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明倫彙編 第一百八卷 |
第一百八卷目錄
讒謗部總論
易經〈繫辭下〉
書經〈虞書舜典〉
爾雅〈釋訓〉
韓詩外傳〈舌端〉
淮南子〈說山訓〉
陸賈新語〈輔政篇〉
劉向新序〈雜事〉
王充論衡〈累害 答佞〉
劉子〈傷讒〉
譚子〈讒語〉
大學衍義〈憸邪罔上之情〉
明寶訓〈去讒〉
交誼典第一百八卷
讒謗部總論
编辑易經
编辑《繫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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誣善之人其《辭游》。
〈大全〉「誣善」者,謂謗善為惡,言語不實,如物在水上浮游不定。
書經
编辑《虞書舜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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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曰:「龍,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
〈大全〉堲,疾;殄,絕也。殄行者,謂傷絕善人之事也。師,眾也,謂其言之不正而能變亂黑白以駭眾聽也。陳氏《經》曰:讒人無世無之,雖唐虞極治,而巧言孔壬猶所可畏,豈可謂此時遂無此事。
爾雅
编辑《釋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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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謔謔、謞謞」,崇讒慝也。
〈注〉「樂禍助虐」,增譖惡也。〈疏〉崇,增也。慝,惡也。舍人曰:「謔謔謞謞,皆盛烈貌。」孫炎曰:「厲王暴虐大臣,謔謔謞謞然盛,以興讒惡也。」
韓詩外傳
编辑《舌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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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鳥之美羽勾啄者鳥畏之,魚之侈口垂腴者魚 畏之,人之利口贍辭者人畏之。是以君子避三端:避 文士之筆端,避武士之鋒端,避辯士之舌端。《詩》曰:「我 友敬矣,讒言其興。」
淮南子
编辑《說山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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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非者,戶》告之曰:「我實不與我諛亂謗乃愈起。」止言 以言,止事以事,譬猶揚堁而弭塵,抱薪而救火。流言 雪污,譬猶以涅拭素也。
陸賈新語
编辑《輔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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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以大制小,以重顛輕,以小治大,亂度干貞。」讒夫 似賢,美言似信,聽之者惑,觀之者冥。故蘇秦尊於諸 侯,商鞅顯於西秦。世無賢知之君,孰能別其形?故堯 放驩兜,仲尼誅少正卯,《甘言》之所嘉。〈缺一字〉不為之傾。 惟堯知其實,仲尼見其情。故甘聖王者誅,遏言君者 刑。遭凡王者貴,觸亂世者榮。鄭儋亡齊而歸魯,齊有 九合之名,而魯有乾時之恥。夫據千乘之國,而信讒 佞之計,未有不亡者也。故《詩》云:「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眾邪合黨,以回人君。」邦危民亡,不亦宜乎!
劉向新序
编辑《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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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君莫不求賢以自輔,然而國以亂亡者,所謂賢者 不賢也。或使賢者為之,與不肖者議之,使智者圖之, 與愚者謀之。不肖嫉賢,愚者嫉智,是賢者之所以隔 蔽也,所以千載不合者也。或不肖用賢而不能久也, 或久而不能終也;或不肖子廢賢父之忠臣,其禍敗 難一二錄也。然其要在於己不明而聽,眾口譖愬不」 行,斯為明也。魏龐恭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 一人來,言市中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曰:「二人言,王 信之乎?」曰:「寡人疑矣。」曰:「三人言,王信之乎?」曰:「寡人信 之矣。」龐恭曰:「夫市之無虎明矣,三人言而成虎。今邯 鄲去魏遠於市,議臣者過三人,願王察之。」魏王曰:「寡 人知之矣。」及龐恭自邯鄲反,讒口果至,遂不得見。
王充論衡
编辑《累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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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仕宦有稽留不進,行節有毀傷不全,罪過有累 積不除,聲名有闇昧不明。才非下,行非悖也;又知非 昏,策非昧也,逢遭外禍,累害之也。非惟人行,萬物皆 然,生動之類,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內。夫不本 累害所從生起,而徒歸責于被累害者,知不明闇塞于理者也。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 卒然牛馬踐根,刀鎌割莖,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 之類,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飯中,捐而不食。捐 飯之味,與彼不污者鈞,以鼠為害,棄而不御。君子之 累害,與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飯,同一實也。俱由外來, 故為累害。修身正行,不能來福;戰栗戒慎,不能避禍。 禍福之至,幸不幸也。故曰「『得非己力』,故謂之福;來不 由我,故謂之禍;不由我者謂之何由?」由鄉里與朝廷 也。夫鄉里有三累,朝廷有三害,累生于鄉里,害發於 朝廷。