屛谷先生文集/卷十
附錄
编辑實錄記略
编辑甥金瑞景撰
惟我舅氏。天資穎秀。神彩淸明。自早歲已有志爲己之學。養之以道義。充之以誠實。氣和而毅。辭直而婉。癯然若不勝衣。而內操貞一。確如金石。早見俗情。難與俯仰。絶意塲屋。閉門讀書。潛思實踐。見人之善。亹亹闡揚。雖閭里鄙夫。有善行則必記錄之。聞人過惡。不形於口。己有差失。必告于人。或有情外之謗。一笑而不分疏。及其晩年。所見益精。所造益卲。嘗曰。心地上不可著一毫人爲。只常常照管。不使放去而已。又曰。心須平平地頓放。又曰竆理必須究竟到底。然亦當循他自在路脈。旋旋推去。又曰。理發如火然泉達。氣發如銛鋒悍馬。理可養而充。氣可制而中。於諸經奧旨。必求心解融釋。有所自得於言外者。輒書冊子。以備遺忘。若就正錄。瑣義等篇。是也。事親極其愛敬。大人公晩年多疾。常在牀褥。公不暫離側。調嘗之節。亦皆親執。不委之婢僕。一事一行。無敢自專。必稟而行之。奉祭祀。必致三日齊。當寢不解衣帶。將事之際。誠敬備至。如見所祭者。平居。必早起謁祠廟。日以爲常。敎子弟。必以義方。有過失。不大聲色。諄諄訓誡。使自遷改。時邀各處姊妹。團聚一室。庭戶之內。和氣藹然。待賓友必和敬。不問親疎貴賤。咸得其宜。授人經史。毫分縷析。使聽者易以解悟。與人論辨。辭簡而義盡。就有未合。未嘗變其辭色。若己見是則終不撓。羣居打話。語音詳緩響亮。各當其人。故人服其款洽。衣食只禦飢寒。時不免朝晡之窘。而處之晏如。或當顚沛。神氣整暇。條理不亂。逮夫戊申禍變。死生在呼吸。而授首而叱退之。及就庭供。從容條對。至蒙天褒。苟非平日義理素明。操履素定。安能辦此。且使吾嶺得免魚肉而卒被名鄕忠孝之諭者。寔公之力耳。噫。余小子屢承鐫誨。雖未能佩服。而眷眷誘掖之恩。何可忘也。其於威儀動靜之節。尙不能記其萬一。而况踐履造詣。何敢容喙耶。
嘗垂誨曰。斯民報本是祭祀。若不盡其誠敬。不祭何異。前期三日。雖閭里勿閒往來。靜坐一室。專心靜慮。是所謂齊。柳介仲七十之年。當祭祀不脫上衣。終宵危坐。可尙可尙。
又曰。做事。立志爲先。志不立則小事不成。况大事乎。然又當察其所志者何事耳。
又曰。汝之動作云爲。未免輕躁。是中無定主而然也。時俗澆漓。人或有志於拘檢者。輒羣聚指笑曰。某也爲學。甚者無故生嫌憎。然其笑憎。於我何有。但須洗滌舊習。點檢此心存否。今日如是。明日如是。積以歲月。則身體自然撿束。非復曩日貌樣矣。苟植志不固。又慮人之非笑。則沒歲竆年。竟無振拔之時矣。
與孟雲侍坐。謂曰。讀書不倦。夜以繼日。勤者之所能。非可望於汝輩。但當披閱書冊。慣於眼目。則自然心與理會。有警發處。當先除宿習。更發新意。不然而蹉卻目前好光陰。只爲一生無謂之人耳。
嘗謂金弘景曰。所講有頭緖否。心常存則學自進。
又曰。聖賢千言萬語。面貌雖似不同。要其指歸。則皆爲身心說。故先有操存之工而後觀聖賢文字。方有進益。
嘗曰。讀書莫貴於循序而致精。久久自然漸漬浹洽於心。心與理會。乃能有益。若貪多務博。未啓其端而遽欲探其終。未究乎此而忽已志乎彼。往往見可合時文文字。輒開眼記籍而已。則雖讀何益。
金弘景問朱書太極。在陰陽之外。未嘗不在乎陰陽之中。曰如此冊子。必有可讀之理。而不在乎字畫上。亦不在乎紙素間。此所謂在陰陽之外。而其可讀之理。要不出冊子中。此所謂在陰陽之中也。
嘗曰。氣質樸訥底人。敎導易以成就。若粗有智慮。專習時文底人。敎導之言。無自而入。
又曰。於人。先尋箇長處。於己。先尋箇短處。在人者常若有餘。在己者常若不足。以此處心。則始知記所謂善則稱人。過則稱己云者。非姑爲退託以求悅於人也。
彭中丞曰。吾平生不爲他學。只學平心而待物。此言有味。
士者。任爲人之責。今以士爲名。而此心無湊泊處。只與閒浪人追逐。終日所爲。非博奕則爲無益說話。日日如是。經過平生則其鄙野頑愚。見于言色。難可掩得。不特此也。一生行身。無非崎嶇偪側之地。何以塞爲士之責乎。
