臣按幽王之時讒說盛行自太子之親大臣之重下至於閽寺之㣲無不被讒者故小弁以下諸詩皆為此作夫為讒者巷伯也而寺人乃以刺王葢君徳不明而後讒者獲售受此責者非王而誰首章以貝錦為比葢讒者織組人罪如錦工之為錦也錦成而文采可玩猶讒成而文理可聴也彼譛人者無乃太甚乎二章以南箕為比箕星在南其形如箕踵狹舌廣葢䜛者之張其口如南箕之廣其舌彼誰與謀而為是乎三章四章則皆形容䜛者情態緝緝㨗㨗者口舌急疾之聲翩翩幡幡者往來經營之狀詩人雖疾之而猶戒之曰汝不謹其言人亦將不汝信矣汝譛人而人受之人亦將譛汝而還自反矣五章則以驕人譛行而自喜勞人遇譛而深憂呼天而愬曰其察彼驕人乎其憫此勞人乎情之哀辭之切至今誦之猶使人涕泗也六章欲取譛人者而棄之豺虎焉豺虎不食則欲置之北方陰寒之地焉北方不受則又欲委之于天而制其罪焉葢䜛人為害至深故詩人疾之亦甚舜之治四凶也必投諸四裔以禦魑魅而大學於不仁之人欲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詩人之情亦若是也末章又言楊園下地而其道可至于髙丘以喻寺人卑者而譛言先及焉且將馴至于髙位也小弁以下諸詩皆為䜛而作而疾惡之甚莫如此篇故悉載其全以為來者之鑒
  青蠅大夫刺幽王也營營青蠅止于樊營營往來貌樊藩也豈弟君子無信䜛言豈弟樂易也營營青蠅止于棘棘木之有刺者也多近藩植之䜛人罔極交亂四國極巳也營營青蠅止于榛榛所以為藩也䜛人罔極構我二人構猶合也合構交亂也
  臣按青蠅之為物出於汙穢之中而貪嗜食飲常譁然杯案間以敗人之酒醪羮胾世之小人行汙而逐利以傷人害物實似之營營者旣侔其狀又象其聲也蠅之飛或徃或來若有所營而聲又營營不已以喻䜛邪之人朝夕經營欲陷害人而言出于口亦營營然不息也詩人妙體物情故形容如此止于樊止于棘止于榛者欲其棲泊于外毋入人堂室以汙物亦猶䜛邪之人宜屏之於外毋在朝廷以傷善良也自昔不惟狂暴之君信䜛害政雖慈祥樂易之君一惟䜛言是信亦能變移心志如成王疑周公是也成王豈非樂易之資哉始為管蔡流言所入㡬至猜阻賴天動威而後悔故曰豈弟君子無信䜛言也䜛人之情志在傷善無有窮也故家有䜛則家亂國有䜛則國亂管蔡流言而四國不靖乃其驗也故曰䜛人罔極交亂四國末章又指實事而言二人者當時被䜛之人也䜛人之為䜛皆架虚造端如匠者湊合材木以成室二人本無罪而䜛者巧成其罪故曰䜛人罔極構我二人痛其為害之無已也巷伯青蠅二詩摹寫䜛人之情狀㡬無餘藴為人君者其三復之
  晉獻公生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生重耳夷吾晉伐驪戎以驪姬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嬖欲立其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闗嬖五梁姓也五名也在門闥之外者東闗嬖五别在闗塞者亦名五皆大夫為獻公所嬖幸使言於公曰曲沃君之宗也曲沃晉先君宗廟所在蒲與二屈蒲屈皆邑名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無主則民不威疆埸無主則啓戎心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旌章也伐功也使俱曰俱謂同聲而言狄之廣莫於晉為都蒲屈本狄地名遣二公子往都之晉之啓土不亦宜乎啓開也晉矦說之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夷吾居屈唯二姬子在絳絳晉國都二五卒與驪姬譛羣公子而立奚齊晉人謂之二五耦言二人共墾傷晉室如耦耕之墾土見左傳
  公之優曰施通於驪姬優俳也施其名㫄滛曰通驪姬問曰吾欲為難安始而可難謂欲殺三公子始先也優施曰必于申生其為人小心精潔精潔易辱甚精必愚是故先施䜛于申生優施教驪姬夜半而泣謂公曰吾聞申生甚仁而彊今謂君惑於我必亂國無乃以國故而行彊于君謂申生恐敗國之故而以彊加於君謂弑君也盍殺我無以一妾亂百姓公曰夫豈惠於民而不惠於父乎驪姬曰為仁與為國不同為仁者愛親之謂仁為國者利國之謂仁故長民者無親衆以為親茍衆利而百姓和豈能憚君公懼曰若何而可驪姬曰君盍老而授之政彼得政而行其欲乃釋君公曰不可我以武與威是以臨諸矦未沒而亡政不可謂武有子而不勝不可謂威爾勿憂吾將圗之驪姬曰臯落翟之苛我邊鄙君盍使之伐翟以觀其果于衆也若不勝翟雖濟其罪可也若勝翟則善用衆矣求必益廣乃可厚圗也公說故使申生伐東山東山臯落氏也申生敗翟而反䜛言益起驪姬曰吾聞申生之謀愈深日吾固告君曰得衆衆弗利焉能勝翟今矜翟之善其志益廣君若不圗難將至矣公曰吾不忘也抑未有以致罪焉驪姬告優施曰君旣許我殺太子而立奚齊矣吾難里克奈何優施曰吾來里克一日而已子為我具特羊之饗姬許諾乃具使優施飲里克酒中飲優施起舞乃歌曰暇豫之吾吾吾讀如魚魚魚者㳺泳自得之意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菀音鬰木茂貌巳獨集于枯此譏里克不能擇所依不如鳥烏能擇茂木而棲之吾吾自得也里克笑曰何謂菀何謂枯優施曰其母為夫人其子為君可不謂菀乎此謂驪姬母子其母旣死其子又有𧩂可不謂枯乎此指申生母子里克曰而言戲乎抑有所聞之乎曰然君旣許驪姬殺太子而立奚齊謀旣成矣里克曰秉君以殺太子吾不忍秉者執持之意言扶助君以殺太子也通復故交吾不敢交與太子交也中立其免乎優施曰免中立不阿君亦不助太子見國語
  將立奚齊旣與中大夫成謀中大夫即里克也克旣許以中立即是成其殺太子之謀也姬謂太子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太子祭于曲沃歸胙于公胙祭之酒肉公田田畋獵也寘諸宫六日公至毒而獻之毒酒經宿輒敗而經六日明公之惑公祭之地地墳墳地裂也與犬犬斃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太子奔新城或謂太子子辭君必辨焉以六日之狀自理太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辭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樂吾自理則姬死姬死則君必不樂是由吾使然也曰子其行矣行謂出奔太子曰君實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誰納我十二月縊于新城姬遂譛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
  臣按驪姬之䜛申生也其機變亦甚巧矣夫父子之情日相親近則間言不得而入惟以術離之然後譛愬可施焉故驪姬首賂二五使說獻公出三子于外此離之之術也獻公者喜功貪得之人闢地啓土正其所欲故二五因以啗之且為之辭發諸歌詠以動盪其心志公安得不恱而從之三子旣出則圗之易矣旣又與優施謀作難之先後優施知申生之可陷也則請先之其言曰精潔易辱又曰甚精必愚葢精潔之人惜名顧行惟恐㸃汙故曰易辱以節自勵不以智自全故曰必愚申生惟其精潔也故一辱以弑君之名則必以死自明而後已臣前論石顯之陷蕭望之其情亦然夫必頑鈍無耻沉鷙有謀之人則雖辱之而不動淮陰少年嘗辱韓信矣信寧甘俛出跨下之耻不死也諸葛亮嘗辱司馬懿矣懿寧得畏蜀如虎之誚不戰也若申生則輕死重名不能如信懿之忍可以術激之而使死故優施欲先陷焉然恐獻公未忍果於殺也則又夜半而泣以危言動之謂申生有將為逆之意自請先死公懼而謀之則又勸授之政而避禍焉夫獻公剛猛人也能滅霍魏虢虞諸國以一其封雖齊桓久主夏盟未嘗一為之屈而肯為其子屈乎懐怒必殺之心自此啓矣然猶患無隙以加之罪也則使將兵而伐翟焉勝則加以得衆之名敗則繩以覆師之罪申生至是無逃死之路矣然又慮大臣或守正力爭則公之意未必不回也則又使優施往飲里克而諷其附麗之計鳥烏之歌亦猶二五晉都之歌也詩歌于人最為易動故三姦之言無不售焉里克大臣也許以中立則殺嫡立庶之謀成矣獻公旣惑驪之䜛故歸胙之詐最為易辨而不復辨申生之仁恐傷君意又不忍自辨惟有一死而已申生死而二子奔無不如優施之所料者卒之獻公卒奚齊立里克弑之卓子立又弑之夷吾立不終迨重耳立而後定晉國之亂垂二十年由驪姬之䜛而三姦助之也褒姒有一虢石父猶能合謀以逐宜臼况驪姬有三姦之助乎故女子小人表裏交締者危國亡家之本也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二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䜛臣
  宋寺人惠牆伊戾為太子内師而無寵惠濕氏伊戾名太子名痤宋平公子楚客聘于晉過宋太子請野享之享楚客也公使往使太子往伊戾請従之公曰夫不惡女乎夫謂太子也女㫖汝對曰小人之事君子也惡之不敢遠好之不敢近敬以待命敢有二心乎臣請往也至則欿用牲加書徵之詐作盟處為太子反證驗而騁告公曰太子將為亂既與楚客盟矣公曰為我子又何求對曰欲速言欲速得公位公使視之則信有焉問諸夫人與左師夫人平公夫人左師向戊皆惡太子則皆曰固聞之公囚太子乃縊而死公徐聞其無罪也乃烹伊戾
  臣按甚矣宋平公之闇也初伊戾之請從太子以享客也公固知太子之惡之矣及設詐以陷太子乃信之而不疑夫欿牲加書誰不能為平公聞之逆折其姦而戮之上也徐究其妄而罪之次也乃遽用其言以囚太子使不得自直而死太子君之貳也而輕之若是可乎後雖能烹讒者亦無益矣詩所謂君子不惠不舒究之殆是之類與
  宋寺人栁有寵有寵于平公太子佐惡之痤既死佐為太子華合比曰我殺之欲殺寺人栁以𡡾太子栁聞之乃坎用牲埋書詐為盟處而告公曰合比將納亡人之族亡人華臣也前奔衛既盟于北郭矣公使視之有焉遂逐華合比
  臣按坎牲埋書伊戾以之誣太子痤矣寺人栁又用之以誣華合比焉使三尺童子嘗誤聽于前猶必省悟于後而平公又信之以逐合比區區小數隨用輒驗非為䜛者之工乃聽者之不聰也我朝仁宗時元昊撓邊邊臣有欲間其驍將者乃陳牲酒於野若聞其將之死而祭之者祝辭具述交通之由而悼其不遂元昊邏者至則委而去之是亦坎牲加書之類其術至淺也元昊黠猾且墮吾邊臣之計疑其將而殺之况平公乎臣故併著之以明䜛臣之譖敵國之間用智畧同人主皆不可以弗察也
  楚子之在蔡也楚平王也為太子時往聘蔡生太子建及即位使伍奢為之師伍奢伍舉之子伍員之父費無極為少師無寵焉欲譖諸王曰建可室矣室妻也王為之聘於秦無極與逆勸王取之逆迎也勸平王自娶秦女楚夫人嬴氏至自秦王自取之故稱夫人無極言于楚子曰晉之伯也邇于諸夏而楚僻陋故弗能與爭若大城城父而寘太子焉城父邑名以通北方王収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說從之故太子建居于城父明年無極又言于楚子曰建與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王信之問伍奢對曰君一過多矣一過納建妻何信于䜛王執伍奢太子建奔宋
  臣按費無極以無寵之故而譖太子其始則勸平王為納室焉既娶秦女矣又勸王自納焉父子之疑隙既開又勸王大城城父而寘太子以通北方焉此即驪姬二五出申生居曲沃之故智也父子之勢隔而情不通且其居近北方可以交通齊魯於是以叛譖之而併及伍奢焉其搖之有漸其發之有機平王之心往往以為忠於已而不知奪子之室曾鳥獸之不如無罪殺子又虎狼之弗若皆無極實陷之也伍奢既死子員奔吳卒啟異時入郢之禍昭王出走楚國幾亡又無極實基之也嗚呼䜛人之患一至此哉
  楚郤宛直而和國人說之鄢將師為右領右領官名與費無極比而惡之謂二人相比附而忌疾郤宛也令尹子常賄而信䜛無極譖郤宛焉謂子常曰子惡欲飲子酒子惡郤宛字又謂子惡令尹欲飲酒于子氏子惡曰我賤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將必來辱為惠已甚吾無以酬之若何無極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擇焉擇取以進子常也取五甲五兵曰寘諸門令尹至必觀之而従以酬之及饗日帷諸門左張帷陳甲兵其中無極謂令尹曰吾幾禍子子惡將為子不利言欲害令尹也甲在門矣子必無往令尹使視郤氏則有甲焉不往召鄢將師而告之遂攻郤氏且𬋖之子惡自殺盡滅郤氏之族黨殺陽令終與其弟完及佗令終陽匄子與晉陳及其子弟晉陳楚大夫皆郤氏之黨楚郤宛之難國言未巳進胙者莫不謗令尹進胙國中祭祀也謗詛也沈尹戌言于子常曰沈尹戍楚賢大夫夫左尹郤宛與中廏尹陽令終莫知其罪而子殺之以興謗毁至于今未止夫無極楚之䜛人也人莫不知喪太子建殺連尹奢連尹官名即伍奢也屏王之耳目使不聰明屏蔽也不然平王之温惠共儉有過成莊楚二先君無不及者所以不獲諸侯邇無極也邇親近之也今又殺三不辜以興大謗幾及子矣子而不圖將焉用之吳新有君光新立也疆場日駭楚國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䜛以自安也今子愛䜛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曰是瓦之罪瓦子常名敢不良圖九月子常殺費無極與鄢將師盡滅其族以說于國謗言乃止
  臣按費無極之陷郤宛也豈不寃哉郤宛未嘗欲飲子常子常未嘗欲就郤氏以飲也鑿空造端締怨梯禍既勸以甲兵獻子常又従而䜛之帷兵在門有實可驗子常安得而不信諸三族無罪而誅由無極一言以陷之也嗚呼酷哉善乎沈尹戌之言也曰屏王之耳目使不聰明夫人君之耳目本自聰明䜛人翳之於是耳不得聞天下之利害目不得覩天下之是非塊然孤立若聾瞽然斯語也豈獨為無極哉古今䜛人之害此一語足以蔽之矣
  吳王闔閭以伍子胥之謀西破彊楚北威齊晉南伐越人後闔閭伐越越迎擊敗吳於姑蘇闔閭死子夫差立習戰射敗越于夫椒越王勾踐乃以餘兵五千人棲㑹稽之上使大夫種厚幣遺吳太宰嚭以請和求委國為臣吳王將許之伍子胥曰越王為人能辛苦能音耐今王不滅後必悔之吳王不聽用太宰嚭計與越平其後吳王夫差興師北伐齊子胥諫曰吳之有越腹心之疾也王不先越而務齊不亦謬乎吳王不聽大敗齊師以歸益疏子胥之謀其後吳王又將伐齊越王勾踐乃率衆助吳而重寶以獻遺太宰嚭嚭既數受越賂日夜為言而吳王信嚭之計伍子胥諫願釋齊而先越吳王不聽太宰嚭因䜛曰子胥為人剛暴少恩前日王欲伐齊子胥以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恥其計謀不用常鞅鞅怨望願王早圖之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賜子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子胥仰天嘆曰嗟乎䜛臣嚭為亂矣告其舍人曰而縣吾目於東門以觀越之入吳也乃自剄吳王怒取子胥尸盛於鴟夷革囊也浮之江吳人憐之祠於江上因命曰胥山
  臣按子胥先王之謀臣與國同體故其諫夫差也欲專意于越而後齊金石之忠蓍龜之智未有加焉者也宰嚭身為大臣受越重賂而反䜛之子胥之死曾未十年而越滅吳矣觀嚭䜛胥之辭一曰怨望二曰怨望夫為人臣而怨其君此必誅之罪也故嚭以此中之後之䜛人欲陷大臣之忠直者率祖此術然則人臣有怨于其君果可誅乎曰怨若一而情不同夫子之事親雖勞不怨臣之事君亦然而大舜之有怨慕小雅之有怨誹何耶盖勞不怨其常也至于懷誠抱義而君親不之察則或呼天以自愬曰父母之不我愛于我何哉曰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至離騷之作亦自怨生而存國安君之義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斯怨也祗所以為忠且孝與若子胥之怨有無固未可知縦使有之亦必為憂國愛君而發夫差以嚭之䜛而遽誅之宜其亡國也後之䜛臣有以怨望誣君子者其深察之
  衞侯占夢嬖人以能占夢見愛求酒于太叔僖子僖子太叔遺不得與卜人比而告公曰君有大臣在西南隅弗去懼害託占夢而言乃逐太叔遺遺奔晉
  臣按大臣重任也卜夢賤工也以大臣之重而為賤工者私求弗獲假卜夢以傾之足以知衞侯之不明也其後漢孝武時丘子明之屬以卜筮射蠱因公行誅恣意所為以破滅聞者不可勝數近世亦有郭天信之流受賂薦人至于卿相盖其託卜筮也若出于無心而不知其實有心也嗚呼戒哉
  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巳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見孟子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孟子前喪父後喪母踰過也公曰諾然倉之說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君所謂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三鼎士祭禮五鼎大夫祭禮曰否謂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踰也貧富不同也
  臣按小人之䜛毁君子必先探人主之意而為說以眩惑之魯平公之欲見孟子以其有禮義也臧倉覘知其意乃以孟子後喪踰前喪毁之謂其厚母薄父於禮義為有愆也平公果惑其言不復往見盖真以臧倉之毁為然也小人之能轉移人主之意類如此殊不知孟子之後喪踰前喪者非於父母有所薄厚由其貧富不同爾夫喪禮稱家之有無孟子前貧後富故治喪之厚薄視其力焉正所謂義也烏得謂之踰哉樂正子之辨甚明而終不能回平公之惑者以臧倉之言先入故也小人誣善之辭豈不可畏也哉
  鄒忌為齊相田忌為將不相恱公孫閈齊人謂鄒忌曰公何不為王謀伐魏勝則君之功也戰不勝田忌不進無功不進用也戰而不死曲橈而誅曲橈謂師不直前而敗漢法逗橈有誅鄒忌以為然乃說王使田忌伐魏三戰三勝鄒忌以告公孫閈閈乃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戰三勝聲威天下欲為大事吉否大事謂反叛也卜者出因令人捕卜者驗其辭于王前田忌遂走
  臣按公孫閈此謀可謂淺矣豈有謀畔其君而卜于市者哉威王明主也儻田忌出而與辨其事必直而鄒忌屈矣何走之遽耶夫䜛巧多端惟以理察之則其誣可以坐照不然未有不墮其欺者
  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禦之數破走秦軍王翦惡之乃多與趙王寵臣郭開等金使為反間曰李牧司馬尚欲與秦反趙以多取封於秦趙王疑之使趙蔥與顔聚代將殺牧廢尚後五月翦擊破趙擄王遷臣按郭開受秦金而讒李牧卒以亡趙盖由有䜛邪嗜利之臣然後敵間得行兵法之所謂内間也人主不察鮮不墮其機者
  屈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彊記明於治亂嫺於辭令嫺音閑習也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原屬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䜛之曰王使屈平為令衆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䜛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
  臣按楚懷王之於屈平知其賢而任之矣一聞上官大夫之䜛遽怒而疏之何耶人君之患莫大於與臣下爭能方王之使平草憲令也意必假手於平而俟其成以為已出上官大夫窺見此指故䜛之于王謂平以此矜衆而伐功是正觸王之所忌也平之見疏也宜哉大抵姦人之欲激怒其君者必覘上意之所忌屈平之見疏由上官大夫以王之所忌而激之也夫惟聖明之君德度如天𡡾之而不喜激之而不怒者其庶免于䜛賊之害乎
  漢武帝時顔異以㢘直至九卿上與御史大夫張湯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恱湯又與有隙及人有告異以它議事下湯治異與客語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非謂非毁時政也論死自是後有腹非之法比比則例也言自是遂為例也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臣按胡寅曰腹誹之法不亦異哉自堯舜大聖猶以知人為難知人之道必自聽言始是故敷奏以觀其言明試以考其功庶幾乎盡之而大姦似忠大佞似信者尚不得而知也今乃探其心腹之隠而罪之夫人心難測甚于知天腹之所藏何従而驗今指孝子曰爾欲悖父指忠臣曰爾欲背君指㢘士曰爾欲穿窬指義士曰爾欲為盜賊爾雖未言未為吾知爾之心也然則凡所惡者孰不可殺耶夫管蔡將叛周公不知而張湯乃能隔皮肉骨血見人順逆之情吁亦異矣孔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其于宰子曰吾聽其言而觀其行雖心如明鏡物無遁情終不立逆探臆度之法後之人臣不幸有遭腹誹之䜛者明主其尚察之
