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歸蓮夢
第三回
第四回 

第三回 假私情兩番尋舊穴 编辑

  當日程景道進說三事:第一,是扶助天下文人,使他做官。第二,是交結天下豪傑,為我援救。第三,是賑濟天下窮民,使之歸附。又要著有才幹的人在各省開個大店鋪,以便取用。其中情節甚多,不能盡述。蓮岸聽得這話,歡喜不盡說道:「我之得景道,真漢高之得韓信,先主之得孔明,符堅之得王猛,不是過他。」是日,計議已定,便要照依景道之言,行起事來。即差強思文、杜二郎兩個,在同幾個得力伴當,托些貨本,只揀大郡所在,各處開張店鋪,掙些利息,以待不時取用。又差李光祖等數十人出去,遍訪豪杰,教他四處響應。柳林寨中只留程景道做主,蓮岸自己帶領宋純學,要親到京都選擇文人,兼之一路上周濟貧乏,感動民心。論起理來。那蓮岸原是女身,既為教主,只該守住柳林,差各人在外做事業才是,怎麼親身出去,萬一身些差失,到把做頭的弄壞了,如何是好?不知蓮岸自有主意,與別人不同,他平日思想:「我是女子,使世上英雄,都來歸附,若仍舊守著婦人見識,豈不是個井底蛙了?我如今竟打扮個男子,改了姓名,到各處審察地形,採訪人物,方好來個機會,總之盤纏費用,各省店鋪內,可以供給,將柳林中做了退步。還有一件隱情,大凡英雄男子必要尋幾個絕色美人隨身伏侍,這不是須他幫扶外事的,不過要他做取樂之事,難道我這個女英雄,就沒個取樂的人兒?若只從眾英雄內揀一個做了丈夫,他到是我的主了,這決不要。我只到各處去尋一個才貌十足的文人,用他歡耍,即如當初武則天娘娘做了大周皇帝,便把張六郎做了妃嬪,這張六郎是○上伏侍的人,不是要他治天下國家的。」算計已定,就同了宋純學收拾行李出門。只因自己姓白,又法名蓮岸,思想當年李白號叫青蓮,他就暗藏姓字,改名喚做白從李。路上只扮做大客商模樣,人都稱你白相公。那女師蓮岸,自此以後,便稱是白從李相公了,看官須各留心,不可因一人兩名,看花了眼,少不得後日原要露出蓮岸真名的。

  閑話休提,我如今再表一個,河南開封府,有一世襲百戶,姓崔名世勛。那崔世勛原是將門之子,英雄出眾,兼之忠義過人,年紀四十餘歲。奶奶安氏,止生一女,取名香雪,因安氏未產之時,夢見仙海外一座高山中,降下一位仙女手持一枝花來,安氏細看,卻是一枝梅花。及至生下女兒,安氏嘆口氣道:「梅花雖香潔,終為清冷之兆。」因此取名香雪。自生了香雪小姐之後,安氏再無子息,夫妻鍾愛,勝如珍寶。五六歲上,延師教授,世勛道:「古人云:『中郎有女,能傳業。』我雖是個武夫,頗愛詩書,所以認真要教女兒知書識字。」當真那香雪小姐,聰明俊雅,才貌爭妍。

  一日,安氏對世勛道:「我家無子,只靠這個女兒,你又不喜娶妾。我的妹夫王秀才,生一兒子,也與香雪年紀相仿。近日,他夫妻不幸俱棄世了,那外甥依托他叔子撫養,我意欲接他過來,與香雪中表兄妹。大家在書房讀書。後日,此子可教,便承繼他為子,你道如何?」世勛道:「這事也好。」便揀一吉日,差人去接那王家兒子過來。可煞作怪,那兒子生的眉清目秀,面貌竟與香雪一樣標致。世勛夫妻見了,心中大喜。說道:「看那外甥,與我女兒面貌相同,倒像我們一胞胎養的。」當日即送去學裡讀書,求先生取個名字。先生沉吟了半日,便道:「名叫做昌年,表字叫做文齡,因他是個孤子,指望後日昌盛的意思。」世勛道:「取得好。」自此以後,表兄表妹大家讀書,正是天生一對才貌兼全的人,不須先生費力,他的工夫,一日勝是一日。

  光陰易過,不覺數年。安氏因女兒長成,不許出外讀書,只在房裡學些針指,請的先生,獨教王昌年一個。果然文才淹博,志氣高邁。世勛亦甚喜。竟將他兒子看待。不意奶奶安氏素性怯弱,因暮年無子,感了鬱症,臥床兩月,奄奄不起。香雪小姐日夜伏侍,病愈深了。