人有訾毁我者。勿輒生忿怒。自省己過有無。有則彼言是矣。無則彼言妄矣。不可艴顔色辨黑白。橫生躁暴也。
嘗曰。婢僕有過。勿作色高聲。只諄諄敎戒則自服。
又曰。先儒言使下之道。威而不恩。則懼而離。恩而不威。則玩而弛。此言當效法。
古聖賢敎人。各因其材。至如性理幽妙。尤不可輕說。故周子太極圖成。不以示門下諸生而授二程。尹彦明見伊川後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今人於性理說。窺見得一个半个依俙影子。則輒於人人前。說過不已。如使聞者眞有知。必內笑。不知則爲一塲過耳空言。彼此何益。
學之爲言。效也。效聖賢之事也。若只要通古今爲文詞而已。則雖與衆人有間。實非學也。
人之大患。在自是。自是則自滿。自滿則不勉。以堯舜禹之聖德。猶曰舍己從人。不自滿暇。况衆人乎。
語及河洛太極圖及天命圖曰。此非天上語。皆是人事。康節云。今之經傳。古之人事。亦此意。
寡欲則心自靜。靜則處事自簡。簡則閒泰。
狂瀾。非隄防無以制。嗜欲。非禮義無以禦。
慾心纔發。便思義理。是窒慾之方也。言語纔出口。便思簡默。是操存之要也。
凡處事當盡在我者而已。他人得失。不暇論也。
義理充積于中。酬應百千萬事。其用不竆而無差繆。如水之渟滀深則灌之百千萬畞。無燥涸之患矣。
學貴自得。潛心積久而不懈。則必有自得之時。
凡看文字。有體認體驗之工。方有益。若一向貪著於卷中而不知身心所在。是役於物也。何益。
讀書竆理。當旋旋推去。漸漸到底。不可以粗率之見。急迫求之。世人往往因思索而致心疾者。急迫求之之故也。
施財亦有道。所當施處卽施而無吝惜。不當施處。亦不可輕施。
發一善言。行一善事。必欲人知。是淺之尤者。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君子美之。
正衣冠尊瞻視。是持敬之方。然先有意於瞻視。其心已外馳矣。
書曰。念終始典于學。荀子曰。學至死乃已。蓋此事。乃吾家遠大之事。豈以衰老自廢。
問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居處恭執事敬。爲之猶易。與人忠。難。於待人之際。不無親疎貴賤之殊。而接之以忠則一也。忠是眞實無雜不容安排之謂。豈不難乎。
親戚有不善。不快於吾心。欲使彼事事善。是親厚意。道理亦然。然忠告之而不悛。則置之可也。不當以不平之心。橫在胷中也。每恕之曰。彼稟性樸陋。如此不足怪。迫於困竆。如此不足怪。喪性於憂患。如此不足怪。多方而恕之。則於彼亦無憤嫉意。不然。往往發於聲色。有迫切之失矣。大抵父子責善。猶不免傷恩。况親戚乎。
於人則責備而不察自己言行之如何者。人之大患也。張子曰。工於論人者。察己常疎闊。正謂此也。
金弘景。問操存之方。答曰。晦齋曰。有物於此。握則破。不握則亡。此言最善形容。惟在握與不握之間耳。
嘗曰。余自少年時。於此事不無意向。而但乏工程。終無的見。譬如有十襲之物於此。以錐子鑽穴窺覘。明知其中有物而不知爲何物。可憫。
凡論事。先觀衆議長短可否。是則從之。不是則詳察。知其決不可用。然後示己意。果實見得是非。不可屈己見也。
議論上不可小存血氣。天下事不是處。皆從血氣上來。是處皆從謹愼上來。
有一種人。聞人言論。輒以己意橫生。如自己東西未決。忽見人走東。便卽向西去。走西。便卽向東去。此其有些機智而都無識量故也。
嘗謂族姪緻曰。擧業雖不可廢。然但專意於此而爲必得之計。則本心自然斲喪。終無可觀處。幸而有成。可謂儒乎。人於功名仕宦上淡泊。所養可知。
平時不爲大段不義。易。若當忿怒及財利。不失其本性。過人遠矣。
當患難顚沛。不失威儀者。非倉卒間辦得。此由平日有所養而然。
人之嬾惰。非本性然爾。但其氣質昏弱。不能自拔。習與性成而然耳。欲治其病。要當變化氣質。