古今才洪行淑之人,遇此多矣。何謂三累三害? 凡人操行,不能慎擇,友友同心,恩篤異心,疏薄,疏薄 怨恨,毀傷其行,一累也;人才高下,不能鈞同,同時並 進,高者得榮,下者慚「恚,毀傷其行,二累也;人之交遊, 不能常歡,歡則相親,忿則疏遠,疏遠怨恨,毀傷其行, 三累也;位少人眾,仕者爭進,進者爭位,見將相毀,增 加傅致,將昧不明,然納其言,一害也;將吏異好,清濁 殊操,清吏增郁郁之白,舉涓涓之言,濁吏懷恚恨,徐 求其過,因纖微之謗,被以罪罰,二害也;將或幸佐吏 之身」,納信其言。佐吏非清節,必拔人越次,迕失其意, 毀之過度。清正之士,抗行伸志,遂為所憎,毀傷于將, 三害也。夫未進也,身被三累;已用也,身蒙三害,雖孔 丘、墨翟不能自免,顏回、曾參不能全身也。動百行,作 萬事,嫉妒之人隨而雲起。枳棘鉤,掛容體,蜂蠆之黨 啄螫懷操,豈徒六哉?六者章章,世曾不見。夫不原士 之操行有三累,仕宦有三害,身完全者謂之潔,被毀 謗者謂之辱,官升進者謂之善,位廢退者謂之惡。完 全升進,幸也,而稱之毀謗廢退,不遇也。而訾之用心 若此,必為三累三害也。論者既不知累害者,行賢潔 也。以塗搏泥,以黑點繒,孰有知之?清受塵,白取垢,青 蠅所汙,常在練素處。顛者「危,勢豐者虧,頹墜之類,常 在懸垂。」屈平潔白,邑犬群吠,吠所怪也。非俊疑傑,固 庸能也。偉士坐以俊傑之才,招致群吠之聲。夫如是, 豈宜更勉奴下循不肖哉?不肖奴下,非所勉也,豈宜 更偶俗全身,以弭謗哉?偶俗全身,則鄉原也。鄉原之 人,行全無闕,非之無舉,刺之無刺也。此又孔子之所 罪,孟軻之所愆也。古賢美極,無以衛身,故循性行以 俟累害者,果賢潔之人也,極累害之謗,而賢潔之實 見焉。立賢潔之跡,毀謗之塵,安得不生?絃者思折伯 牙之指,御者願摧王良之手。何則?欲專良善之名,惡 彼之勝己也。是故魏女色豔,鄭袖鼻之;朝吳忠貞,無 忌逐之。戚施彌妒,籧除多佞。是故濕堂不灑塵,卑屋 不蔽風,風衝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如是,牖 里、陳、蔡可得知,而沈江蹈河也。以軼才取容媚于俗, 求全功名,干將不遭鄧析之禍,取子胥之誅,幸矣。孟 賁之尸,人不刃者,氣絕也;死灰百斛,人不沃者,光滅 也。動身章智,顯光氣于世;奮志傲黨,立卓異于俗,固 常通人所讒嫉也。以方心偶俗之累,求益反損,蓋孔 子所以憂心,孟軻所以惆悵也。德鴻者招謗,為士者 多口。以休熾之聲,彌口舌之患,求無危傾之害遠矣。 臧倉之毀,未嘗絕也;公伯寮之愬,未嘗滅也。垤成丘 山,汙為江河,毫髮之善,小人不得有也。以玷污言之, 清受塵而白取垢;以毀謗言之,貞良見妒,高奇見噪; 以遇罪言之,忠「言招患,高行招恥;以不純言之,玉有 瑕而珠有毀。」焦,陳留君兄,名稱兗州,行完跡潔,無纖 芥之毀。及其當為從事,刺史焦康,絀而不用。夫未進 也,被三累,已用也,蒙三害,雖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顏 回、曾參不能全身也。何則?眾好純譽之人,非真賢也。 公侯已下,玉石雜糅;賢士之行,善惡相苞。夫采玉者 「破石拔玉;選士者,棄惡取善。」夫如是,累害之人,負世 以行,指擊之者,從何往哉?
《答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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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曰:「佞與讒者同道乎?有以異乎?」曰:「讒與佞,俱小人 也。同道異材,俱以嫉妒為性,而施行發動之異。讒以 口害人,佞以事危人。讒人以直道不違,佞人作違匿 端。讒人無詐慮,佞人有術數。故人君皆能遠讒親仁, 莫能知賢別佞。」《難》曰:「人君皆能遠讒親仁,而莫能知 賢別佞,然則佞人意不可知乎?」曰:「佞可知,人君不能」 知庸庸之君,不能知賢,不能知賢,不能知佞。惟聖賢 之人,以「九德檢其行,以事效考其言。」行不合於九德, 言不驗於事效,人非賢則佞矣。夫知佞以知賢,知賢 以知佞。知佞則賢智自覺,知賢則奸佞自得。賢佞異 行,考之一驗;情心不同,觀之一實。
劉子
编辑《傷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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譽者,揚善之樞也;毀者,宣惡之機也。揚善生於性美, 宣惡出於情妒。性美以成物為𢘆,情妒以傷人為務。 故譽以論善,則辭以極善為功;毀以譽過,則言以窮 惡為巧。何者?俗人好奇,不奇不用也。譽人不增其義, 則聞者不快於心;毀人不益其惡,則聽者不滿於耳。 代之善人少而惡人多,則譽者寂寞而讒者諠譁,是
以洗垢求痕,吹毛覓瑕,揮空為有,轉黑為白,提輕當重,引寸至尺。墨子所以悲《素絲》,楊朱所以泣《岐路》,以其變為青黃,迴成左右也。昔人興讒言於青蠅,譬利 口於刃劍者,以其點素成緇,刀勁傷物。故有四畏,不 可不慎。鳥之曲喙鋩距者,羽類畏之;獸之方喙鉤爪 者,毛群畏之;魚之哆脣鋸齒者,鱗族畏之;人之利口 讒諂者,人共畏之。讒嫉之人,必好聞人惡,惡聞人善。 妒才智之在己前,諅富貴之在己上。猶喉中有噎吞 之思入,目上有翳決之願去。吞決之情深,則萋斐辭 作。故揚蛾眉者,為醜女之所妒;行貞潔者,為讒邪之 所嫉。昔直不疑未嘗有兄,而讒者謂之盜嫂。第五倫 三娶孤女,而世人譖「其撾婦翁」,此聽虛而責響,視空 而索影,悖情倒理,誣罔之甚也。以二子之賢,非身行 之不潔,與人有讎也,而不免於世謗者,豈非獸惡其 網,人惡其上耶?故讒邪之蔽善人也,猶朝日洞明,霧 甚則不見天;沙石至淨,流濁則不見地。雖有明淨之 質,而不發明者,水霧蔽之也。蘭蓀欲茂,秋風害之;賢 哲欲正,讒人敗之。故讒者但知害嫉於他人,而不傷 所說之主,知傷所說之主,而不知還害其身。故無極 之讒子,常蒙謗,郄費雙滅,讒諂流弊,一至于斯。嗚呼! 後代之君子,不可不慎諸也。
譚子
编辑《讒語》
编辑
「藏於人者謂之機,奇於人者謂之謀。」殊不知道德之 機,眾人所知;仁義之謀眾人所無。是故有賞罰之教 則邪道進,有親疏之分則小人入。夫棄金於市盜不 敢取,詢政於朝讒不敢語,天下之至公也。
大學衍義
编辑憸邪罔上之情
编辑《詩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其詩八章曰:「黽勉從事, 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囂囂。下民之孽,匪降自天。 噂沓背憎,職競由人。」
臣按:是時十月之朔,日有食之,陰盛陽微,謫見于天,又有震雷之異、川湧山頹之變,詩人推原其故,以讒人之眾多也。士大夫竭力以從王事,不敢告勞,而無罪無辜橫遭讒口,是非顛倒,邪正混淆,此天之所以見異也。然則災害之降,人自為之,豈天也哉?讒邪小人面則多言以相悅,背則憎疾以相毀,職此紛競者,豈非人乎?其人為誰?曰:《前章》所謂皇父也、家伯也、仲允也、番也、棸也、蹶也、楀也。此七子者,皆王朝之卿大夫士,而競為讒口,而又有豔妻處中以為之主,女子小人,表裡交煽,此讒口之所以得行,君子之所以受屈也。「噂、沓、背、憎」 四字耳,而於讒人之情態,摹寫略盡,人主其可以不三復哉?