  漢武帝天漢末天漢年號也趙人江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見奇之與語政事大恱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踰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従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愛之衞后所生及長仁恕温謹上嫌其才能少不類已而所幸王夫人等皆生子皇后太子寵寖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每行幸以後事付太子有所平決還白其最最凡目也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寛厚多所平反反音翻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恱羣臣寛厚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黨與故太子譽少而毁多上與諸子疏皇后希得見太子嘗謁皇后移日乃出黄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太子知之心銜文文與小黄門常融等常微伺太子過失輒増加白之上嘗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黙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泣涕處而佯語笑上怪之微問知其情乃誅融是時方士及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衆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更相告訐上怒所殺宮人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姦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使人入宮掘地求蠱充云于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不道當奏聞少傅石德懼并誅因謂太子曰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不知巫置之耶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収捕充等繫獄窮治其姦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與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姦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耶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之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従德計収捕充等自臨斬之使舍人持節白皇后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衞卒長安擾亂言太子反蘇文亡歸甘泉言狀上曰太子心懼又忿充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進歸報云太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上大怒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引兵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太子兵敗出亡東至湖匿泉鳩里主人家發覺吏圍捕太子太子入室距户自經皇孫二人并遇害後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會髙寢郎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寃上大感悟召見千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髙廟神靈使教我立拜千秋為大鴻臚而族滅江充家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臺于湖天下聞而寃之
  臣按戾園之禍由江充之䜛是則然矣而所以致江充之䜛者其失有四焉方太子之生也武帝甚愛之迨其後也後宮嬖幸多王夫人等皆生子皇后太子寵寖衰於是用法大臣毁之黄門小臣又毁之其卒也江充興巫蠱事陷之以死大抵䜛人之為䜛必先窺伺上意上意所嚮䜛人亦嚮之上意所背䜛人亦背之惟帝之於太子眷意先有所移然後臣下従風而靡其失一也當蘇文之譖也帝當考覈其實有則太子譴無則蘇文誅二者必居一於此顧乃泯焉不問遽増太子宮人以媿之是則浸潤之譖膚受之愬行矣自今小人為䜛者誰復忌憚其失二也太子無他職問安視膳而已父子之親豈容一日不相接哉自衞后之寵衰太子希得進見方常融之譖猶能微察其情為之誅融盖父子之情未盡隔塞故也其後帝幸甘泉而太子不従家吏請問而帝不之報父子之間乖隔至此欲無䜛間之入得乎其失三也江充以告趙太子陰事而得幸是其傾險有素又嘗以太子家使車馬屬吏而白奏焉是其仇憾有素帝治巫蠱之獄不屬之他人而屬之充以傾險之人挾仇憾之意則其致螫于太子必矣而帝曾不之察是假以斧斤而使之戕伐國本其失四也雖然四者其事爾而本原實出於一心帝惟其多欲也故寵嬖盛而庶孽蕃愛憎之意既形儲副之位安得而定惟其多惑也故溺於方士巫覡之說精神意慮久已昏亂及年老氣憊百邪乘之于是妖言煽於外妖夢感於内巫蠱之事由此而起使其以董仲舒正心之言銘諸盤杅朝夕是戒顧安有是哉江充䜛賊小人其情無足論者獨推原武帝之失以儆來者云
  漢哀帝時中山王箕子中山國名箕子王名有眚病妖病也祖母馮太后馮太后中山王母漢制諸侯王母祖母亦稱太后自養視數為禱祠解解猶人言賽謝也上遣謁者張由將醫治之謁者官名由素有狂易病所謂病風喪心也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由擅去狀尚書官名責其何故擅去令其書于簿也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后祝詛上及傅太后傅太后與馮太后並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御史案驗數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治之受傅太后指誣奏云祝詛謀殺上立中山王王乃飲藥自殺宜鄉侯參等死者十七人參馮大后弟中山王舅張由以先告封侯 史臣班固曰詩稱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宜鄉侯參鞠躬履方擇地而行可謂淑人君子然卒死於罪不能自免哀哉䜛邪交亂貞良被害自古而然經曰心之憂矣涕既隕之馮參姊弟亦云悲矣
  臣按張由祝詛之譖特欲以自解其將命擅去之罪耳使哀帝能遣外朝臣之知大體者訊之則其誣立見矣而傅太后乃以宿怨諭意指以成其獄使馮氏之門無罪而死者十七人而誣告者乃有封侯之賞是時漢祚埀亡君德不競而母后以私意殺諸侯王之祖母與外戚之賢者未幾傅氏一門還自及焉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斯之謂矣班固之言至今讀之猶使人隕涕也
  漢安帝時楊震為太尉時乳母王聖緣恩放恣聖女伯榮出入宮掖傳通姦賂中常侍樊豐等分威共權屬託州郡傾動大臣又詐作詔書調發司農錢榖各起園宅廬觀役費無數震數上疏切諫帝不平之而豐等皆側目憤怨尋有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陳得失帝怒収考詔獄震復上書救之帝不省竟誅騰豐等遂共譖震云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帝遣使者収震印綬豐等復譖之詔遣還本郡震行至城西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吾蒙恩居上司疾姦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因飲酖卒
  臣按樊豐之讒楊震曰怨懟亦猶石顯之讒蕭望之曰怨望也怨在心未形於事未露於言顯與豐曷従知之亦何異張湯之譖顔異曰腹誹也探腹心之隠而加人以曖昧之罪非遇至明之主其誰能辨之然則其果難辨與曰特患人主無意耳儻有意焉何患其難辨曰爾之言彼曰怨望以何事知之爾之言彼曰怨懟以何事知之為之有何迹覩之有何人則有無虛實亦可以坐判矣猶聽訟焉彼曲也以何事而見其曲彼直也以何亊而見其直未有指心腹未形者而可以蔽其辭也雖然聽訟不若無訟辨讒不若無讒使為人上者心正意誠私邪不能蔽公聽並觀信任無所倚則魑魅讋於震霆雨雪消於見睍雖有善為讒者且不敢為矣此人主守約之方也
  漢質帝即位梁太后臨朝委政宰輔李固所言固為太尉太后多従之黄門宦官為惡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疾之初順帝時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免百餘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共作飛章誣奏曰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山陵未成違矯舊政夫子罪莫大於累父臣惡莫深於毁君固之罪釁事合誅辟書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書太后不聽冀等置毒以進帝崩固請立長君冀不従策免固殺之
  臣按李固陪輔初政斥惡黨清濫官正其宜也而讒者乃以違矯舊政為言夫父之道有不待三年而改者臣嘗論之於前矣必曰斥惡黨清濫官為違矯舊政則四凶在朝堯未及去而舜去之毋亦違堯之政耶自梁冀之黨以是譖固至我朝司馬光輔宣仁更王安石等所剏新法而熙豐小人亦以是譖光其後紹述之論興卒為宗社之禍吁可不戒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一
  大學衍義卷二十二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三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讒臣
  晉武帝時尚書張華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華宜為三公中書監荀朂侍中馮紞以伐吳之謀深疾之會帝問華誰可託後事者華對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由是忤旨朂因而譖之以華都督幽州諸軍事華至鎮撫循軍民譽望益振帝復欲徵之馮紞侍帝従容語及鍾㑹紞曰㑹之反頗由太祖帝變色曰卿是何言耶紞免冠謝曰臣聞善馭者必知六轡緩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進之漢髙祖尊寵五王而夷滅光武抑損諸將而克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異也盖抑揚予奪使之然耳鍾㑹才智有限而太祖誇奬無極居以重勢委以大兵使㑹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遂構凶逆耳向令太祖錄其小能節以大禮抑之以威權納之以軌則則亂心無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勿使如會之徒復致傾覆帝曰當今豈復有如㑹者耶紞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謀畫之臣著大功於天下據方鎮總戎馬者皆在陛下聖慮矣帝黙然由是止不徵華
  臣按伐吳之役華實主之而馮紞荀朂則附賈充以沮其議者也平吳之後紞等不知自媿乃反加讒疾焉觀其言於武帝者援據古今従容近理人主聽之安得不為之動其實則誣善之巧辭蔽賢之邪說也詩人之所謂貝錦者殆此類耶人主於此尤不可以不察
  齊王攸德望日隆荀朂馮紞揚珧皆惡之紞言於帝曰陛下詔諸侯之國宜従親者始親者莫如齊王今獨留京師可乎朂曰百僚内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帝以為然詔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以為攸至親盛德宜贊皇朝與聞政事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於是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憙中䕶軍羊琇侍中王濟甄德皆切諫帝並不従帝命太常議寵錫齊王之物博士庾旉等七人表稱王不宜出外事過博士祭酒曹志志乃奏當如博士議帝覽之大怒免志官旉等皆付廷尉科罪攸辭數日歐血薨初帝愛攸甚篤為荀馮等所構欲為身後之慮故出之及薨帝哀慟不已馮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殞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帝収淚而止
  臣按武帝之於齊王攸盖嘗受太后遺命俾友愛之以介弟之親太母之命而搖於荀朂馮紞之一言何也盖其為說曰百僚内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斯言一入武帝友愛之心於是轉為猜忍臣下雖百喙其能解乎又其說曰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而詔命既出舉朝果爭是乃益帝之疑而實二人之說也讒邪之徒巧為鉗鍵以固主意豫設機穽以待人言大抵如此原晉之亡由惠帝以昏庸主器賈后以凶險作配故也而二人實主之親賢莫如齊王攸忠勲莫如張華而二人實傾之故史臣譏其援朱均以貳極煽褒閻而偶震朂之力也斃攸安賈謂賈充也文朂讐張心滔楚費無極也過踰晉五二五也紞之罪焉可謂畧盡二人之情實矣故併著云
  晉惠帝愍懷太子遹愍懷諡也非賈后所生母曰謝妃后母郭氏常勸后慈愛太子后不従更與賈午等謀害之又侍中賈謐驕貴午謐皆后戚也太子性剛不能假借之謐譖於后曰太子多蓄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也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后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布於遠近太子長子病太子為禱祀求福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宮既至后不見置于别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不能舞逼之强飲至盡遂大醉后使黄門侍郎潘岳作書草令小婢陳福以紙筆及草稱詔使書之其詞皆凶逆今不錄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后補成之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以太子書示之曰遹書如此今賜死徧示諸王公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願陛下詳之裴頠以為宜先簡較傳書者又請比較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后乃出太子啟事十餘紙衆人既視亦無敢言非者議至日西不決后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尋殺之
  臣按賈謐之譖太子於后也后信之以其未有可廢之罪故為不臣之語强使醉而書之然其迹甚明其情易察孰有臣子將為逆於君親而敢露其手書乎藉使誠有此書不知何所従得太子自發之耶抑他人發之也惠帝昏庸既莫之辨大臣惟裴頠所請粗得其要而亦未能深辨其妄也遂使儲君被誣莫能自白卒寃以死豈不哀哉夫事之可驗莫如手書而亦有不可盡據者此類是也本朝慶厯中石介作聖德詩譽富弼而譏夏竦竦怨之切骨則使婢習為介書既成則偽作介與富弼書勸其廢立播之朝野二臣者非遇仁祖之聖其得免乎英宗踐位有惡三司使蔡襄而譖之者曰仁宗選上為皇嗣襄嘗沮之也上頗怒襄大臣歐陽修為言陛下嘗見襄書耶抑傳聞之也臣在先朝有偽為臣疏請沙汰宦官者欲以激怒左右陛下果嘗見書猶當辨其真偽况傳聞乎英宗於是釋然其後元符小人亦偽為諫書以陷鄒浩世降俗末情偽日滋何所不有公私貿易所憑者契劵而巧詐者能為之况讒人之工於讒者乎故因愍懷之事併著之以見臣子遇讒雖有可驗如手書者猶難遽信要必審而覈之不然將有不獲自明如愍懷者
  北齊尚書右僕射祖珽勢傾朝野咸陽王斛律光惡之見必遙罵珽聞而怨之女侍中陸令萱子穆提婆常求牧田於帝光又爭之不與由是祖穆皆怨之光性節儉不好聲色罕接賓客杜絶饋餉不貪權勢每朝廷㑹議常獨後言言輒合理行兵營舍未定終不入幕身不脫介胄常為士卒先結髪従軍未嘗敗北深為鄰敵所憚周勲州刺史韋孝寛密為謠言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光字明月又曰髙山不推自崩髙齊姓也槲木不扶自舉令諜人傳之於鄴鄴中小兒歌之於路珽因續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使其妻兄鄭道盖奏之帝以問珽珽與陸令萱皆曰實聞有之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盲老公謂臣也與國同憂饒舌老母似謂女侍中陸氏也且斛律累世大將明月聲震闗西威行突厥謠言甚可畏也遂召光入殺之血流於地剗之跡終不滅周主聞光死為之大赦後六年周滅齊
  臣按周之與齊實為敵國周有韋孝寛齊有斛律光皆名將也然是時周主方明武帝也賢能効職齊君昬暴髙緯政出多門陸令萱以保母用事於内祖珽以憸邪弄權於外而穆提婆者令萱之子也表裏交煽肆為姦利斛律光以忠勞自奮實深嫉之於是珽與提婆皆切齒之矣韋孝寛之謠所以傾光也傾光所以傾齊也敵國相傾末世常態而珽等又従而傾之是自傾其國也光死而周為之大赦盖曰莫予毒也已讒邪之臣殺忠良以資敵國而庸君昏主一不之察可勝嘆哉光之死讒六年而周滅齊非周能滅之髙緯君臣實自滅也臣前嘗論讒臣之譖敵國之間用智畧同不可不察此一事而二者俱故錄之以為千載之戒
  唐太宗即位以魏徵為諌議大夫徵自以不世遇展盡底蘊無所隠凡二百餘奏無不剴切當帝心者由是拜尚書右丞兼諫議左右有毁徵阿黨親戚者帝使温彦博按訊非是彦博曰徵為人臣不能著形迹遠嫌疑而被飛謗是宜責也帝謂彦博行讓徵謂令彦博往責徵也徵見帝謝曰君臣同心是謂一體豈宜置至公事形迹若上下共由兹路邦之興喪未可知也
  臣按魏徵盡忠無隠非姦邪小人之所便也故設為飛謗以間染之使太宗蓄之胷中不為辨白則疑猜一萌姦言益乘之而入矣然使之按驗者或非其人如權萬紀輩得任其事必將組織以成其罪惟帝之明不以按驗屬之小人而屬之彦博彦博固非王魏之倫然亦當時之良臣也故能直徵之枉使帝不以浮言罪賢者其益大矣然徵之枉雖直而左右之為讒者不聞顯正其罪是亦未為盡善也即此一事而言太宗之得有二其失有一人主可不鑒之哉