問年歲不甚老大。而嬾病漸深。當事每有畏避之心。奈何。答曰。何不思莊敬日彊。安肆日偸之語乎。
人若察理明。則鬼怪不經之談。不足以動吾中。
自尊而卑人。人必卑之。自貴而賤人。人必賤之。
嘗曰汝聞人嘉言善行。則必記錄之。此與等閒過耳者。似有間。然去年今年。猶是此人。只是記錄而已。有何干涉於己。
慕山瑣錄
编辑門人權寭撰
先生嘗論理氣云。天下萬事。無不根於此。理之用無竆。氣之用有限。
又曰。吾儒。理上做去。佛氏。專向氣上做去。吾儒之用。無竆。佛氏之用。自有竆碍處。
理是無形底。氣是有形底。有形者可見。無形者不可見。如案上冊子。是有形。其讀之。理無形。不屬紙不屬墨。卻在上面。然不可外冊子而求之。凡物皆然。有物必有則。有便俱有。似混淪不可分開。然就其中細究。則苗脈各異。情狀不同。理自理氣自氣。
氣有形而理無形。人多認氣之靈底爲理。此知見易差處。理字。古無說話。至周子言無極而太極。始有可捉摸底。寭問所以然所必然所當然所能然之別。曰。如以體用言。所以然所必然。從體上說。所當然所能然。從用上說。
塞于兩間。皆生生之理。此理。賦在人身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苟無私意以害之。無往而非仁矣。
凡有形底易知。盈天地間。往來升降。紛紜交錯底。皆生氣也。生故靈。凡動物微如昆蟲。皆生氣聚底。故能運動。能知覺。看得妙理。大小大快活。
嘗曰。人生雖得長年。如蜉蝣之得至夕間。雖天地亦不久。但以人視之爲久。雖天地亦不大。日行一日一周。其大亦有限。天外有無竆之氣充滿。靜在其中。動處成天。靜處成地。氣之動處。被外面靜住。故動不已。若外面無靜物圍住。何緣動不息。
因談氣化。語安行敏曰。汝方讀中庸。如首章註。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只略知這言句。不曾尋究所以然之故。以此不知這物事爲如何。如了得此註之義。餘可推知。凡看象數。透得一重。又有一重。直須透得盡。方知所以然如何。始知吹萬皆從這箇流出來。
凡物之有感通者。皆以氣之相連也。天地山川。成形中之大者。亦必有靈。爲之祭祀以享之者。非虛設也。
問昆蟲皆有知覺。好生惡死。趨利避害。與我同也。曰。此氣感而然也。雖草木。亦有知覺。程子云。遇旱憔悴。得雨欣榮。是知覺。氣是靈底。氣以成形者。自然有靈。人其最靈者。所以能視聽言語者。誰爲之也。所以能然者。以氣之靈也。人與物。莫非一氣攸成。但有偏全淸濁之別耳。氣一也。故聖人一視而同仁。
問河洛數配卦多不同。曰。先後天異矣。曰非但先後天。又有得位得數。析合補空之異。曰數無定體故然耳。曰今人開口。纔說氣化。便目爲氣。學易有卦爻。從有形象底畫出來。亦可目爲氣學耶。曰凡看理氣。須看眼前物事。如這冊子。自有讀之理。須從冊子尋求。舍冊子。何處尋求。理無形象。無聲臭無情意無造作。而爲氣化之根本。須看氣化所以然是何物。
問。一分爲二之一。何以謂非數。曰。數生於動靜。一分爲二之一。卽太極也。揲蓍去一。亦以此。
問黃赤道。只設色以別之。月道之有靑白朱黑。何義。曰取月行之方之色也。問月或出黃道外。或入黃道內。如何。曰。日月之行有遲速。日進月退。或在日道之左。或在日道之右。故曰出外入內。然其實與日同道也。問歲差之說。曰。此難知。天平運而舒。日內轉而縮。大約積幾年。似爲幾分而已。頃見金德五推筭。排定其分數。非也。天行過日處。餘分極微瑣。自先儒諸家。皆不得推筭排定。如何排定得。
問。月受日光而哉生明。曲似鉤。何也。曰。月形正圓。日光側照。故如鉤耳。問。月與星。皆受日之光。月獨有盈虧。何也。曰。星在日上。月在日下。故星光常明而月有盈虧耳。
天如是大。地如是廣。人如是眇然而便能主管天地。天地。譬則人之形體也。人則其心也。人之所以主管者。非止謂代天之工。人事之感應而氣化之衰旺否泰係焉。須於此看取。
