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日記/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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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雜記
编辑夜出古北口記
编辑自燕京至熱河也。道昌平則西北出居庸關。道密雲則東北出古北口。自古北口循長城。東至山海關七百里。西至居庸關二百八十里。中居庸山海而爲長城險要之地。莫如古北口。蒙古之出入常爲其咽喉。則設重關以制其阨塞焉。羅壁識遺曰。燕北百里外。有居庸關。關東二百里外。有虎北口。虎北口。卽古北口也。自唐始名古北口。中原人語長城外。皆稱口外。口外皆唐時奚王牙帳。按金史。國言稱留斡嶺。乃古北口也。葢環長城稱口者。以百計。緣山爲城而其絶壑深磵。呿呀𥦔陷。水所衝穿則不能城而設亭鄣。 皇明洪武時。立守禦千戶所。關五重。余循霧靈山。舟渡廣硎河。夜出古北口。時夜已三更。出重關。立馬長城下。測其高可十餘丈。出筆硯噀酒磨墨。撫城而題之曰。乾隆四十五年庚子八月七日夜三更。朝鮮朴趾源過此。乃大笑曰。乃吾書生爾。頭白一得出長城外耶。昔蒙將軍自言吾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塹萬餘里。此其中不能無絶地脈。今視其塹山塡谷。信矣哉。噫。此古百戰之地也。後唐莊宗之取劉守光也。別將劉光濬克古北口。契丹太宗之取山南也。先下古北口。女眞滅遼。希尹大破遼兵。卽此地也。其取燕京也。蒲莧敗宋兵。卽此地也。元文宗之立也。唐其勢屯兵於此。撒敦追上都兵於此。禿堅帖木兒之入也。元太子出奔此關趨興松。明嘉靖時。俺答犯京師。其出入皆由此關。其城下乃飛騰戰伐之塲。而今四海不用兵矣。猶見其四山圍合。萬壑陰森。時月上弦矣。垂嶺欲墜。其光淬削。如刀發硎。少焉月益下嶺。猶露雙尖。忽變火赤。如兩炬出山。北斗半揷關中。而蟲聲四起。長風肅然。林谷俱鳴。其獸嶂鬼巘。如列戟摠干而立。河瀉兩山間鬪狠。如鐵駟金鼓也。天外有鶴鳴五六聲。淸戛如笛聲長𠺁。或曰。此天鵞也。
我東之士。生老病死。不離疆域。近世先輩唯金稼齋。吾友洪湛軒。踏中原一隅之地。戰國時七國。燕其一也。禹貢九州。冀乃一也。以天下視之。可謂一隅之地。而自元 皇明至今淸。爲一統天子之都。如古之長安洛陽。蘇子由中國之士也。猶自幸其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而後。知天下之巨麗。况如我東之士。一得巨麗之觀。其所自幸。當如何哉。今余此行。尤有自幸者。出長城至漠北。先輩之所未甞有也。然而深夜追程。瞽行夢過。其山川之形勝。關防之雄奇。未得以周覽。時微月斜照。關內兩崖。百丈壁立。路出其中。余自幼時。膽薄性怯。或晝入空室。夜遇昏燈。未甞不髮動脈跳。今年四十四。其畏性如幼時也。今中夜獨立於萬里長城之下。月落河鳴。風凄燐飛。所遇諸境。無非可驚可愕。可奇可詭。而忽無畏心。奇興勃勃。公山草兵。北平虎石。不動于中。是尤所自幸者也。所可恨者。筆纖墨焦。不能大書如椽。且未及題詩爲長城故事也。及東還之日。里中爭以壺酒相勞。且問熱河行程。爲出此記。聚首一讀。競拍案叫奇。
