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右史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十九
| 張右史文集 卷第五十九 宋 張耒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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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右史文集
苐五十九
墓誌
龎安常墓誌
余嘗以謂醫之在天下其資生民之用盖與
榖帛等窃怪世之工其道者何少也自三代
以来至今以醫名世者多矣其爲論說方術
大偹矣又嘗怪夫世之醫者皆忽而不學大
抵従里閭俗師其治病苟不殺人衆己指爲
良醫矣使孝子慈孫不能無恨于疾苦之際
者以此也可不悲哉余少多病世之醫徃徃
與之㳺率按前人成説而用之未有心得而
能原其所以説者也盖醫之為道推本天地
隂陽
紀寒暑日星考騐國土山川而人身
外則骨莭脉絡腧穴内則臟腑焦鬲井谷其
出入㑹通之變甚多且微非夫致至精之察
不惑之知不足以盡之而世醫不以術昜衣
食者鮮矣何暇及此哉宜工之者寡而古學
之廢也意必有聪明㣲妙之君子憫兹學之
不振悼生人之疾癘獨治其道修其術而莫
或知之者焉紹聖丁丑予得罪謫官齊安而
得蘄水龎君焉其于醫殆所謂聪明㣲妙者
也君諱安時字安常蘄州蘄水人其在孕時
頗有異及有児讀書俊警絶人一經目輙終
身不
郷黨竒之其父諱之
號髙醫年老
且病君問醫于父父授以脉訣君曰是不足
為也獨取黄帝扁鵲之脉書治之未乆己能
通其説時出新意辨詰不可屈父大驚君時
未冠也己而病聾君曰天使我隐于醫欤乃
益讀𤫊樞太素甲乙諸秘書凡傳百家之
涉其道者靡不貫通時時為人治病有竒功
率十愈八九而君性愷悌明豁好施而亷于
是有輿疾自千里踵門求治者君為闢第舍
居之親視饘粥薬物既愈而後遣之如是常
𢾗十百人不絶也其不可為者必實告之亦
不復為治活人無𢾗病家持金帛来謝不盡
取也戊寅之春余見君于蘄水山中深衣幅
巾延客坐堂上視其貌偉然聼其議博而不
繁妙而昜曉告余曰世所謂醫書余皆見之
惟扁鵲之言深矣盖所謂難者也扁鵲寓
術于其書而言之不詳意者使後人自求之
欤余之術盖出于此以之視淺深决死生若
合符節且察脉之要莫急于人迎寸口是二
脉隂陽相
如両引繩隂陽均則繩之大小
等凡平人之脉人迎大于春夏寸口大于秋
冬何謂人迎喉旁取之内所謂别于陽者
也越人不盡取諸穴之脉但取手大隂之行
度魚際後一寸九分以配隂陽之𢾗而得関
格之脉然不先求喉手引繩之義則脉尺寸
隂陽関格之所𧺫寸四倍于尺則上魚際而
爲溢故言溢者寸倍尺極矣溢之脉一名外
関一名内格一名隂乗之脉曰外関者自関
以上外脉也隂拒陽而出故曰外格隂生于
寸動于尺今自関以上溢于魚際而関以後
伏行是爲隂壮乗陽而陽竭陽竭則死脉有
是者死矣此所謂寸四倍于人迎爲関隂之
脉者也関以後脉當取一寸而沉過者謂尺
中倍于寸口至三倍則八寸而爲覆故言覆
者尺倍寸極矣覆之脉一名曰内関一名曰
外格一名曰陽乗之脉曰内関者自関以下
内脉也外格者陽拒隂而内入也陽生尺動