  魏徵寢疾上與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徵薨上自製碑文并為書石徵嘗薦杜正倫及侯君集有宰相材及正倫以罪黜君集謀反誅上始疑徵阿黨又有言徵自錄前後諌辭以示起居郎禇遂良者上愈不恱乃罷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臣按太宗之於魏徵可謂極君臣之契矣及其薨也所薦之人適抵罪誅帝遂以阿黨疑之疑情一生讒者遽乘之而入謂其錄諫藁以示史官有賣已直彰君過之意雖帝之明不能不為之惑於是停婚仆碑而眷寵衰矣原讒言之所以得入者由帝心先疑故也使帝聞讒者之言召遂良而質之使誠有耶遂良固不敢隠若其無耶遂良亦豈肯厚誣言者之虛實於是乎不可揜矣帝乃蓄疑於中泯黙不問視昔者命温彦博按驗之時何其甚異也使無他日征遼之悔其尚得為明主乎帝末年征遼不能成功甚悔之嘆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行也命馳驛祀徵以少牢復立所製碑勞賜其妻子
  唐𤣥宗開元中宰臣宋璟疾負罪而妄訴不已者付御史臺推治之㑹天旱有魃優人作魃戲於上前問魃何為出對曰奉相公處分又問何故魃曰負寃者二百餘人相公悉以繫獄故魃不得不出上心以為然未幾罷璟相
  臣按讒人之害君子亦多端矣璟開元賢相也持綱紀抑僥倖盖近習小人之所不便故因天旱而使優伶輩作魃戲以傾之恢諧笑謔似出無心而𤣥宗信之遽罷璟相然則其使之者誰與曰是不可知也以其時考之楊思勉以内侍貴幸而璟不與交言姜皎以舊勲寵昵而璟斥其太盛王仁皎后父也築墳過制而璟爭之王仁琛藩邸故吏也除官過制而璟又爭之是數人者皆不便於璟者也優伶之戲必此輩實為之帝雖始初清明已溺意教坊之樂開元二年置教坊以教俗樂倡優雜伎得在左右至是遂能以術傾賢相夫近習小人工於覘上之意其薦人也未嘗直薦游揚之而已矣其毁人也未嘗直毁陰中之而已矣魏𢎞簡將引元稹而誦其詩於宮中唐穆宗時𢎞簡内臣之得幸者稹以此取相位是不薦之薦也若優人之魃戲是又不毁之毁也機穽之深計數之巧孰此為甚然此不獨近倖為然我朝宣和中王黼蔡攸以大臣入侍禁中每因謔浪中人無不售者姦讒之技千古一律人主其可以無心聽之哉
  德宗使人諭陸贄贄時為相苗粲父晉卿往年攝政有不臣之言晉卿肅代時宰相肅宗末攝冢宰粲其子也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宜各降外官贄奏曰凡是譖愬之輩多非信實之言利於中傷懼於公辯或云歲月已久不可究尋或云事體有妨須為隠忍或云惡跡未露宜假他事為名或云但棄其人何必明言責辱詞皆近理意實矯誣傷善售姦莫斯為甚
  臣按贄可謂得讒人之情矣盖其為言大抵非實若人主顯行辨白則是非曲直有不可揜者故但陰肆中傷使人主自加譴怒則為讒者無罪而被讒者不得免自古忠良喑嗚受禍者此其由也晉卿在肅代朝他無可紀然亦循謹恭順見稱于時雖因山陵暫攝冢宰軍國威權初非巳出安敢輕出不臣之言諸子命名與帝王同殆亦偶然非必有意趙堯李舜未聞為逆於當時王莽曹操不假襲名於前代而讒者以此誣之可謂寃矣使無陸贄之辯庸得免乎然粲等雖幸獲全而德宗之疑終不盡釋此其所以為闇主也我朝仁皇時宋郊以名儒進用有讒之者曰姓符國號名應郊天郊不自安易名曰庠然仁皇未嘗疑之而不命之相也此其所以為聖君與後之欲堲讒說者其必以仁皇為法
  唐敬宗初敬宗穆宗子也裴度自興元入朝李逢吉之黨百計毁之先是民間謠云緋衣小兒坦其腹非衣裴字也俗以腹為肚天上有口被驅逐俗以口天為吳字又長安城中有横亘六岡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岡諫官張權輿上言度名應度讖宅占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上雖年少悉察其誣謗待度益厚未幾以度為司空平章事
  臣按緋衣之謠必時人美其平吳元濟之功以俚語歌之亦猶薛仁貴之定天山而有三箭之謠也逢吉等乃用以為謗盖度自憲宗時已與逢吉相為水火憲宗始初清明銳意討叛則相度而黜逢吉及蔡功既成志漸驕怠則相逢吉而黜度正邪之不並立也久矣既厯三朝度之勲德愈茂而羣邪媢疾甚於仇讐故因其入朝中以飛謗而張權輿者又従而詆之逢吉權輿姦險相濟所謂八闗十六子也而因謠言以傾大臣即祖珽之中斛律光者也髙緯不察殺光而齊以亡敬宗察之相度而唐以未亂吁來者其尚鑒兹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二












  大學衍義卷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四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佞幸之臣
  齊桓公末管仲病公問羣臣誰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對曰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曰開方何如對曰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公曰豎刁何如對曰自宮以適君宮腐刑也非人情難親管仲死公用三子三子專權公卒易牙入與豎刁因内寵殺羣吏諸大夫也而立公子無詭宋伐齊齊人殺無詭立孝公孝公卒公弟潘因開方殺孝公子而立潘
  臣按姦邪小人欲求寵於君必先有以順適其心使恱而親之然後可以肆其惡易牙殺子以適君而桓公恱之盖曰是不私其子必能忠於我也開方背親以適君而桓公恱之盖曰是不私其親必能忠於我也豎刁自宮以適君而桓公恱之盖曰是不愛其身必能忠於我也而不知人之情能愛其所愛而後能推之以及其所不愛所厚者薄而無所不薄有子而殺之有親而背之有身而自殘之是於所愛者不之愛焉能愛其君於所厚者薄焉能厚其君其為此也特以順適君心而求濟所大欲爾豈其情也哉昔人有因放麑而知其可以託國者夫於一麑且不忍其仁可知是以可託之國也桓公不察三子之情廼欲以為相管仲言之而不聽遂授以柄卒之殺諸大夫而立公所不欲立之子者易牙豎刁也殺孝公之子而立其不當立之弟者開方也齊國大亂垂三十年前日之適君者乃所以為賊君之地與
  趙孝成王時客有見王曰世有所謂桑雍者雍與癰同桑中有蠧見則外碨磈如人之生癰王知之乎王曰未之聞也曰客言所謂桑雍者便僻音辟左右之人及優愛孺子也優謂倡優愛謂王之所愛孺子宦侍之屬此皆能乘王之醉昏而求所欲於王者也是能得之於内則大臣為枉法於外矣枉猶屈也故日月暉於外其賊在於内俗謂蟾蜍食月謹備其所憎而禍在於所愛
  臣按是時建信君以色寵於王客所謂便辟左右之人與優愛孺子者盖指建信而言也桑中有蠧則碨磈之形見於外猶人受病於中而癰發於外也便辟佞幸之徒密近左右熒惑君心君心蠧於内則言行之疵政事之失彰灼外著而不可揜矣夫君德清明則私謁不得入惟夫沈湎於酒心志昏荒則小人乘之以求所欲既得之於内則大臣屈法以従之於外矣盖大臣之不忠不正者類與近習相表裏故也日月之明而蟾蜍食之喻人君之明而近幸小人能賊之皆禍伏於中而不知也常人之情於所憎惡則謹為之防於其所愛則忽焉而莫之備不知禍亂之萌往往自所忽始齊桓能服勁楚卒之亂齊者三孺而非楚也秦皇能併六國卒之滅秦者中車府令髙非六國也蟾蜍食月古有是言而月之食初不由此言者特借此以覺悟王心使知近習託身於王而能禍王若蟾蜍託身於月而能食月也其為言也懇至其引喻也深切為人君者觀此可以悚然矣
  漢哀帝時郎董賢為人美麗自喜帝召與語拜為黄門郎繇是始幸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累鉅萬貴震朝廷賢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浴不肯出常留中視醫藥詔將作為起大第木土之功窮極技巧下至僮僕亦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第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迺其副也又封賢為髙安侯後又以為大司馬衞將軍時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哀帝崩太后冊免賢即日自殺家屬徙合浦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
  臣按漢世佞幸之臣雖衆然其窮寵極貴未有如董賢者其所以得此於帝者柔和便辟善為𡡾以自固而已是時山崩地動日食三朝丞相王嘉以為寵賢之應白虹奸日連陰不雨司隸鮑宣亦以為寵賢之應夫人君親一嬖幸之臣而天為之示戒如此可不懼哉嘉之言曰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宣亦曰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讐海内免遣就國如此父子可以終其性命二臣之言惓惓懇懇非獨効忠人主亦欲保全幸臣而帝溺於寵愛之私排忠言而不聽方且擢賢以至三公棟橈鼎覆曾莫之䘏原帝之意豈非謂其柔和巧媚非能為惡而不知陰忍之資操權擅事未有不為害者漢業既由此大壤而賢亦不免於誅盖親便嬖而遠仁賢其禍必至此也人主其亦懋戒之哉
  漢靈帝時將作畢圭靈琨苑司徒楊賜諫宜思夏禹卑宮之意以慰下民之勞帝欲止以問侍中任芝樂松對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為小齊宣五里人以為大今與百姓共之無害於政也帝恱遂為之
  臣按楊賜直臣也引夏禹以諍其君則靈帝未之信任芝樂松佞臣也引文王以諛其君則信之盖苦言難入而甘言易售故也夫文王之囿百里初不經見而於傳則有之孟子方欲導齊王以與民同樂故其為說也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至其舉文王之事以告時君則曰鰥寡孤獨謂之窮民發政施仁必先四者也曰耕者九一仕者世祿澤梁無禁罪人不孥也文王之愛民如此故囿雖大而民以為小此靈帝所問者忠賢必將曰文王之仁政陛下能盡行之未耶如其未也願姑以愛民為急而緩其所以自奉者若是則有益於帝矣而芝松二臣乃妄引古義以恱其君所謂逢君之惡者也以帝之昏而濟之以二臣之佞其卒至禍敗也宜哉
  北齊侍中和士開有寵於齊主湛姦諂百端寵愛日隆毎侍左右言辭容止極諸鄙䙝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前後賞賜不可勝紀嘗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恱以官爵財用等分委大臣三四月一視朝須臾復入唯翫聲色朝政日紊
  臣按和士開之佞齊主即趙髙李斯蠱二世之術也斯髙以此亡秦而士開亦以此亡齊古人以燕安為鴆毒飲鴆毒者必死而溺燕安者必亡可不戒哉
  唐太宗嘗玩禁中樹曰此嘉木也右衞大將軍宇文士及従旁美嘆不已帝正色曰魏徵嘗勸我遠佞人不識佞人為誰乃今信然士及謝曰南衙羣臣面折廷爭陛下不得一舉手今臣幸在左右不少有將順雖貴為天子亦何聊帝意解 史臣曰太宗知士及之佞為游言自解亦不能斥彼中材之主求不惑於佞難哉
  臣按范祖禹曰大禹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孔子曰佞人殆佞人者止於諛恱順従而已近之必至於殆何也彼佞人者不知義之所在而惟利之従故也利在君父則従君父利在權臣則附權臣利在敵國則交敵國利在戎狄則親戎狄利之所在則従之利之所去則違之於君父何有哉忠臣則不然従義而不従君従道而不従父使君不陷於非義父不入於非道故雖有不従其命將以處君父於安也君有不義不従也而况於權臣乎父有不義不従也而况於他人乎古之佞者其始莫不巧言令色未必有悖逆之心及其患失則無所不至終於弑君亡國者皆始之諛恱順従者也臣謂佞臣之害祖禹盡之抑士及之言有深為人君之鴆毒者夫盛明之世忠讜盈朝言動少差箴儆隨至貴為天子宜若無聊矣而毎措身於至安至榮之地昏亂之世諂諛塞耳窮侈縦欲下無敢言貴為天子宜若適意矣而毎措身於至危至難之中然則人主將何擇焉如士及者亡隋之餘孽何足多責所可惜者太宗知其佞而不知去之爾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三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聚斂之臣
  漢武帝時雒陽賈人子桑𢎞羊以心計年十三侍中後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筦天下鹽鐵𢎞羊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利物故騰踴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乃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置均輸鹽鐵官令遠方以其物貴時商賈所轉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名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大農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即買之如此富商無所牟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準天子以為然許之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是歲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𢎞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𢎞羊天乃雨
  臣按𢎞羊均輸之法不過陰奪商賈之利以歸公上為天子斂怨於民而已非能上下兼足也卜式之言可謂當其罪矣而武帝弗之省也又本朝熙寧間宰相王安石又祖𢎞羊故智立市易法亦言善理財者不加賦而上用足而司馬光闢之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有甚於加賦此乃桑𢎞羊欺漢武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武帝不明耳嗚呼司馬光之言古今之至言也後世之臣有以言利媒人主者其尚以是察之
  唐𤣥宗開元中户部侍郎宇文融性精敏應對辯給以治財賦得幸於上始廣置諸使競為聚斂由是百官寖失其職而上心益侈百姓皆愁苦之及融既敗而楊慎矜得幸於是韋堅王鉷之徒競以利進百司有事權者稍稍置使以領之
  天寶初韋堅為吏以幹敏稱上使之督江淮租運堅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下為潭以聚江淮運船役夫匠通漕渠發人丘壠自江淮至京城民間蕭然愁怨二年而成上幸望春樓觀新潭堅以新船數百艘遍榜郡名陳郡中珍貨於船背陜尉崔成甫著錦半臂缺胯綠衫而裼之紅袙首居前船唱得寶歌使美婦百人盛飾而和之連檣數里堅跪進諸郡輕貨仍上百牙盤食上置宴竟日而罷觀者山積加堅左散騎常侍其僚属吏卒褒賞有差名其潭曰廣運
  户部郎中王鉷為户口色役使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後宮賞賜無節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鉷探知上旨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貯於内庫以供宮中宴賜曰此皆不出於租庸調無預經費上以鉷為能富國益厚遇之鉷務割剝以求媚中外嗟怨
  度支郎中楊釗善窺上意所愛惡而迎之以聚斂驟遷歲中領十五餘使遷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恩幸日隆八載春二月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粟帛動以千計楊釗奏請所在出滯積變輕賫及徵丁租地稅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羨古今罕儔故上率羣臣觀之賜釗金紫上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土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釗後更名國忠事見前
  臣按開元聚斂之臣始之以宇文融繼之以韋堅又繼之以王鉷又終之以楊釗是四人者皆以掊尅取𡡾於上而結怨於下所謂國之鬼蜮而民之蟊賊也明皇以其奉已之欲恱而寵之不知其失民心而蠧國脉也夫千艘雲集萬貨山積可謂一時之盛觀矣而竭人屋廬發人丘墓悲嗟慘感之狀帝不得而見也呼號慟哭之聲帝不得而聞也且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户則有調天下之田有常數則租亦有常數天下之人有常數則庸亦有定數户調亦然安得常賦之外又有百億萬之入以供上之横費乎姦臣敢於欺罔而帝不之察徒見府庫充羨而侈欲日滋賜後宮賜外戚者無復限極不思一錢寸縷皆百姓之脂膋血肉也何忍以糞土視之乎異時邊將騁兵府庫之藏悉為賊有而王鉷楊釗之徒亦皆身被極刑家無噍類然後知貨悖而入者必悖而出聚斂之臣其罪甚於盜臣也吁可戒哉
  唐德宗貞元八年以司農少卿裴延齡判度支明年奏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餘萬緡呈様物三十餘萬緡請别置庫以掌之欠負皆貧人無可償呈様染練皆左藏正物延齡徙置别庫虛張名數以惑上上信之以為能富國而寵之於實無所增虛費吏人簿書而已又明年奏左藏庫物多有失落近因簡閱使置簿書乃於糞土之中得銀十三萬兩其段疋雜貨百萬有餘此皆已棄之物即是羨餘悉應移入雜庫以供别敕支用太府少卿韋少華不伏抗奏稱此皆每月申奏見在之物請加推驗上不許延齡每奏對恣為詭譎皆衆所不敢言亦未嘗聞者延齡處之不疑上亦頗知其誕妄徒以其好詆毁人冀聞外事故親厚之宰臣陸贄上書極陳其姦詐其畧曰延齡以聚斂為長策以詭妄為嘉謀以掊克斂怨為匪躬以靖譖服讒為盡節迹其姦蠧日長月滋陛下姑欲保持曾無諮問延齡謂能蔽惑不復懼思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餘愚弄朝廷有同兒戲又曰昔趙髙指鹿為馬臣謂鹿之與馬物類猶同豈若延齡掩有為無指無為有書奏上不恱待延齡益厚未幾罷贄相又貶為忠州别駕其後延齡卒中外相賀上獨悼惜之
  臣按德宗始用盧杞趙賛之徒創間架陌錢之法以此致亂幾於亡國幸而克復又惑於延齡之姦信而用之迹其欺罔之言初不難察以不可索之錢為可索以見在之錢為羨餘使帝命近臣之公清者審而覈之則欺罔立敗矣左藏雖當安得有十三萬兩之銀百萬餘之雜貨委棄於糞土中至是始出乎使帝亦命近臣之公清者審而覈之則欺罔又敗矣况是時以職守相闗而證其妄者有人以宰相而劾其姦者有人帝皆不之省也盖姦人之術有以蠱蕩其心而塗其耳目如此亦可哀矣以延齡之姦而帝寵之至其死也猶復悼惜以陸贄之忠而帝斥之至於殁身不復収召范祖禹謂德宗之性與小人合與君子殊豈不然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四


  大學衍義卷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五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三
  審治體
  德刑先後之分
  舜典象以典刑象如周禮治象刑象之象典常也刑即墨劓剕宮大辟五刑也流宥五刑宥寛也鞭作官刑以鞭為治官事之刑扑作教刑扑夏楚也不勤道業則扑之金作贖刑金黄金誤而入刑出金以贖罪眚災肆赦怙終賊刑眚過也災害也肆緩過而有害當緩赦之怙姦自終當刑殺之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欽敬也恤憂也流共工于幽州北裔放驩兠于崇山南裔竄三苗于三危西裔殛鯀于羽山東裔四罪而天下咸服
  臣按此帝舜攝位時事也象以典刑謂揭常刑之法以示人如天之埀象使易避而難犯也五刑刑之重者也罪雖重而情可矜則宥之以流放竄殛皆流也鞭扑刑之輕者也過本輕而情又可原則許之以贖贖去赦無幾矣不即赦而猶贖者過雖輕猶欲其知悔也遽赦之則悔無従生矣過誤致災愿民之不幸者也故赦之此所謂聖人之仁負恃罔悛姦民之無良者也故刑之此所謂聖人之義春生秋殺一出無心而欽哉欽哉未嘗不惟刑之恤也曰欽曰恤之二言百聖相傳此其心法而用刑特一事爾四凶之罪不加以五者之正刑而止従流宥既仁之至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又義之盡所罪者四人而天下無不服者非舜刑之天下實刑之也流放竄殛舊說以為誅殺非也儻果誅之則於市於朝而不於四裔矣大率曰流曰放若今之安置居住曰竄曰殛若今之覊管編隸故我太祖皇帝因讀書至此有曰四凶之罪止従流竄而嘆後世刑網之密嗚呼此真所謂異世同心者與