  一日,安氏對世勛道:「自我嫁到你家,并無失德,只因沒有兒子,終日憂鬱。如今身子必竟不好的了。這也是大數如此,只是心上放這女兒不過,我看王家外甥,才貌端全,德行又好,趁我眼裡,你將香雪許他,死亦瞑目。」世勛開口應承道:「這也是我的心愿。如今俱已長成,極好的事。」香雪小姐待立床前聽知允○不勝悲苦。那安氏又扯小姐的手,淒惶一番,看看病勢轉增不多幾日,便辭世了。

  小姐至性純孝,日夜痛哭,世勛料理諸事,時常安慰女兒。王昌年感念母姨之恩,且又有小姐姻事,也要盡三年服制。世勛因有婚配之命,到不把繼嗣二字提起,大家扶傍過日子,不在話下。

  卻說柳林中,李光祖自承女師的命,出外遍訪豪杰,聞得陝西一路有個李公子,好賢禮士,他便將這教門聚集起來,竟到陝西糾合人眾,與李公子合兵。那時,朝廷聞知白蓮教各處猖獗,如英山○山一帶俱有人馬,各省調兵進剿。開封府百戶崔世勛亦在調中。世勛聞得此信,也不驚怕,他是義勇過人的,但只愁家內無人照管。當下就有一班趨附的親眷,對世勛道:「奉命出師,自然功成名就。但閨中令愛尚自嬌小,何不繼娶一位夫人煩他把持家事,便可放心出去。」世勛是個武人,○○○○被眾人○哄,就也應承,做媒的便說上一家,姓焦是個再醮的,年紀也有四十來歲。世勛道:「年紀不妨大些,正好治家。○○少年,何用不上?」幾日娶到家裡。始初只說一個焦氏,豈知隨身帶了一個大兒子來,又有媳婦,兒子焦順,媳婦楊氏,俱一二十歲。夫妻兩個生性淫惡。世勛見此兩人,無可奈何。就吩咐焦順在家與王昌年同館讀書。媳婦正好相伴香雪做針指。香雪小姐各相○○○一月之內,焦氏把香雪待如親生,解衣推食,終日小姐長小姐短。那楊氏也如嫡親姑嫂一般。世勛看見這個模樣,心裡便放得下,收拾器械衣甲,匆匆起身隨了主帥要到陝西征勦反賊。臨行時,焦氏又添上許多好話,世勛便放心前去。不提。

  說這焦氏自世勛出門之後,每日家中,把錢銀賬目俱收斂起來。香雪小姐,常常思念母親,家中事務一概不管,任憑焦氏主張,焦氏又縱容兒子媳婦穿好吃好,落得富貴,漸漸把王昌年外人看待了。館中先生,也打發歸去。是值本年學院考試,王昌年回○守安奶奶之孝,立意不考。焦氏便將家內錢銀與焦順外邊夤緣,焦順進場,不知寫什麼上大人孔乙己在裡頭,便高高地進了一名學。原來當時凡遇每年考試,學院按臨地方,就有幾個,攛販秀才的經紀,或是鄉紳,或是官府,上了經紀的門,再沒有不應驗的。那時焦順,簇新充當了秀才,意氣揚揚全無顧忌,又在經紀家拜了門生,穿州撞府,聲勢喧嚇,竟成一個名士了。

  一日,焦順在外赴宴,夜間歸家對楊氏道:「○○這丈夫做了名士,○成你做了娘娘,你也該把什麼東西謝我?」楊氏撒嬌撒痴笑道:「你要我謝,我也沒有什麼,不過莫非又○多奉承幾遭好事罷了。」焦順道:「這不消說起。只是你的好處,○○寬大,教我每夜要請先生幫扶,甚不快意。你還是設一個法兒奉了我才好。」你道焦順為何說這話,因他心裡想著香雪小姐,故此將這言語提醒楊氏。楊氏明知此意,只不回答。當夜上了床,兩個顛鸞倒鳳,不知○○了多少絹頭,方得休息。

