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達意稿/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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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五
编辑浙亳別意詩序
编辑弘治五年,聖天子立皇儲,加恩宇內,詔悉塞閩浙諸銀洞,罷其課。於是督理溫處銀場事兼兵備憲僉古渝陳君良顯當征,還朝議以君才且賢,請改山東按察司提督京畿諸衛所屯田事,上從之。報至,君慨然以身往,而歸其家於蜀。其別也,同官咸重惜其去,相與賦詩,道其情,效古仁人贈言之誼,命憲廷光王君乃萃其言於軸,繪圖其端,題曰《浙台別意》。屬余序之。余與良顯,皆蜀產也。今山西行大僕卿希資,陳氏之季方也,登科,與余為同年。良顯、希賢之長文也,仕與余為同僚,有世契之誼焉。序于余何辭?
惟古之贈言者,蓋以德義相增益,非以諛為悅也。世非復古矣,然德義在人心,今豈異于古哉?古之道,人倫有五,而朋友居一焉。凡仕之同僚,學之同門,居之同鄉,其倫如伐木,詩人所列有諸父,有諸舅,有兄弟,或尊或卑,或親或疏,或同等輩,皆曰朋友。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孟子曰:「友也者,友其德也。」又曰:「責善,朋友之道也。」然則講學輔仁,責善成德,朋友之職,與斯職,天職也。而道在焉,蓋不獨學者為當然,仕固出於學者,居亦豈無學者哉?朋友職舉,然後四倫皆賴以修而人道立焉。朋友之于人重且大矣,而可忽哉?然谷風作而友道衰,世之為朋友者,或視於是,群居旅語未嘗及大道,惟小慧之好行焉,動相謔狎,為親厚,飲食貨利,相濡沫為恩惠,如韓子所謂平居閭巷,相悅慕酒食,遊戲相征逐,詡詡強奕。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亦有焉。
嗚呼!如是而為朋友,人道之不廢也希矣哉。今吾曹群處,旅寓於斯,台官同職也,職不一事,其道同也。則平居同寅,協恭輔德翼義非忠君孝親愛民利物不以相勸,事少不於是,必以相規道宜然也,豈亦有蹈世俗之失而犯先賢之所譏者乎?良顯博學直諒,吾曹三益友也,一旦去吾曹,上下百有事於此者,有疑奚所諮而問?有過孰與規?有善孰與勸邪?其別也,烏得無情?烏能無言哉?況一離群,日以遠矣,復聚不可期矣。所可期者,魚鴻猶可託,音信猶可通。則規過勸善,諸君於良顯,蓋猶日有望焉。惟無金玉爾音而有遐心,此同僚之至願也,故情見乎辭,辭不能以盡同然傷離悵別意有外於是乎。余故推而序之,良顯持以行,時出以視,人其亦必有欣然契,惕然省,赧然慚者矣,言豈無益哉?
歸田清樂園詩序﹝壬子﹞
编辑歸田清樂圖者,杭城士大夫送其通守吳君一震歸休而作也,其詩則以道其情焉。一震,吾州屬縣隣水名士也。天順己卯,以璧經領四川鄉薦,游國學,學以大進。試事秋曹,益以明於法。成化乙未,出知信陽縣。縣既陞為州,又改知西平,政尚平易,士民皆安之。三考以績最,蒙恩錫敕,旌之以明,陟通判於杭。杭,兩浙會府,古都城也。民雜浮浪,素習華偽,最難治事,尤不易集。中官奉命開府於斯,自鎮守以下凡四,繡衣行部使恆三,藩臬伯長參佐員又廿餘,勢官要人以事往來,行過是都者無虛日。府縣百司執事,隨大官奔馳伺候,將迓日四分,其時常占其二三,治公事者僅一二時耳,可不謂勞乎哉!