人皆可以爲堯舜。有此理也。故敎人。能使之爲善不爲惡。至於才分。有生已定。父於子。師於弟子。亦無如何耳。
嘗曰。格物是第二件事。問格物最初工夫。何以曰第二件事。曰更有心性工夫在。
爲學不在多言。昨寄君近思錄一卷。足矣。此一卷亦多。只在操得一箇心。要操心須涵養。程子所謂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此二句。無不足。
嘗語寭曰。子知問字意味乎。此一字最要。此爲進學之本。須將孔門諸子疑問處。子細看。看得此一字所關甚大。見古人疑問底。或有後人末學可曉底。然古人必須問者。豈無以乎。又後人之見。實賴古人已發而增長一二分出來。
嘗曰。心要操存。而工夫只在使他安頓在平平地。常自警省。不使昏昧放倒而已。若操得太過。亦生病。故先儒以以敬直內之說爲非者。此也。如做得是底事。亦不可有意著。須恁地循理行將去而已。若有意著。亦有多少病敗。
學須竆得理字根柢。心目瞭然。應事自有條序。不然。聰明才智之人。亦可辦立事業。而臨之以不測。便忙亂沒頭緖。
問。道無不在。而百姓日用而不知。不可謂之道。曰。孰非道也。如坐席占位展去。道亦在是矣。曰。人之所行。雖有暗合。不可謂知道。曰然。若不知道。雖十八九行得。而一二事。便錯倒盡。
問。常時似知得事理如此。而臨事卻昧然。所知之理。都行不得。如何。曰。此是心不正。若正得心。事到自然應之不差。
學所以明人倫也。要知此事而行此事者。是學也。名爲學而外人事。則未知所學底是何事。
問。資稟低下者。不必理會高遠。只要面前人事上理會做去。如何。曰。聖門設敎。亦因其材而篤之。須有次第。不可躐等。
問。有以下學上達爲二段。工夫有先後之序。此說何如。曰。下學人事。自可上達天理。不成有先後之序。
問。夫子罕言利命仁。子貢言性與天道。不可得以聞。豈當時無資性工夫可以了聽透得者。故如此否。曰。固亦因人設敎。然未必絶無說話。子貢所云。乃眞知得這箇物事。
問。人先立其大者。如三綱五常。持守堅定。自餘小小節目。推做將去。如何。曰。人做底當如此。然須知上面所以然。觀會通以行。始得這物事。某初年意謂有透解得。今覺只見依俙影子。更不能進。
所貴乎學者。只要理會得這箇。至於極地頭。所以酬應萬變。井井不亂。其效至於天地位萬物育。先輩所以苦心極力。猶恐或差。以爲非此。一日不可爲人者。以此也。
中人以下之資。爲善爲不善。只在培養之如何。養以善則爲善。養以不善則爲不善。可不愼哉。〈有爲而發〉
人須處心平坦地。不然。或好崖異。或好刻迫。不知不覺。便作索隱行詭。齷齪偏隘底人。易言庸信庸謹。聖人亦若是而已。况衆人乎。〈有爲而發〉
問。執中。朱子與何叔京書。中果何形狀可執云云。然則何以言執。執中與操心相似。執無可執。操亦無可操歟。曰。中有何形狀可執。心亦不可有執持之意。故曰。敬以直內則可。以敬直內則不可。心要平鋪自在。不令昏惰放倒。事來酬應。自然中節而無過不及之差耳。以眼前物事言之。如火爐是盛火之器。便以盛火。煙竹是吸煙之器。便以吸煙。吾知之子亦知之。卻恁地盛火吸煙。不須著意。然吾只知這物如此而不能事事物物如此。聖人義精仁熟。尋常酬應。自中於理。如吾爐盛火竹吸煙。有執中之名。實未嘗有所執也。
嘗曰。人但知一歲之運。見得冬裘夏褐。晝行夜寢。所以隨時而爲之者。亦可以知處世之道耳。〈有爲而發〉
先生看文字。專於理趣。不主文字。嘗曰。先有這意思。有這言語。有這言語。有這文字。文者。所以記言。理得言順。自然文字好。文雖奇。理不足。終非有關係底文字。聖經賢傳。何嘗有意於工文字。只平淡地寫出來。自然成章。孔子曰。辭達而已。達字最好看。
又曰。奇健文字。做得易。淡底文字。卻難學。
文字貴平淡。天地間最盛者水。水只是淡。波瀾奇變。隨遇而生。爲文。若只用意爲奇。此亦不知理者也。每見神奇文字。艱澀窒碍。令人厭看。