  帝曰棄臣名黎民阻饑阻厄也汝后稷農官名播時百穀播布也帝曰契臣名百姓不親五品不遜五品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倫也遜順也汝作司徒掌教官名敬敷五教在寛敬者敬其事也五教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寛謂従容不迫也帝曰臯陶蠻夷猾夏猾亂也夏華夏冦賊姦宄刼人曰㓂殺人曰賊在外曰姦在内曰宄汝作士士理官五刑有服服謂服其罪五服三就孔安國謂大罪于原野大夫于朝士于市此其概耳若宮辟則下蠶室餘刑亦有就屏處者不皆市朝也五流有宅宅居也五宅三居大罪四裔次九州之外次千里之外惟明克允克能也允信也用刑之道必致其明察然後能使人信服
  臣按舜之命官也先播穀次敷教而後及于刑盖有以養其民之身又有以善其民之心不獲已乃置刑焉而刑之所施又必察其情當其罪是亦前章惟刑之恤之意也欽恤者聖人用刑之心明允者聖人用刑之法
  帝曰臯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干犯也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弼輔也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協合也時乃功懋哉臯陶曰帝德罔愆罔無也愆過也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帝曰俾予従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臣按帝舜以民協于中為臯陶之功臯陶以民之不犯為帝舜之德君臣之間豈虛相稱美哉舜之制刑也特以輔教化之所不及而其用刑也本期至于無刑臯陶為士師之官能體舜此心明其刑以示人使為臣庶者無復干上之政而民亦遷善遠罪以協于中刑之設至是真無所用矣此舜所以美之也臯陶則謂此皆帝之德而非臣之功盖其臨下則簡而不煩御衆則寛而不迫父罪不及其子惡惡之短也賞其身又延于世善善之長也過誤所犯雖大必宥不忌故犯雖小必刑即前所謂眚災肆赦怙終賊刑也罪之疑則従輕功之疑則従重忠厚之至也有罪而殺國之常典然有可以殺可以無殺者與其殺之而濫及無辜寧姑宥之而有虧常典聖人之心惟恐殺一不辜以傷吾天地之仁此所謂好生之德也惟帝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故其民亦自愛其生無復犯有司之法者詳味洽之一辭則其漸涵浸漬入人之深豈一朝一夕之力哉舜之德雖覆載無以加而臯陶但以罔愆言之盖必如是僅可謂之無過爾然則德未至于舜者其可自滿乎臯陶既誦帝之德帝復稱臯陶之美盖其褒贊之中未嘗無勉勵之意此所以為舜之君臣也
  子曰道之以政道即導也齊之以刑齊一也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格至也
  臣按政刑所以禁民之身故雖免于罪而無所媿恥德禮所以善民之心故有媿恥而且至于善
  季康子問政于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欲猶好也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臣按民性本善為政者以善迪之未有不趨于善者何以殺為君子小人以位而言君子之德如風之動物小人之德如草之従風未有風行而草不偃者未有上好善而民不善者
  漢文帝時賈誼上疏曰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于將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者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云禮云者貴絶惡于未萌而起教于微𦕈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為人主者莫如先審取舍取舍之極定于内而安危之萌應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舍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敺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敺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惡之如仇讐禍幾及身子孫誅絶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甚明效大驗耶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臣按商之刑制不見於經獨觀伊尹之稱湯曰代虐以寛民其允懷則漢史所謂用刑罰以督姦慘肌膚以懲惡者必非商家之政也學者惟當信經而已若周之刑制則具見于周官大司徒以八刑糾民在三物教民之後而其所糾者不孝不睦不婣不弟不任不恤造言亂民而已是其刑祗以為教也大司㓂掌邦之三典曰刑新國用輕典曰刑平國用中典惟亂國乃用重典焉平者其常而重者乃其不獲已也小司冦以八辟麗邦法親有議故有議賢能功勤若貴若賓莫不有議未嘗例施之法也司刺掌三宥三赦之法不識者宥過失者宥遺忘者亦宥幼弱者赦老耄者赦蠢愚者亦赦未嘗概加之罪也其仁愛忠厚之至上配有虞成康之世刑措不用幾四十載此所謂置天下于仁義者也秦自孝公用商鞅行新法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于道者有刑臨渭論囚水為之赤始皇既并滅六國自以水德之治剛毅戾深事皆決于法刻削無仁恩禮義于是急法入者不赦又用李斯之言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專任獄吏得親幸用事凡誦法孔子者皆重法繩之至二世用趙髙謀并誅大臣及諸宗室以罪過連逮近官宿衞無得免者而六公子戮死于社又用李斯謀行督責之術凡殺人多者為良吏此所謂置天下于刑法者也而周之享國八百餘年秦之亡也纔及二世誼之所謂明效大驗者豈虛言哉漢文本是寛仁之君而又施行賈誼之策專務以德化民㫁獄四百幾致刑錯其後王氏移國而天下謳吟思漢光武因之克復舊物厯年之久亞于商周後世未有能及者誼之言又益信矣後世人主可不鑒與
  武帝建元初董仲舒對策曰臣謹按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于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于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于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従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不順于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虐政用于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臣按仲舒以春秋之學推明王者任德不任刑之意可謂善矣然陽以生萬物陰以成萬物其功一也陰雖伏於大冬乃所以為造化之本盖非貞無以為元不闔無以為闢伏藏于冬而後能發育于春然則以陰居冬為積于空虚不用之地殆未然也然方武帝即位之初英武明㫁仲舒逆慮其有任刑之失故舉天道明王道以啟其好生惡殺之心則仲舒之言真武帝之箴砭也其後張湯趙禹之徒進而見知故縦之法行卒以任刑流毒海内仲舒其知言哉
  宣帝時路温舒上書曰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薰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𢇍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敺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鍊而周内之盖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錬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上深愍焉廼下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寖深是朕之不德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䝉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鞫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于是選于定國為廷尉求明察寛恕黄霸等為廷平季秋後請讞時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宣室殿名在前殿之側齊則居之獄刑號為平矣
  臣按温舒之論雖專為獄吏發其實則譏當時之君故始言秦之時貴治獄之吏非自貴由上貴之也次言上下相敺以刻為明則下之為此者上實驅之也又次言自安之道在于人死則可見當時之吏能殺人者上之所欲故安否則違上之所欲故危盖孝宣雖賢明之君而實好刑名之學故其意指所形至于如此上之所好其可不謹耶捶楚之下何求不得至刻木為吏期于不對此十餘言者其于胥吏惨刻之情獄犴寃枉之狀可謂盡之矣畫地為獄猶不可入况真獄乎刻木為吏猶不可對况真吏乎温舒之言至深悲痛于是宣帝為之感悟置官以平之躬親以決之亦可謂善聽忠言者然其為治終以霸王之道雜故刑餘周召法律詩書卒不免于世所譏而史臣書之曰獄刑號為平矣號之一辭名然而實否之謂也人主所好可不謹諸
  隋文帝以盜賊繁多命盜一錢以上皆棄市或三人共盜一𤓰事發即死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懍懍有數人刼執事而謂之曰吾豈求財者耶但為枉人來耳而為我奏至尊自古以來體國立法未有盜一錢而死也而不為我以聞吾再來而屬無類矣帝聞之為停此法臣按隋文制刑以戢盗非不嚴也而盜卒不能戢法終不可行至唐太宗輕徭薄賦開斯民衣食之門數年之間外户不閉道不拾遺其失其得可以鑒矣
  帝嘗乘怒以六月杖殺人大理少卿趙綽固爭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長庶類不可以此時誅殺帝曰六月雖云生長此時必有雷霆我則天而行有何不可遂殺之臣按隋文謂六月必有雷霆不知雷霆雖威初非為殺物設也易稱鼓萬物者莫疾乎雷其與日之烜雨之潤風之散同于生物而已世人惡戾之氣適與之㑹而震死者有之非雷霆求以擊之也隋文徒欲以辨口折人而文其暴怒之私不知昧于天道亦已甚矣及唐貞觀改定律令自春及秋禁行死刑然後得古者刑以秋冬之意惟其有仁暴之異所以為治亂之分與
  唐太宗嘗覽明堂針灸圖見人之五藏皆近背針灸失所則其害致死嘆曰夫箠者五刑之輕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輕之刑而或致死遂詔罪人毋得鞭背臣按隋煬之用刑或先截其舌太宗之用刑至不忍笞其背此煬之惡所以浮于桀紂而太宗除亂之功所以庶幾于湯武與
  河内人李好德坐妖言下獄大理丞張蘊古以為好德病狂瞀法不當坐治書侍御史權萬紀劾蘊古奏不以實太宗怒遽斬蘊古既而大悔因詔死刑雖令即決皆二覆奏久之謂羣臣曰死者不可更生決囚雖二覆奏而頃刻之間何暇思慮自今宜二日五覆奏決日尚食勿進酒肉教坊太常輟教習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務合禮撤樂減膳之意太宗以英武定天下然其天姿仁恕初即位有勸以威刑肅天下者魏徵以為不可因為上言王政本于仁恩所以愛民厚俗之意太宗欣然納之遂以寛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四年天下㫁死罪二十九人六年親錄囚徒閔死罪者三百九十人縦之還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及期囚皆詣朝堂無後者太宗嘉其誠信悉原之
  臣按唐繼隋者也隋文任法之峻如彼而太宗用刑之寛如此隋文再傳而失天下唐之享國幾三百年天于仁暴之報亦甚明矣賈誼以周秦並言臣今亦以隋唐併論庶足為方來之鑑乎
  憲宗英果明㫁自即位數誅方鎮欲治僭叛一法度然于用刑喜寛仁是時李吉甫李絳為相吉甫言治天下必任賞罰陛下頻降赦令蠲逋負賑飢民恩德至矣然典刑未舉中外有懈怠心絳曰今天下雖未大治亦未甚亂乃古平國用輕典之時自古欲治之君必先德化暴亂之世專任刑法吉甫之言過矣憲宗以為然司空于頔亦諷帝用刑以收威柄帝謂宰相曰頔懷姦謀欲朕失人心也
  臣按憲宗能従李絳之言亦猶太宗能納魏徵之說也是以元和之治庶幾貞觀姦邪小人用意刻薄每毎以嚴刑峻法導人主斯髙之于二世是也憲宗察于頔之姦其欲使以失人心其可謂明也矣
  以上論徳刑先後之分









  大學衍義卷二十五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六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三
  審治體
  義利重輕之别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茍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臣按孟子初見惠王惠王首以利國為問盖自春秋至于戰國先王之道不明人心陷溺惟知有利而已孟子將以攻其邪心故直告之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仁者本心之全德義者當然之正理為國者當躬行仁義於上而不可以利為心若王欲自利其國則大夫亦欲利其家士庶人亦欲利其身上下爭相求利國安得不危盖以仁義為本是導民於理也以利為尚是導民於欲也理明則尊卑上下之分定不然則凡有血氣者皆思自足其欲非盡攘上之所有不已也於是簒弑之事興其害有不勝計者吁可畏哉夫仁不遺親義不後君非强之使然也仁主於愛愛莫大於愛親義者宜也宜莫先於尊君舉世之人皆由仁義則無不愛其親尊其君三代盛時所以長治久安而無後患也為國者舍是其將焉求故重言之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大學末章論天下之平曰國以義為利而不以利為利推言求利之弊至於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末如之何前聖後賢所以回利欲之瀾而杜爭奪之隙者如出一口為國者其審圖之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楚搆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恱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恱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恱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恱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恱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臣按戰國交兵之禍烈矣宋牼一言而罷之豈非生民之福而仁人之所甚願者哉顧利端一開君臣父子兄弟將惟利是趨春秋弑君三十六大抵皆見利而動其禍又有甚於交兵者是以聖賢不得不嚴其防也
  荀子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克勝也雖桀紂亦不能去民之好義然而能使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通財貨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之臣不息雞豚冢卿不修幣冢長也大夫不為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園従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樂分施而恥積藏
  臣按荀卿之論美矣然謂義之與利人所兩有則是未知人之本性也性之所有惟義而已自其物我角立然後利心生焉又謂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桀紂不能去民之欲義夫桀紂不能去民之義心者以其秉彝之善雖暴君不能奪也若曰堯舜不能去民之利心則所謂黎民於變者果何事耶聖人之化所以與天地同流者正以使民遷善遠罪而不知也若民有利心而不能去則非所謂遷善而不知矣夫利者人心之蟊賊不可有也聖賢之教學者必使盡去此心而後可與為善其化民必使盡革此心而後可與為治曾謂堯舜之民而猶有利心耶卿以人性為惡故其論若此臣不得以不辨
  漢昭帝始元中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文學對曰竊聞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廣道德之端抑末利而開仁義毋示以利然後教化可興而風俗可移也今郡國有鹽鐵酒𣙜均輸與民爭利散敦厚之樸成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趨末者衆願悉罷之御史大夫桑𢎞羊難以為此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罷之不便文學曰有國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蓄仁義以豐之廣德行以懷之是以近者親附而遠者恱服仁政無敵於天下惡用費哉又曰國有沃野之饒而民不足於食者工商盛而本業荒也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於財者不務民用而淫巧衆也髙帝禁商不得仕宦所以遏貪鄙之俗也排困市井防閑利門而民猶為非况上之得利乎傳曰諸侯好利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庶人盜是開利孔為民罪梯也又曰民人藏于家諸侯藏于國天子藏于海内又曰文帝之時無鹽鐵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且利非従天來不由地出一取之民李梅多實者來年為之衰新榖熟者舊榖為之虧自天地不能以兩贏而况於人事乎故利於此必耗於彼商君峭法長利秦人不聊生相與哭孝公秦日以危又曰古者制地足以養民民足以承其上千乘之國百里之地公侯伯子男各充其求贍其欲秦兼萬國之地有四海之富而意不贍非宇小而用菲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語曰庖有腐肉國有饑民廏有肥馬路有餒人今狗馬之養蟲獸之食無用之官不急之作無功而衣食縣官者衆是以上不足而下困乏也今不減其本而與百姓爭薦草與商賈爭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國家也丞相車千秋曰先王之道軼久而難復賢良文學之言深遠而難行非當世所及遂罷議