于寸今自関以下覆入赤澤而関以前脉伏
行則爲陽亢乗隂而隂竭隂竭亦死脉有是
者死矣此所謂人迎四倍于寸口爲格陽之
脉也曰人迎與寸口皆盛過四倍則為関
格関格之脉嬴不
極天地之精氣而死所
謂関格者覆溢是也雖然獨覆獨溢則𥙷㵼
以生之尺部一盛㵼足少陽𥙷足厥隂二盛
㵼足太隂𥙷足少隂三盛㵼足陽明𥙷足太
隂皆二瀉而一𥙷之四盛則三陽極導之以
針當盡取少陽太隂陽明之穴脉静者取三
陽于足脉𢾗者取于手㵼陽二當𥙷于隂一
至寸而反之脉有九候者寓浮中沉于寸関
尺也且越人不取十二諸穴直以二配
合于手太隂行度自尺至寸一寸九分之位
復分三部部中有浮中沉以配天地人也又
曰中風木傷寒金𣺯水𤍠火温病𧺫于𣺯𣺯
則土病土病而諸臟受害其本生于金木水
火四臟之變也陽浮隂濡爲風温陽𢾗隂實
爲温毒陽濡隂急爲𣺯温隂陽俱盛爲温瘧
其治之也風温取足厥隂木手少隂火温毒
專取少陽火傷寒取手 隂金手少隂火温
𣺯取足少隂水郷人皆謂我能與傷寒語我
察傷寒與四温之變辨其疑似而不可亂也
故定隂陽于喉手配覆溢于尺寸寓九候于
浮沉分四温于傷寒此皆扁鵲略開其端而
余𠫵以内諸書考䆒而得其說審而用之
順而治之病不得逃焉君爲予言者尚多獨
著其大者又曰予𣣔以其術告後世故著難
觧𢾗萬言𮗚草木之性與五臟之宜秩其
職位官其寒𤍠班其竒偶以療百疾著主對
集一古今異宜方術脱遺偹傷寒之變𥙷
仲景傷寒論藥有後出古所未知今不能辨
嘗試有功不可遺也作本草𥙷遺一吁其
偹矣余問以華佗之事君曰術若是非人所
能為也其史之𡚶乎耒嘗病風痺𢾗年餘苦
未盡瘳君切脉曰臟病傳所勝君之疾肝傳
于脾脾氣𣣔運而肝制之也去木邪行𡈽
氣而後愈因授余以方少焉疾有間又曰一
方不可瘳當増損之以疾時時致方與薬
之難得者察君于予盡心焉見君之𡻕是冬
而有痼疾作明年春而劇門人請自視脉君
笑曰予察之審矣且出入息亦脉也余胃氣
己絶死矣因盡屏藥餌忽為韻語𢾗句授其
壻魏淵盖超然達者語也後𢾗日與客坐語
而卒年五十八時二月𥘉六也君性喜讀書
聞人有異書購之若飢渇書工日夜傳録君
寒暑疾病未嘗置其藏書至萬餘然皆
以考醫方之事晚好佛學盖有得焉以是年
閏九月二十七日𦵏于蘄水龍門郷佛圗村
君曽祖諱慥祖諱震及父皆不仕娶陳氏生
二男子曰瓘曰琪皆篤孝修餙二孫曰仲容
叔達三女己嫁魏淵郭廸陳翔其壻也各舉
進士君臨終以書遺余若託以銘其墓者嗟
夫余名㣲位卑又方得罪于時何足以為君
重然君嘗有徳于余且其孫必以見嘱不得
辭也既銘其藏又著所嘗治而愈人所傳道
者更刻于碑隂且以為法銘曰
生民之病尭舜是醫惟周與孔世之良師遘
癘于身和扁善治惟民與身同一矩規猗欤
庖君有見于兹獨𩔰以方用不大施孰疾于
𠂻孰毒于肢有来求余
取無遺飲酒著書
終身遨嬉𣣔知其仁弔者垂涕即化而安不
爽厥知有考其書銘以昭之
歐陽伯和墓誌
君歐陽氏諱𤼵字伯和廬陵人太子少師文
忠公諱修之長子也為人純實不欺内外如
一淡薄無嗜好而篤志好禮刻苦于學安定
胡瑗掌太學號大儒以法度撿束士其徒少
能定之是時文忠公己貴君年十有五師事
瑗恂恂惟謹又盡能傳授古楽鐘律之説既
長益學問不治科舉文詞獨探古始立論議
自書契以来至合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至
天文地理無所不學其學不務為抄掠目
前必刮剖根本見終始論次使族分部列考