《小弁》,大夫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其七章曰:「君子 信讒,如或酬之。君子不惠,不舒究之。」
臣按:《傳》稱幽王取申女生太子宜臼,又說褒姒生子伯服,立以為后而放宜臼,將殺之,故太子之傅為此詩以刺王也。父子天性之恩,太子天下之本,幽王一聽褒氏之讒,如受獻酬之爵,得則飲之,曾不少拒。夫讒者之言,驟而聽之則不能無惑,徐而察之則可得其情,幽王惟無愛子之心,一聞讒言,不復舒緩以究其實,而遽加放逐焉,此太子所以不能自明也。雖然,褒姒亦豈能自為讒哉?《國語》謂「褒姒有寵,於是乎與虢石父比而逐宜臼。」 虢石父者,讒諂面從之人也。幽王立之以為卿士,聘后棄而內妾立,庶孽寵而嫡長危,皆石父實為之也。卒使申侯銜忿以召戎。幽王死,褒姒虜,宜臼雖立而周東遷矣。讒人之害至于如此,可不監哉!
《巧言》,刺幽王也。大夫傷於讒,故作是詩也。其二章曰: 「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君子如怒, 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
臣按:小人為讒於其君,必以漸入之,其始也進而嘗之,君容之而不拒,于是復進,既而君信之,然後亂成矣。僭始之「僭」 與「譖」 同,譖者讒之初,讒者譖之極,方譖之始,涵容之而不辨則亂生,及讒之進,又信之而不辨,則亂成必也,聞讒而怒,聞善而喜,好惡明白,斷決不疑,則亂為之止矣。故人君杜絕讒邪之道,一曰辨,二曰斷。又按此詩凡六章,皆斥讒人之害;而三章有曰:「盜言孔甘,亂是用餤。」 五章有曰:「巧言如簧,顏之厚矣。」 蓋讒夫小人乘間伺隙以中君子,如穿窬之盜然。惟其言之甘,故聽之者嗜而不厭,此亂之所由以進也。憸巧之言悅可人意,如笙簧然;使其知媿,則不為矣;惟其顏之厚,是以為之而不恥也。人君之于聽言,知其為盜,則謹防之;知其為巧,則深遠之。夫然後讒夫不得而昌,君子得以自立,此《詩垂戒》之指也。
《何人斯》,蘇公刺暴公也。暴公為卿士而譖蘇公也。其 卒章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
臣按:此深嫉讒者之辭也。《鬼蜮》害人而不可見,讒者藏形匿跡,使人受禍而不知,猶「鬼蜮」 然。我雖不
《汝見》、「汝有面目」 ,與人相視,無有窮極,獨能安之而不媿乎?夫小人之為讒,豈復有媿於面目?而詩人猶以此望之、厚之至也。
《巷伯》,刺幽王也。寺人傷於讒,故作是詩也。
臣按:幽王之時讒說盛行,自太子之親、大臣之重,下至於閽寺之微,無不被讒者,故《小弁》以下諸詩皆為此作。夫為讒者巷伯也,而《寺人》乃以刺王,蓋君德不明而後讒者獲售,受此責者非王而誰?首章以貝錦為比,蓋讒者織組人罪,如錦工之為錦也,錦成而文采可玩,猶讒成而文理可聽也。彼譖人者毋乃太甚乎!二章,以《南箕》為比,箕星在南,其形如箕,踵狹舌廣。蓋讒者之張其口,如南箕之廣其舌,彼誰與謀而為是乎?三章、四章,則皆形容讒者情態。「緝緝捷捷」 者,口舌急疾之聲。「翩翩幡幡」 者,往來經營之狀。詩人雖疾之,而猶戒之曰:汝不謹其言,人亦將不汝信矣。汝譖人而人受之,人亦將譖汝而還自反矣。五章則以驕人譖行而自喜,勞人遇譖而深憂,呼天而愬曰:「其察彼驕人乎,其憫此勞人乎?」 情之哀,辭之切,至今誦之,猶使人涕泗也。六章欲取譖人者而棄之豺虎焉。豺虎不食,則欲置之北方陰寒之地焉。北方不受,則又欲委之于天而制其罪焉。蓋讒人為害至深,故詩人疾之亦甚。舜之治四凶也,必投諸四裔,以禦魑魅,而大學於不仁之人,欲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詩人之情,亦若是也。末章又曰「楊園下地」 ,而其道可至于高丘,以喻寺人卑者,而譖言先及焉,且將馴至于高位也。《小弁》以下諸詩,皆為讒而作,而疾惡之甚,莫如此篇。
《青蠅》,大夫刺幽王也。
臣按:青蠅之為物出于汙穢之中而貪嗜食飲,常譁然杯案間以敗人之酒醪羹胾,世之小人行汙而逐利以傷人害物,實似之。「營營」 者既侔其狀又象其聲也,蠅之飛或往或來,若有所營,而聲又營營不已也。以喻讒邪之人朝夕經營欲陷害人,而言出于口亦營營然不息也。詩人妙體物情,故形容如此,止于樊、止于棘,止于榛者,欲其棲泊於外,毋入人堂室以汙物,亦猶讒邪之人宜屏於外,毋在朝廷以傷良善也。自昔不惟狂暴之君信讒害政,雖慈祥樂易之君一惟讒言是信,亦能變移心志,如成王疑周公是也。成王豈非樂易之資哉?始為管蔡流言所入,幾至猜阻,賴天動威而後悔,故曰「豈弟君子,無信讒言也。」 讒人之情,志在傷善,無有窮也。故家有讒則家亂,國有讒則國亂。管、蔡流言而四國不靖,乃其驗也。故曰:「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末章又指實事而言。二人者,當時被讒之人也。讒人之為讒,皆架虛造端,如匠者湊合材木以成室。二人本無罪,而讒者巧成其罪,故曰:「讒人罔極,構我二人。」 痛其為害之無已也。《巷伯》《青蠅》二詩,摹寫讒人之情狀,幾無餘蘊,為人君者,其三復之。
