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鈔/小畜集鈔

小畜集鈔
作者:王禹偁 北宋

太歲在辛卯,九月萬木落。是時太陰虧,占云臣道剝。
王生出紫微,譴逐走商洛。扶親又抱子,迤邐過京索。
弊車載書史,病馬懸囊橐。西都不敢住,空負香山約。
閿鄉正南路,秦嶺峭如削。肩輿礙巨石,十步三四卻。
妻孥亦徒步,磧礫不容腳。山店蓋木皮,煙火渾燻灼。
夜深聞贙虎,全家屢驚懼。山泉何縈回,切裂無橋彴。
卸鞍引羸蹄,解襪事芒屩。晨瀾發可鑒,朝涉脛如斮。
商山六百里,天設皆巖崿。上洛在其中,狴牢曾未若。
逐臣自可死,何必在遠惡。刺史不我顧,古寺聊淹泊。
卜居雜民甿,致養無精糳。知道由自寬,有親強為樂。
側聞種先生,終南臥雲壑。長沮既躬耕,元禮仍開學。
王績婦未娶,介潔翹孤鶴。之推母偕隱,教誨修天爵。
詩情亦嗜酒,道氣不服藥。田衣剪荷芰,野飯烹茝藥。
霧豹澤文彩,冥鴻避矰繳。肯從羔雁聘?唯恐簪裾縛。
如何宋右史,斥鷃議雕鶚?(起居舍人宋維翰奏:「种放隱居終南,乞量才錄用。」頗為識者所笑。)玄纁與丹詔,恩禮誠非薄。
仍敕京兆府,敦諭辭恭恪。先生戀板輿,純孝心堅確。
散髮走煙巒,拜章謝恩渥。巨材猶在澗,大玉不出璞。
使者遂空迴,軟輪何寂寞!賢母召征君,庭責詞嗃嗃:
胡為事章句,漏名入街郭?府縣汙我山,胥徒噪吾幄。
以茲近聲利,安得成高邈?誓將徙窮谷,庶可逃喧濁。
先生拜引過,為壽開樽杓。陶陶又熙熙,何啻聞竽籥!
人傳到遷客,面目頓慚怍。器小識不遠,當年事頭角。
遭時得一第,遊宦何齷齪。逐膻甚蚍蜉,鬪耀同𧐔𧕋
宰邑乏弦歌,諫垣無謇諤。便蕃朱紫綬,僭忝絲綸閣。
方號騤騤尨,已困狺狺㹱。待罪始知非,咄哉昧先覺。
一聆高世行,罪發庸可擢。忍恥賦三章,塵埃寥廓。
明年會恩宥,量移井蛙躍。靡暇謁南山,征途望西嶽。
黃河波洶湧,白逕苔班駁。中條圍解縣,五老煙矗矗。
此焉為郡副,烏敢事隕獲。籠禽幸未死,尚且謀飲啄。
米呼村婢舂,樵雇山僮斫。飼馬捽寒蕪,看書爇秋籜。
信口亦吟哦,放心無適莫。君恩已絕望,人事終難度。
相府一張紙,喚起久屈蠖。誠知有梁棟,未忍棄榱桷。
五城天上開,三殿雲間卓。重取故衣冠,籠裹山猱攫。
病翼得風雲,壞牆勞赭堊。諫官與史氏,舊職聊羈絡。
舉袖拂石螭,凝眸睨金雀。冥心想前事,一夢何揮霍。
長恐先生聞,倚松成大噱。關中朋友來,遺我神仙作。
繁華遠容騎,錚鏦美金錯。古澹啜鉶羹,文雅鏗木鐸。
千言距百韻,旨趣何綽綽。孰念氣如虹,翻然輕抵鵲。
俊甚麻姑抓,快比屠門嚼。渾金豈在鎔,尺璧寧施琢。
愈風齊捧檄,忘味同聞樂。置之向懷袖,日夕芬蘭若。
褒我塵俗韻,鉛刀化幹鏌。同聲必有應,過實還疑謔。
盛誇山中事,雲屋張霞幕。蘭芽含露采,石髓和煙酌。
巢由泉滌耳,園綺芝盈握。有時上絕頂,星斗近可摸。
下視塵世人,營營似蟟蟟。男兒既束髮,出處岐路各。
苟非秉陶鈞,即去持矛槊。致主比唐虞,安邊如衛霍。
不爾為逸人,深居返吾樸。胡然自碌碌,名節亦銷鑠。
行年過半世,功業無圭勺。無術鑄五兵,使民興錢鎛。
無才統六師,逐寇開沙漠。空言說王道,肆目看人瘼。
多慚指佞草,虛效傾心藿。一覽大雅文,起予亦何博。
況茲山野性,謨畫昧方略。搔首謝朝簪,行將返耕鑿。

甲湖在陝服,自昔名所重。許昌擅唐律,人口尚傳頌。舊跡固蓁莽,勝概猶出眾。前年謫商於,過此方憂恐。無暇濯溪泉,惻惻心甚痛!量移遇恩宥,方寸稍放縱。故人孫漢公,勤懇事迎送。柅車得三宿,延我入溪洞。春殘尚有蝶,夏首始見蝀。朱櫻實頗煩,黃鳥聲亦哢。地幽接府署,亭高瞰村壟。縈砌水逶迤,入簷山巃嵸。鯉翻自躍金,蝸篆燒餘汞。石危君子介,筍亂小人勇。虛涼集鷗鷺,爽塏無蚊蠓。芰葉巧如剪,萍根密非種。逕苔白斑駁,岸草玄蓊菶。官醞綠開瓶,時果青出籠。醉中猛別後,依約似一夢!唯愁當要路,時仗棲闒茸。解梁雖近山,坑埆費耕墥。常風自鹽南,日夕塵螉埲。雲泉既遼遠,草樹非秀聳。況茲炎蒸月,縶縛何所動。緬懷八龍會,南溪與誰共?棣萼本多才,甘棠應少訟。枕簟與琴書,鴒原聊自奉。篇章取李杜,講貫本姬孔。古文閱韓柳,特策開晁董。清吹席上來,當暑閉冰凍。菱脆擘瓊枝,瓜甘浮蜜筩。氣秋緣筱戰,露曉圓荷捧。照湖小賀監,溪堂輕馬總。此景且不同,此懷可長慟!平生好泉石,況復官散冗。近聞田紫微,漣水許就俸。(自注:田舍人量移軍州,表乞就漣水居,詔許之。)援例苟得請,甲湖當日用。終老占溪居,臥看秋泉湧。


去年七月七,直廬閑獨坐。西日下紫垣,東窗昏青瑣。露柳蜩忽鳴,風簾燕頻過。寂寂紅藥階,槿花開一朵。時清無詔誥,性淡忘物我。兀然何所營?橫枕通中臥。夢入無何鄉,蛺蝶甚幺麼。孰謂處深岩,自得放慵惰。中官傳宣旨,禦詩令屬和。驚起儼衣冠,拜舞蒼苔破。逸翰龍蛇走,雅調金石播。洋洋治世音,乃賡強牽課。暮隨丞相出,自謂天上墮!歸來備乞巧,酒肴間瓜果。海物雜時味,羅列繁且夥。家人樂熙熙,兒戲舞娑娑。寵辱方若驚,倚伏忽成禍!九月謫商於,羈縻伏窮餓。鳳儀困鴟嚇,驥足翻鱉跛。山城已僻陋,旅舍甚叢脞。夏旱麥禾死,春霜花木挫。吾親極衰耄,吾命何轗軻!稚子啼我前,孺人病我左。玄發半凋落,紫綬空垂拖。客計魚脫泉,年光蟻旋磨。昨夜枕簟涼,西郊忽流火。河漢勢清淺,牛女姿婀娜。商土本磽瘠,商民久勞癉。霜旱固不支,水潦復無柰!【自注:今歲商山秋大水。】居人且艱食,行商不通貨。郡小數千家,今夕唯愁嗬。吾兒索來禽,【自注:即林禽。】傾市得一顆。舉家成大笑,愁眉略舒軃。自念一歲間,榮辱兩偏頗。賴有道依據,故得心安妥。窮乎止旅人,達也登王佐。匏瓜從係滯,糠秕任揚簸。批鳳不足言,失馬聊自賀。委順信吾生,無可無不可!


予為兒童時,覽元白集唱和《陽城驛》詩,時稹貶江陵,過南山,感陽道州而作是詩也。且改驛為避賢郵,不忍呼其諱也。樂天在翰林得而和之。又見杜紫微《富水驛》詩,題下解云:“富水驛舊名與陽諫議同。”卒章曰:“驛名不合輕移改,留警朝天者惕然。”淳化二年秋九月,予自西掖左宦商於,訪其驛,則無有也。撿之圖經,求之郡境,則富水地存而驛廢,陽城之號,遂莫知矣。因作古風詩,申明三賢之作,且以“不見陽城驛”為首句。至於道州之行事,元詩盡之矣,此不復雲。

不見陽城驛,空吟昔人詩。誰改避賢郵?唱首元微之。微之謫江陵,憔悴為判司。路道商山驛,一夕見嗟谘!所嗟陽道州,抗直貞元時。時亦被斥逐,南荒終一麾。題詩改驛名,格力何高奇!樂天在翰林,亦和遷客詞。遂使道州名,光與日月齊。是後數十年,借問經者誰?留題富水驛,始見杜紫微。紫微言驛名,不合輕改移。欲遣朝天者,惕然知在茲。一以諱事神,名呼不忍為。一以名警眾,名存教可施。為善雖不同,同歸化之基。邇來又百稔,編集空鱗差。我遷上雒郡,罪譴身縶維。舊詩猶可誦,古驛殊無遺。富水地雖在,陽城名豈知?空想數君子,貫若珠累累。三章詩未泯,千古名亦垂。德音苟不嗣,吾道當已而。前賢尚如此,今我復何悲!題此商於驛,吟之聊自怡。


謫居歲雲暮,晨起廚無煙。賴有可愛日,懸在南榮邊。高舂已數丈,和暖如春天。門臨商於路,有客憩簷前。老翁與病嫗,頭鬢皆皤然。呱呱三兒泣,惸惸一夫鰥。道糧無鬥粟,路費無百錢。聚頭未有食,顏色頗饑寒。試問何許人?答雲家長安。去年關輔旱,逐熟入穰川。婦死埋異鄉,客貧思故園。故園雖孔邇,秦嶺隔藍關。山深號六里,路峻名七盤。繈負且乞丐,凍餒復險艱。唯愁大雨雪,僵死山谷間。我聞斯人語,倚戶獨長歎!爾為流亡客,我為冗散官。在宦無俸祿,奉親乏甘鮮。因思筮仕來,倏忽過十年。峨冠蠹黔首,旅進長素餐。文翰皆徒爾,放逐固宜然。家貧與親老,睹爾聊自寬。