  臣按漢武之世内興奢侈外事四夷於是聚斂之臣用鹽鐵均輸酒𣙜之法行言利者析秋豪而民不堪命矣昭帝初立霍光為政詔賢良文學之士問民所疾苦而對者首以抑末利興仁義為言而沮於𢎞羊扼於千秋正論竟未獲伸僅能罷酒𣙜一事而已然賢良文學之徒分别義利其言有可為後世法者故剟其畧著于篇云
  唐太宗時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書宣饒二州銀大發采之歲可得數百萬緡上曰朕貴為天子所乏者非財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與其多得數百萬緡何如得一賢才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於山投珠於谷漢之桓靈乃聚錢為私藏卿欲以桓靈待我耶是日黜萬紀使還家
  臣按太宗可謂賤貨而貴德矣其曰得數百萬緡不如得一賢才此古今之名言也有天下者宜深體之
  德宗在奉天於行宮廡下貯諸道貢獻之物榜曰瓊林大盈庫陸贄上疏諫贄為翰林學士曰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安救示人以義其患猶私示人以私患必難弭故聖人之立教也賤貨而尊讓遠利而尚㢘天子不問有無諸侯不言多少懼賄之生人心而開禍端傷風教而亂邦家也是以務鳩斂而厚帑櫝之積者匹夫之富也務散惠而収兆庶之心者天子之富也何必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萬乘以效匹夫之藏今之瓊林大盈古無其制傳諸耆舊創自開元貴臣貪權飾巧求媚乃言郡邑貢賦盍各區分賦稅委之有司以給經用貢獻歸之天子以奉私求𤣥宗恱之新是二庫蕩心侈欲萌柢於兹迨乎失邦終以餌冦記曰貨悖而入者必悖而出豈其明效與今天衢尚梗師旅方殷而諸道貢珍遽私别庫竊揣軍情或生觖望夫國家作事以公共為心者人必樂而従之以私奉為心者人必咈而叛之為人上者當洒濯其心奉三無私以壹有衆人或不率於是用刑然則宣其利而禁其私天子所恃以理天下之具也捨此不務而壅利行私欲人無貪不可得也今兹二庫珍幣所歸不領度支是行私也不給經費非宣利也物情離怨不亦宜乎陛下誠能近想重圍之殷憂追戒平居之專欲器用取給不在過豐衣食所安必以分下凡在二庫貨賂盡令出賜有功坦然布懷與衆同欲是後納貢必歸有司如此則亂必靖賊必平是乃散小儲而成大儲損小寶而固大寶也
  臣按德宗專利自私非王者至公之體故陸贄爭焉今剟其畧以為世戒
  以上論義利重輕之别












  大學衍義卷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七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四
  察民情
  生靈嚮背之由
  泰誓周武王伐紂作此以誓衆士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后君也虐我則讎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
  臣按武王舉古人之言以明民之常情如此也若君民之分豈以虐我而遂讎之哉然君民之分不可恃而民之常情不可不察
  康誥武王封康叔於衛作此書告戒之曰天畏棐忱棐輔也忱誠也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懋勉也
  臣按此成王勉康叔之辭康叔就封有君人之責故告之曰天命不常雖甚可畏然誠則輔之民情好惡大畧可見而小民至為難保然則小民曷為難保耶曰萬事之得或以一事之失而召怨萬人之恱或以一夫之怨而生亂此其所以難保也然康叔往治其國豈有他哉盡汝之心無自安而好逸豫乃其所以乂民也昔之人或以小失而致怨者故不在大亦或以大過而致怨者故不在小怨之來也非一端其弭怨也無他術惟順所不必順勉所不必勉於人情所忽者一不敢忽焉庶幾其無怨乎始以天與民並言而終獨歸之民者民心即天心也能保小民則能保天命矣
  春秋傳穀梁氏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
  臣按此亦言民之常情故聖賢之君輕賦斂而不盡其財省徭役而不盡其力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臣按為民上者知有宮室之樂為民者亦欲有居處之安因己之樂而圖民之憂是之謂與民同樂因民之憂而不敢恣己之樂是之謂與民同憂君之憂樂與民同而民不與君同其憂樂者鮮矣故為人君者不以己之樂為樂而以天下之樂為樂不以己之憂為憂而以天下之憂為憂如此而天下不歸者未之有也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毁明堂毁諸已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拏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㷀獨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太王妃聿來胥宇胥皆也宇居也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臣按此亦前章之意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於鰥寡孤獨孟子以為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故文王先焉以臣考之不虐無告不廢困窮自堯舜已然矣文王治岐之心即堯舜治天下之心也宣王知善孟子之言而自謂不能行者以有好貨好色之累而孟子則以公劉太王之事為言以為人君豈能不事儲峙之富惟能推此心使民亦有餱糧之積可也人君豈能無妃匹之奉惟能推此心使民亦有配偶之安可也夫公劉非好貨也不過居則有積倉行則有裹糧爾而當時之民居者行者亦皆有以自養而無饑餒之虞可見其與民同欲也太王非好色也不過同姜女以來胥宇爾而當時宮中無怨女民間無曠夫可見其與民同欲也公劉太王與民同欲如此王業安得而不興後世人主私四海之富鉅橋洛口儲粟山積而民無宿昔之糧侈六宮之奉燕姬趙女充盈館籞而民多鰥孤之嘆其專欲病民如此禍變安得而不作惟仁聖之君享玉食而憂民之不飽於藜藿對嬪御而念民之不足於室家推此之心行此之政其庶矣乎
  漢文帝時晁錯以賢良對策曰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夀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為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衆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為之取人以已内恕及人情之所惡不以彊人情之所欲不以禁人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従之若流水
  臣按漢初去古未遠先秦舊聞猶有存者斯言者非錯之言先民之遺言也夫人情之所欲順之則安擾之則危故虞廷君臣相戒必曰罔咈百姓以従己之欲錯之論大抵本此而其敷陳尤詳且盡焉然總其要歸不過數端曰不窮兵不黷武所以全其生也不急征不横斂所以厚其財也不為苛擾之政所以安其居也不興長久之役所以養其力也本之以仁行之以恕三王之所謂本人情者如是而已考觀漢文之治雖未盡合古而寛仁安靜盖庶幾焉豈錯之對有以發之耶武帝一切反之幾至危亂臣故於錯有取云
  唐德宗在奉天朱泚反上幸奉天陸贄上疏謂當今急務在於審察羣情羣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羣情之所深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未之有也又曰當違欲以行已所難布誠以除人所病竊聞輿議頗究羣情四方則患於中外意乖百辟又患於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達於朝廷朝廷之誠不升於軒陛上澤闕於下布下情壅於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真偽雜糅聚怨囂囂騰謗藉藉欲無疑阻其可得乎臣謂宜因文武羣臣入參之日陛下特加延接親與敘言備論禍亂之由明示咎悔之意各使極言得失仍令一一面陳軍務之餘到即引對匹夫片言採錄不遺乃是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従遠邇歸心孰與為亂疏奏上無施行贄又言曰立國之要在乎得衆得衆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謂人情聖王之田言理道所由生也時之否泰事之損益萬化所繫必因人情上下交而泰不交而否自損者人益自益者人損情之得失豈容易哉故喻君為舟喻人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聖人之居人上也必以其心従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人従其欲德宗不能従
  臣按德宗專已欲而咈天下之情是以致建中之亂陸贄懇懇言之猶弗見聽唐治自是日衰不明之君可與言哉
  以上論生靈嚮背之由
  察民情
  田里戚休之實
  詩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獫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帥天子紂也遣戍役以守衞中國故歌采薇以遣之其首章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作生也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莫音暮靡室靡家靡無也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其次章曰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薇始生而柔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三章曰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十月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其末章曰昔我往矣楊栁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臣按此商之末造紂為無道夷狄交侵文王時為西伯以天子之命遣戍役以衞中國非可已而弗已也而遣行之詩丁寧惻怛曰采薇采薇以薇為遣戍之期也薇之生戍者始行薇之柔戍者在行薇之剛戍者將歸厯時久而歸期緩也曰靡室靡家念戍者之離其配偶也曰不遑啟居念戍者之不得安其起居也曰憂心烈烈載饑載渴念戍者以歸期尚遠為憂而又重之以饑渴也曰我戍未定靡使歸聘念戍者之行役未定無與歸問其家之安否也曰王事靡盬不遑啟處念戍者之勤勞王事不得安其居處也曰憂心孔疚我行不來念戍者之決於死敵憂心雖甚病而此行無歸期也末章又言昔我之往楊栁依依春之中也今我之來雨雪霏霏冬之末也征行之久饑渴之害心傷悲而人莫我知凡此皆戍者之情鬱結于中不能以自愬者文王乃先其未發歌詠以勞苦之如其身之疾疚焉故范祖禹謂於采薇見先王以人道使人至於後世則牛羊而已矣豈不然哉出車勞還枤杜勤歸大抵放此不悉錄云
  東山周公東征也征三監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音汝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於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惟東山乎我徂東山徂往也慆慆不歸慆慆言久也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濛雨貌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士事也行陳也枚如箸戰時所銜蜎蜎者蠋桑蟲烝在桑野烝發語聲敦彼獨宿敦獨處也亦在車下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果臝枯棲也亦施于宇施延也伊威在室伊威小蟲蠨蛸在户蠨蛸小蜘蛛也町畽鹿場町畽畦隴也為麋鹿之場熠燿宵行熠燿螢火也不可畏也伊可懷也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鸛水鳥將雨則鳴垤蟻冢婦嘆于室洒埽穹窒穹窒䑕穴也我征聿至有敦𤓰苦敦徒端切冏成之狀𤓰苦苦𤓰也烝在栗薪謂𤓰延于栗木之上自我不見于今三年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燿其羽熠燿鮮明也之子于歸歸嫁也皇駁其馬馬之黄曰皇騮白曰駁親結其縭縭恱也九十其儀言多儀其新孔嘉新新婚其舊如之何臣按此詩凡四章章首必曰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者序其久戍思歸之情閔其歸塗陰雨之苦也我之在東未嘗不曰歸而未可以歸故其心念西而悲今既歸矣裳衣之敝制而新之願今以往勿復従事於行陳之間可也彼蜎蜎者蠋則在桑野而敦然獨宿者亦在車下此因道塗所見而興士之獨處也次章言果臝之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場熠燿宵行盖未歸之時遐想其室空無人荒涼岑寂而蔓生之實延焉小蟲綴焉野鹿游焉固非可畏之物不能不動其懷歸之情也三章言天之欲雨也鸛則鳴于垤婦則歎于室盖以夫之在行遇雨念之而嘆愛之至也洒埽熏鼠以我之征人行且遂至潔除以待望之切也顧見苦𤓰繫于薪上因感其夫匏繫於外我之不見今三年矣觸物興懷無一念之不在也四章言倉庚于飛鮮明其羽此嫁娶之時也之子于歸其馬皇駁有文彩也母為結褵送其行也九十其儀儀之多也新婚之喜固可嘉矣舊有家室者相見而喜又何如耶盖男女居室人之至情故一章言其獨宿三章敘其久别而四章又以婚之新舊終焉序詩者曰君子之於人敘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可謂得詩之本指矣詩之言我皆周公述歸士之辭士之藴於其心而不能言者周公盡發之於言遐想其時上下交孚歡欣感激有不能自已者後世征戍頻繁民病于役則有為詩以刺者曰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曰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父母何怙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此以父子不相保而怨也曰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曰終朝采藍不盈一䄡五日為期六日不詹此以夫婦不相保而怨也曰漸漸之石維其髙矣山川悠遠維其勞矣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此將率戍役以勞苦而怨也與采薇東山之辭大抵畧同然采薇東山上序戍者之情也陟岵諸詩戍者或其家人自序其情也得失之相去顧不遠哉今之世兵農雖分而並邊之民往往或従征役或任轉輸饑渴疲勞之殃戚嗟愁苦之態往往有甚於古者自將帥守牧未聞有過而問之者况得上徹於九重之邃乎臣今列之是編者欲仁聖之君軫文王周公之念處宮庭之奥如親臨邊鄙之間恤民之憂如己之憂則民亦將以上之憂為憂矣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庶幾乎
  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七月流火流下也火大火心星六月之昏入於地之南方至七月之昏則下而西流九月授衣當流火之時為授衣之備也一之日觱發一之日十一月也觱發者風寒二之日栗烈二之日十二月也栗烈者氣寒無衣無褐褐毛布也何以卒歲⿱六十 -- 卒終也三之日于耜三之日正月也于往也耜田器四之日舉趾四之日二月也趾足也謂舉足而耕同我婦子饁彼南畝饁饋也田畯至喜田畯田大夫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載始也陽温也有鳴倉庚黄鸝也女執懿筐懿筐深筐也遵彼微行遵循也微行牆下小徑爰求柔桑爰於也柔桑群桑春日遲遲遲緩也采蘩祁祁蘩□蒿也所以生蠶祁祁衆多也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女常悲春欲如貴公子之早妹也七月流火八月萑葦預蓄以為曲薄蠶月條桑條桑枝落之以取葉也取彼斧斨以伐遠揚斧斨所以伐遠枝之揚起者於此亦預備之猗彼女桑小而長條曰女桑七月鳴鵙伯勞也八月載績緝麻之名載𤣥載黄以為祭服𤣥衣黄裳我朱孔陽朱色光明為公子裳以供公上四月秀葽草也五月鳴蜩蟬也八月其穫禾之早穫者十月隕蘀謂木葉損落一之日于貉謂取狐狸皮也取彼狐狸為公子裘同上二之日其同同㑹聚也載纉武功纉繼也功事也言私其豵獻豜于公田獵所取也小豕曰豵大豕曰豜大獸公之小獸私焉五月斯螽動股斯螽蝗属六月莎雞振羽莎雞如蝗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屋霤也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牀下自七月以下皆言蟋蟀自野漸入以避寒穹室熏鼠穹隙也室塞也熏去其䑕塞向墐户向北出牖墐塗也所以備寒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改歲大寒將此以處六月食鬱及薁鬱棣属薁櫻薁七月亨葵及菽亨煑也葵今之葵菽豆也八月剝棗剝普卜反擊也十月穫稻稻謂晚収者為此春酒以介眉夀自食鬱以下皆言養老也七月食𤓰八月斷壺瓠也九月叔苴叔拾也苴麻子采荼薪樗荼苦菜樗惡木食我農夫以上皆農者之食九月築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築圃為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在今猶然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後熟曰重先熟曰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既同言已聚也上入執宮功宮功公室之役晝爾于茅宵爾索綯晝取茅夜作索亟其乘屋亟急也乘升也其始播百穀以布穀在近早修室廬二之日十二月鑿冰沖沖沖沖鑿冰之意三之日正月納于凌陰冰室也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仲春獻羔開冰獻于寢廟也韭新出故薦之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滌掃也朋酒斯饗兩樽曰朋曰殺羔羊躋彼公堂公堂人君之堂稱彼兕觥兕角之觥萬夀無疆