吳王闔閭以伍子胥之謀,西破彊楚,北威齊、晉,南伐 越人。後闔閭伐越,越迎擊,敗吳于姑蘇。闔閭死,子夫 差立,習戰射,敗越于夫椒。越王勾踐乃以餘兵五千 人棲會稽之上,使大夫種厚幣遺吳太宰嚭以請和, 求委國為臣。吳王將許之,伍子胥曰:「越王為人能辛 苦,今王不滅,後必悔之。」吳王不聽,用太宰嚭計,與越 平。其後吳王夫差興師北伐齊,子胥諫曰:「吳之有越, 腹心之疾也。王不先越而務齊,不亦謬乎?」吳王不聽, 大敗齊師以歸,益疏子胥之謀。其後吳王又將伐齊, 越王勾踐乃率眾助吳,而重寶以獻遺太宰嚭。嚭既 數受越賂,日夜為言,而吳王信嚭之計。伍子胥諫願 釋齊而先越,吳王不聽。太宰嚭因讒曰:「子胥為人剛 暴少恩,前日王欲伐齊,子胥以為不可,王卒伐之,而 有大功。子胥恥其計謀不用,常鞅鞅怨望。願王早圖 之。」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賜子胥屬鏤之 劍,曰:「子以此死。」子胥仰天嘆曰:「嗟乎!讒臣嚭為亂矣!」 告其舍人曰:「而縣吾目于東門,以觀越之入吳也。」乃 自剄。吳王怒,取子胥尸,盛于鴟夷,浮之江。吳人憐之, 祠於江上,因名曰「胥山。」
臣按:子胥先王之謀臣,與國同體,故其諫夫差也,欲專意於越,而後齊金石之重、蓍龜之智未有加焉者也。宰嚭身為大臣,受越重賂而反讒之,子胥之死曾未十年而越滅吳矣。觀宰讒胥之辭,一曰怨望,二曰怨望。夫為人臣而怨其君,此必誅之罪也,故嚭以此中之,後之讒人欲陷大臣之忠直者,率祖此術,然則人臣有怨於其君,果可誅乎?曰:怨若一而情不同,夫子之事親,雖勞不怨,臣之事君亦然,而大舜之有怨慕,《小雅》之有怨誹,何邪?蓋勞不怨其常也。至于懷誠抱義,而君親不之察,則或呼天以自愬曰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曰: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至《離騷》之作,亦自怨生而存國安君之義,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斯怨也,祇所以為忠。
且孝歟若子胥之怨,有無固未可知,縱使有之,亦必為憂國愛君而發。夫差以嚭之讒而誅之,宜其亡國也。後之讒臣有以怨望誣君子者,其深察之。
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 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 見孟子。」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 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 公曰:「諾。」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曰:「或告 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 君所謂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 鼎與?」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踰也,貧富 不同也。」
臣按:小人之讒毀君子,必先探人主之意而為說以眩惑之,魯平公之欲見孟子,以其有禮義也,臧倉覘知其意,乃以孟子後喪踰前喪毀之,謂其厚母薄父,於禮義為有愆也。平公果惑其言不復往見,蓋真以臧倉之毀為然也。小人之能轉移人主之意類如此,殊不知孟子之後喪踰前喪者,非於父母有所厚薄,由其貧富不同爾。夫《喪禮》稱家之有無,《孟子》前貧後富,故治喪之厚薄,視其力也,正所謂義也,烏得謂之踰哉!樂正子之辨甚明,而終不能回平公之惑者,以臧倉之言先入故也。小人誣善之辭,豈不可畏也哉!