商嶺多修篁,蒼翠連山谷。有鼠生其中,薦食無厭足。春筍齧生犀,秋筠折寒玉。飫飽致肥腯,優遊恣蕃育。林密鳶不攫,穴深犬難逐。鳳凰餓欲死,彼實無一掬。唯此竹間䶉,琅玕長滿腹。暖戲綠叢陰,舉頭傲鴻鵠。不知商山民,愛爾身上肉。有鍤利其鋒,有錐銛於鏃。開穴窘如囚,洞胸聲似哭。膏血尚淋漓,攜來入市鬻。竹也比賢良,鼠兮類商俗。所食既非宜,所禍誠知速。籲嗟狡小人,乘時竊君祿。貴依社樹神,俸盜太倉粟。笙簧佞舌鳴,藥石嘉言伏。朝見秉大權,夕聞罹顯戮。李斯具五刑,趙高夷三族。信有司殺者,在暗明與燭。彼狡無害賢,彼鼠無食竹。


有客遺竹杖,九節共一枝。鶴脛老更長,龍骨幹且奇。我問何所來,來從西南夷。因思漢武帝,求此民力疲。明明聖天子,德教嘉四維。蠻貊盡臣妾,縣道皆羈縻。僰僮與笮馬,入貢何累累!此竹日以賤,輕視如蒿藜。我年三十七,血氣未全衰。況在紫微垣,動為簪笏羈。倚壁如長(去聲)物,歲月無所施。寸心空愛惜,惜此來天涯。忽承明主詔,來謁太乙祠。再見劉先生,氣貌清且羸。持此以為贈,所謂得其宜。少助橘童力,好引花鹿隨。步月莫離手,看山聊搘頤。微物懶致書,故作筇竹詩。


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
深為蒼生蠹,仍尸諫官位。
謇諤無一言,豈得為直士?
褒貶無一詞,豈得為良史?
不耕一畝田,不持一隻矢,
多慚富人術,且乏安邊議,
空作對雪吟,勤勤謝知己。

吏隱不求貴,親老不擇祿。之子有俊才,弱冠中正鵠。弗墜先人業,何慚有道穀。一命佐碭山,枳棘聊容足。再命宰嘉興,絲桐幾易俗。率身甘萊茹,養母求粱肉。承顏苟不虧,折腰未為辱。解印無餘貲,舟中隻琴築。十口寄淮泗,一身來輦轂。又說東南行,秋風江水淥。鄱陽古名郡,赤金流山谷。每歲鼓錢刀,從來設官局。還得便高堂,無辭縻逸躅。颺帆江湖思,木脫天地肅!楓葉紫斕斒,蓼花紅[QS54][Z013]。津吏曉來迎,溪僧夜留宿。至止事方簡,優遊從所欲。江城豐稻粱,水市多魚蔌。三載奉甘飴,百錢飽家族。自有彩衣華,勿歎藍袍綠!行年未三十,氣壯顏如玉。行義日以聞,焉能長碌碌。終列侍臣班,耀我同年錄。且賦《白華》詩,唱作離筵曲。


孟郊嚐貧苦,忽吟不貧句。為喜玉川子,書船歸洛浦。【自注:孟郊有《忽不貧喜盧仝書船歸洛》詩。】乃知君子心,所樂在稽古。漢公得高科,不足惟墳素。二年佐棠陰,眼黑怕文簿。躍身入三館,爛目閱四庫。孟貧昔不貧,孫貧今暴富。暴富亦須防,文高被人妒。


前日訪潘閬,下馬入窮巷。
忽見雙筍石,臥向青苔上。
云是馮尊師,秋來留在茲。
今說東南行,問我堅乞詩。
又見宋閣老,亦言詩甚好。
欲去天台山,即別長安道。
台閣有群英,贈別瑰與瓊。
琤然滿懷袖,此事殊為榮。
安用徵吾句,吾道方齟齬。
老為八品官,有山未能去。
束髮號男兒,出處貴得宜。
出則學皋夔,獨立稱帝師。
處則同喬松,決起如冥鴻。
誰能似蚯蚓?蟠屈泥土中。
師行甚可羨,雲鶴無羈絆。
為我持此詩,題於桐柏觀。

物趣同天造,物景不自勝。泉乎未遇人,石罅徒流迸。宮相政多暇,行樂躡岩磴。發蒙漲為溪,幽致茲焉盛。唐賢大曆後,峭壁刻名姓。我來一何暮!今秋始乘興。山勢環有缺,山門壺引柄。乍挹清泚香,頗愜幽閑性。味將春茗宜,光與曉嵐暝。架竹落僧廚,遠聲入清磬。何當宿禪室,欹枕終夜聽。飲多病骨換,照久塵襟迥。銷盡謫居愁,無心治歸艇。


泠泠庶子泉,落落陽冰筆。雲氣勢奔垂,龍蛇互蟠屈。嶧山既劘滅,石鼓又缺失。唯茲數十字,遒勁倚雲窟。模印遍華夷,流傳耀緗帙。書誠一藝爾,小道詎可忽。乃知出人事,千古名不沒。


西門送仆射,鞍馬照路光。南門送貳卿,冠蓋遙相望。東門送郎吏,艤舟隋堤傍。郎吏誠隔品,同直白玉堂。丈人況知己,振拔在舉揚。攜手惜我去,深勸離別觴。醉中不記事,煙水空茫茫。醒來聞鳴櫓,嘔軋獨一傷。猶疑在禁中,殘漏寒丁當。回望銀台間,五雲遮帝鄉。眾散今如此,升沉庸何傷。丈人名位峻,隻欠登岩廊。平居倦朝請,高論思退藏。圃田有別業,古木羅修篁。覃亭寒蕭蕭,池波碧泱泱。嚐雲拂袖去,可以傲羲皇。丈人果能爾,識度非尋常。安車比疏廣,辟穀如張良。再拜願丈人,壽考仍康強。自念山野士,不解隨圓方。宦途多齟齬,身計頗悲涼!行將解簪笏,歸去事農桑。幸容操履杖,灑掃循丘牆。


唐朱崖李太尉衛公,為滁州刺史,作懷嵩樓,取懷歸嵩洛之義也。衛公自為之記,其中述直翰林時同僚存沒,且有白雞黃犬之歎,頗露知退之心。及自滁征拜,再秉鈞軸,卒以怙權賈禍,貶死海外,則向之立言,誠空文爾!皇宋至道元年夏五月,仆自翰林學士,尚書禮部員外郎知制誥,除工部郎中知滁州、軍州事。到郡之日,訪衛公舊跡,樓之與記,皆莫知也。而郡有北樓,通刺史公署,登眺終日,甚亦自得。作《北樓感事》詩以見誌。

北樓出林杪,登覽開病姿。旁帶滁州城,雉堞何逶迤。下入刺史宅,卻臨統軍池。【自注:孟統軍作小池,在樓下。】伊予翰林客,失職方在茲。兩衙部領外,盡日吟望時。晚窗度急雨,夏木交繁枝。淮南氣候殊,經秋囀黃鸝。簷前有山果,采掇亦甘滋。樽中有官醞,傾酌任醇醨。忘機得真趣,懷古生遠思。念昔李太尉,落落邦家基。下筆到西漢,料兵如六奇。謫官來此郡,鬱鬱持一麾。嚐作懷嵩樓,記文悲盛衰!甚得進退理,深明禍福機。未幾再入用,斯言忽如遺。君恩匪膠柱,天殃若影隨。六月萬里行,炎荒竟不歸。功成又名遂,不退將安之。姑以人事較,勿憑天命推。矧予草澤士,被褐復羹藜。謬因弄文翰,八載侍丹墀。三入承明盧,古人期並馳。玉堂百日罷,所累非文辭。強仕未為老,望郎不為卑。淮邊永陽郡,人物自熙熙。費用量所入,豐約從其宜。一妻本糟糠,不識金翠施。三男無庶孽,詎愛紈綺貲。甘貧絕誅求,易退無羈縻。五十擬歸耕,何必懸車期。且予望衛公,雲龍與山麋。唐賢昔際遇,文雅道光輝。進士取將相,易於俯拾棋。自從五代來,素風已陵遲。干戈為政事,茅土輸健兒。儒冠筮仕者,僅免寒與饑。至今明聖代,此風猶未移。自無經濟術,焉能碌碌為。歸歟復歸歟,無忘《北樓》詩。


為郡得官醞,月給盈三斛。地僻少使車,時清罕留獄。老大復遷謫,吾懷頗幽獨。嬋娟樓上月,爛漫池邊菊。東院與西亭,翛翛風弄竹。對此不開樽,騷人應慟哭。獨酌入醉鄉,陶然瞑雙目。醒來成浩歎,胡為事口腹?彝酒書垂誡,群飲聖所戮。漢文亦禁酒,患在糜人穀。自從孝武來,用度常不足。推搉奪人利,取錢入官屋。古今事相倍,帝皇道難復。吾無奈爾何!更盡杯中淥。


野蠶自成繭,繰密為山。此物產何許,萊夷負海州。一端重數斤,裁染為褻裘。守黑異華侈,崇儉非輕柔。熏香則無取,風雪曾何憂。朝可奉冠帶,夜以為衾裘。(一作裯)晏嬰三十年,庶幾跡相侔。季子歎貂弊,吾服已為優。不取狐貉者,亦當師仲由。況我屢遷謫,行采賡歌謳。映發垂鷺頂,植杖昂鳩頭。袖寬可以舞,老農即為儔。不曳銀台門,任爾爭封侯。