一震蒞職,勤慎以事上,清簡以御下,不尚猛而民從,不煩刑而功序,上下多賢之者。今年歷兩考矣,未及引年,而遽以病請於上官,得援例致事以歸。杭之士大夫惜君之賢,競挽之弗能,乃相與繪為歸田清樂圖,大篆其端,人各為詩,集為卷,以贈其行。一震過我別,屬序之,將傳於鄉邦,續彭葺故事。余自成童識一震而定交焉。昔僉臬事於河南,分司宛汝,尋督七郡學政,信陽、西平皆在部屬,記君之政教宜於中州士民者如今日。及茲總學政於兩浙,又辱在監司,觀君之政,得乎上下者,又不減於昔在中州時,則以信君之賢克有終如此。嗚呼!五十年來,余所迨聞見交遊者,其人何可勝數!學而仕,仕而善始善終者幾人?中間成敗,固有幸不幸,然敬慎不敗如君全始終者,甚不多得,一震豈獨幸也哉!其歸田而樂,樂也清,固非飽於利欲者之樂,樂而濁者比也。抑嘗觀夫士之少也,學方成而求仕,有得有不得焉。及其終也,仕既成而求退,又有得有不得焉。得則樂,不得則憂,一進一退,人恆情皆然也。然而君子樂中有憂,憂中有樂,獨有不與人同者,何哉?蓋憂樂,人情也,而有公私。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公也。若夫以己為憂樂者,私而已矣,宜君子之與人殊也。夫旅而樂,旅而憂者,恆人也。得進則樂,得去未必能樂也;不得進則憂,不得去未必知憂也。惟憂樂不以己,而以天下者進而樂,樂其可以及人也。其憂者,懼弗勝其任,而無以及人耳;退而樂,樂其無以累心也。其憂者,恥獨私其有,而未能忘情於時耳。然則君子豈故矯拂為是,獨異於人哉?方一震之在樂也,能知憂矣,故能久其樂。今之得遂所樂也,可忘其憂哉?歸田之樂,圖狀其似,詩道其情矣。去位之憂,序故補其闕,為一震告。
送少參黃公汝器赴雲南序
编辑弘治五年,聖天子立,皇儲加恩宇內,有詔悉塞閩浙諸銀洞,罷其課,於是浙藩督理溫處銀場事少參黃公汝器以徵還京天官,卿奏改雲南布政司,時議以汝器積勞,年最深當遷,乃以舊官道萬里之任非人情,汝器欣然就道,不以介懷也,方伯楊公維高喜謂余曰:「汝器與子皆久淹宦籍者,茲行也,汝器誠壯矣,子當有言以發揚之,為汝器贈。」
嗚呼!富貴貧賤,豐約窮達之際,處之一為難,在常情則然,而非可以論君子,何則?常人弗學而懵于道義富貴,則氣盈而驕,貧窮則失志,而怨固其態也。至於隨處知自守,得志則思及人,不得志則思安分,而無驕謟焉者,惟士為然,蓋其嘗學問而知義,禮則固有以制欲,而御氣然猶未能脫,然無所累也。故聖賢之教人,不欲其安于小成,而每事必期以用其極焉。昔者子貢之學於洙泗也,嘗自以處貧富無驕謟為至,夫子僅可之,而勉以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焉。蓋處豐約之道,必如是,而後為能超乎貧富之外。而孟子語宋勾踐以遊,又謂士能尊德樂義,斯可以囂囂。故窮不失義,達不離道。蓋必內重而外輕,而後窮達之際,無往不善,其亦夫子之意,與今夫樂禮與貧富,德義與窮達,蓋皆義利理欲,內外輕重之分也,學焉而審於是,至於有德義可尊可樂,而又惟禮節是好,則義理足以勝利欲之心,內重而外輕矣。夫然後處貧富貴賤,而豐約窮達,舉不足以累其心。汝器,莆人也。莆田,今之鄒魯也。產多君子,如從吾彭先生、良石周先生、吾同年師召陳先生,其尤傑然者也,皆以道鳴于時,咸與汝器善,汝器之游于諸先生也,素講於德義,與禮其學之所得,必充然其有以自重,而自安于豐約窮達,處之必一而無足以為心累,況夫已貴而一祿位遷轉淹速之間,宦途遠近勞佚之分,又豈其所胥較哉!