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禦之,數破走秦軍。 王翦惡之,乃多與趙王寵臣郭開等金,使為《反間》,曰: 「李牧、司馬尚欲與秦反趙,以多取封於秦。」趙王疑之, 使趙蔥與顏聚代將,殺牧,廢尚。後五月,翦擊破趙,虜 王迂。
臣按:郭開受秦金而讒李牧,卒以亡趙,蓋由有讒邪嗜利之臣,然後敵間得行,《兵法》所謂「內間」 也,人主不察,鮮不墮其機者。
屈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彊記,明於治 亂,嫺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 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 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原屬草稿 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 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非我 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 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 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
臣按:楚懷王之於屈平,知其賢而任之矣,一聞上官大夫之讒遽怒而疏之,何耶?人君之患莫大於與臣下爭能,方王之使平章憲令也,意必假手于平而俟其成以為己出,上官大夫窺見此指,故讒之於王,謂平以此矜眾而伐功,是正觸王之所忌也,平之見疏也宜哉。大抵姦人之欲激怒其君者,必覘上意之所忌。《屈平》之見疏,由上官大夫以王之所忌而激之也。夫惟聖明之君,德度如天,媚之而不喜、激之而不怒者,其庶免于讒賊之害乎。
漢武帝時,顏異以廉直至九卿。上與御史大夫張湯 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 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悅,湯又與 有隙。及人有告異以它議,事下湯治。異與客語,客語 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脣。湯奏當異九卿見 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論死。自是後有腹非之法比, 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臣按:胡寅曰:「腹非之法不亦異哉」 ,自堯舜大聖猶以知人為難,知人之道必自聽言始,是故敷奏以觀其言,明試以考其功,庶幾乎盡之,而大姦似忠、大佞似信者尚不得而知也,今乃探其心腹之隱而罪之,夫人心難測甚于知天,腹之所藏何從而驗,今指孝子曰「爾欲悖父,指忠臣曰爾欲背君」 ,指廉士曰「爾欲穿」 窬指義士曰:「爾欲為盜賊。」 爾雖未言,未為吾知,爾之心也。然則凡所惡者,孰不可殺邪?夫管蔡將叛,周公不知,而張湯乃能隔皮肉骨血,見人順逆之情。吁,亦異矣。孔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 其于《宰予》曰:「吾聽其言而觀其行,雖心如明鏡,物無遁情」 ,終不立逆探臆度之法。後之人臣,不幸有遭腹誹之讒者,明主其尚察之。
漢武帝天漢末,趙人江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于太 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 見,奇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 者,使督察貴戚近臣踰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 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 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充不聽,遂 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愛之。及長,仁恕溫謹, 上嫌其才能少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等皆生子,皇 后、太子寵寖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每行幸,以後事 付太子,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 上用法嚴,多甚深刻。戾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群臣寬厚者皆附太子,而 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多黨與,故太子譽少而毀 多。上與諸子疏,皇后希得見太子嘗謁皇后,移日乃 出。黃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 太子知之,心銜文。文與小黃門常融等,常微伺太子 過失,輒增加白之。上嘗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 「太子有喜色」,上默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泣涕處, 而佯語笑。上怪之,微問,知其情,乃誅融。是時方士及 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女巫往來宮中,教美 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更相告訐。上 怒,所殺宮人,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疑,嘗晝 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 若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有隙,見上年老,恐晏 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姦,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 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使人入宮掘地求蠱。充云: 「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不道,當奏聞。」少傅石 德懼并誅,因謂太子曰:「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不知 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 繫獄,窮治其姦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與家吏請問, 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姦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 扶蘇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 無罪。」