滁,淮地也,郡堞之上,鴟鴞巢焉。永夕鳴嘯不已,妻子驚死,或終夜不寐。因作詩以喻之,並征前賢放逐而聞是鳥者,總而述之,以見吾志。

元精自萬彙,羽族何茫茫!為怪有鴟鴞,為瑞稱鳳皇。鳳皇不時出,未識五色章。吾生在鄒魯,風土殊遠方。鳴鳩隨乳燕,日夕巢吾梁。翩雜鳥雀,比屋率為常。又從筮仕來,五年居帝鄉。更直入承明,侍宴夜未央。上林聞鶯囀,巧舌如笙簧。鴟鴞徒知名,聞見實未嘗。頃年謫商山,聽之已悲涼!今茲出內庭,罰郡來永陽。誰知爾鸋鴂,營巢在城牆。年加睡漸少,秋盡漏且長。鳴嘯殊不已,歴歴含微霜。孺人泣我右,稚子啼我傍。吾心非達士,詎免亦悵悵。人生縱百歲,忽若石火光。其間有窮通,幽昧難自量。我愛皋與夔,峨冠虞舜堂。簫韶聞九成,丹穴來鏘鏘。又愛閎與散,陳力遇文王。鸑鷟聽岐山,多士周道昌。嗟嗟漢賈誼!年少謫南荒。故有《鵩鳥賦》,倚伏理甚詳。郇公暨鄴侯,放逐同一邦。夜深聞此鳥,韋公涕霑裳。李侯舉酒令,斯音非不祥。坐客如不聞,罰之以巨觴。遂使惡聲鳥,聽之無所傷。【自注:天寶中,韋郇公謫守蘄州,時李鄴侯亦以處士放逐,因夜飲聞鴟鴞,韋公泣下,李侯曰:“此鳥,人以為惡,其聲可聽。”乃令坐客,有不聞其聲者,罰以大杯。由是聽之不厭。】賛皇貶袁州,懷鴞義亦臧。【自注:李太尉有《懷鴞賦》。】乃知昔賢哲,未免亦淒遑。況予不肖者,邀寵在朝行。報國惟直道,謀身昧周防。四年兩度黜,鬢髮已蒼蒼。雖得五品官,銷盡百煉鋼。何當解印綬,歸田謝膏粱。教兒勤稼穡,與妻甘糟糠。鳳來非我慶,鴞集非我殃。優遊盡天年,身世俱可忘。


經年厭粱肉,頗覺道氣渾。孟春致齋戒,敕廚惟素飧。淮南地甚暖,甘菊生籬根。長芽觸土膏,小葉弄晴暾。采采忽盈把,洗去朝露痕。俸麵新且細,溲牢如玉墩。隨刀落銀鏤,煮投寒泉盆。雜此青青色,芳草敵蘭蓀。一舉無孑遺,空愧越碗存。解衣露其腹,稚子為我捫。飽慚廣文鄭,饑謝魯山元。【自注:廣文先生飯不足,元魯山饑而死。】況我草澤士,藜藿供朝昏。謬因事筆硯,名通金馬門。官供政事食,久直紫微垣。【自注:知制誥給政事食,自小許公始。】誰言謫滁上!吾族飽且溫。既無甘旨慶,焉用味品煩!子美重槐葉,直欲獻至尊。【自注:事見杜工部《槐葉冷淘》詩。】起予有遺韻,甫也可與言。


楊君江左士,文律何飄飄。人言未冠時,作賦淩洞簫。甲科中南國,(江南狀元及第。)通籍趨東朝。(入中朝,為讚善。)轗軻位不進,陶潛還折腰。(復為縣令)宰邑向蜀道,萑蒲忽興妖。官小力不支,奔竄避槍刀。朝廷責守土,黜入縣佐僚。昨朝寫孤憤,遺我有客謠。伊予亦左遷,諷之心無憀。人生一世間,否泰安可逃。姑問道何如?未必論卑高。自古富貴者,撩亂如藜蒿。德業苟無取,未死名已消。豈期顏子淵,不朽在一瓢。推此任窮達,其樂方陶陶。達則為鶤鵬,窮則為鷦鷯。垂天與巢林,識分皆逍遙。


我罷內廷職,出臨永陽民。永陽民雖庶,未免多饑貧。富之既無術,齪齪為謹身。可堪今夏旱,如燎復如焚。厥田本塗泥,坐見生埃氛。稚老無所訴,嗷嗷望穹旻。食祿憂人憂,早夜眉不伸。從決獄中囚,遍禱境內神。楚辭有山鬼,廟貌羅水濱。胡法有浮圖,寺宇連城。齋莊命寮寀,供給抽俸緡。鼓笛迎湫水,香花照金輪。誠知非典故,且慰旱[Z075]人。偶與天雨會,滂沱四郊勻。插秧復修堰,野叟何欣欣!可辦官府調,亦免農艱辛。燮調賴時相,感應由聖君。於吾復何有,敢望歌頌雲。清流楊水部,德與我為鄰。仇香官位屈,何遜詩格新。見投《賀雨》詩,言自人口聞。夫君蓋私我,過實豈相親。為霖非我事,職業惟詞臣。若有民謠起,當歌帝澤春。庶使采詩官,入奏助南薰。


前年寒食節,待詔直內庭。休假百官出,獨掩深嚴扃。近侍不敢醉,賜酒空滿瓶。閑就通中枕,時聞索上鈴。思入無何鄉,兀然欲忘形。去年寒食日,滁上忝專城。山歌喧裏巷,春物媚池亭。永陽溪水淥,琅邪山色青。謫宦自消遣,不敢誇獨醒。往往取官醞,時時對花傾。醉來念身世,翻使淚縱橫。今年蒞淮海,時節又清明。對案有留事,聽歌無歡聲。胥徒費簿領,使客煩送迎。狴牢未空歇,堰錄勞修營。衰病力不支,懶慢性已成。虛花滿雙目,素髮添數莖。酒肴略無味,妓樂固難聽。誰言寒食下,終日取茶烹。屯田布素交,屈此關市征。昔年同應舉,典衣飛巨觥。博士東觀客,求官得步兵。況且丹陛前,同為出穀鶯。殿丞尹我邑,桑梓復弟兄。吏隱掌鹺茗,終朝談道經。三賢宴會少,七夕休假並。何不策我馬,廢苑尋流螢。何不蕩我舟,樓台訪摘星。三春景欲盡,九曲波始平。居然逼吏後,頓此阻交情。老態厭春華,病身憂宿酲。如水若不改,藉糟亦胡寧?解印蓄素誌,吟詩露丹誠。維揚非所愛,有便即為耕。


冥心閱群動,亦各趨所安。胡為名利人,戚戚常鮮歡。吾生四十四,結珮呼郡官。掌言入綸閣,待詔直金鑾。匪謂得祿少,所嗟行道難!前年謫滁州,憂時雙鬢殘。賴有琅邪溪,時濯塵纓冠。朝僉徙淮海,任重力易殫。君恩詎可報!感激涕汍瀾。民瘼不能治,惻隱情悲酸。況復多病身,名宦心已闌。歸田未果決,懷祿尚盤桓。公退何所適?池亭一憑欄。旭日媚春弄,微風生鳴湍。嗬僮勿挾彈,留客不持竿。用冀魚鳥馴,熙熙肆遊觀。神仙未可學,吏隱聊自寬。孤吟刻幽石,此義非考槃。


卜葬得假官,南出安上門。鞭馬六十里,暮投中書村。村翁館我宿,茅屋欲黃昏。有客忽投刺,自稱一品孫。氣貌不凡俗,因為開酒樽。坐久問家諜,其族大且繁。池州有清節,濫觴發洪源。太傅擅鴻筆,入相又出藩。其家本開封,改號一何尊。至昱始六代,布衣老丘樊。跨驢入府縣,驅犢耕郊原。家廟固已毀,國史空具存。盛德百世著,功必格乾坤。高大已不祀,羨絪何可論。況復起章句,乘時寵便蕃。子孫雖替陵,尚得守田園。我愛三代時,法度有深根。卿大夫稱家,世世奉蘋蘩。四民有定分,宦路無馳奔。自從雜霸道,傾奪日喧喧。脫耒秉金鉞,吮筆乘朱軒。朝榮暮又辱,容易如掌翻。古道不可仗,頹波益以渾。何況度木者,倒置輪與轅。我亦起白屋,兩朝直紫垣。蔭子有冠裳,賞延弟與昆。盡待食人祿,將何報君恩!農桑國之本,孝義古所敦。五族不力穡,終歲飽且溫。雖非享富貴,亦以蠹黎元。唐賢尚消歇,我輩奚足言。呼兒諷此詩,播在篪與塤。


月波之名,不知得於誰氏,圖綴、故老,皆無聞焉。因作古詩一章,凡六百八十字,陷於樓壁,庶使茲樓之名,得與詩俱不泯也。

郡城無大小,雉堞皆有樓。其間著名者,不過十數州。吹簫事遼迥,仙跡難尋求。庾公在九江,締構何風流。謝守鎮宣城,疊嶂名有由。東陽敞八詠,吾聞沈隱侯。白雪架郢中,調高誰和酬?黃鶴倚鄂渚,仙去事悠悠。讚皇謫滁上,作賦懷嵩丘。樓居出俗態,澤國多勝遊。好景不遇人,安得名存留!齊安古郡廢,移此清江頭。築城隨山勢,屈曲伏環周。茲樓最軒豁,曠望西北陬。武昌地如掌,天末入雙眸。平遠無林木,一望同離婁。山形如八字,會合勢相勾。【自注:東晉方士戴洋言,武昌有山無林,山形八字,勢不及九,故孫權以黃武元年都武昌,八年遷建業。】三國事既遠,六朝名亦休。近從唐末來,爭奪互仇讎。斯樓備矢石,此地控咽喉。終朝望烽燧,連歲事戈矛。可憐好詩景,牢落無人收。皇家統萬國,遠邇盡懷柔。三聖四十年,蕩蕩文德修。淮甸為內地,黃岡為上遊。儒冠假郡印,踐更若公郵。況多辦職吏,誰肯恣吟謳。伊餘何為者?竊慕騷人儔。兩朝掌文翰,十年侍冕旒。去歲出西掖,謫居抱窮愁。日日江樓上,風物得冥搜。何人名月波?此義頗為優。西南新桂魄,初上懸玉鉤。曉瀨清且淺,漂蕩影沉浮。三五金波滿,夜光如暗投。驪龍弄頷珠,晃朗照汀洲。澹台拔寶劍,碎璧斬長虯。冰輪曉入地,推下赤金球。闌干四五星,斜漢印清秋。誰家上元燈,兒盛刳藜藪。此景吟不出,謾使聲呦呦。千里畫圖闊,四時詩興幽。野花媚宮纈,芳草鋪碧。火雲照沙浦,暴雨傾瓦溝。白亂蘆花散,紅殷蓼穗稠。簷冰垂若鏈,雪片大於鷗。江蘺煙漠漠,宮柳雨颼颼。舟子斜蕩槳,牧童倒騎牛。水獺有時戲,江豚頗能泅。山鳥奏竽籟,落霞展衾裯。魚網雪離離,酒旗風飂飂。旅懷雖自適,詩物奈相尤。右顧徐邈洞,精靈知在不?左瞰伍員廟,荒隙令人羞。樓中何所有,官醞湛蚍蜉。棋枰留客坐,琴調待僧抽。橘苞鄰藥鼎,墨筆間茶甌。平生性幽獨,寂寞誰獻酬?官常已三黜,懷抱罹百憂。憑闌憶王粲,望闕同子牟。自甘成潦倒,無復事聲猷。身世喻泡幻,衣冠如贅瘤。放意無何鄉,誰分親與仇!寓形朝籍中,毀譽任啁啾。君恩無路報,民瘼無術瘳。唯慚戀祿俸,未去耕田疇。題詩郡樓上,含毫思義猷。功名非范蠡,何必泛扁舟。