余生於汝器歲後再閏,而叨進士則先三載。自官棘下外僉汴臬,及今官兩徙矣,視汝器未為速,其無求於世志則同。獨余之迂愚,儉於才分宜淹也,非有抑之者也。若夫德義利達,內外輕重之辨,則亦嘗學于孔孟而有得焉。雖淹于人乎何尤?世固多得志,自視以為軒揭天地者,其求而得之蹤跡,可以使人羞而泣,彼豈知君子之所自尊自樂者,不假外求而人亦不得而予奪之哉?汝器登丙戌進士,兩給事于南科,以忠讜聞十有四年,始外遷參省議,其為政平易近民,而協於事理之中,於俗吏之皦厲苛急,且恥為之,況夫卑污謟媚詭隨之徒,又肯同其流哉?故積三十年才歷兩官,汝器何如人哉?昔程子嘗非文中子心跡之判,而朱子論易亦以陽為君子,而謂凡為君子者,必難進跡。汝器之行事,可以外占而得其心矣。況其難進之操,又若此,其為君子也奚疑?今奉明天子命,旬宣萬里,遐陬略無幾,微見於言面,豈非真知內外輕重大丈夫者哉?維高曰:「子言達矣,請書為贈。」故書。
二卿祠錄序﹝癸丑﹞
编辑二卿祠者,祀前工部尚書周文襄公、南京吏部尚書崔莊敏公也。錄者,錄《建祠記》及崔巡撫《辨誣記》、二公《年譜》《神道碑》《諭祭文》等作也。祠之者,蘇之昆山邑人也。建祠者,知邑事慈溪楊侯子器。以邑人浙江大參陸公文量言,改三官閣為之也。錄則大參所集焉。文襄初以工侍莊敏,嘗以副都御史相繼、巡撫南圻,俱有善政。其遺澤于蘇、松、常諸郡為厚。而莊敏又有辨誣之恩於大參家,及其里之人也,故大參以鄉人意請于楊侯祠之,又錄其事以示後之人,俾永有考於二卿,而無忘其德,不替其祠也。錄成以示余,請序其端。余生也後,雖不及見文襄,猶及見莊敏。蓋嘗慕仰其人,而起高山景行之思久矣,得錄讀之,益有以知二公之政在江東者多善狀,得撫揗體。蓋文襄之政寬而理,莊敏之政嚴而明。寬則近民,而易得其情;理則事有條畫,而弊莫能容。嚴則體尊肅,而人莫敢犯;明則達事理悉人情,而人莫能欺。故文襄之在東南,財賦贍治,時和歲豐,國裕民安。莊敏繼之,事興究雪吏畏,民懷其政。蓋各適其時,各用其長,故不同其跡,而咸得其民。其去而思,思則祠而事之,斯實江東之民之通願,而昆山之人先發之也。
嗚呼!善政之易於感人如此。蓋天理之在人心,固未嘗或泯也。上以是施之,下則以是報之,應感之機猶影響然。世常率謂古之道不可行於今,而嗟今之人不可與復古,其厚誣斯人也甚哉!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觀於是,吾尤信焉。夫順理之謂直,事苟順理矣,加諸吾民,安有不善?安有不可行?而人亦孰不感而悅哉?夫何古今之間也。二卿之政出於善,才有可紀,蓋亦天理之間,見順而直者耳。而民已不忘焉,如此饑渴之于飲食固易然也,則夫天理純於心,而萬事胥此乎,出私意小智一毫莫容焉者,其感于人心而悅服,當何如其速且久哉?然則從政而不以古處其民者,皆誤也。觀此可以深省矣。故以告焉。
送都御史劉公時雍總理河事序
编辑黃河之水來自西北,其源遠而高,其流大而駛,其為患于中原也,彌漫衝撞蕩齧,害莫甚焉。又其性移徙不常,蓋可疏而不可防也,可避而不可捍也。今南流又漸北徙矣,其身雖尚狹,汳沁以奔淮泗,而勢將有復梁山鉅野之意。其支流蓋已循曹濮故跡,而東馳張秋矣。朝廷慮其壞堤防涸漕渠,敕遣工侍率屬往治之,誠以漕河轉運東南財粟以贍京師,國計之大者,故特重焉。厥既乏人,乃集廷議,更遣憲臣董之申命,博訪內外大臣,中有才識達古今者四員,以俟簡任。重其事,故難其人也。而浙江左布政使華容劉公時雍與焉,姓名既上,復有命於四人,中指其尤者,眾議又首推時雍。於是,上乃親擢以為右副都御史,予敕使,使驛齎就治所畀之。俾遄其行,時雍既拜命,即促裝于邁三司,同寅皆出祖供帳吳山北門外,酒畢,僉謂:「宜有言贈。」咸以讓余。余,時雍同年友也,職在文字,不可以辭,乃舉盞言曰:
時雍,天下之事每成於有才,而天下之才恒出於有德,蓋才者德之用也,性之能也,天之所予也,非世俗之所謂才也。故雖天地造化之事,亦成於才。乾之以易知也,惟其健也;坤之以簡能也,惟其順也。乾健坤順,陰陽之性之良能也,其天地之才乎?故能以元始以亨長以利,遂以貞藏而生成乎萬物焉。人稟氣於天,賦形於地,而性其性也。故其才兼健順其於萬事也,仁以行之,義以裁之,禮以履之,知以幹之,其能事可以參天地而贊化育焉,此則人之才也,蓋德之用而出於性者也,真才也,非世俗之所謂才也,在昔堯舜禹湯文武君天下,皋夔稷契伊傅周召相天下,皆以天下才治天下事,而功業成焉。巍乎煥然高大光明,後世莫之及焉。初,禹之相舜也,蓋嘗以是才治洪水矣,其治水也,順水之性也,行其所無事也,用能疏九河決九川,距四海而水患息焉,水利興焉天地平成人物茂遂,蓋水之性潤下也,順其性而導之而一毫私智奇巧莫容焉,此天下之大智也,而萬世取法永有賴焉,苟挾其智巧之私,而不順夫事物之理則鑿矣,此鯀之所以堙洪水也九載,績用弗成,非其罪與?