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之甚急,太子計不知所 出。遂從德計,收捕充等,自臨斬之。入,持節,出武庫兵, 發長樂宮衛卒,長安中擾亂。上曰:「太子心懼,又忿充 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進,歸報云:「太 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上大怒,賜丞相璽書曰:「捕 斬反者,自有賞罰,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引 兵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太子兵敗,出亡;東 至湖,匿泉鳩里主人家。發覺,吏圍捕太子,太子入室, 距戶自經,皇孫二人并遇害。後吏民以巫蠱相告,言 者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子惶恐無它意。會高寢郎 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上大感悟,召見千秋,謂曰: 「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 使教我。」立拜千秋為大鴻臚,而族滅江充家。上憐太 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臺於湖。天下聞 而冤之。
臣按:戾園之禍,由江充之讒則然矣,而所以致江充之讒者,其失有四焉:「方太子之生也,武帝甚愛之;迨其後也,後宮嬖幸多,王夫人等皆生子,皇后、太子寵寖衰,於是用法大臣毀之,黃門小臣又毀之;其卒也,江充興巫蠱事,陷之以死。」 大抵讒人之為讒必先窺伺上意,上意所嚮讒人亦嚮之,上意所背讒人亦背之。惟帝之於太子,眷意先有所移,然後臣下從風而靡。其失一也。當蘇文之譖也,帝當考覈其實,有則太子譴,無則蘇文誅,二者必居一於此,顧乃泯焉不問,遽增太子宮人以媿之,是則浸潤之譖,膚受之愬行矣。自今小人為讒者,誰復忌憚?其失二也。太子無它職,問安視膳而已,父子之親,豈容一日不相接哉!自衛后之寵衰,太子希得進見,方常融之譖,猶能微察其情,為之誅融,蓋父子之情未盡隔塞故也。其後帝幸甘泉而太子不從,家吏請問而帝不之報,父子之間乖隔至此,欲無讒間之入,得乎?其失三也。江充以告趙太子陰事而得幸,是其傾險有素;又嘗以太子家使車馬屬吏而白奏焉,是其讎恨有素。帝治巫蠱之獄,不屬之它人,而屬之充。以傾險之人,挾讎憾之意,則其致螫於太子必矣。而帝曾不知察,是假以斧斤而使之戕伐國本,其失四也。雖然,四者其事爾,而本原實出於一心。帝惟其多欲也,故寵嬖盛而庶孽蕃,愛憎之意既形,儲副之位安得而定?惟其多惑也,故溺於方士巫覡之說,精神意慮久已昏亂。及年老氣憊,百邪乘之,于是妖言煽於外,妖夢感於內,巫蠱之事,由此而起。使其以董仲舒「正心」 之言,銘諸盤盂,朝夕是戒,顧安有是哉!江充讒賊小人,其情無足論者,獨推原武帝之失,以儆來者云。
漢哀帝時,中山王箕子有眚病,祖母馮太后自養視, 數為禱祠解。上遣謁者張由將醫治之。由素有狂易 病,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由擅去狀。由恐,因 誣言中山太后祝詛上及傅太后。傅太后與馮太后 並事,元帝追怨之。由是遣御史案驗,數十日無所得, 更使中謁者治之,受傅太后指,誣奏云「祝詛,謀殺上」, 立中山王,王乃飲藥自殺,宜鄉侯參等死者十七人, 張由以先告封侯。史臣班固曰:「《詩》稱『抑抑威儀,惟德 之隅』。宜鄉侯參,鞠躬履方,擇地而行,可謂淑人君子, 然卒死於罪,不能自免,哀哉!讒邪交亂,貞良被害,自 古而然。《經》曰:『心之憂矣,涕既隕之』。」馮參姊弟,亦云悲 矣。
臣按:張由祝詛之譖,特欲以自解其將命擅去之罪耳,使哀帝能遣外朝臣之知大體者訊之,則其誣立見矣,而傅太后乃以宿怨諭意指以成其獄。
使馮氏之門無罪而死者十七人,而誣告者乃有封侯之賞。是時漢祚垂亡,君德不競,而母后以私意殺諸侯王之祖母與外戚之賢者,未幾,傅氏一門還自及焉。「天有顯道,厥類惟彰」 ,斯之謂矣。班固之言,至今讀之,猶使人隕涕也。
「漢安帝時,楊震為太尉。時乳母王聖緣恩放恣,聖女 伯榮,出入宮掖,傳通姦賂。中常侍樊豐等分威共權, 屬託州郡,傾動大臣。又詐作詔書,調發司農錢穀,各 起園宅廬觀,役費無數。震數上疏切諫,帝不平之,而 豐等皆側目憤怨。尋有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 陳得失。帝怒,收考詔獄。震復上書救之,帝不省,竟誅」 騰、豐等,遂共譖震云「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帝遣使 者收震印綬,豐等復譖之,詔遣還本郡。震行至城西, 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吾蒙恩居上司,疾姦臣狡 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 月!」因飲酖卒。
臣按:樊豐之讒,楊震曰怨懟,亦猶石顯之讒,蕭望之曰怨望也,怨在心,未形于事,未露于言,顯與豐、曷從知之亦何異?張湯之譖顏異曰腹誹也,探腹心之隱而加人以瞹眛之罪,非遇至明之主,其誰能辨之?然則其果難辨歟?曰:特患人主無意耳,倘有意也,何患其難辨?曰爾之言彼曰怨望,以何事知之,爾之言彼曰怨懟,以何事知之,為之有何跡,睹之有何人,則有無虛實,亦可以坐判矣。猶聽訟焉,彼曲也,以何事而見其曲?彼直也,以何事而見其直?未有指心腹未形者,而可以蔽其辭也。雖然,聽訟不若無訟,辨讒不若無讒。使為人上者心正意誠,私邪不能蔽,公聽並觀,信任無所倚,則魑魅讋於震霆,雨雪「消於見睍,雖有善讒者,且不敢為矣。」 此人主守約之方也。
漢質帝即位,梁太后臨朝,委政宰輔。李固所言,太后 多從之。黃門宦官為惡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 而梁冀深忌疾之。初,順帝時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 任事,免百餘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共作飛章誣 奏曰:「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山陵未成,違矯 舊政。夫子罪莫大於累父,臣惡莫深於毀君。固之罪 釁,事合誅辟。」書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書。太后不聽, 冀等置毒以進。帝崩,固請立長君,冀不從,策免固,殺 之。
臣按:李固陪輔初政,斥惡黨、清濫官,正其宜也,而讒者乃以違矯舊政為言,夫父之道有不待三年而改者,臣嘗論之矣。必曰斥惡黨、清濫官為違矯舊政,則四凶在朝,堯未及去而舜去之,毋亦違堯之政耶?自梁冀之黨以是譖固,至我朝司馬光輔宣仁,更王安石等所創新法,而熙、豐小人亦以是譖光,其後紹述之論興,卒為宗社之禍。吁,可不戒哉!