重衾又重茵,蓋覆衰闌身。中夜忽涕泗,無復及吾親。須臾殘漏歇,吏報國忌辰。淩旦騎馬出,溪冰薄潾潾。路傍饑凍者,顏色頗悲辛。飽暖我不覺,羞見黃州民。昔賢終祿養,往往歸隱淪。誰教為妻子,頭白走風塵。修身與行道,多愧古時人。


釋褐來成武,初官且自強。
位卑松在澗,俸薄葉經霜。
雨菌生書案,饑禽啄印床。
猶驚寫秋卷,枕砌落花黃。

閑思蓬島會羣仙,二百同年最少年。
利市襴衫拋白紵,風流名紙寫紅牋。
歌樓夜宴停銀燭,柳巷春泥污錦韉。
今日折腰塵土裏,共君追想好淒然。

聽說魚台景最奇,鮑參軍到語多時。【自注:時林法椽來自魚台,因言煙水之興,故有此句。】波平綠野懸魚網,木脫空城露酒旗。錦擲鮮鱗紅撥刺,雪翻寒鷺白褵褷。仍誇縣尹風騷客,應有秋來唱和詩。


吏隱寧陵縣,琴堂枕古河。家山隔江遠,風雨過船多。假日親尋藥,公庭自種莎。相逢如舊識,執手動勞歌。


年少辭榮自古稀,朝衣不著著斑衣。北堂侍膳侵星起,南畝催耕冒雨歸。種竹野塘春筍脆,采蘭幽澗露牙肥。伊予自是徒勞者,未得同尋舊釣磯。


寺牆圍著碧孱顏,曾是當年海湧山。盡把好峰藏院裏,不教幽景落人間。劍池草色經冬在,石座苔花自古斑。珍重晉朝吾祖宅,一回來此便忘還。


南徐城古樹蒼蒼,衙府樓台盡枕江。甘露鍾聲清醉榻,海門山色滴吟窗。直廬久負題紅葉,出鎮何妨擁碧幢。聞說秋來自高尚,道裝筇竹鶴成雙。

記言彩筆罷摛華,郡閣高閑似道家。琴院坐聽江寺磬,郡樓吟見海山霞。春園遺母親燒筍,夜榻留僧自煮茶。應笑陶潛未歸去,折腰奔走在泥沙。


毗陵古郡接江堧,赴任琴書共一船。下岸且尋甘露寺,到城先問惠山泉。秋蟾吐檻供吟興,野鶴偎床伴醉眠。官散道孤詩筆老,不應雙鬢更皤然。


歲暮洞庭山,知君思浩然。年侵曉色盡,人枕夜濤眠。移棹燈搖浪,開窗雪滿天。無因一乘興,同醉太湖船。

郡僚方賀正,獨宿太湖棱。階下羞為吏,船中祇載僧。折梅和薄雪,煮茗對孤燈。應笑排衙早,寒靴踏曉冰。


薄宦苦流離,壯年心已衰。鶯花愁不覺,風雨病先知。曉月晃竹屋,寒苔疊槿籬。無人慰幽寂,庭柳自低垂。


金鼎鹽梅偶未和,位高猶說野情多。宮牆月上開琴匣,道院風清響藥籮。留客旋燒含露筍,倩僧教種耐霜莎。孤寒知有為霖望,未忍江頭釣綠波。


松江江寺對峰巒,檻外生池接野灘。
幽鷺靜翹春草碧,病僧閑說夜濤寒。
晨齋施筍惟溪叟,國忌行香隻縣官。
盡日門前照流水,塵纓渾擬濯汍瀾。

祭廟回來略問禪,蘚牆莎逕碧山泉。
風疏遠磬秋開講,水響寒車夜救田。
藍綬有香花菡萏,竹窗無寐月嬋娟。
自慚政術貽枯旱,忍臥松陰漱石泉。

宦途日日與心違,人事紛紛任是非。卻為遊山置行李,漁家船舫道家衣。


葦篷疏薄漏斜陽,半日孤吟未過江。
唯有鷺鶿知我意,時時翹足對船窗。

江城寒食下,花木慘離魂。幾宿投山寺,孤帆過海門。篷聲潑火雨,柳色禁煙村。定省高堂後,斑衣減淚痕。


數里新萍夾岸莎,春來乘興宿煙蘿。隨風蝴蝶顛狂甚,當路花枝采折多。絳節參差抽苦筍,翠鈿狼籍撒圓荷。湖山滿眼不歸去,空羨漁翁雨一蓑。


二年為吏住江濱,重到江頭照病身。滿眼碧波輸野鳥,一蓑疏雨屬漁人。隨船曉月孤輪白,入座晴山數點春。張翰精靈還笑我,綠袍依舊惹埃塵。


前年春榜亞龍頭,詞賦曾推第一流。上直未歸紅藥院,供吟先得白蘋洲。酒醒野寺烹山蕨,公退溪亭狎海鷗。自是吳門折腰吏,滿衣塵土為君羞。


吏隱江東五六年,歸時猶戀好山川。野僧送別攜詩句,瘦馬臨歧當酒錢。吳苑醉逢梅弄雪,隋堤吟見柳垂煙。自言更共秋濤約,未舍西興一釣船。


樹影池光映曉霞,綠楊陰下吏排衙。閑拖屐齒妨橫筍,靜拂琴床有落花。地脈暗分吳苑水,廚煙時煮洞庭茶。青宮詞客多閑暇,按曲飛觴待歲華。


雲裏寒溪竹裏橋,野人居處絕塵囂。病來芳草生漁艇,睡起殘花落酒瓢。閑把道書尋晚逕,靜攜茶鼎洗春潮。長洲懶吏頻過此,為愛盤飧有藥苗。


佐幕徐方鬢未秋,官升芝閣更風流。姓名舊在鶯遷榜,詩什重題燕子樓。漸有俸錢供藥債,應無歸夢到漁舟。公餘時上台頭寺,珠履金貂共勝遊。


使星躔次入長沙,曉別延英去路賒。數刻漏中承密旨,幾重湖外奉皇華。山行馬拂湘川石,寺宿僧供嶽麓茶。回日期君直西掖,當階紅藥正開花。


錦川宣共少年期,四十風情去未遲。蠶市夜歌欹枕處,峨嵋春雪倚樓時。休誇上直吟紅藥,多羨乘軺聽子規。莫學當初杜工部,因循不賦海棠詩。


泣辭明主掛冠簪,便約幽雲老舊林。朝請罷來頻典笏,田園歸去隻攜琴。焚香靜院當山色,曬藥空庭避竹陰。一子得官三品祿,未饒疏傳有黃金。


演綸多暇每封章,暫去頒條道更光。郡吏好排紅粉妓,史君曾是紫薇郎。樓台有月新詩出,囹圄無人綠草長。地接清淮足佳致,水村煙塢似魚鄉。


詔書稀少日何長,閑枕通中睡一場。院吏報來丞相出,紫微花影上東廊。


遷客由來長合醉,不煩幽鳥道提壺。商州未是無人境,一路山村有酒沽。


應製歌篇對玉除,是誰傳寫到商於。昔從蓂莢階前作,今向蓮花座畔書。商顏未甘隨綺季,漢庭曾忝用相如。山僧莫怪頻垂淚,乍別承明舊直廬。


北宋王禹偁,宋詩鈔/小畜集【謫居感事一百六十韻】「遷謫獨熙熙,襟懷自坦夷。孤寒明主信,清直上天知。消息還依道,生涯只在詩。惟當諭山水,詎敢詠江蘺。偶嘆勞生事,因思志學時。讀書方覩奧,下筆便搜奇。賦格欺鸚鵡,儒冠薄鵕鸃。耕桑都不事,園井未曾窺。必欲縑緗富,寧教杼軸紕。光陰常矻矻,交友盡偲偲。步驟依班馬,根源法孔姬。收螢秋不倦,刻鵠夜忘疲。流輩多相許,時賢亦見推。叨榮偕計吏,濫吹謁春司。僕瘦途中病,驢寒雪裏騎。空拳入場屋,拭目看京師。技癢初調箭,鋒銛欲試錐。甲科登漢制,內殿識堯眉。數刻愁晡矣,三題亦勉之。先鳴輸俊彥,上第遂參差。罷舉身何託,還家命自奇。唯慙親倚戶,敢望嫂停炊。竭力求甘旨,終朝走路岐。貪希仲由米,多廢董生帷。丹桂何時折,孤蓬逐吹移。知憐無國士,志氣自男兒。季子貂裘敝,狂生刺字隳。廣場重考覆,蹇步載驅馳。明代寧甘退,青雲暗有期。禮闈冠多士,御試敗丹墀。澤霧寧慙豹,摶風肯伏雌。重瞳念孤跡,一第忝鴻私。得告還鄉貴,除官佐邑卑。折腰稱小吏,矩步慎初資。枳棘心何恨,松筠操自持。及親家有養,事長禮無虧。銅墨官常改,煙霄雨露垂。縣花聊主管,寺棘且羈縻。吳郡包山側,長洲巨海湄。萬家呼父母,百里撫惸嫠。敢起徒勞歎,長憂竊祿嗤。宦途甘碌碌,官業亦孜孜。政事還多暇,優游甚不羈。村尋魯望宅,寺認館娃基。西子留香逕,吳王有劍池。狂歌殊不厭,酒興最相宜。草織登山履,蒲紉挽舫維。果酸嚐橄欖,花好插薔薇。震澤柑包火,松江鱠縷絲。三年無異政,一篋有新詞。多戀南園臥,俄從北闕追。呈材真樸樕,召對立茅茨。載筆居三館,登朝忝拾遺。紫泥天上降,朱紱御前披。侍從殊為貴,圖書頗自怡。史才媿班固,諫筆謝辛毗。擬把微軀殺,慚將厚祿尸。安邊上章疏,端拱獻箴規。精鑒逢英主,知憐是首夔。賡歌才不稱,掌誥筆難摛。制曆多無事,詞頭每怯遲。繁陰溫室樹,清吹萬年枝。青瑣霞光透,蒼苔露片萎。御香飄硯席,宮葉落纓緌。看浴池心鳳,閑捫殿角螭。上林花掩映,仙掌露淋漓。對近瞻旒冕,班清辟虎貔。宮簾垂翡翠,御水動漣漪。紀號年淳化,朝元月建寅。攝官捧寶冊,祝壽執樽彝。表案行低折,宮懸聽肅祗。德音王澤潤,謙柄斗杓撝。貴接皋夔步,深窺龍鳳姿。策勳何烜赫,賜紫更萎蕤。蚊力山難負,鵜梁翼易滋。