嗚呼!世之矜其智巧以狠愎,逆天道,拂人心,違物理以行事,卒貽禍於天下,國家獨一鯀哉?是大可戒也。時雍弘毅而謙巽,疏通而幹固,其得於天賦者才矣,而精一執中之傳禮義,建中之道與夫一德典學之工夫,敬德格心之事業,又時雍平日之所嘗學焉者,則所以存其心而養其性,致其道以克其才者,宜素有得而萬事之本斯在焉,循其本而推之末,從而舉,雖以參贊天地,享遂人物,光輔聖明之大業,有餘裕也。于治水乎何有哉?況夫治水之道,在察天運,度地形,審水勢,用人才。或疏泄,或堙塞,或堤防,河渠溝洫,有書有志,昔人策之詳矣。成法定論,灼灼具在,酌古相時,取其長而用之,是在時雍,余不容復覼縷。
使浙還朝詩序
编辑弘治壬子夏六月,杭及嘉、湖、紹四郡地皆大霖雨,損山溢澤,潰塞彌漫,為民災,壞屋廬,浸田疇,人多溺,禾半沒,以死事騰,聞於朝。聖天子得奏,惻然傷民生,即出內帑並止榷鹽金凡幾萬兩,遣大臣來問災焉。
詔亟拯之,於是漳浦吳公以戶侍攝右僉都御史以行,公知其屬員外郎薊門歐君孚先,富才諝,素有志經濟,奏與偕行。至則上下同心協謀,行施問勞。瘠貧不足者,給葺屋資,頻與粟,民危以安,饑以食,病者起,流者還。涉三時,麥且熟,枯瘁悉蒙惠以鮮,公疏其實以復,命召公,以孚先還畢節北上,孚先從之。三司晨出,張具武林門外送行,憲副文天爵,舊與君善,僉憲王廷光又與同事于公府,情志甚洽,乃相與請諸同寅,及浙中諸士大夫能詩者,各作詩頌之,其詞皆美君能與公同心,以有成功,歸且將並受天子之寵命,大意多然。余不能詩,為推其意耳序之,韓子曰:「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夫事始于一家,達于一國,于天下蓋有萬不齊焉。事其事者,或上下殊分,或先後異時,不能皆同也,亦不能皆異也而云,然韓子豈欺我哉?蓋人心,萬事之所出也,而不能無公私,公則一,私則萬殊。一則同,同心以處事,雖天下之志可通,而協力者眾矣,事安有不成者乎?萬殊則異甚矣,異則趣向背馳,謀議紛糾,而事敗也必矣。天下國家,事大小不同,而皆生於心。心同則成,異則敗皆然也。今公與君,所事國與天下事也,一方千萬戶,民命死生繫焉,為事大矣。宸衷軫念,遣問惓惓,聖君之心大公同天也,承而行之者,使臣也,分其勞而周致之民者,使屬也,不敢自專而率屬以行吳公之心,公也不敢自異而輔其長以行,歐君之心又公也。今夫幹下施,坤順承,陰陽氣通,天地德合,而萬物資始資生焉,大化以同而成也,而況於人乎?君臣,天地也;上下,陰陽也。憂民拯溺,仁也。聖君是心,大臣是心,群臣是心,是謂公則一,一則同也,宜其事之成易哉!雖然,同以公聖賢大同之道也,萬事可以成矣,然亦有不當同者,夫子嘗曰:「君子和而不同。」又曰:「君子以同而異。」蓋天理可同也,世俗之失不可同也,可同者大同,於人乃和不可同者,獨異於俗,斯不比此又聖賢大公至正之心也,不能同者率至於亂常而拂理不可也,不能獨異者,將至於隨俗而習非而可乎哉?同其理而於世俗之失則異,古之君子以是心事君事長而共成天下之事者多矣,歐君從公以歸,朝廷輔其長相天子以理天下之事,事有大於一方者,苟推是心也,以往大同,于古人而獨異于世俗,四海之民皆將有賴焉。其成功豈但如今日而已哉?君行其以余言質於公並視同朝以為何如也?敬用書諸群玉之首。
澹庵家範序