晉武帝時,尚書張華,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 謂華宜為三公。中書監旬勗,侍中馮紞以伐吳之謀, 深疾之。會帝問華:「誰可託後事者」,華對以明德至親, 莫如齊王。由是忤旨,勖因而譖之,以華都督幽州諸 軍事。華至鎮,撫循夷夏,譽望益振。帝復欲徵之,馮紞 侍帝,從容語及鍾會。紞曰:「會之反,頗由太祖。」帝變色 曰:「卿是何言邪?」紞免冠謝曰:「臣聞善馭者,必知六轡 緩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 進之。漢高祖尊寵五王而夷滅,光武抑損諸將而克 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知之異也,蓋抑揚與奪 使之然耳。鍾會才智有限,而太祖誇獎無極,居以重 勢,委以大兵,使會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遂構凶 逆耳。向令太祖錄其小能,節以大禮,抑之以威權,納 之以軌則,則亂心無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 既然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勿使如會之徒復致傾 覆。」帝曰:「當今豈復有如會者邪?」紞因屏左右而言曰: 「陛下謀畫之臣,著大功於天下,據方鎮,總戎馬者,皆 在陛下聖慮矣。」帝默然,由是止不徵華。
臣按:伐吳之役,華實主之,而馮紞、荀勗則附賈充以阻其議者也。平吳之後,紞等不知自媿,乃反加讒疾,觀其言於武帝者,援據古今,從容近理,人主聽之,安得不為之動?其實則誣善之巧辭、蔽賢之邪說也,詩人之所謂「貝錦」 者,殆此類邪?人主於此尤不可以不察。
齊王攸德望日隆,荀勖、馮紞、楊珧皆惡之。紞言於帝 曰:「陛下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始。親者莫如齊王,今 獨留京師,可乎?」勖曰:「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 歲後,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 為不可,則臣言驗矣。」帝以為然,詔大司馬以為都督 青州諸軍事。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以為:「攸至親盛 德,宜贊王朝,與聞政事;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於 是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憙、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 甄德皆切諫,帝並不從。帝命太常議寵賜齊王之物。 博士庾旉等七人表稱王不宜出外,事過博士祭酒曹志。志乃奏當如博士議。帝覽之,大怒,免志官,旉等 皆付廷尉科罪。攸辭數日,嘔血薨。初,帝愛攸甚篤,為 荀、馮等所構,欲為身後之慮,故出之。及薨,帝哀慟不 已。馮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社 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帝收淚而止。
臣按:武帝之於齊王攸,蓋嘗受太后遺命俾友愛之,以介弟之親、太母之命而搖於荀勗、馮紞之一言,何也?蓋其為說曰:「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 斯言一入,武帝友愛之心於是轉為猜忌,臣下雖百喙,其能解乎?又其說曰:「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 則臣言驗矣。而詔命既出,「舉朝果爭」 ,是乃益帝之疑,而實二人之說也。讒邪之徒,巧為鉗鍵以固主意,豫設機穽以待人言,大抵如此。原晉之亡,由惠帝以昏庸主器,賈后以凶險作配故也,而二人實主之。親賢莫如齊王攸,忠勳莫如張華,而二人實傾之,故史臣譏其援朱均以貳極,煽褒、閻而偶震勗之力也。斃攸安、賈交勖、讎張心淊楚,費過踰晉,伍紞之罪,可謂略盡二人之情實矣,故併著云。
晉惠帝愍懷太子遹非賈后所生,后母郭氏常勸后 慈愛太子,后不從,更與賈午等謀害之。又侍中賈謐 驕貴,太子性剛,不能假借之。謐譖於后曰:「太子多蓄 私財,以結小人者,為后也。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 可以自安。」后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布於遠近。太 子長子病,太子為禱祀求福。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 召太子入宮。既至,后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 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不能舞,逼之強 飲至盡,遂大醉。后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令小婢 陳福以紙筆及《草稱詔》使書之。太子醉迷不覺,遂依 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后補成之,以呈帝。帝幸式乾殿, 召公卿入,以太子書示之曰:「遹書如此,今賜死。」遍示 諸王公,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 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願陛下詳之。」裴頠以為宜先 簡較傳書者,又請比較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 后乃出太子啟事十餘紙,眾人既視,亦無敢言非者。 議至日西不決。后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 為庶人,詔許之,尋殺之。
臣按:賈謐之譖太子於后也,后信之,以其未有可廢之罪,故為「不臣」 之語,強使醉而書之,然其跡甚明、其情易察,孰有臣子將為逆於君親而甘露其手書乎?藉使誠有此書,不知何所從得,太子自發之邪?抑它人發之也?惠帝昏庸,既莫之辨,大臣惟裴頠所請粗得其要而亦未能深辨其妄也,遂使儲君被誣莫能自白,卒冤以死,豈不哀哉!夫事之可驗,莫如手書,而亦有不可盡據者,此類是也。本朝慶曆中,石介作《聖德詩》譽富弼而譏夏竦。竦怨之切骨,則使婢習為介。書既成,則偽作介與富弼書,勸其廢立,播之朝野。二臣者,非遇仁祖之聖,其得免乎?英宗踐位,有惡三司使蔡襄而譖之者曰:「仁宗選上為皇」 嗣,襄嘗沮之也。上頗怒襄。大臣歐陽修為言:「陛下嘗見襄書邪?抑傳聞之也?臣在先朝,有偽為臣疏請沙汰宦官者,欲以激怒左右。陛下果嘗見書,猶當辨其真偽,況傳聞乎?」 英宗於是釋然。其後元符小人亦偽為諫書以陷鄒浩。世降俗末,情偽日滋,何所不有?公私貿易,所憑者契券,而巧詐者能為之,況讒人之工於讒者乎?故因《愍懷》之事,併著之,以見臣子遇讒,雖有可驗,如手書者,猶難遽信,要必審而覈之。不然,將有不獲自明如「愍懷」 者。
唐太宗即位,以魏徵為諫議大夫。徵自以不世遇,展 盡底蘊無所隱,凡二百餘奏,無不剴切當帝心者,由 是拜尚書右丞,兼諫議。左右有毀徵阿黨親戚者,帝 使溫彥博按訊,非是。彥博曰:「徵為人臣,不著形跡,遠 嫌疑而被誹謗,是宜責也。」帝為彥博行讓徵。徵見帝, 謝曰:「君臣同心,是謂一體,豈宜置至公事形跡?若上」 下共由茲路,邦之興喪,未可知也。
臣按:魏徵盡忠無隱,非姦邪小人之所便也,故設為飛謗以間染之,使驗者或非其人,如權萬紀輩得任其事,必將組織以成其罪,惟帝之明,不以按驗屬之小人而屬之彥博,彥博固非王、魏之倫,然亦當時之良臣也,故能直徵之枉,使帝不以浮言罪賢者,其益大矣。然徵之枉雖直,而左右之為讒者不聞顯正其罪,是亦未為盡善也。即此一事而言,太宗之得有二,其失有一,人主可不鑒之哉!