論功慚八柱,受服欲三褫。祇慮殃將至,曾無事可裨。趁朝空俯傴,退食自逶迤。更直當春好,橫行隔宿咨。內朝長得對,駕幸每教隨。瓊院觀雲稼,金明閱水嬉。賞花臨鳳沼,侍釣立魚坻。拂面黃金柳,酡顏白玉巵。分題宣險韻,翻勢得仙棋。竟舉窺天管,爭燃煮豆萁。恨無才應副,空有表虔祈。睿睠偏稱賞,天顏極撫綏。中官賜文字,院吏捧巾綦。遭遇誠堪惜,功名竊自悲。請纓無壯志,視草亦何為。未獻東封頌,空鐫北嶽碑。深慚專俎豆,長欲議邊陲。但可懷驕子,何須斬谷蠡。胸中貯兵甲,塞上有熊罷。成敗觀千古,施張在四維。兼磨斷佞劍,擬樹直言旗。遇事難緘默,平居疾喔咿。無權逐鳥雀,俛首任狐狸。廷尉專刑煞,詞臣益等衰。五花儀久廢,三尺法聊施。書命猶無諂,評刑肯有欺。厚誣凌近侍,內亂疾妖尼。丹筆當無赦,金科了不疑。拜章期悟主,引法更防誰。萋斐終無已,雷霆遂赫斯。如弦傷訐直,投杼覓瑕疵。眾鑠金須化,群排柱不支。佞權迴北斗,讒舌簸南箕。闕下羊腸險,朝端虎尾危。道孤貽眾怒,責薄賴宸慈。西掖除三字,南山佐一麾。蒼黃塵滿面,揮灑涕交頤。目斷九重闕,魂銷八達逵。尊親遠扶侍,兄弟盡流離。秦嶺偏巉絕,商於更險巇。吾廬何處是,我馬忽長辭。六里山蒼翠,丹河浪渺瀰。分封思衛鞅,割地憶張儀。懶讀三閭傳,空尋四皓祠。檜煙濃似瘴,松雪白如梨。壞舍床鋪月,寒窗硯結澌。振書衫作拂,解帶竹為椸。呼僕泥茶竈,從僧借藥篩。鐘愁上寺起,角怨水門吹。舊友誰青眼,新秋出白髭。烟嵐晴鬱鬱,風雨夜颸颸。我過徒三省,吾生自百罹。初來聞旅雁,不覺見黃鸝。市井攜山菜,房廊蓋木皮。野花紅爛漫,山草碧褵褷。副使官資冷,商州酒味醨。尾因求食掉,角為觸藩羸。有夢思紅藥,無心採紫芝。瘦妻容慘戚,稚子淚漣洏。暖怯蛇穿壁,昏憂虎入籬。松根燃夜燭,山蕨助朝飢。豈獨堂虧養,還憂地乏醫。跡飄萍渤澥,親老日崦嵫。閣下辭巢鳳,山中伴野麋。風欺秀林木,雲隔向陽葵。屈產遭駑馬,丹山困嚇鴟。悔須分黑白,本合混妍媸。自此韜餘刃,終當學鈍鎚。窮通皆有數,得喪又奚悲。自顧才何者,空憐道在茲。宣尼猶削伐,大禹亦胼胝。用去當如虎,投來且禦魑。避風聊戢翼,得水會揚鬐。琴酒圖三樂,詩章效四雖。魚鬚從典賣,貂尾任傾欹。兀兀拖腸鼠,悠悠曳尾龜。北窗尋蛺蝶,南岸看鸕鶿。山翠樓頻上,雲生杖獨搘。簟閑留曉魄,簷暖負冬曦。松柏寒仍翠,瓊瑤涅不緇。望誰分曲直,秪自仰神祇。吾道寧窮矣,斯文未已而。狂吟何所益,孤憤洩黃陂。」

樣標龍鳳號題新,賜得還因作近臣。烹處豈期商嶺外,碾時空想建溪春。香於九畹芳蘭氣,圓似三秋皓月輪。愛惜不嚐惟恐盡,除將供養白頭親。


松杉疏瘦簇山根,樓殿參差對郭門。
不惜馬蹄來北寺,為憐熊耳在西
雲生石砌搖寒影,泉汲銅瓶露凍痕。
遷客頻來何所得,一叢修竹拂吟魂。

謫居商於郡,閑門車馬稀。塵侵書命筆,香散入朝衣。燒盡峰巒出,霜晴木葉飛。夜來天欲雪,寒夢不成歸。

謫居京信斷,歲暮更淒涼。郡僻青山合,官閑白日長。燒煙侵寺舍,林雪照街坊。為有遷鶯侶,詩情不敢忘。


【上雒郡南六百里,屬邑有豐陽、上津,皆深山窮穀,不通轍跡。其民刀耕火種,大底先斫山田,雖懸崖絕嶺,樹木盡仆,俟其幹且燥,乃行火焉。火尚熾,即以種播之。然後釀黍稷、烹雞豚,先約曰某家某日有事於佘田,雖數百里如期而集,鋤斧隨焉。至則行酒啖炙,鼓噪而作,蓋劚而掩其土也。劚畢則生,不復耘矣。援桴者,有勉勵督課之語,若歌曲然。且其俗更互力田,人人自勉。仆愛其有義,作《佘田》五首,以侑其氣。亦欲采詩官聞之,傳於執政者,苟擇良二千石暨賢百里,使化天下之民如斯民之義,庶乎汙萊盡辟矣。其詞則取乎俚,蓋欲山民之易曉也。】

大家齊力劚孱顏,耳聽田歌手莫閑。各願種成千百索,【自注:山田不知畎畝,但以百尺繩量之,曰某家今年種得若干索,以為田數。】豆萁禾穗滿青山。

殺盡雞豚喚劚佘,由來遞互作生涯。莫言火種無多利,林樹明年似亂麻。【自注:種穀之明年,自然生木,山民獲濟。】

穀聲獵獵酒醺醺,斫上高山入亂雲。自種自收還自足,不知堯舜是吾君。

北山種了種南山,相助力耕豈有偏。願得人間皆似我,也應四海少荒田。

佘田鼓笛樂熙熙,空有歌聲未有詞。從此商於為故事,滿山皆唱舍人詩。


閑步花磚喜復悲,所悲君較十年遲。銀台曉入批丹詔,銅鏡秋開鑷白髭。宮錦細袍宣與著,內閑驕馬賜來騎。家門記得咸通事,莫忘論兵夜召時。【自注:咸通中,畢相在翰林,時懿宗將復河湟,夜召論邊事,敷陳方略,甚稱旨。上曰:吾方謀帥,不意頗、牧在吾禁苑。遂有登壇之命。】


錦裏名雖盛,商山豔更煩。別疑天與態,不類土生根。淺著紅蘭染,深於絳雪噴。待開先釀酒,怕落預呼魂。香裏無敵,花中是至尊。桂須辭月窟,桃合避仙源。浮動冠頻側,霓裳袖忽翻。望夫臨水石,窺客出牆垣。贈別難饒柳,忘憂肯讓萱。輕輕飛燕舞,脈脈息媯言。蕙陋虛侵徑,梨凡浪占園。論心留蝶宿,低麵厭鶯喧。不忝神仙品,何辜造化恩。自期栽禦苑,誰使擲山村。綺裏荒祠畔,仙娥古洞門。煙愁思舊夢,雨泣怨新婚。畫恐明妃恨,移同卓氏奔。隻教三月見,不得四時存。繡被堆籠勢,胭脂浥淚痕。貳車春未去,應得伴芳樽。


預憂囊癭病龍鍾,
乞得仙方必有功。
縱免項如樗里子,
也應頭似夏黃公。
西暉亭下峰巒碧,【自注:亭在州之西十里,對群峰,每日落時,有如亭午。】
南靜川中木葉紅。【自注:川在州之南二三里,平如掌。居人百餘家,秋來一川紅葉,又有小桃細竹,夾水而生。春間,此景不惡矣。】
盡是貳車堪醉處,
春來唯恐酒樽空。

早折蟾宮第一枝,綸闈恩命苦何遲?久為俗吏殊無味,合掌王言亦有時。好繼忠州文最盛,應嫌長慶格猶卑。【自注:舍人嚐與餘評前賢詔誥,以為陸相首出,若奉天罪己詔,元白之徒,可坐在廡下。】他年莫忘中吳宰,六里山前歌紫芝。


除夜渾疑便白頭,攜壺相勸醉方休。敢辭枕上三朝臥,且免燈前一夕愁。薄命我甘離鳳闕,多才君亦滯龍樓。相逢不盡杯中物,何以支當寂寞州。


誰信人間是與非,進須行道退忘機。卦逢大壯羝羊困,鄉入無何蛺蝶飛。澤畔衣裳蘭作佩,山中生計竹為扉。饑腸已共夷齊約,一曲高歌去采薇。


武關西畔路巉岩,兩月勞君寄兩緘。鏡裏想添新白髮,篋中猶貯舊青衫。扶頭酒好無辭醉,縮項魚多且放饞。譬似元和張太祝,十年不改舊官銜。


一郡官閑惟副使,一年冷節是清明。春來春去何時盡?閑恨閑愁觸處生。漆燕黃鸝誇舌健,柳花榆莢鬥身輕。脫衣換得商山酒,笑把《離騷》獨自傾。


今年寒食在商山,山裡風光亦可憐。
稚子就花拈蛺蝶,人家依樹系秋千。
郊原曉綠初經雨,巷陌春陰乍禁煙。
副使官閒莫惆悵,酒錢猶有撰碑錢。


數枝香帶雨霏霏,雨裏攜來叩竹扉。擬戴卻休成悵望,禦園曾插滿頭歸。


兩株桃杏映籬斜,妝點商山副使家。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

春雲如獸復如禽,日照風吹淺又深。誰道無心便容與,亦同翻覆小人心。


西接藍田東武關,有唐名郡數商顏。二千石盡非吾道,一百年來負此山。【自注:自唐末至今百餘年,無文臣為刺史。】重疊曉嵐新雨後,參差春雪夕陽間。唯供遷客風騷興,醉望吟看不暫閑。


楮符布褐皂紗巾,曾奉西垣寓直人。此際暫披因假日,如今長著見閑身。濯纓未識三湘水,漉酒空經六里春。不為行香著朝服,二車誰信舊詞臣!