凡看文字。必先識大義歸宿。方可。如說敬字。須看得一段議論。皆照應注向敬字。無一句閒說話。首尾只是爲敬字說來。始爲有益。
聖人敎人。不曾費許多說話。只略略提警。使自去思省體貼出來。能成就人才。今人卻片片說出。殊無餘味。使人過耳便休。不復體究。所以人才亦不及於古。如今講學等事。只爲文具。令人厭看。
大學齊治平。皆帶脩身說。其施爲有大小之不同。非以齊家底治國。治國底平天下而已也。
中庸二字。總了天地間義理。
中庸一篇。大意在明道。明道要時中。○費隱八章。前四章言道。後四章言德。德字從前四章來。行道而有得於心也。○九經章尊賢以下。皆以政事上說。而呂氏云親師取友。然後脩身之道進。以工夫上言。未可知。○讀中庸。須理會中字。讀易。須理會時字。今人不會去理會。只道理會難。未知如何爲難。○中庸一篇。大旨皆在上面。十一章十二章以下。說道。二十一章以下。說誠。總腦都在上十一章。中庸骨子。全包括在其中。
問。中庸。饒節曰。此書。只爲時中而作。首章至十一章。只是說了中字。未必分節看。十二章至二十章。說費隱以明道。二十章。不可屬下節。二十一章至三十二章。說誠字。道卽時中之道。誠所以實此時中之道。道與誠。只是反覆發明箇中字。朱子就其中分作二節。始知眼目精到。力量括盡。不容議論。章句中前日有疑處。漸覺明的。惟第五章。不明故不行。這明字。姑依舊未定耳。問。就正錄。何以卻從饒節。曰。依饒節。說得差易故也。不妨自爲一說。而不如朱節之爲尤大。饒節。自可爲大節中小節。
盈天地間物事。莫非實理。中庸鬼神章。亦說這物事。問。中庸一篇。言道體卻從人所做底說去。中間忽閃說鬼神。怳然卻難理會。曰。道是實理之流行。人與天地鬼神。本無二致。幽明鉅細。遠近淺深。無不貫乎一者。打得過。便見這一段意。中庸。上截言體。下截言用。鬼神在兩截之間。似是承上起下也。
問。權炳問費隱之費是理也乎。答以兼事物看取之意。如何。此有先儒說乎。曰。理也。此在本章小註耳。太極圖第二圈。所以明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之理。這圈子。只是理也。以圈內分畫陰陽。或有看屬氣。誤也。只爲理在氣中。非氣。理不可見。故畫陰陽耳。
方看中庸。見寭掩卷。因曰這一書。作一塊子。看到似好。而精力已無及矣。饒氏分節。陽村極稱善。然看得不然。朱子分節。的定不可動。〈衣錦章不動而敬以下。似說功效。而朱退皆以工夫說。不敢異論也。〉因問寭頃答權炳云。費是此理之散爲萬事底。須從事物上看取。如何。曰。以氣明道。從有形底可見無形底。旣曰格物。物卽事物也。何可外事物而求理。朱子之前。有以形而上下看費隱。至朱子斷定後。人開眼。便見得這箇體用。片片分曉。
出示光陽答書。因曰。中庸一書。字數不多。而聖人之道。都在此書。天地間有此理。生出這物事。聖人看得如此。做此書以詔後世。先儒段段發明。以待學者。而人尠知之。未知更歷幾千年時。得能知此書者。能了此一書。天下何事做不得。我初間妄有一分意思。今覺儘難精力。更無餘望。誠可慨然。寭對云。看來大小事。莫不有中庸之道。今做一件事。始終本末。整頓穩帖。便是這道理。曰。天下何處無這道理。只爲人不能知行了這箇物。許久廢墜。有時念至。不覺憮然。
又曰。文義難解。自古而然。近見中庸輯略。周程諸說。亦覺有艱險處。朱子眞是聖人。註解平常的當。不可移易。自非上智之資。融會貫通。安得如此。
方展看論語。因曰。孔子不言心學。思孟略言之。宋以後心學大興。學者口口講說。不勝其煩。還覺有弊。孔子如何也不說。只是當時人皆知之。又能行之。不須說。看取二十篇。可知。思孟時漸微晦。故有些說話。世級愈下。不復知有此事。不得不片片說出來。然末流之弊。枝葉益繁。本根反晦。不可救。