魏徵寢疾,上與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 其子叔玉。徵薨,上自製碑文,并為書石。徵嘗薦杜正 倫及侯君集有宰相材,及正倫以罪黜,君集謀反誅, 上始疑徵阿黨。又有言「徵自錄前後諫辭以示起居 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悅,乃罷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臣按:太宗之於魏徵,可謂極君臣之契矣,及其薨也,所薦之人適抵罪誅,帝遂以「阿黨」 疑之,疑情一
生。讒者遽乘之而入,謂其錄《諫槁》以示史官,有賣己直、彰君過之意。雖帝之明,不能不為之惑,於是停婚仆碑,而眷寵衰矣。原讒言之所以得入者,由帝心先疑故也。使帝聞讒者之言,召遂良而質之,使誠有邪,遂良固不敢隱;若其無邪,遂良亦豈肯厚誣?言之虛實,於是乎不可掩矣。帝乃蓄疑于中,泯默不問。視昔者命溫彥博按驗之時,何其甚異也!使無它日征遼之悔,其尚得為明主乎!帝末年征遼不能成功,甚悔之,歎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行也。」 命馳驛祀徵以少牢,復立所製碑勞賜其妻子。
唐元宗開元中,宰臣宋璟疾負罪而妄訴不已者,付 御史臺推治之。會天旱有魃,優人作魃戲於上前,問: 「魃何為出?」對曰:「奉相公處分。」又問:何故,魃曰:「負冤者 二百餘人,相公悉以繫獄,故魃不得不出。」上心以為 然。未幾,罷璟相。
臣按:讒人之害君子亦多端矣。璟,開元賢相也,持綱紀,抑僥倖,蓋近習小人之所不便,故因天旱而使優伶輩作魃戲以傾之,詼諧笑謔,似出無心,而元宗信之,遽罷璟相,然則其使之者誰與?曰「是不可知也。」 以其時考之,楊思勉以內侍貴幸而璟不與交言,姜皎以舊勳寵昵而璟斥其太甚,王仁皎,后父也,築墳過「制,而璟爭之。王仁琛,藩邸故吏也,除官過制,而璟又爭之。是數人者,皆不便於璟者也。優伶之戲,必此輩實為之。帝雖始初清明,已溺意教坊之樂,倡優雜伎,得在左右,至是遂能以術傾賢相。夫近習小人,工於覘上之意,其薦人也,未嘗直薦,游揚之而已矣;其毀人也,未嘗直毀,陰中之而已矣。」 魏弘簡將引元稹而誦其詩於宮中,是不薦之薦也;若優人之魃戲,是又不毀之毀也。機穽之深,計數之巧,孰此為甚。然此不獨近倖為然,我朝宣和中,王黼、蔡攸以大臣入侍禁中,每因謔浪,中人無不售者。姦讒之伎,千古一律,人主其可以無心聽之哉?
德宗使人諭陸贄:苗粲父晉卿往年攝政不臣之言, 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宜各 降外官。贄奏曰:「凡事譖愬之輩,多非信實之言,利於 中傷,懼於公辯。或云歲月已久,不可究尋;或云事體 有妨,須為隱忍;或云惡跡未露,宜假他事為名;或云 但棄其人,何必明言責辱。詞皆近理,意實矯誣,傷善」 售姦,莫此為甚。
臣按:贄可謂得讒人之情矣,蓋其為言大抵非實,若人主顯行辯白,則是非曲直有不可掩者,故但陰肆中傷,使人主自加譴怒,則為讒者無罪而被讒者不得免,自古忠良喑嗚受禍者,此其由也。晉卿在肅、代朝它無可紀,然亦循謹恭順見稱於時,雖因山陵暫攝冢宰,軍國威權初非己出,安敢輕出不臣之言?諸子命名與帝王同,殆亦偶然,非必有意。趙堯、李舜未聞為逆於當時,王莽、曹操不假襲名於前代,而讒者以此誣之,可謂冤矣。使無陸贄之辯,庸得免乎?然粲等雖幸獲全,而德宗之疑終不盡釋,此其所以為闇主也。我朝仁皇時,宋郊以名儒進用,有讒之者曰:「姓符國號,名應郊天。」 郊不自安,易名曰「庠。」 然仁皇未嘗疑之,而不命之相也。此其所以為聖君與後之欲堲讒說者,其必以仁皇為法。
唐敬宗初,裴度自興元入朝,李逢吉之黨百計毀之。 先是,民間謠云:「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 又長安城中有橫亙六岡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岡, 諫官張權輿上言:「度名應圖讖,宅占岡原,不召而來, 其旨可見。」上雖年少,悉察其誣謗,待度益厚。未幾,以 度為司空、平章事。
臣按:《緋衣》之謠,必時人美其平吳元濟之功,以俚語歌之,亦猶薛仁貴之定天山而有《三箭》之謠也,逢吉等乃用以為謗。蓋度自憲宗時已與逢吉相為水火,憲宗始初清明,銳意討叛,則相度而黜逢吉,及蔡功既成,志漸驕怠,則相逢吉而黜度,正邪之不並立也久矣。既歷三朝,度之勳德愈茂,而群邪娼疾甚於仇讎,故因其入朝中以飛謗,而張權輿者,又從而詆之。逢吉、權輿,姦險相濟,所謂「八關十六子」 也。而因謠言以傾大臣,即《祖珽》之中斛律光者也。高緯不察,殺光而齊以亡;敬宗察之,相度而唐以未亂。吁,來者其尚鑒茲!
明寶訓
编辑《去讒》
编辑
洪武元年二月癸卯,太祖御奉天門,謂侍臣曰:「凡人 之言,有忠諫者,有讒佞者。忠諫之言,始若難聽,然其 有益如藥石之能濟病。讒佞之言,始若易聽,然其貽 患不可勝言。夫小人之為讒佞也,其設心機巧,漸漬 而入。始焉必以微事可信者言於人主,以探其淺深。 人主苟信之,彼他日復有言,必以為其常言者可信將不復審察。彼讒佞者,因得肆其志,而妨賢病國,無 所不至。自古若此者甚多,而昏庸之君卒莫之悟,由 其言甘而不逆於耳故也。惟剛明者審擇於是非,取 信於公論,不偏信人言,則讒佞之口杜矣。」九月乙未, 太祖諭群臣:「大丈夫有志於功業者,必親賢以廣德。 蓋正直相親則善日聞,讒邪相近則」惡日染。如王保 保所信,多非正人。有傅潁陽者,專為潛察細事,甚張 威福,一僧略不相禮,陰譖殺之。信讒如此,豈持久之 道乎?為人上者,最忌偏聽,所謂「偏聽生姦」,誠有是也。 信任姦邪,假聲勢以濟其愛憎之私,何所不至。使人 離心離德,功業豈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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