一夜九渡河記
编辑河出兩山間。觸石鬪狠。其驚濤駭浪。憤瀾怒波。哀湍怨瀨。犇衝卷倒。嘶哮號喊。常有摧破長城之勢。戰車萬乘。戰騎萬隊。戰砲萬架。戰鼓萬坐。未足諭其崩塌潰壓之聲。沙上巨石。屹然離立。河堤柳樹。窅冥鴻濛。如水祗河神。爭出驕人。而左右蛟螭。試其挐攫也。或曰。此古戰塲。故河鳴然也。此非爲其然也。河聲在聽之如何爾。余家山中。門前有大溪。每夏月急雨一過。溪水暴漲。常聞車騎砲鼓之聲。遂爲耳祟焉。余甞閉戶而臥。比類而聽之。深松發籟。此聽雅也。裂山崩崖。此聽奮也。群蛙爭吹。此聽驕也。萬筑迭響。此聽怒也。飛霆急雷。此聽驚也。茶沸文武。此聽趣也。琴諧宮羽。此聽哀也。紙牕風鳴。此聽疑也。皆聽不得其正。特胷中所意設而耳爲之聲焉爾。今吾夜中一河九渡。河出塞外。穿長城會楡河潮河。黃花鎭川諸水。經密雲城下。爲白河。余昨舟渡白河。乃此下流。余未入遼時。方盛夏。行烈陽中而忽有大河當前。赤濤山立。不見涯涘。葢千里外暴雨也。渡水之際。人皆仰首視天。余意諸人者仰首默禱于天。久乃知渡水者。視水洄駛洶蕩。身若逆溯。目若沿流。輒致眩轉墮溺。其仰首者非禱天也。乃避水不見爾。亦奚暇默祈其須臾之命也哉。其危如此而不聞河聲。皆曰遼野平廣。故水不怒鳴。此非知河也。遼河未甞不鳴。特未夜渡爾。晝能視水。故目專於危。方惴惴焉。反憂其有目。復安有所聽乎。今吾夜中渡河。目不視危則危專於聽。而耳方惴惴焉。不勝其憂。吾乃今知夫道矣。冥心者。耳目不爲之累。信耳目者。視聽彌審而彌爲之病焉。今吾控夫。足爲馬所踐。則載之後車。遂縱鞚浮河。攣膝聚足於鞍上。一墜則河也。以河爲地。以河爲衣。以河爲身。以河爲性情。於是心判一墜。吾耳中遂無河聲。凡九渡無虞。如坐臥起居於几席之上。昔禹渡河。黃龍負舟至危也。然而死生之辨。先明於心。則龍與蝘蜓。不足大小於前也。聲與色外物也。外物常爲累於耳目。令人失其視聽之正如此。而况人生涉世。其險且危。有甚於河。而視與聽。輒爲之病乎。吾且歸吾之山中。復聽前溪而驗之。且以警巧於濟身而自信其聰明者。
乘龜仙人行雨記
编辑十四日。入避暑山莊。望見皇帝殿中。黃幄深坐。庭班甚稀。庭中獨有一老人。髻繫仙桃巾。衣黃衫。黑方領。緣袪皆黑。腰係紅羅飄帶。履赤舃。鬍髯半白而過胸。杖端係金葫蘆及錦軸。右手持芭蕉扇。立大龜上。周行庭除。龜仰首噴水如垂虹。龜色靑黑。大如盤托。初噴細雨。殿簷瓦溝淋漓。細沫飛跳。霏靄籠罩。或向花盆而噀。或向假山而灑。少焉雨勢益壯。簷溜暴霔。霖鈴殿角。斜陽如垂水晶簾。殿上黃瓦。瀏瀏欲流。苑東樹葉。益明麗。水滿一庭。霈然周洽。然後退入右帳中。黃門數十人。各持竹帚。掃除庭水。龜腹雖貯水百斛。不能如此𩃎沱也。且不令霑人衣服。其行雨之功。可謂神矣。若夫四海之望雲霓而霈澤止于一庭。則亦已矣。
萬年春燈記