  臣按周家以農事開國成王幼沖嗣位周公懼其未知稼穡之艱難也故作此詩使瞽矇歌之宮中此朱熹說庶幾成王知小民之依不敢荒寧盖與無逸之作同一意也夫農者衣食之本一日無農則天地之所以養人者幾乎熄矣惟其闗生人之大命是以服天下之至勞今以此詩考之日月星辰之運行昆蟲草木之變化凡感乎耳目者皆有以觸其興作之思是其心無一念不在乎農也自于耜而舉趾自播穀而滌場所治非一器所業非一端私事方畢而公宮之役毋敢稽歲功方成而嗣歲之圗不敢後是一歲之間無一日不專乎農也維夫與婦維婦與子各共乃事各任乃役是一家之内無一人不力乎農也織薄於秋求桑於春躬蠶績之勞以為衣服之計者無所不至猶恐其未足也于貉為裘又有以相之食鬱及薁烹葵及菽備果蔬之美以充耆老之養者無所不至猶恐其未足也穫稻為酒又有以介之當是時農之所耕者自有之田也而上之人又従而崇奬勸勵之故斯人亦以為生之樂而勤敏和恱之氣浹於上下不見其有勞苦愁嘆之狀朋酒羔羊升堂稱夀君民相與獻酬忘其為尊卑貴賤之殊後世之農則異乎此矣已無田可耕而所耕者他人之田為有司者得無殃害之足矣豈復有崇奬勸勵之意故數米而炊併日而食者乃其常也田事既起丁夫之糧餉與牛之芻槀無所従給豫指収斂之入以為稱貸之資糲飯藜羮猶不克飽敢望有鹽酪之味乎曉霜未釋忍饑扶犁凍皴不可忍則燎草火以自温此始耕之苦也燠氣將炎晨興以出傴僂如啄至夕乃休泥塗被體熱爍濕蒸百畝告青而形容變化不可復識矣此立苗之苦也暑日流金田水若沸耘耔是力稂莠是除爬沙而指為之戾傴僂而腰為之折此耘苗之苦也迨埀穎而堅栗懼人畜之傷殘縛草田中以為守舍數尺容膝僅足蔽雨寒夜無眠風霜砭骨此守禾之苦也刈穫而歸婦子咸喜舂揄簸蹂競敏其事若可樂矣而一飽之懽曾無旬月穀入主家之廩利歸質貸之人則室又埀罄矣自此之外惟采薪于茅販鬻易粟以茍活而已若夫桑麻種藝蠶績織絍勞苦稱是而敝衣故絮曾不得以卒歲豈不重可哀憐也哉夫農夫紅女之艱勤富室知之者寡矣况士大夫乎士大夫知之者寡矣况貴戚近屬乎貴戚近屬知之者寡矣况六宮嬪御乎近世張栻入侍經筵因講葛覃之詩言於孝祖以為周公之告成王見於詩有若七月見於書有若無逸欲其知稼穡之難與小人之依帝王所傳心法之要端在於此夫治常生於敬畏而亂常起於驕肆使為國者毎念乎農畝之勞則心不存焉者寡矣何者其必嚴恭朝夕而不敢怠也其必懷保小民而不敢康也其必思天下之饑寒若己饑寒之也是心常存則驕肆何自而生豈非治之所由興也與栻之論最為懇至臣愚不佞願詔儒臣以今農夫紅女耕蠶勞勩之狀作為歌詩退朝之暇使人日誦于前且繪畫成圖揭之宮掖布之戚里庶幾聖心惕然不忘小民之依而六宮嬪御外家近屬亦知衣食所自來勉為勤儉之趨而不狃汰侈之習戒諭守宰勤行勸相毋妄興徭役以奪其時毋横加賦斂以困其力老農之不能自養者籍之有司大夏隆冬賦常平義廩之粟稍振贍之歲凶賑䘏先良農而後游手以示聖朝重本之意則民將爭趨南畝衣食足而孝悌興矣惟仁聖埀意焉
  君牙周書篇名穆王命君牙為大司徒作此以誥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臣按夏而雨冬而寒時令之常也而小民惟曰怨咨者非怨天之雨且寒也小民生生之計無時弗艱而於斯時為尤艱此其所以怨咨也厥惟艱哉非深知民間真切利疚者不能言也為有司者當思其艱而為圖其易者民乃安矣穆王為周六葉天子生深宮之中而能恫念細民疾苦此孔子所以取於書也然方是時井地之法未壞有廬可居有田可食民之艱已若是而况今乎窮簷敗屋窮山曠野暑雨淋淫茅茨不足以自覆風雪凝沍褚絮不足以自温平居終歲勤動曾不得穀其腹隆寒皸瘃罔所營求則坐須窮餓而已歲雖大穰猶不免此一遭艱險則老弱轉乎溝壑彊者起為攻剽勢所必然民生之艱莫甚今日惟聖明其深軫之
  漢文帝十二年三月詔曰道民之路在於務本朕親率天下農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辟讀曰闢歲一不登民有饑色是従事焉尚寡而吏不加務也吾詔書數下歲勸民種殖而功未興是吏奉吾詔不勤而勸民不明也且吾農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將何以勸焉其賜民今年租稅之半
  臣按三代而後知農民之苦未有漢文若者詔令之下勤勤懇懇然使無實惠以將之則詔令為空文矣惟其方春而豫賜今年之租寛細民之力此其所以為誠於憫農也
  唐德宗貞元二年上畋於新店入民趙光奇家問百姓樂乎對曰不樂上曰今歲頗稔何為不樂對曰詔令不信前云兩歲之外悉無他徭而誅求者殆過於稅又云和糴而實强取之曾不識一錢始曰所糴栗麥納於道次今則遣致京西行營動數百里車摧牛斃破産不能支愁苦如此何樂之有毎有詔令優恤徒空文耳恐聖主深宮九重皆未知之也上命復其家
  司馬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難寤也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澤壅而不下達小人之情鬱而不上通故勤恤於上而民不懷愁怨於下而君不知至於離畔危亡凡以此也德宗幸以游獵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固當按有司廢格詔書横増賦斂盜匿公財之罪然後洗心易慮一新其政屏浮飾廢虛文謹號令篤誠信矜困窮伸寃滯則太平之業可致矣釋此不為乃復光奇之家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衆安得人人自言於天子而户户復其徭賦乎
  臣按趙光奇之言雖唐世之弊政求之今日殆有甚焉常賦之誅求粟則展轉增入有輸一石而其費至三石者帛則阻却換易有輸一縑而其費逾三縑者和糴之强取有僅償其半直者有不給一錢者其他横斂苛征色目如蝟又不與焉是以民雖遭值豐穰曾無伸眉之樂况艱險乎貪官黠胥交為蒙蔽監司牧守不獲盡聞况朝廷乎民日以瘠吏日以肥而國家元氣日以朘剝長此不已將有瓦解土傾之憂惟仁聖深念焉
  後唐明宗問宰相馮道今歲雖豐百姓贍足否道曰農家歲凶則死於流殍歲豐則傷於穀賤豐凶皆病者惟農家為然臣記進士聶夷中詩云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下瘡剜却心頭肉語雖鄙俚曲盡田家之情狀農於四民之中最為勤苦人主不可以不知也上恱命左右錄其詩常諷誦焉
  臣按聶夷中之詩即臣前所謂預指収斂之入以為稱貸之資是也新絲之出以五月而貸以二月新穀之登以八月而貸以五月此猶當時之俗也若今則往往貸於半歲之前矣千錢之物僅得數百或不及其半焉富家鉅室乘時射利田夫蠶婦低首仰給否則亡以為耕桑之本迨繭浴於湯禾登於場而責逋者狎至解絲量穀亟以授之回顧其家索無所有矣償或未足則又轉息為本因本生息昔之千錢俄而兼倍昔之數百俄而千錢於是一歲所貸至累載不能償己之所貸子孫不能償牒訟一投追吏奄至伐桑撤屋賣妻鬻子有不容惜者矣且人情所望者一稔而歲稔則督逋尤峻竭其廬之入不容錙銖龠合留故昔人謂豐年不如凶年其言似於過激然實農家之真利病也嗚呼民生之艱一至於此上之人奈何眂為當然而弗之恤哉唐明宗五季之君而儉約愛民所謂彼善於此者因馮道之對誦夷中之詩惻然若有所感然未聞當時有所施行則亦徒言而已爾故孟子曰雖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者不行先王之道也仁聖之君可不念哉
  周世宗留意農事常刻木為農夫蠶婦寘於殿庭臣按世宗於五季為賢君故能念耕蠶之苦刻木為人朝夕睹之以毋忘細民之艱其視沈溺於富貴之欲一念未嘗及田里者相去遠矣臣是以有取焉
  以上論田里戚休之實















  大學衍義卷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八
  宋 真德秀 撰
  誠意正心之要一
  崇敬畏
  修巳之敬
  堯典曰欽明文思欽敬也又曰允恭克讓允信也恭敬也克能也讓遜也舜典曰温恭允塞温恭者和粹而恭敬也塞實也
  禹貢曰祗台德先祗敬也台我也言敬德為天下先不距朕行距違也詩商頌曰湯降不遲謂應期而生不後也聖敬日躋躋進也升也大雅曰穆穆文王穆穆深遠之意於緝熙敬止於美也緝續也熙廣也止助辭臣按堯舜禹湯文武皆天縦之聖而詩書之敘其德必以敬為首稱盖敬者一心之主宰萬善之本原學者之所以學聖人之所以聖未有外乎此者聖人之敬純亦不已即天也君子之敬自强不息由人而天也聖人之敬安而行之然成湯之日躋文王之緝熙雖非用力亦若未嘗不用其力者盖日躋者進進不已之意緝熙者續續無窮之功此湯文之所以聖益聖也人主而欲師帝王其可不用力於此乎
  曲禮禮記首篇名毋不敬毋者禁止之辭儼若思儼端莊貌人之坐思貌必儼然安定辭辭言也安民哉
  呂大臨曰毋不敬者正其心也儼若思者正其貌也安定辭者正其言也三者正則無所往而不正天下雖大取之修身而無不足故曰安民哉
  臣按曲禮一篇為禮記之首而毋不敬一言為曲禮之首盖敬者禮之綱領也曰毋不敬者謂身心内外不可使有一毫之不敬也其容貌必端嚴而若思其言辭必安定而不遽以此臨民民其有不安者乎此章凡四言而修身治國之道畧備其必聖賢之遺言與
  表記禮記篇名君子莊敬日彊安肆日偷
  臣按程頤之說以為常人之情纔簡束則日就規矩纔放肆則日就曠蕩學者猶爾况於人君處宮閫之𮟏極富貴之奉儻非以莊敬自持凜然肅然如對神明如臨師保其不流於放蕩者幾希彊與偷主心志而言莊敬則志立而日彊安肆則志惰而日偷彊則毅然以進德修業自任視天下之善無不可為者雖天行之健亦思企及一或偷焉則視蔭茍安惟知燕嬉娯樂而已趙武晉卿爾一有偷心事功遂以不競况人君乎臣因推衍其說以為溺心安肆者之戒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臣按孔子答子路之問其言雖甚約其理則極至而無餘盖自堯舜以來世相傳授惟此一敬臣既列之於前矣至若禹之征苗曰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啟之伐有扈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武王之數紂曰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夫堯舜禹湯文武天下之大聖也苗扈商辛天下之大惡也而其所以為大聖大惡之分者敬與弗敬而已君子之為君子其能外是乎子路未知而復問故孔子再以安人安百姓者言之盖修己非求於安百姓而百姓自安理之必然無可疑者然此修身極至之驗也故雖堯舜猶病其難曾謂子路而易之乎異時子思作中庸亦曰君子篤恭而天下平程頤推明之曰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而四靈畢至聰明睿知皆由此出惟聖明之主深體而力行之則天下幸甚以上論修己之敬臣按自漢以來世之諸儒未有深知敬之為義者惟程頤有曰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又曰整齊嚴肅則心自一而朱熹又為之箴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視潛心以居對越上帝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擇地而蹈折旋蟻封出門如賓承事如祭戰戰兢兢罔敢或易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屬屬罔敢或輕不東以西不南以北當事而存靡他其適此四言釋無適之意不貳以二不參以三惟心惟一萬變是監此釋主一之義従事於斯是曰持敬動靜弗違表裏交正此二言乃箴之綱領須臾有間私欲萬端不火而熱不冰而寒毫釐有差天壤易處三綱既淪九法亦斁九法謂洪範九疇也斁敗也烏乎小子念哉敬哉墨卿司戒敢告靈臺敬之為義至是無復餘蘊有志於聖學者宜熟復之
  崇敬畏
  事天之敬
  舜典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在察也璿珠也七政日月五星也
  臣按璣衡正天文之器今渾天儀是也舜方厯試之時納于大麓納入也大麓大山林麓也而烈風雷雨弗迷矣不迷錯也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矣逮兹即位猶懼已之未當天心焉察璿璣以揆日月五星之運其循軌耶是天之與我也其失度耶是天之警我也正如人子之事親候伺顔色惟恐一毫少咈於親心此大舜事天之敬也
  臯陶謨天敘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敘次也勑正也惇厚也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秩品秩也庸常也同寅協恭和衷哉寅敬也協合也衷心也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懋勉也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上謂天下謂民敬哉有土
  臣按帝王居天之位其所職無非天之事者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典其别有五天之所敘也待我而厚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禮其别亦有五天之所秩也自我而不失其常其可不敬乎寅與恭皆敬也君臣一心恪奉天職是謂之和衷有德者天之所命也五服之章則在我有罪者天之所討也五刑之用則在我其可不敬乎大而命討之政小而命討之事勉之又勉是亦敬也天之聰明在民天之明威在民民心所在即天心也天人一理通達無間有民社者其可不敬乎此臯陶之告舜者如此隆古君臣之間講論政治無一事不本於天無一事不主於敬真後王所當法與
  伊尹作太甲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先王謂湯也顧謂常目在之諟是也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祇肅祇敬也肅亦敬也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
  臣按此太甲不惠于阿衡之時也惠順也阿衡伊尹之號故尹作書以湯之所以敬天者告之夫天之明命至可畏也常人視之邈乎幽顯之隔聖人視之瞭然心目之間故常瞻顧而不敢斯須間㫁惟恐己之所為少咈天意則明命去之推此一心於天神地示社稷宗廟無不祗肅天視成湯之德如此故大命集焉俾任撫安萬民之責湯惟敬天天亦睠湯曰顧曰監可見天人之交至近而非遠也嗚呼為人主者奈何弗敬
  伊尹申誥于王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懷懷于有仁鬼神無常享享于克誠天位艱哉德惟治否德亂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后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配合也今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監視也
  臣按此太甲悔過思庸之後也伊尹猶恐其持守之未篤則儆之以三言使知天道之無私親惟敬則親民心之無常懷惟仁則懷鬼神之無常享惟誠則享而終之以敬德之一言盖敬則仁不敬則私欲賊之而不仁矣敬則誠不敬則私欲雜之而不誠矣曰誠曰仁何所用力惟敬而已夫有德則必治與治同道則必興成湯之敬德至與天合太甲其可不與之同道耶能與湯合則亦與天合矣斯言也豈獨為太甲謀萬世人主皆當取法
  伊尹作咸有一德曰嗚呼天難諶諶信也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又曰惟吉凶不僭在人僭差也惟天降災祥在德
  臣按此伊尹將告歸之時也太甲處仁遷義伊尹之責塞矣猶慮其德之未一故以斯言儆之曰天難諶者謂今日而善則福之明日而淫則禍之難必信也曰命靡常者有德則歸于我無德則去而之人無定在也吉與祥為類德之吉則祥應之凶與災為類德之凶則災従之天雖難信然常厥德者必保厥位乃所以為可信也命雖靡常然有吉德者必降祥乃所以為有常也
  召誥成王命召公相宅因作誥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國殷之命紂殷王長子元長也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休美也亦無疆惟恤恤憂也嗚呼曷其奈何弗敬又曰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疾速也又曰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所居處也我不可不監于有夏監視也亦不可不監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又曰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哲智也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厯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祈求也永長也又曰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厯年式勿替有殷厯年替廢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臣按召公一誥丁寧反覆老臣事少主惓惓之心也始則謂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大邦殷之命盖紂元子也殷大邦也其命若未易改而天遽改之豈不可畏也哉次言今王受命雖有無窮之美亦有無窮之憂盖以天命之靡常而去留之難必此其為可憂也既又舉夏商言之謂其既服受天命矣其厯年之永不永我皆不敢知所可知者惟不敬厥德迺早墜厥命此則灼然不誣者也既又以生子喻之凡人之生子其明智其夀考皆定於初講學則明愛身則夀今王受命之始亦猶子之初生况肇卜新大邑而居之是又一初也天之命以哲命以吉凶命以厯年皆自今日始其可不謹乎既又曰王惟德之用祈天永命夫天命至公不可以求而得也今曰祈天永命何哉盖一於用德乃不祈之祈也然天命至重必君臣同德然後可保故曰上下勤恤恤即所謂無疆之恤也上下一心勤而憂之則夏商之厯年庶乎其可冀矣末則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命在天於小民乎何與盖天無心以民為心者也一篇之中言敬者凡七八曰嗚呼曷其奈何不敬曰王敬作所曰不可不敬德曰王其疾敬德言之諄望之切臣故曰此老臣惓惓之心也異時成王享百年之夀而周家卜世過於夏商然後知召公之言真有補於周室
  文王大雅篇名文王受命作周也其一章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不顯顯也帝命不時不時時也文王陟降陟升也降下也在帝左右又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假哉天命假大也有商孫子商之孫子其麗不億麗數也十萬為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又曰無念爾祖無念念也聿修厥德聿述也永言配命配合也自求多福又曰殷之未喪師師衆也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命不易駿大也又曰命之不易無遏爾躬遏止也宣昭義問有虞殷自天虞度也上天之載載事也無聲無臭儀刑文王儀法也刑亦法也萬邦作孚孚信也
  臣按此詩周公所作舉文王之事以戒成王也首章言文王在上其德之昭明上徹于天與之為一周之有邦自后稷公劉以來綿厯千載可謂舊矣惟文王與天同德故天錫以維新之命焉有周不顯盖言其甚顯也帝命不時盖言其甚時也詩人之辭類如此德既顯矣命既時矣然文王一陟一降常若在上帝之左右而未嘗少間此所謂文德之純也四章言穆穆哉文王緝熙其敬純亦不已故大命集焉夫以商之孫子其數不止於億然天命既歸于周商之孫子亦皆侯服于周周固嘗臣商矣今乃反臣於周可見天命之靡常也故五章之首申言之又呼王之藎臣而告之曰得無念爾祖文王之德乎藎臣者忠誠篤至之臣周公言之欲其申戒于王也六章又言欲念文王惟在述修其德而已能修德則可以長配天命而福祿自來矣孟子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商自求禍周自求福天何容心其間哉方有商未失衆之時盖嘗克配上帝矣今其子孫乃至於是宜以為鑒而自省焉則知天命之難保矣末章又謂命之難保毋使僅及爾躬而止周至成王再世爾周公已憂其命之不延而欲成王布昭善問而度商之所以失天命者盖博詢衆言然後知商之所以亡知商之所以亡則知周之所以興矣讀毋遏爾躬之一語至今猶使人凜然震懼况周公親言之而成王親聽之乎亦猶堯之告舜曰天祿永終也以後世言之必且謂此不祥之語而古者君臣更相告戒不諱危亡如此斯其所以不危亡也篇將終乃㫁之曰凡欲配命者當法天然天無聲臭可求惟法文王則合乎天而萬邦所以信服也文王之詩七章盖周公親筆後之王者欲保天命所宜列之屏幛書之簡牘晝讀而夜思之則將若上帝之實臨其上雖欲斯須之自放有不可得惟聖明其深念之
