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泉銘
侍郎文煜，以咸豐九年秋奉皇帝詔巡撫山東。明年上元，觴賓寮於公府澄虛之榭。上臨清泉，是名珍珠。酒三行，客私言曰：「昔秀水朱彝尊為劉都院記騑泉，涓涓一隅，廣不匹遂，而茲泉瀠泓衝絺，清瀾百步，旁流帶垣，通舟二里，魚鳥荇藻，怡怡悅性。既上要高宗宸題，永為靈泉，碑銘寂寥，豈其遽與。且朱記騑泉，進而論治。古之有言，非苟而已。今侍郎新膺主知，厲勤懷清，瑞雪應休。文武太和，感孚之期。集罷疾之望喁喁矣。夫雕追於岩石，箴規於堂戶，以明趣向，托懷抱，固載筆之美也。況幕羅多才，常服九能，其可亡所志，以昭方將。」王子越席對曰：「如客所言，客言泉銘甚當。至於謂朱氏之論治，此甚過矣。微客言，僕固願發之。彝尊之言，曰河出昆侖，色白，渠並則黃。騑泉在甃清極，之大小清河，無非清者，意以為吏至廉而賓客熒之。又若以濁為河病者，彝尊能言者也。如若所言，則泲善而河惡邪？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不知夫。言不可不慎也。昔在周公，論列河泲，以成四瀆。瀆者，獨也。又曰：『嶽視三公，』『瀆視諸侯』，乃其有事則河為大，周頌稱功，允猷翕河。然則河譬大邦，泲譬子男。宣鬱導滯，各有所職。至於成功，大小殊矣。今河源昆侖，浩浩神翼，洋洋赴海，千里曲直，禹貢九州，浸潤六七。而道流行，東溢為滎，隱見無時，所會者微。由此觀之，泲之為性，蓋善自守潔，不喜附合。聖嘉其行，有似獨立，故源近流短，亦列為瀆，意以勸諭諸侯，奉公無私，雖力不逮，亦足自達也。若夫河則不然，其所處地高，旁帶眾流，亙乎華夷，無所不包。故曰瑾瑜匿瑕，國君含垢，不擇細流，以成其大。故其泥沙汙，雄挾專行，清濁並容，皆致於海。假令黃河不能並兼，或權力不強，奠淤邕渠，則泛濫洚逆，萬古而不袪也。自堯至今，皆咎河患。河納眾流，而代之受惡，聖人之量也。民奪其地，激之為災，譬則五伯功載王室，世見專恣，而反曰罪人。故詩曰：『沔彼流水，其流湯湯。』王者之過也大，臣之事君也不避嫌難，而萬事舉矣。不拘吏法，而群疑聚矣。及夫功成而效彰彰，國存而望巍巍，尊主隆民，已無加焉。亦猶黃河志於歸海者也。假令河惜其力，專潔其名，止而不流，流而不行，是共和守臣位，而桓文無義兵也。聖人有憂天下之心，懷撥亂之綱，尊河以妃海，進伯以繼王。明大臣之殊功，而隆祀典以風八方者，舍河其安望焉？泲之為泲也，舊矣。行無專道，而終為河挾。今之視古，清者已濁。雖非其質之渝乎，其亦以旁無他援，不合川渠守常則有餘，應變而已迂。此則如吏專獨自用，輔翼不力，耳目不通，無賢賓客，國削民散，為後所惜，蓋亦晚近之明戒也。由斯以言，則濁者不足嫌，而清者未為嘉也。且客聞行省之置，使院之所始乎？明初巡撫給事，中卿貳出領而已，後崇其階，乃至侍郎。以至於我憲皇定官，治頒銀印，欲重其威，厚其力也。欲屏藩邦家專其責也。明德藩邸，基址大壯。貞元之間，魯齊饑枵。巡撫周學士奏興工役，以瞻壯口，故為使院。因恢其制。語有之：『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鴻雁之詩，百堵皆作。卿士巡視，眷然顧之。其卒章曰：『維彼愚人，謂我宣驕。』言因荒役民，愚人以為驕也。然則自潔之士，動必徇俗，以委瑣為廉清，以叢脞為無為。而學士循績，爛然至今，益滋當年規容，後來所謂『濁其跡、清其心』之效耶？豈非大臣所願道者耶？」客聞而怫然，又強難曰：「如子之言，何取於此泉。」王子曰：「夫言豈一端而已。惡夫以清為標，而弱是居也，非惡清也。且茲泉在聽事西偏，退休所宜，鑒靈挹芳，彈琴歌詩，意若處女。蕭然於戶，寂而無營。爰神之庭，以潔己也，心如水也。出而任事，沛然如河。廣受疾行，汪汪淵深。澄之不清，撓不加濁，大臣體也。內外交治，動靜相養，聖道理也。」於是客默而退。明日以告侍郎，而勒其銘。其詞曰：
春秋述堯，侯有二臺。曰時曰囿，察往迎來。齊魯大邦，巡撫重望。爰度爰居，靈泉是況。猗嗟靈泉，秉泲為神。道源觱沸，湧氣輪囷。觸石如雲，散波為月。方鮫綴泣，狀魚貫沫。引絲承縹，並罅爭珠。華攢蓓蕾，響觸珊瑚。潭漫成池，中瀕不竭。控勢通波，周垣建閘。澄泓自古，皎鏡瑩天。去瑕蠲疾，功成不言。遇地衝瀜，無心曲直。智人樂水，引流列室。承模構壯，傳舍維公。孰撓其棟，孰幹其邦。台榭百年，軒橋四起。鑒止思足，觀流不舍。旱增溢減，冬溫夏涼。新蓱接影，文帶搖香。水曰至清，魚云不淰。曰仁恤近，惟恩所湛。君子之政，一弛一張。委蛇有節，整暇為綱。孝出醴泉，樂和文沼。豈曰求安，至心不擾。五人三人，師處友處。曾是夏屋，匪賢而居。居安斯定，騁望無終。瞻荷卜雨，驗柳知風。無曰宴遊，洗心於退。滄浪濯斯，小子所志。潤物之利，實在江河。拘虛而遊，厥類井蛙。清泉泠泠，其獨一勺。及其廣大，萬流歸壑。毋囿而足，毋潔而名。敢告在位，視此泐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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