南過高車嶺,【自注:一云膏車嶺。膏音告。】川源似掌平。
峰巒開畫障,畎畝列棋枰。
帝女柔桑綠,王孫野草生。
提壺催我醉,戴勝勸人耕。
商嶺堪攜妓,丹河好濯纓。
蓋圓松影密,鞭亂竹根獰。
勃勃佘田氣,磷磷水磑聲。
野桃誰似主?山鳥不知名。
欲舞寧無蝶,思歌亦有鶯。
官閑春日永,擔酒此中行。

聖君重卜祀南郊,仗擁黃麾間白旄。仙吹冷翻蒼玉佩,曉霞晴透絳紗袍。天開兜率齋宮靜,海湧蓬萊帳殿高。遷客生還知有望,商山不敢讀《離騷》。

嚴配郊丘展孝思,質明參酌禮無違,大羹味薄牲牷潔,至樂聲和鳳鳥飛。黃道月斜風細細,紫壇天曉露霏霏。可憐此夜商山客,畫盡爐灰淚滿衣。

彩城殘月帶微霜,版奏中嚴夜未央。三獻欲終侵曙色,百神齊下散天香。珠旒微亂塤篪韻,柴燎輕籠劍佩光。此夕商山對何物?猿啼鳥哭樹蒼蒼。

嚴禋禮退一陽生,抃賀歡呼動四溟。聖壽久長南至日,寶圖高大北辰星。九重城闕天將曙,百萬人家戶不扃。知有化工無棄物,海波分細一浮萍。

乾元門上赭袍光,雉扇初開散禦香。郊祀一千年運祚,赦書三萬里封疆。人間草木沾皇澤,天上鹹韶送壽觴。惆悵昔年曾侍從,而今翻似鼠拖腸。

千官雲擁禦樓時,朝服紛紛換禮衣。萬里梯航歸大國,一聲雷雨破圜扉。青蠅傳去人人喜,丹鳳銜來處處飛。收盡洛南遷客淚,全家潛望日邊歸。

年來不見祀圓丘,謫宦攜親歎白頭!作賦有時悲鵩鳥,殺身無路學犧牛。非才豈合居台閣,歸夢徒勞近冕旒。千載遭逢如未替,此時重見帝王州。


表讓皇家買酒錢,【自注:上令京兆府賜山人酒錢,讓而不受。】醉鄉歸去便陶然。吾君若問征君意,自有東皋種黍田。

不應明時鵠板書,可能終老傲唐虞?神仙見說須陰德,肯為蒼生一出無。


數載直承明,寵深還若驚。趁朝雞喚起,殘夢馬馱行。左宦離雙闕,高眠盡五更。如將閑比貴,此味敵公卿。


百年身世片時間,況是多愁鬢早斑。貧有琴書聊自藥,貴無功業未如閑。波平南浦堪垂釣,日滿東窗尚掩關。隻為慈親憶歸去,商山不隱隱何山?


宦途流落似長沙,賴有詩情遣歲華。吟弄淺波臨釣渚,醉披殘照入僧家。石挨苦竹旁抽筍,雨打戎葵臥放花。安得君恩許歸去?東陵閑種一園瓜。

百歲浮生一夢中,夢中何事有窮通。姓名舊署黃麻紙。顏狀今成白髮翁。煙暝小窗螢火碧,雨昏幽逕蓼花紅。謫居始信為儒苦,生計兼無一畝宮。


秋光雖寂淡,幽興入詩家。籬暗螿啼菊,園荒蟻上茄。圍棋知日影,理發見霜華。向曉兒童喜,溪僧遺晚瓜。

園林經積雨,晚步思幽哉。宿鳥頭相並,秋瓜頂自開。藥田荒野蔓,屐齒沒蒼苔。幽興將何遣?焦琴貰酒來。

謫居人事慵,幽興與誰同。僧到烹秋菌,兒啼索草蟲。掃苔留嫩綠,寫葉惜殘紅。歲晏琴樽好,籬邊有竹叢。


命屈由來道日新,詩家權柄敵陶鈞。任無功業調金鼎,且有篇章到古人。本與樂天為後進,【自注:予自謫居時,多取白公詩,時時玩之。】敢期子美是前身。從今莫厭閑官職,主管風騷勝要津。


 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
 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
 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

節近登高忽歎嗟,經年憔悴別京華。
二車何處搔蓬鬢,九日山川見菊花。
夢裏榮衰安足道,眼前杯酒且須賒。
商於鄒魯雖迢遞,大底攜家即是家。

如何小郡滯清賢,未得征歸振鷺班。
莫怕三年持漢詔,猶勝遷客臥商山。
俱諳宦路須推命,同有詩情令好閑。
唯是謫官無考限,比君知向幾時還?

七十年華鬢未霜,道情偏稱宰豐陽。
旦衙請印無仇覽,【自注:豐陽戶不滿千,例省主簿。】夜榻圍棋祇孟光。【自注:喻好棋,與內子敵手。】
庭戶萬重嵐氣盛,盤餐數飣藥苗香。
猶言彭澤終歸去,門柳青青檻菊黃。

半冬無雪懶吟詩,薄暮紛紛喜可知。衣上惹來看不足,竹邊聽處立多時。光迷曙色侵窗早,片舞寒空到地遲。今日使君吟望好,一車飛絮醉褰帷。


誰種離離碎玉苗,曉樓吟望興偏饒。白雲作伴宜長在,紅日無情已半銷。聚映早霞明野寺,散隨春水過溪橋。世間安得王摩詰,醉展霜縑把筆描。


紅芳紫萼怯春寒,蓓蕾粘枝密作團。記得觀燈鳳樓上,百條銀燭淚闌干。

暖映垂楊曲檻邊,一堆紅雪罩春煙。春來自得風流伴,榆莢休拋買笑錢。

桃紅梨白莫爭春,素態妖姿兩未勻。日暮牆頭試回首,不施朱粉是東鄰。

長愁風雨暗離披,醉繞吟看得幾時。隻有流鶯偏稱意,夜來偷宿最繁枝。

登龍曾入少年場,錫宴瓊林醉禦觴。爭戴滿頭紅爛熳,至今猶雜桂枝香。

長安廢棄遷都後,曲沼荒涼一夢中。見說舊園為茂草,寂寥無復萬枝紅。

陌上紛披枝上稀,多情猶解撲人衣。雙成灑道迎王母,十里濛濛絳雪飛。


日長何計到黃昏,郡僻官閑晝掩門。子美集開詩世界,伯陽書見道根源。風蚤北院花千片,月上東樓酒一樽。不是同年來主郡,此心牢落共誰論。


三月降霜花木死,九秋飛雪麥禾災。蟲蝗水旱霖沾雨,盡逐商山副使來。


千眼春畦兩眼泉,置來因得弄潺湲。三年謫宦供廚菜,數月朝行賃宅錢。空愧先師輕學圃,未如平子便歸田。此心久畜耕山計,不敢拋官為左遷。

偶營菜圃為盤飧,淮瀆祠前水北村。泉響靜連衙鼓響,柴門深近子城門。濛濛細雨春蔬甲,亹亹寒流老樹根。從此商於地圖上,畫工添個舍人園。


一未量移一轉勳,【自注:時數後予未量移,仲咸隻加騎都尉。】
貂冠羊胄總非真。【自注:予檢校常侍,故云貂冠。仲咸騎都尉,故云羊胄。】
韶光隻有兩三日,
浮世稀逢七十人。
青杏勸君重酌酒,
牡丹邀我且尋春。
請看富貴趙中令,
已作北邙山下塵。

曾經爛漫濯吾纓,忍別潺湲月夜聲。便入紅塵染詩思,吟魂猶合數年清。


賣藥先生白布衣,書來方信在京師。減君爐裏燒丹術,助我山中買酒資。【自注:處士自京寄白金相贈。】閑似野雲終不住,閉如籠鶴已多時。飄飄又去黃河北,更負中條幾首詩。


身世龍鍾且自寬,追量才分合饑寒。朝中舊友休誇貴,篋裏新詩不博官。曉髮靜梳微霰落,夜琴閑拂古風殘。會須歸去滄江上,累石移莎擁釣灘。


謫宦歸來發更斑,徊翔猶在寺卿閑。幾多僚友三台上,太半生徒兩製間。舊賜錦袍多貰酒,新裁紗帽欲歸山。東垣小諫龍鍾甚,空愧洪爐早鑄顏。


御前曾取好科名,一掾如何萬里行!身落蠻方人共惜,罪因文學自為榮。吏供版籍多魚稅,民種山田見象耕。君看咸通十司戶,投荒終久是公卿。


著書新奏御,【自注:上詔承旨蘇公道士韓德純與公集《三教聖賢事跡》各五十卷,故有首座之命。】優詔及禪扉。
首座名雖貴,家山老未歸。
磬聲寒繞枕,塔影靜侵衣。
終憶西湖上,秋風白鳥飛。

二年憔悴詠江籬,恩詔重教侍玉墀。寓直掖垣休入夢,常參幕次且吟詩。新文自負山中集,舊吏多驚鬢畔絲!莫道諫官無一事,猶勝閑臥解州時。

文章曾受帝褒稱,幕次孤吟冷似冰。借馬趁朝長後到,問人求米盡難憑。僮教罷藥朝無酒,兒廢看書夜絕燈。除卻金章在腰下,其餘滋味一如僧。

江籬吟盡鬢成霜,謫宦歸來夢一場。每日隻窺丹鳳案,被人猶喚紫薇郎。齋宮獨坐風翻幕,客舍閑吟葉滿床。若是承明容再入,未曾荒廢舊文章。


水閣山齋架碧虛,亭亭華表映門閭。力田歲取千箱稻,好事家藏萬卷書。旋對杯盤燒野筍,別開池沼養溪魚。吾生未有林泉計,空愧妨賢臥直廬。


郡城瀟灑浙江濱,暫輟乘驄慰遠民。莫放霜威誇御史,且收風景屬詩人。雪侵樓上迎潮眼,花擁湖中泛月身。盡是公餘吟詠處,好飛佳句寄詞臣。


年年賃宅住閑坊,也作幽齋著道裝。
守靜便為生白室,著書兼是草玄堂。
屏山獨臥千峰雪,御劄時開一炷香。
莫笑未歸田裏去,宦途機巧盡能忘。

蒲津名郡得名公,諫紙盈箱且罷封。
紅藥階墀曾吐鳳,綠莎廳事舊鳴蛩。【自注:故事,河府院有綠莎廳,唐來治平時,好事者嚐加澆溉,兵興之後,為不好事鏟去之。公好事者也,可復此景,故云。】
下車首謁重華廟,入境先經五老峰。
見說丘門詩版在,應教回也繼遺蹤。【自注:故兵部王侍郎常知河府,公之座主也。】