  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復去聲命武王也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忱信也不易惟王天位殷適紂殷之正適使不挾四方挾謂挾而有之其三章曰維此文王小心翼翼翼翼恭順貌昭事上帝聿懷多福懷來也厥德不回回違也以受方國其七章曰上帝臨女無貳爾心
  臣按明明在下指君德而言赫赫在上指天命而言君有明明之德則天有赫赫之命矣觀赫赫在上之言則其威明可畏曾不違咫尺之間此天之所以為難忱而為君之所以不易也以商紂言之所居之尊則天位所傳之正則殷適一旦失道雖欲挾四方而有之有所不能此與召誥皇天改厥元子之命同意皆所以深警成王也既言商紂之失又言文王之得謂其小心恭順以昭事上帝遂能懷來百福由其德不違於天故天使膺受四方之國此又所以深勉成王也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此言武王以諸侯伐紂衆寡不侔所恃者上帝之臨而已汝者武王自謂也商紂無道天命討之其可以强弱貳其心乎此二言也雖為伐商而發然玩其辭則若上帝實臨其上人主而能時時誦味則非心邪念自當潛弭於㝠㝠之中矣豈小補哉
  敬之周頌篇名羣臣進戒嗣王也嗣王成王敬之敬之天維顯思顯明也思語辭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士與事同日鑒在兹
  臣按成王即政之初羣臣進戒首以敬天為言盖帝王所當尊者莫如天所當従事者莫如敬故重言以求其聽夫天道甚明不可欺也天命惟難不易保也昧者徒曰髙髙在上不與人接而不知人君一升一降於事為之間天之鑒視未嘗一日不在此也豈可忽哉當時羣臣之學以格心為主故其言純粹如此人主宜深味之
  我將祀文王於明堂也伊嘏文王既右享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臣按此即孝經所謂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者也此頌作於成康之時古人謂受福曰嘏夫既受福於文王而享吾之祭矣然豈敢自滿哉必也夙興夜寐亹亹怵惕畏天之威於是以保其天命爾後世人主一行郊祀明堂之禮類哆然有矜大之心如漢武諸詔是也其視我將之頌可愧多矣
  變大雅篇名凡伯刺厲王也厲王周無道之君凡伯其臣也其卒章曰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渝變也昊天曰明及爾出王爾指王而言出王出入往來也昊天曰旦旦亦明也及爾游衍衍猶逸也
  臣按迅雷烈風之屬天之怒也日食星變之類天之渝也人君為天所子其事天如事親然親之容色少有不懌人子當痛自咎責敢有輕忽傲慢之意耶天之變異有少失常人君當深自戒懼敢為戲渝馳驅之失耶易之洊雷震曰君子以恐懼修省孔子於迅雷風烈必變而記禮者亦曰若有疾雷迅風甚雨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古之人主於日食星變之類必減膳徹樂或責已求言凡皆所以示敬也然天道昭明凡人君出入往來之頃優游暇逸之時天之監臨無乎不在又不待變異失常然後當知警也吁此文王在帝左右之事而凡伯迺以刺厲王古之忠臣不敢謂君不能類如此惜厲王之終不悟也
  以上論事天之敬















  大學衍義卷二十八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九
  宋 真徳秀 撰
  誠意正心之要一
  崇敬畏
  遇災之敬
  帝曰來禹降水儆予降亦作洚洪水也
  臣按孟子曰水逆行謂之洚水其災雖起堯時至舜攝位害猶未息故舜自謂此天之所以儆我也聖帝明王之畏天省已類如此其後成湯憂旱亦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與使人疾與何以不雨至此極也宫室崇與女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此極也苞苴行與讒夫昌與何以不雨至此極也夫以成湯之聖安得有此而反躬自責若是其至湯之心即舜之心也至漢武帝時公孫𢎞對策乃曰堯遭洪水使禹治之未聞禹之有水也若湯之旱則桀之餘烈也夫舜以水自儆而𢎞歸之於堯湯以旱自責而𢎞歸之於桀姦䛕之情所以惑誤其君使傲忽天戒者凡皆若此不可以不察
  伊陟相太戊太戊商中宗也伊陟尹之子亳有祥亳國都也祥異也桑榖共生于朝伊陟贊于巫咸作咸乂四篇
  臣按咸乂四篇今亡而史記叙之曰帝太戊立伊陟為相桑穀生于朝一暮大拱太戊懼問伊陟伊陟曰臣聞妖不勝徳帝之政其有闕與帝其修徳太戊從之而祥桑枮死夫太戊遇災而聽忠言修闕政亟以銷復故周公稱之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謂其能盡敬畏之誠而以天命律己也可謂知中宗之心矣
  高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雊鳴也祖巳賢臣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訓于王曰惟天降下民典厥義典常也義理也降年有永有不永永長也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聽罪天既孚命正厥徳孚信也乃曰其如台台我也嗚呼王司敬民司主也罔非天𦙍罔無也𦙍嗣也典祀無豐于昵豐厚也昵親也
  先儒蘇軾曰高宗肜祭之日野雉鳴于鼎耳此為神告以宗廟祭祀之失審矣故祖巳謂當先格王心之非蓋武丁不專修人事數祭以媚神而祭又豐於親廟敬父薄祖此失之大者故祖巳先格而正之夫天之監人有常理而降年有永有不永者非天夭人人或中道自絶於天也人有不順徳不服罪者天未即誅絶而以孽祥為符信以正其徳人乃曰是孽祥其如我何則天必誅絶之矣今王專主於敬民而已數祭無益夫先王莫非天嗣者常祀而豐于昵其可乎或者謂天災不可以象類求夫書曰越有鳴雉足矣而又記其鳴於耳非以耳為祥乎人君於天下無所畏惟天可以儆之今曰天災不可以象類求我自視無過則已矣為國之害莫大於此
  臣按軾所謂以象類求者謂洪範五行之説也鳴不於它而於鼎耳蓋鼎者祭祀之器耳主聽聽不聰則災孽生焉漢儒之論災異大抵若此成帝時博士行大射禮有飛雉集于庭登堂而雊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車騎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御史大夫王音進言天地之氣以類相應譴告人主甚微而著雉者聽察先聞雷聲故經載高宗雊雉之異以明轉禍為福之驗今以博士行禮之日大衆聚㑹飛集于庭歴階登堂歴三公之府典宗廟骨肉之官然後入宫其宿留告曉人具備雖人道相戒何以過是後帝使詔音曰聞捕得雉毛羽頗摧折類拘執者得無人為之音復對曰陛下安得此亡國之語不知誰主為佞諂之計誣亂聖聽如此陛下即位十五年繼嗣不立日日駕車而出失行流聞海内傳之甚於京師皇天數見災異欲人變更尚不能感動陛下臣子何望宜謀于賢哲克己復禮以求天意則繼嗣尚可立災異尚可銷也漢去三代未逺一雉之異而君臣相儆如此故附著焉
  雲漢仍叔美宣王也仍叔周大夫遇災而懼側身修行欲銷去之百姓見憂故作是詩也其一章曰倬彼雲漢昭回于天倬明大也雲漢天河昭光也回轉也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臻薦重也臻至也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圭璧既卒卒盡也寜莫我聽其二章曰旱既太甚藴隆蟲蟲藴積也隆盛也蟲蟲旱氣也不殄禋祀殄絶也自郊徂宫郊祀天也徂往也宫廟也上下奠瘞上祭天下祭地奠其禮瘞其物靡神不宗宗謂尊事之后稷不克克能也上帝不臨鑒臨也耗斁下土斁敗也寜丁我躬三章曰旱既太甚則不可推不可推知兢兢業業兢兢恐也業業危也如霆如雷周餘黎民靡有孑遺孑獨立貎四章曰旱既太甚則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無所大命近止大命民死生之命靡瞻靡顧言無顧視之者羣公先正則不我助謂百辟卿士之從雩祀者父母先祖胡寜忍予五章曰旱既太甚滌滌山川山枯川竭如洗滌也旱魃為虐魃旱神如惔如焚惔燎之也我心憚暑憚畏也憂心如熏羣公先正則不我聞昊天上帝寜俾我遯
  臣按此詩蓋宣王憂旱責躬之詞其首曰雲漢爛然雨未有兆今之民何罪而數罹饑饉之厄乎神之能為雨者無不禱矣牲牷不敢愛圭璧不敢惜而神不我聽何也二章則言旱已太甚暑威爞然自郊至廟所以祭享者無不至矣莫親於后稷而不能梂莫尊於上帝而不見臨與其耗敗下土民受其害寜使我躬當之三章又言致旱之由不可推知兢畏危懼殆如雷霆之在上周自厲王板蕩之餘民之僅存者無㡬今又重之以旱將無復有孑遺者矣四章則言旱甚而不可止我將無所自容民之大命死亡無日莫有顧視之者羣公先正之與祀者曾不我助而父母以及先祖亦何忍使予至此乎五章言旱之已甚雖山川亦為槁竭使我心如焚灼羣公先正不我聽聞天既見譴寜使我遯而去位以謝罪於天不可使民被其毒五章而下大略申復前意詳味其辭敬天憂民之心側身修行之實至今猶可想見此其所以為中興之治與
  正月正音政大夫刺幽王也其首章曰正月繁霜正月夏之四月繁多也我心憂傷民之訛言訛偽也亦孔之將將大也念我獨兮憂心京京京京大也哀我小心癙憂以痒癙憂幽憂也痒痛也臣按正月純陽用事為正陽之月天地長養之時而多霜焉其異大矣而民言爭為訛偽其異又大於繁霜也曰訛言者何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忠為佞以佞為忠此所謂訛言也訛言興則君子小人易位而邪正混淆所以致繁霜之災也在位之君子為之憂為之病而王莫知焉其致禍敗也宜哉
  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其一章曰十月之交十月夏正建亥之月朔日辛夘日有食之亦孔之醜醜惡也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二章曰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臧善也三章曰爗爗震電爗爗電光貌震雷也不寜不令寜安也令善也百川沸騰山冢崒崩冢頂也崒崔嵬之狀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憯慘也皇父卿士皇父字也畨為司徒畨氏也家伯為宰伯字也仲允膳夫仲字也棸子内史棸氏也蹶維趣馬蹶氏也楀維師氏楀氏也卿士以下皆官名豔妻煽方處豔妻謂褒姒也煽熾也處居也六章曰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囂囂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
  臣按四月繁霜幽王不知戒也於是十月之朔日有食之考諸先儒之論以為日月之食雖有常度然王者修徳行政用賢去姦能使陽盛足以勝隂隂衰不能侵陽則日月之行雖或當食而不食焉若國無政不用善臣子背君父妾婦乗其夫小人陵君子夷狄侵中國則隂盛陽微當食必食雖曰行有常度而實為非常之變矣正陽之月日有食之古之深忌也十月純隂而食詩人亦刺之者蓋純陽而食陽弱之甚純隂而食隂壯之甚故均於為異焉亦孔之醜言其甚可醜也月有虧微理之正也日亦虧微豈不甚可哀乎原日月之告凶不用其行者以四國無政不用其良故也月食陽勝隂也日食隂勝陽也陽尊隂卑隂亢陽而不勝乃其常也隂勝陽而揜之可以為常乎曰于何不臧言何由而有此不善之證也雷發聲于春收聲于秋今既十月矣而雷電交作山傾川涌陵谷改易高深易位此為何景而幽王曾莫之懲刺王而曰今之人者不欲斥言也前云不用其良謂善人失職也善人失職由小人之用事也小人用事于外者由婦人主之于中也故至此歴叙其人焉卿士司徒而下皆王朝貴近之官而皇父之屬分據其位所以然者有褒姒為之地也女子小人内外交締此災異所以併至也善人君子遭值此時黽勉從事未嘗敢以勞苦自言而無罪無辜横罹讒毁以此知山摧川沸之變非天為之實噂沓背憎之人為之也蓋上天仁愛非有意於降災乃人自取之耳可不戒哉
  齊有彗星彗星除舊布新之象齊侯使禳之景公也晏子晏嬰也曰無益也祗取誣焉天道不諂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彗之狀如帚故曰除穢君無穢徳又何禳焉若徳之穢禳之何損公說乃止
  臣按晏子於是知天道矣古之應天者惟有敬徳而已禱禳非所恃也後世神怪之説興以為災異可以禳而去於是人主不復有畏天之心此為害之大者也
  宋景公時熒惑守心熒惑火星也心東方宿也心宋之分野也憂之司星子韋曰可移於相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於民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於嵗公曰嵗飢民困吾誰為君子韋曰天高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熒惑宜有動於是𠉀之果徙三度
  臣按易曰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景公三言之善而法星為徙三度天人相應其捷如此可不畏哉
  漢董仲舒告武帝曰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天迺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迺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無道之世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彊勉而已
  仲舒又言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
  元帝時日食地震匡衡上疏曰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盪善惡有以相推事作於下者象動於上隂陽之理各應其感隂變則靜者動謂地震也陽蔽則明者晻謂日食也水旱之災隨類而至
  哀帝元夀元年日有蝕之孔光對曰臣聞師曰天右與王者故災異數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皆謂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書曰天棐諶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徳博施加精致誠孳孳而已俗之祈禳小數終無益於應天較然甚明無可疑惑是年息夫躬建言災異數見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應變上然之以問丞相王嘉嘉對曰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細微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説而天意解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臣按漢儒之言天者衆矣惟仲舒最為精粹其曰人之所為美惡之極與天地流通往來相應者尤古今之格言也匡衡以下其言亦足以警世主故剟其略著于篇云
  以上論遇災之敬
  崇敬畏
  臨民之敬
  五子之歌夏書篇名詳見後其一曰皇祖有訓皇祖大禹也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寜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柰何不敬
  臣按君之與民以分言之則若霄壤之不侔以情言之則若心體之相資故可親而近之不可卑而逺之也國之有民猶木之有根根搖則木拔民離則國危匹夫匹婦若無所知然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故大禹自謂天下之愚夫愚婦有能勝我者蓋衆多之智慮雖聖人有不能加焉敢以已之聖為可恃而民之愚為可忽乎三失謂失之衆也一失猶不可況至於三凡民情之怨忿其端甚微其極至於不可禦圖於未形則易捄於已著則難六馬者駕車之馬而六轡所以馭之車頼馬馬頼轡猶君之頼民也朽索馭馬必危非道臨民必離故大禹之心常懔乎其不自保也然則為人上者柰何不敬後世之君以一人而肆於民上者視大禹之訓宜知戒矣
  召誥召公作以告成王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丕大也諴和也休美也王不敢後用顧畏于民嵒嵒險也臣按成王幼冲在位召公元老恐其未知民之可畏也則歎息而言王之年雖小而任則重若能大和于小民則善矣蓋小民雖甚微而至為可畏王其毋或敢後用顧畏于民之嵒險可也夫民若何其險邪曰朽索馭馬前聖言之水能覆舟後賢喻之天下之險孰逾乎此召公此篇言畏天必及民是畏民當如畏天也周公作康誥亦曰迪畏天顯小民多士曰罔顧于天顯民祗周召之啟告其君者如出一口人主其可不深念哉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臣按君者神人之主君為貴社稷次之而民又次之乃其常也而孟子顧反言之何哉戰國之時視民如草芥不知廢興存亡皆此焉出故其言若此使知民之貴甚於社稷其敢以君之貴而嫚其民乎
  以上論臨民之敬
  崇敬畏
  治事之敬
  堯典乃命羲和羲氏和氏掌天地四時之官欽若昊天欽敬也若順也元氣廣大謂之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人時謂四時農功之時
  臣按奉天時以與農功事之至重故命羲和敬以授民敬之見於經者始此其分命曰寅賓出日曰寅餞納日葢於日之出入必敬𠉀之也至於咨鯀以治水曰往欽哉釐降二女亦曰欽哉此堯之敬見於事者也其於䘏刑於敷教於典禮於咨牧不曰欽則曰寅不曰寅則曰敬此舜之敬見於事者也天下萬事莫不本之一心敬則立嫚則隳雖至細微亦不可忽故堯舜之敬不獨修身為然至於應事亦莫不然後世人主既鮮知以敬治身而臨事尤多輕忽此禍敗所由基也臣故摭二典所記以為後王之法云
  以上論治事之敬
  崇敬畏
  操存省察之功
  詩思齊之三章文王詩雝雝在宫雝與雍同和也肅肅在廟肅敬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射厭也保守也
  臣按此詩言文王之在宫中則雝雝然而和在宗廟則肅肅然而敬從容中道如此然持守之功未嘗斯須廢也故其所處雖非顯明之地常若天地神明之在其上也父母師保之在其前也雖未嘗有厭倦之心而嚴於自保常恐燕安怠惰之私萌於中邪僻嫚易之氣設於體也斯其所以為純亦不已與
  抑之五章曰視爾友君子輯柔爾顔輯和也不遐有愆遐逺也相在爾室相視也尚不愧于屋漏屋漏者室之西北隅也無曰不顯莫予云覯覯見也云語辭神之格思格至也思語辭不可度思度測也矧可射思射音亦厭也
  臣按此衛武公自警之詩也人之常情祗敬於羣居者易兢畏於獨處者難況人君之尊臨朝廷之上接對士大夫儼如朋友則和柔顔色防逺過失雖庸君猶或知勉至於宫庭屋漏之中蜵蜎蠖濩之地無法家拂士之在側有近習䙝御之旁環而能凛然自持不媿屋漏者雖明主猶或難之故武公自謂毋曰此非顯明之地而莫予見也當知鬼神之妙無物不體其至於是有不可得而度者況可有厭斁之意乎子思作中庸推明其説曰微之顯誠之不可揜也嗚呼武公其聖賢之徒與
  中庸道也者不可須㬰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隠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臣按朱熹之説道者日用事物當然之理皆性之徳而具於心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是以不可須㬰離也若其可離則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於須㬰之頃也隠暗處也微細事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已所獨知之地也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㡬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已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於此尤不敢忽焉所以遏人欲於將萌而不使滋長於隠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逺也臣觀自昔諸儒之釋此章者皆以戒謹恐懼與慎獨云者通為一事至熹乃析而二之蓋以為不睹不聞者我之所不睹不聞也獨者人之所不睹不聞也其義不容不二又以見平常之時要切之處無所不用其謹則天理存而人欲泯是乃所謂致中和之功也聖明之主熟玩而深體之則天地位萬物育其源實自此出可不勉哉