問。攻乎異端集註。攻專治也。是專一去做底物事否。曰。是。但夫子時無佛與楊墨。老則不甚漫延。語中元無及老處。所謂異端。似是百工伎藝之謂。蓋謂儒術該通事物。如專治工藝之事。則有害之意。而註說如此。不敢別解。
問。沐浴請討章。胡氏說曰。仲尼此擧先發後聞可也。謂夫子如此。魯君如此。曰。弑君之賊。人得以討之。此直言其義理耳。夫子如何得如此。必方伯連帥有權力任專征之責者。乃可爲之。但討賊。不可低佪遲疑。力可討則便可討之。
問。公子糾死。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又從而事桓公。程子曰。云云。管仲自見義理如此。後人尙論其事如此。曰。管仲初無箇見得。但皆是吾君之子。皆是齊國之臣。子糾爲君。仲要依舊臣事。小白爲君。仲亦可臣事。義理亦有如此者。
問。聖人開物成務。皆取法於天乎。抑自開自成而與天相合乎。曰。易云。觀象於天。效法於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作某事取某卦。而人心亦自有天。從心做出。便與天合。如圓運方止。虛盛利入。理皆如此。循理爲之。天亦不外。若欲知天。先看眼前物事。如爐盛火硯磨墨。皆可推知。
問。制器取其象耶。乃象器以爲卦乎。曰。制器取於象也。象存乎卦而卦不必先。器不待見卦而後知象。以衆人之不能知象也。故因卦以示之。卦器之先後。不必硬說也。或疑鼎非自然之象。乃人爲也。曰。固人爲也。然烹飪可以成物。形制如是則可用。此非人爲。乃自然也。
問。物之感應。或遠或近。無定位。無常處。而易卦。必間二爻爲應。何也。曰。天地之間。一氣分而爲二爲五。兩其五行而已。天文地理。人事物類。否泰損益。剛柔得失。皆有其對。易設奇偶。以總括之。卦本三爻。三才之道也。三加一倍而爲重卦。如天在地上。其所感應。或從近相比。而其正應。不得不初與四應。二與五應。三與上應。四爲上卦之初。五爲二。上爲三。其實初與初應。二與二應。三與三應。特以重卦。故間二爻耳。
周之文。在聖人制作時。正當豐盛之會。固爲恰好。在後時。固自有損益之可言者。如萃之用大牲。損之二簋可用享。亦可見。易只是一年之運。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只是這物事。歷千百年。循環不竆。只是這物事。故余嘗曰。看曆可知易。易只是一時字。知時。可以救時。孟子知易以此。此所以爲救時之聖。
嘗侍坐。程氏遺書一帙在前。正說易中庸者。因曰。經學。濂溪始發揮。二程繼之。今見雖程子說。不恰好者亦多。爾時經學廢絶許久。自周程草刱來。初間講說。猶有未及定者。至朱子。因諸儒說。消詳去就而集大成。然後雖後生末學。亦得理會無難。然經中旨意。字字解釋。片片說出。無復餘蘊。今人只略得其糟粕。而更不深究自得。蘊之爲德行。行之爲事業。名爲學者。皆從口耳。還覺有弊耳。
問。讀書竆理。看史亦一事也。在不可闕。朱子力排呂東萊史學。何也。曰。人不於根本地做工夫。專治史學。易向功利上去。故預防也。曰。春秋。聖人之經。先儒斷作末後一段事。何也。曰。春秋。聖人之大用。須先通諸經。見義理精到。方可看此書。不然。易生病敗。
問。權正郞萬。謂先讀六經。次讀四子。後看朱書。李察訪象靖。貽書力辨之。所論朱書似偏重。經書似輕。如何。曰。此事。古人片片說出。更無餘蘊。直是無可說。欲爲學。路已廓如。不患蹊逕之難尋。惟患不能眞知實踐耳。朱書所論皆經書。然先讀六經。次讀四書。則次第不然。
象山之學。自是資高。便占卻尊德性。卻欠道問學一段事。卻與禪相似。非如佛老之專尙虛寂也。凡資高者。開眼便見得氣化頭腦。不肯下學。卻是賢知之過。
佛老及凡爲氣學者。亦不無所見。然但見得氣化之所能然。不見其所以然。