编辑皇帝移御苑東別殿。千官出避暑山莊。皆騎循宮墻。行五里餘。入苑門。左右浮圖高六七丈。佛宇及牌樓。彌亘數里。殿前黃幄連天。幄前皆白幕沈沈。懸彩燈千百。前立紅闕三所。高皆八九丈。樂作陳雜戱。日旣曛。懸黃色大櫃于紅闕櫃底。忽落一燈。其大如鼓。燈聯一繩。繩端火忽自燃。緣繩而走上及櫃底。櫃底又垂一圓燈。繩火燒。其燈落地。自櫃中又垂鐵籠簾子。簾面皆篆壽福字。着火靑瑩。良久壽福字火自滅落地。又自櫃中垂下聯珠燈百餘行。一行所聯爲四五十燈。燈中次第自燃。一時通明。又有千餘美貌男子。無髭鬚衣錦袍。戴繡幘。各持丁字杖。兩頭皆懸小紅燈。進退回旋。作軍陣狀。忽變而爲三座鼇山。忽變而爲樓閣。忽變而爲方陣。旣黃昏。燈光益明。忽變而爲萬年春三字。又變而爲天下太平四字。忽變而爲兩龍。鱗角爪尾。蜿蜒轉空。頃刻之間。變幻離合而不錯銖黍。字畫宛然。只聞數千靴響而已。此斯須之戱耳。其紀律之嚴。有如是者。以此法。臨軍陣。天下孰敢嬰之哉。然而在德不在法。况以戱示天下哉。
梅花砲記
编辑日旣黃昏。萬砲出苑中。聲震天地。梅花四散如扇炭。而火矢逬流也。窺鏡嫣然迎風攲斜。魯錢欲古。兎嘴未敷。繼以甁史月表。女士殿最。跗綬分明。蘂靨廉纖。皆火而飛也。纖而鳥獸蟲魚之族。飛走蠕躍。咸具情狀。鳥或展翅而伸。或以咮刷羽。或以爪刮目。或趁蜂蝶。或啣花菓獸。皆騰驤挐攫。呀口張尾。千態萬狀。皆爀爀火飛。至半空冉冉而銷。砲聲益大。火光益明。而百仙萬佛。逬出飛昇。或乘槎。或乘蓮舟。或騎鯨駕鶴。或擎葫蘆。或負寶釖。或飛錫杖。或跣足踏蘆。或手撫虎頂。無不泛空徐流。目不暇視。閃閃羞明。正使云梅花砲。分列左右者。其桶或大或小。長或三四丈。短者三四尺。製類我國三穴銃。火焰之橫亘半空。如我國神機箭。火未及滅。皇帝起而顧班禪少話。乘轝還內。時方昏黑而無一燈前導。大約八十一戱。以梅花砲終之。名曰九九大慶會。
蠟嘴鳥記
编辑蠟嘴鳥。小於鳩。大於鵪鶉。灰色而翠羽。大嘴如蠟。所以名也。又名梧桐鳥。能曉人語。凡有指使。莫不應聲聽承。有馴而貨于市者。以骰牌三十二箇貯器中。以掌摩平。令觀者取牌一箇。識其爲某牌。然後以其牌與馴鳥者。則馴鳥者。遍以示衆。然後還置器中。再撫摩使亂之。呼鳥取其牌則鳥卽就器中。以嘴含其牌。飛上叉木。取視之。果所識某牌也。竪五色旗。令鳥拔某色旗。則亦應聲拔以與人。紙造重簷黃屋車駕象。令鳥驅車。鳥俛首入象腹下。以嘴含象兩股間以推之。凡轉磨馳射。舞虎舞獅。悉隨人指揮。無一錯誤者。又以紙爲小殿閣九重閶闔。令鳥入殿中。取某物來。鳥卽飛入。隨號含來。列置卓上。雖不能言語如鸚鵡。其巧慧似勝之。役使良久。鳥不勝熱。張口吐舌。汗浹毛羽。每一使弄。輒食麻子一粒。馴鳥者。每自口中出而與之。
萬國進貢記
编辑乾隆四十五年庚子。皇帝壽七十。巡自南方直北還熱河。秋八月十三日。乃皇帝千秋節。特召我使。前赴行在參庭賀。余從使者。北出長城。晝夜兼行。道見四方貢獻車可萬兩。又人擔駝負轎駕而去。勢如風雨。其杠而擔者。物之尤精軟云。每車引馬騾六七頭。轎或聯杠駕四騾。上揷小黃旗。皆書進貢字。進貢物。皆外裹猩猩毡。諸色𣯽𣰯,竹簟,籐席。皆稱玉器。一車道蹶。方改裝。所裹籐席磨弊。稍露櫃面。櫃黃漆。可如一間小亭。正中書紫琉璃普一座。普下一上。可有二三字。而席角小掩。不可見也。何物琉璃器。其大如許。視此可推諸車所載。日旣黃昏。益見車乘爭道催趕。篝燈相照。鈴鐸動地。鞭聲震野。虎豹裝檻柙者十餘乘。柙皆有牕。纔容一虎。虎皆鐵絚鎖項。眼光黃碧轉地。狼體甚卑而豐毫厖尾。熊羆狐鹿之類。不可殫記。鹿有紅覊如馬牽者。此馴鹿也。鄂羅斯犬。高幾如馬。通身骨纖毛淺。蹺桀峙立。脛瘦如鶴。尾回如蛇。腰腹細脩。從耳至喙可尺餘。皆口也。