  詩曰小雅正月之篇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孔甚也昭明也故君子内省不疚疚病也無惡於志猶言無愧於心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見乎詩曰抑篇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
  臣按此亦前章慎獨之意故引詩以明雖潛深隠伏之地而其昭著章灼有不可揜者故君子内省不疚而無愧於心蓋人心至靈毫髪之微少有自欺必有不能慊音愜於中者此所謂疚也此所謂惡也惟夫處幽如顯視獨如衆反之於已無所疚惡焉此君子之所以大過人而人之所不能及也又引詩謂處室之時當無媿於屋漏故君子靜而常敬嘿而常信不待動作語言而後見也存養之功至此非盛徳其孰能之乎
  樂記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平易直正直子愛諒信也油然新生好貌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乆乆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易嫚之心入之矣
  臣按古之君子以禮樂為治身心之本故斯須不可去之致者極其至之謂也樂之音和平中正故致此以治心則易直子諒油然而生自不能已生則樂善端之萌自然悦豫也樂則安樂之然後安也安則乆安之然後能乆也乆則天渾然天成無所作為也天則神變化無方不可度思也天雖不言人自信之以其不忒也神雖不怒人自畏之以其不測也生樂乆安猶孟子所謂善信美大也至於天且神則大而化之矣禮以恭儉退遜為本而有節文度數之詳故致此以治身則自然莊敬莊敬則自然嚴威夫禮樂一也然以禮治身至於嚴威而止不若樂之治心能至于天且神何也蓋天者自然之謂治身而至于嚴威則亦自然矣其效未嘗不同也但樂之於人能變化其氣質消融其查滓故禮以順之於外而樂以和之於中此表裏交養之功而養於中者實為之主故聖門之教立之以禮而成則以樂記禮者推明其效亦若是其至也於是又言身心無主則邪慝易乗中心斯須而不和樂則鄙詐入之外貌斯須而不莊敬則嫚易入之善惡之相為消長如水火然此盛則彼衰也鄙詐易嫚皆非本有而謂之心者和樂不存則鄙詐入而為之主莊敬不立則易嫚入而為之主夫既為主於内非心而何猶汙泥非水也撓而濁之是亦水矣此禮樂之所以不可斯須去身也
  君子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淫樂如鄭衛淫哇之樂慝禮如委巷猥俗之禮不接心術惰嫚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音智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
  臣按君子之所以自養者無它内外交致其功而已故姦聲亂色不留聰明者所以養其外也淫樂慝禮不接心術者所以養其内也外無聲色之誘則内亦正矣内無淫慝之惑則外亦正矣惰嫚之氣自内出者也邪僻之氣自外入者也二者不得設於身體如是則外而耳目鼻口四肢百體内而心知皆由順正以行其義自養之功畢矣斯誼也夫人之所當知而於人主為尤切惟聖明留意焉則顔子四勿之功可以庻幾也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息生長也雨露之所潤非無萌蘖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濯濯蕩然之貌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㡬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械也梏之反覆反覆猶展轉也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逺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茍得其養無物不長茍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
  朱熹曰牛山齊之東南山其木固嘗美矣以伐之者衆故失其美然氣化流行未嘗間斷日夜之間必有所生長非無萌蘖也而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至於濯濯也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即所謂仁義之心也平旦之氣謂未與物接之時清明之氣也好惡與人相近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人之良心雖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間亦必有所生長故平旦未與物接其氣清明之際良心必猶有發見者但其發見至微而旦晝所為之不善乂已隨而梏亡之如山木既伐猶有萌蘖而牛羊又牧之也晝之所為既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夜之所息又不能勝其晝之所為是以展轉相害至於夜氣之生日以寖薄而不足以存其仁義之良心則平旦之氣亦不能清而好惡遂與人逺矣又曰孔子言心操之則在此舍之則失去其出入無定時亦無定處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測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難不可頃刻失其養學者當無時而不用力使神清氣定常如平旦之時則此心常存無適而非仁義矣程子曰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耳操之之道敬以直内而已又曰人理義之心未嘗無唯持守之即在爾若於旦晝之間不至梏亡則夜氣愈清夜氣清則平旦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虚明氣象自可見矣孟子發此夜氣之説於學者極有力宜熟玩而深省之也
  臣按孟子之言以旦晝為主而朱熹推衍其義謂當無時而不用力則旦也晝也夜也皆兢業自持之時其功益精宻矣臣不佞又嘗推衍朱熹之説為夜氣之箴有曰盍觀夫冬之為氣乎木歸其根蟄坯其封凝然寂然不見兆朕而造化發育之妙實胚胎乎其中蓋闔者闢之基自冬至以後為闢自夏至以後為闔貞者元之本元於時為春貞於時為冬而艮所以為物之始終艮東北之卦夫一晝一夜者三百六旬之積故冬為四時之夜而夜乃一日之冬天壤之間羣物俱闃窈乎如未判之鴻濛維人之身嚮晦宴息亦當以造物而為宗必齋其心必肅其躬不敢弛然自放於牀第之上使慢易非僻得以賊吾之衷雖終日乾乾靡容一息之間斷而昬㝠易忽之際尤當致戒謹之功蓋安其身所以為朝聽晝訪之地而夜氣深厚則仁義之心亦浩乎其不窮本既立矣而又致察於事物周旋之頃敬義夾持動靜交養則人欲無隙之可入天理皦乎其昭融臣謂物欲之害夜為最甚故其説以夜為本若異於孟子朱熹者然亦未嘗不互相發也愚者一得惟聖明幸覽擇焉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臣按仁者心之徳也而孟子直以為人心者蓋有此心即有此仁心而不仁則非人矣孔門之言仁多矣皆指其用功處而言此則徑舉全體使人知心即仁仁即心而不可以二視之也義者人所當行之路跬步而不由乎此則陷於邪僻之徑矣世之人乃有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者正猶病風喪心之人猖狂妄行而不知反也豈不可哀也哉雞犬至輕也放則知求之人心至重也放而不知求借至輕而喻至重所以使人知警也然則人心之放何也欲汨之則放利誘之則放心既放則其行必差故孟子始以人心人路並言而終獨諄諄於放心之知求能求放心則中有主而行不失矣故曰學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矣自天子以至庻人其道皆然而人君以一心而受衆攻尤易以放然則其可以不知求乎求之匪它以敬自持而一念不敢肆而已心本非外縱之則放求之則存猶反覆手也心存則仁存仁存則動無非理即所謂由義路也聖學之要孰先乎此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或與惑同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萌謂萌蘖今夫奕之為數小數也奕圍棊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奕秋通國之善奕者也秋奕者名使奕秋誨二人奕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奕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繳以繩繫箭而射也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臣按孟子之告齊王也可謂至矣蓋人主之心養之以理義則明蔽之以物欲則昬猶草木然煗之以陽則生寒之以隂則悴正人賢士進見之時常少理義溉灌之益其能幾何退而以邪説進者至矣猶煗之日寡而寒之日多雖有萌芽旋復摧折其如之何哉又以奕比之奕雖小技非專心致志則不能精故其一以專一而得之其一雜以它念而失之非誨者有勤惰學者有工拙由一與不一而已故程頥為講官嘗言於上曰人主一日之間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宫妾之時少則可以涵養氣質薫陶徳性嗚呼人主欲以理義養其心必如頥之言而後可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吕大臨曰欲者感物而動也治心之道莫善於少欲則耳目之官不蔽於物而心常寧矣心常寧則定而不亂明而不暗道之所由生徳之所自成也不存者梏亡之謂也寡欲之人則無梏亡之患矣其為人也多欲則好動而無節妄作而失常善端所由䘮而天理虧焉故雖有存焉者寡矣
  朱熹曰欲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雖人所不能無然多而不節未有不失其本心者程子曰所欲不必沉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臣按養心謂涵育其心也存謂不失其本心也多欲則戕伐其心矣烏乎養以欲戕伐則喪失其心矣烏乎存昔漢武帝謂羣臣曰吾欲云云汲黯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夫堯舜無欲者也武帝好聲色好征伐好刑名好財利好神仙多欲者也多欲則邪念紛紜本心流蕩而欲效堯舜而施仁義得乎周敦頥曰聖可學乎曰可有要乎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虚動直靜虚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然則有志於學聖人者必由寡欲充之以至於無欲而後可若夫多欲而不知所以克之方將與漢武同科而欲逺輩堯舜非臣之所敢知也惟聖主致思焉
  以上論操存省察之功













  大學衍義卷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三十
  宋 真徳秀 撰
  誠意正心之要二
  崇敬畏
  規警箴誡之助
  大學曰湯之盤銘盤沐浴之盤也銘者名其器以自警之辭曰茍日新茍誠也日日新又日新
  朱熹說已見大學或問
  踐阼篇大戴禮篇名武王踐阼三日受丹書於太公惕若恐懼而為戒書於席之四端為銘焉云云全文見第二卷
  席四端銘曰安樂必戒無行可悔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殷監不逺視爾所代爾武王自謂也代謂周代商
  臣按安樂則易怠怠則必有悔故孟子曰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當寢而安逸欲易作一反一側敬不可忘淫戲自絶視彼殷商銘席四端為心之防
  鑑銘曰見爾前慮爾後
  臣按鑑雖甚明見面而不見背猶吾一心有所明亦有所蔽患常伏於照察所不及過常生於意慮所不周故雖聖人懔乎隠憂
  盤銘曰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不可捄也
  臣按盥沐之盤朝夕自潔因而為銘與湯一轍溺人溺淵因水生戒蓋溺於淵者猶可浮游而出憸夫壬人所以䧟溺其君者千智百態使吾沉迷於㫖酒厚味顛倒於艶色淫聲方恬安而莫覺倐禍敗之遄興斯其為患詎止於溺淵而已乎
  楹銘曰毋曰胡殘殘害也其禍將然毋曰胡害其禍將大毋曰胡傷其禍將長
  臣按斯銘凡三反復蓋人情每忽於窈微而禍亂常生於隠伏銘之於楹朝夕見之以敬以戒保於未危
  杖銘曰於乎危於音烏一本作惡音同於忿疐於如字忿疐怒也於乎失道於嗜欲於乎相忘於富貴
  臣按大易所謂懲忿窒欲逞忿者有危身之愛縱欲者有失道之辱杖之為物于以自扶操之則安全有頼舍之則顛踣可虞富貴奢淫易忘兢畏於杖為銘是或此義
  牖銘曰隨天之時以地之財敬祀皇天敬以先時臣按天實生時地實生財而君用之敢昧自來祀以報本亦必先時匪物是貴敬以將之齊明盛服對越上帝於牖為銘朝夕是戒
  劒銘曰帶之以為服動必行徳行徳則興倍徳則崩倍與背同崩傾壞也
  臣按劒之為服以示威武然徳寔威本威乃徳輔惟徳是行無思不服一於用威祗取顛覆𬱃𬱃獨夫所寳者劒終以自燔千古之鑑
  矛銘曰造矛造矛少間弗忍少間謂須㬰終身之羞余一人所聞以戒後世子孫
  臣按兵者凶器聖人所重茍非拯民其忍輕用一矛之造謹之戒之況於兵端一啓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殘生靈之命奸天地之和者皆斯須不忍實為之寧王以此戒其子孫萬世人主可違斯言銘凡十有四今摘其詞義易知者如右
  禮運禮記篇名三公在朝三老在學即三公之致仕者王前巫而後史卜筮瞽侑卜筮掌卜筮之官瞽無目者誦詩以侑也皆在左右王中心無為也以守至正
  臣按古之所以衆建忠賢森列左右者皆以正人君之心也在朝則有三公焉所謂道之教訓傅之徳義保其身體者也在廟則有三老焉所謂憲徳乞言者也巫掌祀以鬼神之事告王史掌書以三皇五帝之事告王掌卜筮者以吉凶諌王瞽矇之叟以歌詩諫王一人之身而左右前後挾而維之以引以翼有孝有徳雖欲斯須自放得乎故王中心它無所為惟守至正而已後世人主所親者䙝御近習所說者淫聲美色狐媚蠱惑者千態萬貌雖欲無邪其思得乎此君徳之所以不如古也
  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宫商角徵羽五音也佩在右者其音中徵角在左者其音中宫羽趨以采齊路門外之樂節也門外謂之趨齊音茨采齊即今楚茨之詩行以肆夏登降之樂節也肆夏即今時邁之詩周旋中規周旋反行也宜圓折旋中矩折旋曲行也宜方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後玉鏘鳴也揖之謂小俛佩見於前揚之謂小仰佩見於後鏘玉聲君子在車則聞鑾和之聲鑾和皆鈴聲行則鳴佩玊是以非辟之心無自入也
  臣按古之君子於所以養其心者無不至也佩玉中宫徵之音步趨有詩樂之節行必中規矩在車則聞鑾和進退俯仰之間出入動靜之際莫不節之以禮和之以樂故於是時防邪僻而導中正其為功也易後世一切無之而所以熒惑斵䘮者則不可勝數故於是時防邪僻而導中正其為力也難夫惟知其難而益勉持敬之功庶乎非僻無自而入不然非臣之所敢知也
  國語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於國曰自卿至于師長士卿者執政之官師長官師之長士謂上中下士茍在朝者無謂我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道我謂聞人之言必誦念記憶而納之也志猶記也在輿有旅賁之規輿車也旅賁虎賁也位宁有官師之典宁者人君之位倚几有誦訓之諫倚几閒居之時誦訓主誦書之官居寢有𥊍御之箴居寢燕息之時𥊍御謂近習也臨事有瞽史之道瞽史知天道者宴居有師工之誦師工樂官史不失書史掌書史者矇不失誦矇謂瞽矇以訓御之於是乎作懿戒以自儆巳懿戒即今抑詩也及其没也謂之叡聖武公臣按衛武公之所以約敕其身者可謂至矣自卿以下無一人不使任箴規之職自在輿以下無一處不欲聞箴規之言猶且作抑詩使人誦之不離其側如是而意不誠心不正者未之有也惟能如此故生有令名殁有美諡後之人主尚其法諸
  孔子觀於魯廟有欹器焉孔子曰吾聞古之欹器者虚則欹中則正滿則覆顧謂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孔子喟然數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
  臣按欹器古之遺法自三皇五帝有之所謂宥坐之器也天下之理至于中而止故列聖相傳以中為大法而制器亦象焉虛而欹不及也滿而覆過也過與不及均為非中惟中則正矣斯器日陳于前是亦几杖有銘之意也孔子因之以陳持滿之戒使人知挹損之道富哉言乎
  孔子觀周入后稷之廟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無多事多言多敗多事多害安樂必誡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不聞神將伺人焰焰弗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絶或成網羅毫末不扎將尋斧柯誠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衆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卑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既讀斯文也顧謂弟子曰小子志之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口過患哉言無口過之可憂也臣按斯文大畧與武王諸銘相出入必古之遺言也孔子因是而發臨深履薄之言人主誠能誦之於口志之於心而書之宥坐以自警亦進徳之一助云
  唐穆宗問開元治道最盛何致而然宰相崔植對曰𤣥宗即位得姚崇宋璟此二人蚤夜孜孜納君於道璟嘗手寫尚書無逸為圗以獻勸帝出入觀省以自戒其後朽暗乃代以山水圗稍怠于勤左右不復箴規姦臣日用事以至于敗今願陛下以為元龜則天下幸甚
  臣按無逸一書萬世之蓍龜也宋璟手寫為圗以獻可謂有志於正君矣今經筵所在每設此圗庶幾開元故事然必玩而繹之如姬公之在前宋璟之在後惕然自省不敢暇逸然後此圖能為進徳之助不然則視山水之繪其與幾何惟聖明其深念之
  以上論規警箴誡之助臣聞程頥有言古之人耳之於樂目之於禮左右起居盤盂几杖有銘有戒動息皆有所養今皆廢此獨有理義之養心耳但存此涵養意乆將自熟敬以直内是涵養意頥之意蓋欲學者敬以自持而内自直雖無禮樂銘戒之助可也然以學者言之則今之所無固未易復以人君言之則亦何所欲而不可耶誠能内主乎敬而凡古人所以自警之具如湯武之銘筆之翰墨設之屏幛可也使人諷誦入耳著心可也燕閒永日毋深居中禁而時御便朝使儒臣環侍迭陳規益如衛武公之自警可也魯廟之器倣而為之設于宥坐以致滿盈之誡可也不寜惟是宫庭宴樂以古者獻酬之禮而易今之舉觴命釂以古者房中之樂如周南召南是也而代今之樂府歌辭惟所欲為孰曰不可内外交養動靜弗違而意不誠心不正者未之聞也臣敢昧死以為聖明之獻






  大學衍義卷三十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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