問。陸宣公奏議。何如。曰。的知治道底人。古人云。見公屯田奏。可見公知治道之要。治道不出於制民之産。凡治國平天下。惟在治財用人。大學平天下章。以治財用人爲絜矩之道。可知也。欲爲學。當治心。治心當用敬。欲爲國。當愛民。愛民須理財。今日之弊。專在田政錢貨。今日只得峻刑法。姦胥之賣卜。守令之犯贓。隨現不貸。於治國乎何有。二弊如勞症然。不覺其疾痛。必殺人乃已。
看沖齋集論奢儉得失曰。此言雖若淺近。甚切要。國家以之而興亡。如我國。不必更張作爲。只少留意振整。便可爲富强之國。
看旅軒集易學圖說。天地運氣篇曰。此法。正是術家之正且要者。知此則不惟知氣化。亦且精於醫術。
修巖論氣以成形理亦賦焉條。恐非朱子本意。論人心道心條。分先後及察而精之。偏就人心說。似未安。校正時。余有是言。趙承旨以爲先生說自好。未必如某言。遂存之。
先生論張敬堂一元消長圖曰。敬堂謂伏羲當巳會先天圖。只畫巳一會。遂作十二圈子。以該十二會。卻不知先天一圖。大而元會運世。小而歲月日辰。皆起復終坤。無所不該。又不知伏羲只是因天地自然底畫出來。不曾犯手也。敬堂又云易有交易之義。蓋謂後天次第方位。與先天不同。而不知文王後天。亦只是不犯手。看得本領已錯。故節節穿鑿。敬堂自是篤實底人。才分不足。葛庵初亦是之。晩以拙齋所辨爲是。
示密庵和示兒輩詩第三聯云。尋常近處須推極。積累多時自貫通曰。此非眞有所見得。不能如此道。因曰。工夫次第。須是自近而遠。自小而大。積累久後。便自有豁然處。天地間許多道理。許多事業。皆是己事。雖隨其才分。有及有不及。而自是性分內固有底。有爲者亦若是。不可看作非干己事自畫了。
先生自江陵歸。示行中諸詩。行道吟第三聯。步步有程兼有向。駸駸無迫又無徐。余反復再三。先生曰。此句說得自好。
問。所作象數諸圖。易中疑義。是前人發底是未發底。曰這皆古人所未發。隨得說出。不欲爲架屋說。
又曰。余作二五圖。密翁謂爲氣學。理無形氣有形。從有形底。求無形底。方可知。余作是圖。亦以是耳。眼前可見底。無非氣。有爐然後盛火之理可尋。有硯然後磨墨之理可尋。舍這器。何以知這理。觸類莫不皆然。須見得這箇所以然。所當然。所必然。所能然。方有灑落通透處。
語及四七辨云。吾所言。直是自己說出來古人所未說到者。未知果得無差耶。因示煖氣煙煤之喩一條。
示家狀曰。一語失實便不是。其人吾所畏愼者。而猶恐或有此失也。碑誌之託。必愼擇其人者。非是要好文字。只是要作實錄。無愧幽明而已。
己未冬。河進士瑞龍。作七言長篇。盛有所稱道。先生以小詩和之云。學以知要貴。何必在多言。曾公傳聖道。約字與君論。河見詩。默然久之曰。以我爲何如人也。
嘗侍坐。先生曰見吾闡幽錄乎。曰未也。卽覓示之。看東谷山尺錄曰。吾之心。天之心也。心之靈。卽氣之靈也。至虛至靈。無有限量。專則一。一則通。通則神者行焉。東谷之捉狐。應立之醫術。夫然故然耳。看曹勝發以下列錄曰。子亦爲此記錄。於世敎不爲無助。
逋翁嘗語寭曰。頃往下邑。河處士錫徵問枝谷何如人。答曰。此人。言若不出口。體若不勝衣。與之語。古今事當否及後成敗。若河決下流。至於理數幽微玄奧處。前人所未發及人所不知者。無不洞然。考其平生。無毫分不是處云云。先生聞之曰。潤哉之談。我太不著。
嘗曰。道學久絶。雖有豪傑之人。出爲世用。建立功業。不知儒術。畢竟流弊。惟儒術無弊。鄭參奉見鎭安人云。自鎭安開刱以來。惟李大將雲徵。柳拙齋先生。爲善治。而李公之政。猶覺有後弊。拙齋之政。至今無弊。此爲知言。雖未大行。而其政術有所自來。仍示集中象數小說。論奇耦升降成卦之妙曰。此前人所未發。
嘗曰。余年二三十時。無甚工夫。向後三四十年。全無開口處。因廢忘沒頭緖。余少時先輩間。猶有要知此事之人。談說間。殊有商量可聽者。如大谷李參奉〈簠〉。內洞金護軍〈如萬〉。亦儘好。李有風采文章。金比李爲愈。開口便說退溪西厓愚伏事。處某事應某事。如此如此。若目見而耳聞者。自是善耆艾如權永春〈斗寅〉。權修撰〈斗經〉。自是逮及前輩人。時聞好說話好議論。自其沒後。頓然絶響。彼時雖不及曩昔盛時。而猶有若而人。夫何近日寥寥之已甚也。