芸閣新銜捧詔歸,曆陽湖畔拜庭闈。已聞愛子披朱綬,【自注:著作郎君,已賜服色】猶學嬰兒著彩衣。飯饋海陵紅稻軟,鱠擎淮水白魚肥。吾生自失榮親祿,謾踏花磚入北扉。


忽從天上謫人間,知向山州住幾年。俸外不教收果實,公餘多愛入林泉。朝簪未解雖妨道,宦路無機即是禪。鈴閣悄然私自問,郡齋何異玉堂前。


休思官職落青雲,且算今冬病養身。白紙糊窗堪聽雪,紅爐著火別藏春。旋篘官醞漂浮蟻,時取溪魚削白鱗。況是豐年公事少,為郎為郡似閑人。


謫官滁上欲何為,惟把高閑度歲時。費盡俸錢因合藥,忙於公事是吟詩。京中吏去慵傳信,江外僧來與撰碑。更待吾家婚嫁了,解龜休致未全遲。


臘月滁州始覺寒,年豐歲暮郡齋閑。官供好酒何憂雪,天與新詩合看山。日照野塘梅欲綻,燒回荒逕草猶斑。吏人散後無公事,門戟森森夕鳥還。


壁上時牌催晝夜,案頭朝報見存亡。懸車又喪司空想,延閣新薨賈侍郎。【自注:二公相繼薨。】陶鑄官資經化筆,【自注:某登朝後,所任官皆司空,在中書。】品題名姓在文場。【自注:予應舉時,賈公以駕部員外知制誥,同知貢舉,遂蒙首冠多士。】繐帷一慟無由得,徒灑春風淚數行。


夢幻吾身是偶然,勞生四十又三年。任誇西掖吟紅藥,何似東林種白蓮。入定雪龕燈焰直,講經霜殿磬聲圓。謫官不得餘杭郡,空寄僧高結社篇。


白頭郎吏合歸耕,猶戀君恩典郡城。已覺功名乖素誌,隻憑詩酒送浮生。剛腸減後微微諷,病眼昏來細細傾。樽杓不空編集滿,未能將此換公卿。


未得科名鬢已衰,年年憔悴在京師。妻裝秋卷停燈坐,兒趁朝飧乞米炊。尚對交朋賒酒飲,遍看卿相借驢騎。誰憐所好還同我,韓柳文章李杜詩。【自注:嚴妻能書。】


黃黃真是小巫娥,買恐千金價不多。別母語嬌空有淚,對人聲顫未成歌。產從南國勝桃李,攜去東山隱薜蘿。滁上老郎無妓女,草玄讀易擬如何。


之子有文行,常流竊比難。揮毫秋露下,【自注:生文學餘力,尤工篆隸。】開卷古風寒。場屋推盟主,聲詩立將壇。論儒輕五伯,議古嫉三桓。師仰惟韓愈,才名壓李觀,【自注:生有師韓說。】固窮多短褐,憂道即忘餐。見訪山圍郡,相逢菊滿欄。眼青憐造士,頭白愧郎官。罷舉層霄遠,監州勺水蟠。貧廚兼味少,市醞數杯酸。舊業煩君勘,新題為我刊。【自注:生為予刊《小畜集》,又書八絕詩石。】臨岐留雅什,天馬感金鑾。


歲暮山城放逐臣,老從霄漢委泥塵。
公卿別後全無信,兄弟書來隻說貧。
眼看青山休未得,鬢垂華髮摘空頻。
文章氣概成何事?沾惹虛名誤此身。

勤王修歲貢,晚駕過郊原。蔽芾餘千本,青蔥共一園。牙新撐老葉,【自注:新牙之上,去年舊葉尚在。】土軟迸新根。舌小侔黃雀,毛獰摘綠猿。出蒸香更別,入焙火微溫。采近桐華節,生無穀雨痕。緘縢防遠道,進獻趁頭番。待破華胥夢,先經閶闔門。汲泉鳴玉甃,開宴壓瑤樽。茂育知天意,甄收荷主恩。沃心同直諫,苦口類嘉言。未復金鑾召,年年奉至尊。


寒食江都郡,青旗賣楚醪。樓台藏綠柳,籬落露紅桃。妓女穿輕屐,笙歌泛小舠。使君慵不出,愁坐讀《離騷》。


豔絕百花慚,花中合麵南。賦詩情莫倦,中酒病先甘。國色渾無對,天香亦不堪。遮須施錦帳,戴好上瑤簪。苞拆深擎露,枝拖翠出藍。半傾留粉蝶,微亞摘宜男。鄰妓臨妝妒,胡蜂得蕊貪。忽行晴吹動,濃睡曉煙含。話別年經一,相逢月又三。遣誰撏白髮,為爾換新衫。池館邀賓看,衙庭放吏參。仙娥喧道院,魔女逼禪庵。【自注:道院、禪庵皆公署內所有。】亂折窠難惜,分題韻更探。歌歡殊未厭,零落痛曾諳,穀雨供湯沐,黃鸝助笑談。顏生如見此,未免也醺酣。【自注:顏回不飲酒。】


風雨無情落牡丹,翻階紅藥滿朱欄。明皇幸蜀楊妃死,縱有嬪嬙不喜看。


海仙花者,世謂之錦帶。維揚人傳云:初得於海州山谷間,其枝長而花密若錦帶然。其花未開如海棠,既開如木瓜,而繁麗嫋弱過之。一朵滿頭,冠不克荷。惜其不香而無子,第可鉤壓其條,移植他所。因以《釋草》、《釋木》驗之,皆無有也。近之好事者作《花譜》,以海棠為花中神仙。予謂此花不在海棠下,宜以仙為號,目之錦帶,俚俗甚焉!又取始得之地,命曰海仙。且賦詩三章,以存其名。題諸僧壁。

一堆絳雪壓春叢,嫋嫋長條弄晚風。借問開時何所似?似將繡被覆薰籠。

春憎窈窕教無子,天為妖嬈不與香。盡日含毫難並比,花中應是衛莊薑。

何年移植在僧家,一簇柔條綴彩霞。錦帶為名俚且俗,為君呼作海仙花。


揚州后土廟有花一株,潔白可愛,且其樹大而花繁,不知實何木也,俗謂之瓊花云。因賦詩以狀其態。

誰移琪樹下仙鄉,二月輕冰八月霜。
若使壽陽公主在,自當羞見落梅妝。


春冰薄薄壓枝柯,分與清香是月娥。
忽似暑天深澗底,老松擎雪白娑婆。


芍藥之義,見毛、鄭詩。百花之中,其名最古。謝公直中書省,詩云「紅藥當階翻」,自後詞臣引為故事。白少傅為主客郎中知制誥,有《草詞畢詠芍藥》詩,詞彩甚為該備。然自天后以來,牡丹始盛,而芍藥之豔衰矣。考其實,牡丹初號木芍藥,蓋本同而末異也。予以端拱己丑歲,由左司諫為制誥舍人,後坐事黜棄。淳化甲午年,又以禮部員外郎牽復舊職,尋以本官充翰林學士,則謝公、白傅之任,皆蹂躪矣。自出滁上,移廣陵,追念綸闈,於今九載,而編集之內,未嘗有芍藥詩,言於詞臣,不得無過。揚州僧舍植數千本牡丹,落時繁豔可愛,因賦詩三章,書於僧壁。

牡丹落盡正淒涼,紅藥開時醉一場。
羽客暗傳屍解術,仙家重爇返魂香。
蜂尋檀口論前事,露濕紅英試曉妝。
曾忝掖垣真舊物,多情應認紫薇郎。

東君留意占殘春,得得遲開亦有因。
曾與掖垣留故事,又來淮海伴詞臣。
日燒紅豔排千朵,風遞清香滿四鄰。
更愛綠頭弄金縷,異時相對掌絲綸。

滿院勻開似赤城,帝鄉齊點上元燈。
感傷綸閣多情客,珍重維揚好事僧。
酌處酒杯深蘸甲,拆來花朵細含棱。
老郎為郡辜朝寄,除卻吟詩百不能。

索寞紅芳又一年,老郎空解惜春殘。
纔聞鶯囀誇楊柳,已被蟬聲哭牡丹。
壯志休磨三尺劍,白頭誰藉兩梁冠。
酒罇何必勞人勸,且折餘花更盡歡。


聞君公事苦喧卑,紅粟堆邊獨斂眉。已入朝行翻掌庾,未如畿尉且吟詩。【自注:君前任畿尉。】堰頭笑傲同張祐,市裏優遊比路隨。惟有才名藏不得,山陽留滯肯多時。


舊隱何年別翠微,瀑泉聲外鎖禪扉。御前曾寫八分字,天上曾宣三事衣。燈照夜寒霜後冷,鼎烹秋菌雨中肥。終歸五老峰邊去,杯渡長江一錫飛。


簪笏盈門獨紹蘭,臥龍潛在八龍間。鴒原任說朝賢貴,鶴氅惟稱處士閑。靜按仙經燒大藥,狂挨僧壁畫遙山。老郎見說林歸計,分取圭峰並掩關。


病中何事忽開顏,記得詩稱小狀元。【自注:予淳化辛卯歲贈,君詩云「明年再就堯階試,應被人呼小狀元」。】
粉壁乍懸龍虎榜,錦標終屬鶺鴒原。
青雲隨步登花塔,紅雪飄衣醉御園。
還有一條遺恨處,不教英俊在吾門。

潘嶽花陰覆杏壇,門生參謁絳紗寬。西垣久望神仙侶,北部休誇父母官。雨屐送僧莎逕滑,夜棋留客竹齋寒。何時儤直來相繼,三入承明興漸闌。


小仆如猿狖,貧家備指呼。未堪隨馬足,已慣典魚須。時洗塵侵硯,閑收雨滴圖。歸田如有計,留負酒胡蘆。


謫宦山州自訓童,
因求書籍有遭逢。
偶收毛鄭古《詩》義,
認得歐虞舊筆蹤。
南郡攜行心不足,【自注:此本自解梁徵回,便合納上。尋值侍郎,入聖上幕府,不敢私謁,遂攜去滁、揚二州。】
西齋送去手親封。
塵侵煙染尤堪重,
年號標題曆武宗。