  次日起身,焦順出外去了。楊氏思量起丈夫昨夜的話,分明是丈夫要想香雪姑娘的意思。我看他心煩意亂,我若不與他周旋,他們兩個後日竟自好了,不以我為德,反以我為怨。況我心上也有個別尋主顧的念頭。我如今莫若把香雪騙來,與他撮合,就是我有些外事,他也管不得我。是晚焦順進房,楊氏對他道:「我看你前日○我○○,為何這幾日意興索然,莫非又有考試日期麼?」焦順道:「這樣禍事,我如今不怕了,拼得幾兩銀子,自然停當的。只是我心中有一椿切要的事,你若與我週旋,我一生感謝你不盡。」楊氏道:「我如今猜著了你,○○○○○出去,○知想是要尋○○○○配你這付本錢了。」焦順說到此處拍手笑道:「我的夫人這樣聰明,一句話便逗著心事。」楊氏道:「只不知哪一個是你的心愛?」焦順道:「遠不在千里,近只在目前。」便把思量香雪的意再四懇求。楊氏道:「這個不難。但怕你這娘○○○○○○等你的越發○了,教我愈加不稱意。你今夜且在我的所在將養一番,明日算計也未遲。」焦順大喜。是夜仍舊央姓角的做了替身,竭心盡力奉承楊氏,楊氏雖則○○○○○○○,因幫手爭氣,也覺快活。

  自後過了兩三日,楊氏思量:「丈夫要幹這事,甚是容易。我何不乘此機會也覓個○○的燥一燥脾,有何不可。」自想外人難于○○只有伏侍焦順的一個書童,叫做愛兒,年紀十八九歲,氣力雄壯,著他這樣○○也是好的。當日便與焦順道:「你今夜只說在朋友家住了,我房中無人相伴,央香姑娘同睡,到得更深,我自躲開,那時你竟進房取樂,再無不穩之理。」焦順喜出去望外,一一從命,當真吃了早飯就出去了,,直等夜間回來做這椿事。

  楊氏先到書房,喚愛兒對他說:「我今夜相公出去,○夜間香姑娘房裡。我本日間見你小心謹真,我獨睡在小姐房裡,待至深更,你可到小姐房裡來,我開門等你,還你有些好處,切不可忘了。」愛兒見說,不敢違逆,只得承順了。楊氏進來見香雪小姐說道:「香姑娘,我有一件事求你。你曉得我一生最怕的是獨睡,便是夜間老鼠廝打,也是怕的。今夜你哥哥出外去不知與什麼○○友做文會了,我的丫鬟又差到娘家去,無人相伴,特來央你相伴一夜。」香雪平日最厭焦順的氣質,那楊氏到合得好的,見他如此,說道:「嫂嫂這等相○○,為甚麼又放哥哥出去?」楊氏道:「便是。我最怪他一做了秀才就有許多朋友來勾搭。如今幸喜得姑娘在家,後日嫁出去,不知還要受他多少氣哩。」香雪笑了一笑,也就依從了。

  當夜姑嫂兩個吃了夜飯,又說些閑話。香雪身邊一個梅香,叫做添繡。香雪吩咐把自已的房門鎖了,「你到廚房裡睡罷。」楊氏道:「太平世界,鎖甚麼門,就開著何妨。」添繡一時懶惰,也不去鎖,竟往廚房安歇。

  姑嫂兩個睡在一房,吹熄了燈。只見更餘之後,香雪睡不著,叫聲「嫂嫂」,并無響動。香雪本自○覺,頓發疑心起來,穿好衣服,各處尋摸,不見楊氏,那房門是半開的。香雪想道:「今夜嫂嫂必有惡計,我不可獨住在他房裡。」因想:「黃昏時我的房門也不要鎖,著實可疑。我如今也不到自己房裡。一進到廚下,喚添繡起來伴我。」

  誰想那焦順起更時候,不知藏在那一間空屋裡,挨至半夜,驀地進來。滿床摸遍,全無一人。想道:「這也奇怪,莫非香雪有些知覺了,仍到自己房裡去?我如今一不做二不休,且走到他房門首,打聽消息。」原來,那一處楊氏布置停當,道:「是必定與香雪小姐,怎肯睡○,我住在香雪房中,落得約愛兒○○○○。」不料愛兒畏懼焦順,左思右想,不敢進來,是夜反躲在外邊,與別人賭錢。楊氏守到半夜,不見愛兒,適值焦順摸來。見香雪房門不關,心中暗喜道:「香雪妹子原自有心,曉得我有些意思,因此不肯住我房裡,卻把自己的房門開了,明明叫我進去。」遂推開房門,摸到床前。楊氏在床上聽見有人走響,只道愛兒來,伸手攙他。(缺一百八十二字)東方熙○○。兩人正要講話,不想房門一響,唬得心裡亂跳,一句話也說不出。