又曰。舜爲大知。以其好問好察取諸人以爲善。此道在人爲最大。於吾鄕見二三人。柳知禮。眞是長者。又嘗從宦。及見先輩。多從人之量。的爲君子人。李侍直。生長好家門。多聞故事。樂善喜聞。聞言卽通。如此亦不易。權修撰有大焉。自有好器度。兼以學問之力。吾於此老。略有所試。當事做去。我有所言。卽翻然改圖。曾不小吝。與爲折行之交分。深且密。惜也。今不可復見此等人。好問則裕。自用則小。人之善惡。事之成敗。皆由於此。宜猛省也。
嘗侍坐。先生示密庵次崇禎處士大瓢精舍韻。寭因問是時我國力不能支。存亡在頃刻。未知斥和爲十分是。講和爲十分非。曰。我太祖受洪武皇帝服命以立國。非他外服之比。壬辰之亂。神宗皇帝傾天下之力。以存我將亡之國。難忘之恩。浹人骨髓。斥和。義理當然。豈是議論敢到之地。但自後觀之。力勢亦似不可不顧。若大聖賢處之。似別有道。無偏激之失。
聖賢之言。以爲此理晦塞。則便至於禽獸夷狄。看此世道。莫非道不明之致。一理字關係甚大。一日無此理。便至於無人類。
又曰。世道如此。古人有痛哭者。常疑其大過。今覺得非過也。因極言文勝之弊曰。自祖宗未能防杜。先輩亦不慮及於此而爲之所。今則不知有君父。以力相搏擊。不久。國家無稅駕之地。必令生類糜爛而後已。曾無一人以爲憂者。可謂痛哭者此也。雖枝節破碎。法式自在。倫紀猶明。爲之不難。苟先振紀綱立威刑。不過數年有成。此數千里之國。外內無虞。猶是不病之國。振刷得一段事。救得無難。寭曰。用刑之弊。易流於管商。奈何。曰。子亦俗士之見矣。先立其本而爲之以漸。何弊之有。省煩費節財用。爲急先之務。
我國是褊邦。擧世無非親舊姻婭族黨。本來私情爲甚。加之以偏論。無一事不出於私。世道直是無可奈何。
嘗侍坐。看葛庵集經筵講義及筵中說話曰。亦可謂非常際遇。先生曰。此時雖有經濟之才。不可要做。
孟雲聽讀王莽紀曰。此法制亦似好。寭曰。此依周官。初非不好。先生曰。雖良法美制。三代以下。不可無變通。如井田法。豈不是好。如今不可行。聞湖西李某著井田文字云。而不知今不可行耳。只靠今法度內。略加闊狹。可也。但患無其人。見行法制亦好。苟能立紀綱。使令行禁止。亦足爲治。寭曰。井田不可行。則橫渠說如何。曰。橫渠有此說。然宋時亦不可行。三代以後。惟漢高時可行。如得王佐以輔之。復古制似不難。
問。北騷頗騰。北方果有可虞之事否。曰此是訛傳。若如所傳。淸皇遜在長城外。則有二事。兵交于遼東。近我之地。曠日持久。必有責救之弊。若戰敗而亡。禍亦有及於我者。然彼方當三代盛運。又其治政。決非衰亡之君。寭曰。雖當盛運。若彼中自有盛衰則如何。曰。萬一失國窘步。則惟恐失和於我。決無加兵之理。又曰。人知一歲之運。天下事。皆可推知。一元之運。與一歲之運相似。彼正當午會姤卦陰長之時。自此彼長此衰。世事皆然。更無可言。以小推大。以近推遠。以已然推未然。無不相合。聖人亦不費智力。只從已然上推將去。
長孫褒讀書山寺。同類多來棲。孟雲欲令更留數月。先生謂曰。凡羣居。利害相半。習得行世常套。此似有益。然易爲流俗所移。此爲可慮。聖人爲揭要訓曰。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此在人甚緊。今此道廢絶。凡羣羣逐逐。歡狎言笑者。非友道也。余自少出外。所見非所聞。意殊不樂。因廢出入。抵此衰老。不欲後生輩輕與人追逐也。
鄭參奉萬陽。少時留意貨殖。嘗貿木緜累百斤。夜間計利。如筭瓮者之爲。忽自幡然曰。如此必陷身。呼奴盡出所貿緜焚于庭。自此絶意生息。侍次說及此事。先生曰。果於決。可尙人所難能。然殊欠平常。凡事脫了平常。必有過不及之弊。人有此等高行。許其爲高。須自理會平常之道。寭曰。此有用之物。似不必付火。伊川千錢可惜之言。覺得平常。先生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