之必得得之必可用也嗚呼其志亦大矣然
其與人不苟合論事是是非非遇𫞐貴不少
屈下要必申其意用是亦不肯
試其所有
而人亦罕能知君者而君之死也今眉山蘇
公子瞻𡘜之以為君得文忠之學漢伯喈晉
茂先之徒也𥘉以文忠公㤙𥙷将作
主簿
三遷為大理寺丞賜進士出身勾當箔塲𨗇
光禄寺丞賜五品服勾當京西排岸司又遷
殿中丞官制改為奉議𭅺粳米中第七界
俄𫞐少府丞遷承議𭅺某年月日卒享年
四十有六積勲至車都尉君為殿中丞時
曺太后崩詔定皇曽孫服制禮官陳公㐮疑
未决方赴臨召君問其制君従容為言事在
杜佑通典甚詳㐮即奏用之是時方下司天
討論古占書是説同異折中為天文書乆
未就而㐮方縂事即荐君刋修君為推考
是非取舍比次書成詔藏太史局㐮因奏言
舊渾儀壞不可用而後所造新儀考之又不
合願付君詳定
従之本朝自至道中用韓
𩔰符渾儀其後司天官周琮于淵加黄道熈
寕中舊噐壊沈公括更造括以其意増損
之噐成𢾗年未能定與浮漏景表不君較
三家考古注又自因事立制先為定儀奏之
神宗召君問曰浮漏以玉筒下水者當堅乆
也君對曰玉不如銅沈括常用玉今下水比
𥘉加速矣上以為然遂以君法鑄新儀漏表
集其説號法要其後有附括議者訟于朝詔
再定卒行君説訟者亦服焉君治官無大小
不苟簡所創立後人不能更其著書有古今
系譜圖國朝二府年表年號録其未成者尚
𢾗十篇夫人吴氏故丞相正憲公充之女封
壽安縣君男一人曰憲滑州𮧯城縣主簿女
七人其四人皆早卒一嫁𫞐武安軍莭度判
官蘇京次嫁承務𭅺王景文亦卒次尚幼孫
一人延世曽祖諱某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
中書令兼尚書令曽祖妣李氏封吳國太夫
人祖諱某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
尚書令追封鄭國公祖妣鄭氏封韓國太夫
人𥘉文忠公以𮗚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
累贈太師追封兖國公妣薛氏累封安康郡
太夫人元祐四年十一月甲子𦵏君鄭州新
鄭縣旌賢郷劉村文忠公之兆而憲来求銘
銘曰
嗚呼伯和父學不欺其志而不以爲利非不
售之畏而不知之愧豈與世爲懟其将有所
耻云誰之似惟文忠之子
商屯田墓誌
公諱瑶字 淄川人曽祖重進祖文俊皆
不仕父餘政贈大理寺丞君登景祐元年進
士苐為莱蕪單父縣尉臨沂縣令知下邳縣
簽書平定軍判官事以尚書屯田員外𭅺知
㐮邑縣卒年五十至和二年正月二十七日
也階至承事𭅺勲為𮪍都尉君少博學為文
詞豪健貌魁傑嚴整不可犯而平居楽昜長
者也单父多盗君以䇿鉤獵梟絞且盡盗怨
毒入骨罷官還郷次大澤中夕有
宻来語
曰林中有𢙣少年十𢾗
利兵而伏期今日
必殺单父尉是君非耶君従者懼欲亾去公
執弓矢徐出有大木去百步許望之中有空
焉公謂其人曰我為若射彼空者再𤼵皆中
之林中𢙣少年大懼争先遁其治下邳决訟
多辨諭𭄿説之不盡臨以法民始闘怒中忽
喜悟相與請平者常十七八老猾吏旁瞪視
不得刺手父老戒子弟曰若忍犯此令乎韓
當公守青州聞其治状教委公决難事始君
為包孝肅公知韓忠献公噐公見必訪以世
務而公無所苟合貴人終不肯出氣力引挈
之其骨中不少槩見而死矣先妻劉夫人
室王夫人封夀昌縣君三男子皆己卒一孫