  原來,房門響是香雪同添繡要進房,聽得床上甚是熱鬧,他便扎住了腳,不敢進去,竟尋一把鎖將房門鎖住,仍舊到廚房裡來。裡頭兩個無門可出,急得亂抖。焦順叫道:「著實可如今奈何?」楊氏正待要吩咐愛兒幾句,猛聽見一聲「妹子,知道認錯了。」反不則聲。兩人一時無奈。挨到天亮,你認我,我認你,不覺俱呆了。又好笑,又氣惱。焦順把楊氏啐了幾啐,楊氏也埋怨丈夫,兩人到底疑心。為何不約而同將錯就錯?這也罷了,只是怎得出門?停了一會,香雪小姐叫添繡把房門開了,香雪在房門前將焦順大罵:「沒廉恥的,我把你們夫妻好人相待,你到做下這等事,少不得父親回來,處置你!」唬得焦氏媽媽不分皂白出來勸解。眾人說說笑笑,兩人抱頭鼠竄而去。楊氏自覺沒趣,三日不出房門。

  自小姐一罵之後,焦順夫婦日夜在焦氏面前毀謗香雪,焦氏聽信了,又曉得當初安氏曾把香雪許下王昌年,只因怨恨香雪,并王昌年也做了對頭,時常茶遲飯晏,要長不能,要短不得。焦氏早晨起來,便把香雪小姐與王昌年牽枝帶葉,尋些別事,咒一通罵一通。又到家裡吃閒飯的,一事不做終日坐吃,那老子出去征戰,全無信息,那有閒東西養外性的人?還虧我大秀才撐持門戶,若盡像他家的外甥,靜坐書館,任你天大的家私,也要完了,香雪聽得這話,只好心內悲苦,卻不好與他爭論,思想王昌年,原是兄妹,父親出門時節,又不曾明明白白,與我婚配。如今受他怠慢,無可如何,也曾經到了母親靈座,痛哭幾番。焦氏愈加怒氣,漸漸把惡聲相逼,香雪又忍耐了。

  卻說王昌年自世勛出門以後,雖則日夜讀書,心中鬱鬱不樂。又見焦順進學,終日興頭,語言之間常時被他奚落。及至焦氏在裡頭咒罵,一發不安。思想我這一身,遭際甚惡,當日承母姨大恩,自小撫養,臨終時節特把小姐許我。不想世態變遷,到了今日反教我進退無門,莫若到陝西仍舊依傍姨夫,或者他得勝回家,完那小姐姻事,也未可知。是日,便略略措置些盤費,就要收拾起身,請焦氏出來說道:「母姨夫在外,音耗不通,我要親到陝西尋取消息,故此告辭。」焦氏道:「這事極好,官人在家無用,出去學些乖巧也是有益的,但是見了老子,須叫他回來,省得我替他把持家事,費老娘的力。」并不提起盤纏費用,是那裡來的。昌年氣憤不過,總不開口,是晚在外買些香燭,備一桌菜進來拜辭安氏靈座。才到靈前,未曾開口,說的一句,不覺心中苦極,放聲大哭,拜了幾拜,就出來了。焦氏在旁說道:「好端端出門,有甚苦處,做這樣嘴臉?何等可厭!」

  香雪小姐在房中聽知此事,有如亂箭攢心,又不好出房,與昌年分別囑付幾句話,只得從暗裡也哭了一場。添繡點燈進來,小姐在燈下寫書一封,盡將簪釵首飾包了一包,約有二三十金,著添繡送與昌年。書中大約敘兄妹分離之情,并囑他候問父親的音信。末後帶著兩句心事道:「百年之期,自甘死守。一心之托,豈忍生離。魂斷青衫,淚浸紅燭。」云云。

  添繡將書儀等件送至書館,昌年看書,收了所寄之物,對添繡道:「淚枯腸斷,不能寫書回復小姐。至于終身之約,雖死不渝。小箋一幅,用此拜謝,但求小姐千萬保重。此去到老爺處,一有好信,便即日歸家也。」添繡見昌年十分悲怨,就進來細細述與小姐,并送上詩箋一幅。香雪含淚看時,卻是絕句一首,前半在下忘記了,只記得後一句道:

  卻伴春鵑帶血啼。

  小姐哽咽無言,和衣睡了。次早王昌年竟自起身而去。自王昌年去後,小姐終日愁懷,懨懨成病。繼母焦氏,還怕崔世勛出來不敢十分凌逼,大家面情相待,不提。

  卻說焦順自房中出醜之後,還痴心想道:「只因這一夜,我的妻子做事不周到,以致認錯了,香雪雖則氣惱,也怪不得他,論起來,體面上原是該罵的,他本日間最好文墨,我如今若要再纏,必定須用文才打動他,或是做一首詩,或是寫一封書,央添繡送去,他自然心肯起來。」當日在書房中飯也無心吃,從清早直吟哦到晚吟,才寫得一封書,又做一首絕句詩,搜索枯腸,改了又改。書云:

  生員兄焦順,跪拜奉書嫡親小姐房簾之前。前日感小姐罵我,甚喜甚喜。古人云,不打不成相識,何況親口大罵也乎。自從罵後,夜夜思量,此物即如今日寫書,甚覺費心,飯都吃不下,數碗者也。聞小姐有病,必定想我哉。吟得好詩四句,若鳳眼看之,今夜何妨一做,我與你大妙而已。詩云:

  焦順從來順女娘,況兼小姐雪之香。
  莫愁小腳三更冷,謹奉○○○寸長。

  說這焦順寫完書,自已念了數遍,不覺喜氣揚揚,拍案大叫道:「這樣好書好詩,不愁小姐不喜,此番好事十分穩當。」就封了書,并拿銀子一兩,袖裡藏了,走到裡面,探頭探腦。適值添繡走來,他便一把扯住,倒把添繡一嚇,焦順道:「不要慌,我有一事求你,先送你銀子一兩。」就在衣袖中摸出銀子,并書一封,說道:「銀子你收了。這封內是近日一個名士做的好詩,送與小姐看看,千萬不可遺失了。」添繡本意不肯,只因見了銀子,連這封書也拿了。他原不知什麼厲害,道是○○識字,與他看看何妨?焦順稍稍出去,添繡竟自進來,將書遞上小姐,也不說是焦順送來的。香雪不知其故,把書拆開細細觀看,便大怒道:「那個一竅不通的狗才,這樣無狀!」先喝添繡跪了痛打一頓,打得添繡殺豬一般的叫喚,小姐便立起身來,要往外邊發作。忽然自想:「我是孤身無助的女子,一家之中,那一個幫扶我的?我若與他爭鬧,未免遭他惡口,連我體面也不好了。莫若忍耐,到父親回來方好整治這廝。但是一無舉動,恐這廝又放心不下,只管歹心惡意,如何是好?我如今須生一計,使他自已出醜,那焦氏媽媽要顧兒子體面,或者稍稍約束,不至十分放肆。」那香雪小姐始初打添繡時,便將這書擲在地下,叫他速還那廝。添繡負著疼痛,正待要走,小姐思想一番,忽然又叫轉來,添繡恐怕又要打他,立在一邊,只管啼哭。小姐拿起那書罵道:「小賤人,若後次再敢如此,我便活活打死你!」口裡一陣罵,就拿台上一個鏡袱,擲與添繡,說道:「你把鏡袱遞那奴才,擲與他立刻進來,不許開口說半句話。」原來那鏡袱是楊氏央他做的,團圓如鏡中間繡些鴛鴦花草之類。

  添繡拿了走到外邊,見了焦順,本待要罵他幾句,只因小姐吩咐不許開口,忍住了嘴,擲在地下,回身便走。焦順要扯住添繡,問明來歷,不知地下是什麼東西,及至拾起來,添繡已進去了。焦順看著是一個鏡袱,想了半日,不覺大喜,想道:「好個小姐,明明叫吩咐我今夜進他房裡去。鏡者,團圓之兆也。繡鴛鴦者,交頸相連之兆也,鏡袱是遮掩的東西,夜間暗裡做事之兆也。妙哉妙哉,快活煞我也。」也就把自己書房反鎖了,藏匿其中。外邊人只道又出去做文會,一個不知。

  當晚楊氏在房,聞知丈夫出去,正值無聊,只見香雪小姐走來,說道:「嫂嫂在此做什麼?」楊氏道:「不做甚事,不過閒坐。」香雪道:「嫂嫂何不在我房中閒耍?聞得哥哥出外去,何苦獨坐房中?」楊氏甚喜,隨了香雪,便走過來房中閑話。漸漸夜了,小姐喚添繡叫廚房裡略備夜飯來:「大娘因相公不在,我勸他一杯酒。」添繡認真暖起酒來,香雪小姐殷勤相勸。楊氏因以前夜出醜,每每怕姑娘一分。這一晚,見香雪和顏悅色,他便喜出望外,不覺將熱酒多吃幾杯,一時沉醉起來。香雪叫添繡扶待大娘娘:「就在我床上睡罷。」楊氏脫了衣服,倒在床上,鼾鼾的便睡去。