移床施簟就南軒,門掩閑坊半樹蟬。多病形容隻有骨,食貧生計旋無錢。掖垣已忝年深直,朝謁終妨日晏眠。會解綸闈求郡印,早收餘俸卜歸田。


先皇憂蜀輟樞臣,獨冒兵戈出劍門。萬里辭家堪下淚,四年歸闕似還魂。弟兄次序元投分,兒女親情又結婚。且喜相逢開口笑,甘陳功業不須論。


賃船東下曆陽湖,榜眼科名釋褐初。賓職不憂無厚俸,郡齋惟喜有藏書。伴吟先買秋江鶴,醒酒時烹晚市魚。廉使多情應問我,為言衰病似相如。


去年看雪在商州,使君命我山寺頭。
峰巒草樹六百里,饑鼯凍鳥聲啾啾。
山城窮陋無妓樂,何以銷得騷人愁!
抱瓶自瀉不待勸,乘興一引連十甌。
晚歸上馬頗自適,狂吟醉舞夜不休。
今年看雪在帝里,瑤臺瓊樹佳氣浮。
朝回攬轡聊四望,移下五城十二樓。
樽中有酒翻不飲,鬱鬱不快非怨尤。
吾兒嬌駿未曉事,問我胡不私獻酬。
因令把筆寫我意,為渠吟作雪中謳。
昔為副使不理事,待罪且免憂人憂。
今為諫官非冗長,拾遺三館俸八優。
秋來連澍百日雨,禾黍飄溺多不收。
如今行潦占南畝,農夫失望無來麰。
爾看門外饑餓者,往往僵殕填渠溝。
峨冠旅進又旅退,曾無一事裨皇猷!
俸錢一月數家賦,朝衣一襲幾人裘。
安邊不學趙充國,富民不作田千秋。
胡為碌碌事文筆,歌時頌聖如俳優。
一家衣食仰在我,縱得飽暖如狗偷。
況我眼昏頭漸白,安能隱几勤校讎。
何時提汝歸田去,賣馬可易數隻牛。
深耕淺種苟自給,藜羹豆粥充饑喉。
黍畦鋤理學元亮,瓜田澆灌師秦侯。
素餐免作疲人蠹,開卷免對古人羞。
未行此志吾戚戚,對酒不飲抑有由。
斯言不敢向人道,語爾小子為貽謀。

關征市賦縻賢俊,誰愛此官為吏隱?將作晁丞於役時,婺女星臨海邊郡。黃絹辭高位尚卑,白華行潔身猶困。會待時來即並伸,也知道在終無悶。君不見,路隨含笑坐市中,屈身豈愧丹陽尹。又不見,張生狂醉戀揚州,冬瓜堰下甘肥遁。此行況是奉皇華,數丈輕舠載一家。攜瓶下岸買竹葉,掛席背風穿蓼花。霜晴震澤初嚐橘,泉過惠山應試茶。虎丘曉露靈隱雪,錢塘夜潮照湖月。密排詩景在途中,旋吟新句教兒童。漸近金華見隼,五馬來迎使者車。應知驥足暫拘絆,八詠樓開頻啟宴。醉中官妓乞歌詩,剡溪紙貴抄新詞。他年誰獻《子虛賦》,召入金門五雲路。因思元白在江東,不似晁丞今獨步。


還揚州許書記家集(許渾孫進家集得官。)

编辑

君不見,近代詩家流,胡為蹇滯多窮愁?孟郊憔悴死逆旅,浪仙斥逐長江頭。張生飄泊冬瓜堰,徒雲輕薄萬戶侯。浩然無成鹿門去,李洞忡哭昭陵休。生無風教興王化,死無勳爵貽孫謀。可憐詩道日已替,風騷委地何人收。高陽許公精六義,獨向聖朝生後嗣。因將先集進九重,高步金台曳珠履。祖德光輝聖主知,府尹賢明丞相子。(明維揚權收,即故中令薛相子。)廣陵郡大古九州,記室官清外三事。遂令天下學詩人,徒羨君家窮四始。我來迎侍遊江都,玳筵往往陪歡娛。遂求家集恣吟諷,海波乾處堆珊瑚。因思賈孟數家一何苦!詩鬼嗷嗷餒無主。子孫淪沒誰及君,閑倚紅蓮傾淥醑。草檄餘閑好賦詩,莫放風情忝爾祖!


我聞三代淳且質,誰人熙熙誰信佛。茹蔬剃發在西戎,梵法不敢幹華風。周家子孫胡不肖,奢淫惛亂隳王道。秦皇漢帝又雜伯,隻以威刑取天下。蒼生哀苦不自知,從此中國羨西陲。無端更作金人夢,萬里迎來萬民重。為君為相猶皈依,嗤嗤聲俗誰敢非。若教卻似周公時,生民豈肯顧披緇。可憐嗷嗷避征役,半入金田不耕織。君子之道動即窮,亦有賢達藏其中。上人來自九華山,叩門遺我瓊瑤編。錚錚五軸餘百篇,定交仍以書為先。書中不說經,文中不言佛,有心直欲興文物。感師自遠來相親,為師畫卦成同人。出門無咎非群分,袈裟墨綬何足雲!


誰為東君掌青律,故將春日連人日。
春日雨絲暖融融,人日雪花寒栗栗。
雨雪寒暖苦不同,可比交情去就中。
仲咸擁爐發歌詠,古風激破澆漓風。
人情離合古來有,召公初亦疑周公。
汾陽臨淮本仇隙,一旦分兵若親戚。
四公翻覆人不訊,各各操心為邦國。
此外譸張多為己,反掌背面如千里。
張耳陳餘不忍言,魏其武安何足齒!
我愛中允君子心,心與人交淡如水。
別有人間勢利徒,一去一就隨榮枯。
西漢董賢方佞幸,孔光迎拜卑如奴。
是時揚雄在東觀,投閣欲死無人扶。
有唐力士夫人死,朝士執喪【自注:平聲】如喪妣。
是時李白放江邊,憔悴無人供酒錢。
小人之性何所似,真如蜂蝶並螻蟻。
尋香逐臭苟朝昏,豈願松篁與蘭茝。
重君誓心一何極,澗底松兮陵上柏。
澗松陵柏有朽時,我約君心無改易。

商山老烏何慘酷,喙長於釘利於鏃。
拾蟲啄卵從爾為,安得殘我負瘡畜。
我從去歲謫商于,行李惟存一蹇驢。
來登秦嶺又巉巖,為我馱背百卷書。
穿皮露脊痕連腹,半年治療將平復。
老烏昨日忽下來,啄破舊瘡取新肉。
驢號僕叫烏已飛,劘觜振毛坐吾屋。
我驢我僕奈爾何,悔不挾彈更張羅。
賴是商山多鷙鳥,便問鄰家借秋鷂。
鐵爾拳兮鉤爾爪,折烏頸兮食烏腦。
豈惟取爾饑腸飽,亦與瘡驢復仇了。

麻姑親采扶桑木,鏤脆排焦其數六。雙成捧立王母前,曾按瑤池白雲曲。幾時流落來人間,梨園部中齊管弦。管弦才動我能應,知音審樂功何全。吳宮女兒手如筍,執向玳筵為樂準。數聲慢仙人,屐齒下雲棧。老狐臘月渡黃河,緩步輕輕踏冰片。數聲急空江,雹打漁翁笠。鮫人泣對水精盤,滿把珠璣連瀉入。劃然一聲送曲徹,由基射透七重劄。金罍冷落闃無聞,隴頭凍把泉聲絕。律呂與我數自齊,絲竹望我為宗師。總驅節奏在術內,歌舞之人無我欺。所以唐相牛僧孺,為文命之為樂句。


昔事先皇叨近侍,北門西掖華清
太宗多材復多藝,萬機餘暇翻棋勢。
對面千里為第一,獨飛天蛾為第二。
第三海底取明珠,三陣堂堂皆御製。
中侍宣來示近臣,天機秘密通鬼神。
乃知棋法同軍法,既戒貪心又嫌怯。
惟宜靜勝守封疆,不樂窮兵用戈甲。
先皇三勢有深旨,豈獨一枰而已矣。
當時受賜感君恩,藏於篋笥傳子孫。
至道年中出滁上,失腳青雲空悵望。
移典維揚日望還。軒轅鼎成飛上天!
龍髯忽斷攀不得,舊朝衣上淚潺湲。
吾皇曲念先朝物,征歸再掌西垣筆。
悲涼忽見紅藥開,哭臨空隨梓宮出。
去年領郡得齊安,山州僻陋在江干。
黃民誰識舊學士,白頭猶在老郎官。
昨日江邊天使到,隨例沾恩著衣襖。
皇華本是江南客,久侍先皇對棋弈。
筵中偶說當年事,三勢分明皆記得。
我從失職別上臺,御書深鎖不將來。
遙想棋圖在私室,天香散盡空塵埃。
今日因君聊話及,翻作停杯向隅泣!
人生不易逢聖朝,君恩未報雙鬢凋。
金鑾殿花春灼灼,永熙陵樹夜蕭蕭。
空歎拖腸在泥土,不如舐鼎升煙霄。
多病相如猶未死,追思往事欲魂消。
星使今辰回馬首,強對離筵滿傾酒。
悲歌一曲從事書,唱與朝中舊知友。

上玄茫昧胡為乎,施設吾道生吾徒。否多泰少是天意,生有述作死不虛。聖人憂患方演易,賢者窮愁始著書。盡令富貴陷逸樂,蠢蠢戢戢如雞豬。泯然無物作時瑞,誰識鳳皇與騶虞。經史子集燦今古,粉繪帝道張皇謨。一言可采即不朽,名姓張與日月俱。乃知天心厚我輩,窮辱不足形悲呼!夫君擢秀在江左,國小而逼何區區。科名始得值兵火,金陵坐見成丘墟。歸朝才得一讚善,黜降重為縣大夫。彰明僻遠在蜀道,又遇祅賊攻成都。徒行抱印入隴氐,乞食夷落何崎嶇。歸來朝責作主簿,朱衣暗澹鬢毛疏。昨朝投我蜀中作,錚然一集如瓊琚。杜甫悲竄吟不輟,庾信悲哀情有餘。我逢聖代自多難,謾誇三入承明廬。近令編綴《小畜集》,文筆詩賦何紛如?才名官職不兩立,真宰折刻分毫銖。郎官疏遠既未貴,縣吏禮數不足拘。相逢且說文章樂,為君酌酒焚枯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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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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