能逐殺虎豹。有大鷄形類槖駝。高三四尺。足如駝蹄。鼓翅日行三百里云。名駝鷄。晝日所閱。皆應此類。而上下行忙。無心而過。適日暮下隷聞豹狺者。遂與副使書狀登虎車。始知日閱萬車。不獨玉器寶玩。亦多四海萬國奇禽恠獸也。聽戱時。有二極小馬。載珊瑚樹。自殿中的歷而出。馬高纔二尺。色黃白。然鬃鬣窣地。嘶哮騰驤。具駿馬之體。珊瑚樹。枝榦扶疎。大於馬。朝日自行在門外。獨步歸館。道見一婦人乘太平車而行。面施粉白。衣錦繡。車旁一人跣足拂鞭。驅車甚疾。髮短覆肩。而端皆卷曲如羊毛。以金環箍額。面赤而肥。眼圓如貓。隨車行。觀者雜沓。緇塵漲空。初驅車者。形殊不類。故未及察。車上婦人更熟視之。非婦人。乃人形而獸類也。手毛如猿。所持物若摺扇。瞥視則貌似絶艶。然視之審。如老嫗而妖厲。長纔數尺餘。車褰幨帷。左右顧眄。目如蜻蜓。大抵南方產。能解人意云。或曰。此山都也。
余與蒙古人博明。問此何獸。博明言。昔從將軍豊公昇額。出玉門關。距燉煌四千里。宿山谷間。朝起失帳裏木匣皮箱。當時同游幕侶。取次見失。軍中有言。此野婆盜之也。發卒圍之。野婆皆乘木。捷如飛猱。勢窮哀號。不肯就執。皆自經樹梢而死。盡得所失箱篋。封鎖如舊。開視之器物。亦卒無所遺毁。而箱內悉藏朱粉。多首飾奩裝。得佳鏡。亦有針線刀尺。葢獸而效婦人都冶自喜者也。兪黃圃問余漠北異觀。余言駞鷄。黃圃賀曰。此乃極西奇畜。生中國者。聞名而未覩形。公外國人。乃能見之也。爲言山都。皆無見之者。余自熱河還時。至淸河市中。有一矮人。長才二尺餘。腹大如鼓彭漲。類所畵布帒和尙。口眼皆尾低。無腕無脛。卽有手足。含烟昂藏而行。張手回旋而舞。視人輒大笑。獨不薙髮。爲髻於腦後。繫仙桃巾。布袍袖闊。坦然露腹。狀貌臃腫。難以言語盡其形容之詭奇也。造物者可謂太嗜詼諧。余擧此言於黃圃。黃圃諸人皆曰。此名天生異物。人而鼈弄者也。卽今市肆間多見之云。平生詭異之觀。無逾在熱河時。然多不識其名。文字之所不能形者。皆闕不錄。可恨也哉。平溪雨屋燕巖。識。
戱本名目記
编辑九如歌頌。 光被四表。 福祿天長。 仙子效靈。 海屋添籌。 瑞呈花舞。 萬喜千祥。 山靈應瑞。 羅漢渡海。 勸農官。 簷蔔舒香。 獻野瑞。 蓮池獻瑞。 壽山拱瑞。 八佾舞虞庭。 金殿舞仙桃。 皇建有極。 五方呈仁壽。 凾谷騎牛。 士林歌樂社。 八旬焚義券。 以躋公堂。 四海安瀾。 三皇獻歲。 晉萬年觴。 鶴舞呈瑞。 復朝再中。 華封三祝。 重譯來朝。 盛世崇儒。 嘉客逍遙。 聖壽綿長。 五岳嘉祥。 吉星添耀。 緱山控鶴。 命仙童。 壽星旣醉。 樂陶陶。 麟鳳呈祥。 活潑潑地。 蓬壺近海。 福祿幷臻。 保合大和。 九旬移翠巘。 黎庶謳歌。 童子祥謠。 圖書聖則。 如環轉。 廣寒法曲。 協和萬邦。 受玆介福。 神風四扇。 休徵疊舞。 會蟾宮。 司花呈瑞菓。 七曜會。 五雲籠。 龍閣遙瞻。 應月令。 寶鑑大光明。 武士三千。 漁家歡飮。 虹橋現大海。 池湧金蓮。 法輪悠久。 豊年天降。 百歲上壽。 絳雪占年。 西池獻瑞。 玉女獻盆。 瑤池杳世界。 黃雲扶日。 欣上壽。 朝帝京。 待明年。 圖王會。 文象成文。 太平有象。 灶神旣醉。 萬壽無疆。