  小姐走出房來,竟到焦氏房中,只說夜間睡不著,特來相伴母親閒話,卻吩咐添繡:「在暗裡藏躲,打聽有我進我房中便急急把房門鎖了,走來報我。」

  焦氏是個作家的媽媽,夜間正要督率丫鬟做些生活,見小姐走來,他平日是體面上相待的,就立起身來說道:「小姐尚未睡麼?怎得高興到我這裡來?」香雪道:「今夜哥哥不知往那裡去,嫂嫂住在我房內,我因睡不著,所以來伴母親閑話片時。」焦氏道:「極好的了。」叫丫環取茶來小姐吃,兩個說些家中之話,又商量:「父親在外全無消息,不知幾時得歸,雖則王家哥哥去了,也無回信。停幾日還該打發一個家人去看看方好。」焦氏道:「我心上也是如此。不瞞小姐說,你父親去後家內生計甚少,我做娘的,也沒奈何。」兩個講話正濃,忽見添繡走來,打個暗號,小姐便要回去,卻一把手扯了焦氏嘆道:「夜深害怕,求母親相伴我到房中。」焦氏也不推辭,攜了手,一同走來。

  添繡點火前行。相近房門,只聽得房裡響動,似有絆跌之狀。小姐同焦氏立住了腳說道:「房內像有什麼人在裡頭?」只因這一句,房內越發亂響。你道是什麼響?原來是夜焦順,因見了鏡袱之喜,守至更深,竟悄悄進來,便鑽在小姐房中。摸到床上,也不知是他妻子睡著,但聞酒氣薰人。他就脫衣上床,把手去摸○○。楊氏睡熟,不知所以。焦順騰身上去,如此如此。猛聽得房門外母親與香雪口聲,漸漸火光亮進房來,知道又差了,急抽身起來,衣服也無暇穿著,慌要出房。不想房內關緊,無門可出,東一撞,西一絆,不知跌上幾跤,所以房中亂響,及至香雪與焦氏立近房門,焦順心內慌張爬上妝台,竟把前窗盡力推開,赤條條一身,望窗外跳出,恰好眾人湊巧窗前廊下俱擺列糞桶尿缸等物,焦順一跤跌下來,滿身糞水,腰腿俱被跌傷,再爬不起。香雪小姐同了焦氏,喚添繡將火照窗前,看是何人。添繡一看,便喊道:「這是大相公。怎麼赤條條跌在這裡?」那時小時變起臉來,叫添繡把燈燭多點幾條,出外去叫合宅家人進來:「我是老爺的親生小姐,焦順何人?這等無禮!夤夜到我房裡做什麼?明早一面寫書打發家人到老爺那邊去,一面我親自到學裡去告訴明白,叫他申文學院,決不與他甘休!」嚇得焦氏媽媽面如土色。連忙喚丫鬟拿一件舊衣,遮了焦順下體,著他跪在小姐面前請罪。小姐道:「母親在上,這廝何等放潑?欲要點污我,請什麼罪!」焦氏一時無奈,把焦順痛罵一番,著他跪在安氏靈座前,磕上數十個響頭,招了許多不敢,方才放他暗裡摸出去。焦順摸到書房中,正像死人停了一會,自已想道:「這樣厲害,兩次三番受他大累,以後提起小姐兩字,就如閻王一般,再不與他纏擾了!」

  只有楊氏睡在床上,醉醒轉來,並無干涉。次日早晨,焦氏恐怕小姐發狠,自已到親來請罪,即著焦順搬到外邊廂屋裡住,永不許他走進後堂。小姐見焦氏如此周旋,也就忍耐了。焦氏雖然護短,也恐老兒回來與他算帳,故此畏懼香雪。自經這一番家內亦覺平靜。但是小姐思念父親,時廳掛懷,家中又無的當家人可以差遣,單單指望王昌年消息。誰知天下事得意的極難遇巧,失意的最易湊合。昌年的喜信,甚是渺茫;香雪的苦情,漸漸來到,下面情節大不相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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