求之舉進士女二人曽孫一人尚幼公之従
子太學博士𠋣以元祐八年十月日将𦵏公
淄川萬年之原以二夫人祔而博士又以公
之爵里行事告于著作𭅺張耒曰子史官也
凡世有善而無傳則有子有罪耒不敢辭乃
為詩使刻石墓中曰
天下平治士無功名才否一區之死無聲或
宏其聲而中乃枵窽實靡計孰昧孰昭有淄
啇使甚畜不施時棄其苴則己光輝彼不人
逄位下固宜嗇不使年造物則奚
劉承制墓誌
君劉氏諱充字安道開封人娶宗室女𥙷右
班殿直四遷為内殿崇班𮪍都尉致仕今上
即位以㤙遷内殿承制年五十元祐二年二
月某日以疾卒嘗許田太康二縣酒税用
舉者真州舡塲待制李肅之守州辟公
隨行又勾當安肅軍榷塲用舉為覇州
魚
廵檢徐州兵馬都其在覇州卒有謀叛者
𤼵有日一州無知者君獨以察得宻白守騐
實斬之㣲君幾擾間罷官居京師官府有煩
使時時猶奏遣君至輙辨用此能自逺于名
卿大官故其居官多薦之者其為人勤敏當
官不避事頗知書矜持自喜有足賢者也曽
祖某官贈某官祖某官贈某官考某官贈某
官夫人鄧州𮗚察使従贄女二子俟左班殿
直傑舉進士𦵏開封府某縣某郷之原實某
年月日銘曰
仕則有稱既𢢑而休不瑕孔修以息兹丘
吳大夫墓誌
公吴氏諱 字徳仁龍圗閣學士贈太尉
諱遵路之子也太尉為時名臣公少以父任
𥙷太廟齋𭅺年四十六以虞部員外𭅺知彬
州官罷歸京師即上書請致仕方是時上自
執政大臣下至搢紳士大夫凡知公者相與
出力挽留之不聼盖始聞而驚己而皆歎伏
以為不可及相率賦詩飲餞于都門公既謝
仕歸蘄春有薄田僅給伏臘公臨溪築室種
花醸酒家事付子弟一不問賔客有至者不
問賢愚貴賤與之飲酒必盡醉公或醉卧花
間客去亦不問也客有臧否人物公不酬一
語促左右行酒客不得卒語人皆爱其楽昜
而敬其高凡見公者皆欣然其鄙吝焉嘗
有貴客過公而飲公酒酣而
以楽噐扣其
頭為莭客亦不以為忤其放誕乃如是平生
視財物如糞𡈽未嘗與人較多寡太尉薨時
其妹壻輙以家錢𢾗百千貸人其人不能償
公哀之曰是人有母聞之将重其
乃召其
人諭之焚其劵嘗有客為公治田事二十年
謝去見公𣣔計之公取前後文書示之乃未
嘗𤼵封盗夜入其家公覺之不問公且取具
公謂盗曰室中惟所𣣔大寒幸舍吾凡
見公外者徒知其真率曠逹至䆒𮗚古今治
亂成敗人物之賢否臧否其中了然甚察也
其積官自太廟齋𭅺至朝奉大夫勲至䕶軍
賜至三品服歴官自監西京竹木務簽書淮
判官𠫊公事真州𣙜貨務通判池州黄
州乃知彬州其治官主于忠信仁厚故所不
有稱哲宗朝有荐公者詔落致仕赴闕而公
堅卧不𧺫卒年八十四崇寕三年四月十一
日也𥘉公感疾即閉閤謝薬物至属纊不亂
或言公少遇異人服其薬故夀而康寕亦其
潜徳美行不䆒其位故下享其報如此公娶
張氏李氏封徳清縣君三男子曰禧早卒
曰升曰奕皆舉進士四女徐暨張之儀徐閭
胥彦博其壻也是𡻕七月某日𦵏公蘄春縣
永福郷新安里芙蓉山以李夫人祔焉曾祖
諱文大理司直祖諱叔尚書職方員外𭅺秘
閣校理贈尚書右丞升匍匐乞銘于譙郡張
耒耒熟公之名迹且爱慕之無窮則銘之也
实宜銘曰
吴公出延𨹧以國為氏而始居京師者自司
直君老于蘄今其子孫遂家蘄春嗚呼徳仁
梦幻斯世蘧序其身寓百年于一醉兮不以
萬物昜吾之真人何足以知之抱所有以㓕
冺殆古所謂得道逍遥御風𮪍氣之人欤
張右史文集第五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