八月十三日。乃皇帝萬壽節。前三日後三日。皆設戱。千官五更。赴闕候駕。卯正入班聽戱。未正罷出。戱本。皆朝臣獻頌詩賦若詞。而演而爲戱也。另立戱臺於行宮東。樓閣皆重簷。高可建五丈旗。廣可容數萬人。設撤之際。不相罥礙。臺左右木假山。高與閣齊。而瓊樹瑤林。蒙絡其上。剪綵爲花。綴珠爲菓。每設一本。呈戱之人無慮數百。皆服錦繡之衣。逐本易衣而皆漢官袍帽。其設戱之時。蹔施錦步障於戱臺閣上。寂無人聲。只有靴響。少焉掇帳。則已閣中山峙,海涵,松矯,日翥。所謂九如歌頌者。卽是也。歌聲皆羽調倍淸。而樂律皆高亮如出天上。無淸濁相濟之音。皆笙簫箎笛鍾磬琴瑟之聲。而獨無鼓響。間以疊鉦。頃刻之間。山移海轉。無一物參差。無一事顚倒。自黃帝堯舜。莫不像其衣冠。隨題演之。王陽明曰。韶是舜一本戱。武是武王一本戱。則桀紂幽厲。亦當有一本戱。今之所演。乃夷狄一本戱耶。旣無季札之知。則未可遽論其德政。而大抵樂律高孤亢極。上不下交矣。歌淸而激。下無所隱矣。中原先王之樂。吾其已矣夫。
象記
编辑將爲恠特譎詭恢奇鉅偉之觀。先之宣武門內。觀于象房可也。余於皇城。見象十六而皆鐵鎖繫足。未見其行動。今見兩象於熱河行宮西。一身蠕動。行如風雨。余甞曉行東海上。見波上馬立者無數。皆穹然如屋。弗知是魚是獸。欲俟日出暢見之。日方浴海而波上馬立者。已匿海中矣。今見象於十步之外。而猶作東海想。其爲物也牛身驢尾。駝膝虎蹄。淺毛灰色。仁形悲聲。耳若垂雲。眼如初月。兩牙之大二圍。其長丈餘。鼻長於牙。屈伸如蠖。卷曲如蠐。其端如蠶尾。挾物如鑷。卷而納之口。或有認鼻爲喙者。復覔象鼻所在。盖不意其鼻之至斯也。或有謂象五脚者。或謂象目如鼠。盖情窮於鼻牙之間。就其通軆之最少者。有此比擬之不倫。盖象眼甚細。如姦人獻媚。其眼先笑。然其仁性在眼。康煕時。南海子有二惡虎。久而不能馴。帝怒命驅虎納之象房。象大恐。一揮其鼻而兩虎立斃。象非有意殺虎也。惡生臭而揮鼻誤觸也。噫。世間事物之微。僅若毫末。莫非稱天。天何甞一一命之哉。以形軆謂之天。以性情謂之乾。以主宰謂之帝。以妙用謂之神。號名多方。稱謂太褻。而乃以理氣爲爐韛。播賦爲造物。是視天爲巧工而椎鑿斧斤。不少間歇也。故易曰天造草昧。草昧者。其色皁而其形也霾。譬如將曉未曉之時。人物莫辨。吾未知天於皁霾之中所造者。果何物耶。麵家磨麥。細大精粗雜然撒地。夫磨之功轉而已。初何甞有意於精粗哉。然而說者曰。角者不與之齒。有若爲造物缺然者。此妄也。敢問齒與之者誰也。人將曰。天與之。復問曰。天之所以與齒者。將以何爲。人將曰。天使之齧物也。復問曰。使之齧物何也。人將曰。此夫理也。禽獸之無手也。必令嘴喙俛而至地以求食也。故鶴脛旣高則不得不頸長。然猶慮其或不至地。則又長其嘴矣。苟令鷄脚效鶴則餓死庭間。余大笑曰。子之所言理者。乃牛馬鷄犬耳。天與之齒者。必令俛而齧物也。今夫象也。樹無用之牙。將欲俛地。牙已先距。所謂齧物者。不其自妨乎。或曰。賴有鼻耳。余曰。與其牙長而賴鼻。無寧去牙而短鼻。於是乎說者不能堅守初說。稍屈所學。是情量所及。惟在乎馬牛鷄犬。而不及於龍鳳龜麟也。象遇虎則鼻擊而斃之。其鼻也天下無敵也。遇鼠則置鼻無地。仰天而立。將謂鼠嚴於虎。則非向所謂理也。夫象猶目見而其理之不可知者如此。則又况天下之物萬倍於象者乎。故聖人作易。取象而著之者。所以窮萬物之變也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