编辑《澹庵家範》者,海甯朱先生之所述也。先生幼聞道於過庭,學以聖賢為師,壯而仕以行之,亦已致身朝著,丞於太僕,推其有於人所濟多矣,而弗獲咸其施,蓋嘗憫夫世人治家無法,善俗不興於鄉,惻然思以易之而謂風之自在家,爰以古今聖賢格言法語,近而易知切而易行者,教其家人暇日類稡為卷三,名之曰家范蓋將以貽其後傳於人,人與世之有家者共焉,庶幾其濟之眾也,而力有不逮,願莫之遂,余督學政,過海甯,先生不鄙,出以示余,意將借力焉。聞其邑有許生淪者,家周於利,世篤於義,嘗為海鹽方洲張先生刻其文集四十余卷於梓,為費甚博,而生無靳意。工已訖,功有餘材焉,又將求其邑先賢張無垢《心傳錄》,刻以行。 余謂無垢之學,亦先儒所謂禮失而求諸野者,雖其治心而見諸行事,尚為有可觀在論人物者,或棄瑕而有取焉,若語其學則尚友古人以望至於道者,弗由也,傳以為世,法自誤且誤人矣,生曷若渝其心以傳此範乎?夫聖賢正學大略於是焉,在較之為彼,其費均而事於人有大益焉,則是非相遠矣,許生幡然改曰:「敢不受命?」余故為序,其前以傳。
嗚呼!今書之鋟行者滋多,其皆有濟于生人之用哉?不然,祗為災梨梓而病楮竹耳,何益於人邪?是範也,其言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以齊家,況夫栽培草木,孳畜鳥獸,有相之道存焉。又其用大可以明天地之運,察陰陽之變,知四時之節,通萬物之情,使家有其書,人行其言,則所以自成而遂人物之生,贊天地之化,小可大在茲。雖曰治國平天下之範,亦可也。豈特一家之範而已哉?其有不純於儒,而雜夫俗以范,為農者耳學,道君子取節焉可也。
送冬官王君伯舉還朝詩序
编辑浙江,東南古都會之地,江源分出衢婺合流於睦,而東馳至杭入於海。杭有漕渠,北連震澤,以達蘇常;南接鑒湖,以通甯紹饒,竹木之利,商人多聚焉。故設抽分廠于此,蓋所以濟國用、抑末業也。每歲首,冬官卿奏遣其屬主事一員來監其稅。弘治壬子春,大寧王君伯舉主郡水事,受命於朝,來蒞其事焉。伯舉,名進士,常知陵縣、安丘縣,皆有惠政。征為戶部主事,改今職,諳練理,道其為人敦博而闓敏,學詩通物理,達人情,故所至有聲。其蒞斯事也,不忽其粗且細,廉以律己,恕以待人,明不受欺,嚴不為厲,蓋凡沽廉以釣名而不恤人之苦,徇私以滅公,而不計國之用者,君皆不忍,襲其故焉。而惟善是同,故商人不怨而國計有賴焉。士大夫咸賢之,語曰:「事君能致其身者,雲委致其身。」謂不有其身也,蓋言事君之事,而不計其身之為利為害,是忘有我之私,所謂渙其躬,志在外者也,或乃即以見危授命,釋之失其意矣。伯舉處此不為名以損下,不為私以虧公,非夫事君能致其身者,與今年春代者,當至伯舉告于常所來往以歸同寮,伍君宗誠,其同年進士也,樂君之善而願其有終也,於其行率士大夫游居於浙者,各賦詩以頌美之。而屬余序,余素慕君之賢,幸識荊焉,序何得辭?
惟送行有詩,其來尚矣。昔在周之中興,申伯之國于謝尹吉甫,送之而崧高作,樊侯築城于齊,吉甫又送之而《烝民》作,茲其始與?亦其盛也。後世雖有作者,大雅為不復可及也已。今讀二詩,其推本二賢之生不偶也,一以為山嶽之降神氣,一以為天命之賦懿德,或丁甯于王命,褒封之事,鄭重于天子遣餞之禮,而卒曰周邦咸喜,戎有良翰,舉其職也。又曰柔惠,且直揉此,萬邦美其德也。或備舉其德業之盛,歷著其職任之重,而卒曰:「征夫倢倢,每懷靡及。」言其忠也。又曰:「山甫徂齊,式遄其歸。」慰其心也。雖皆直述其事,而有風人之意焉。於是可見古人離別之際,不忘大道之示其忠告善,道每如此,非仁人者能之乎?後世送行之作,視古人蓋多矣,其皆有風人之意否乎?不然言雖工於受,言者奚益哉?今諸公之詩,頌不以諛,美不至溢,蓋有其風肆,好穆如清風者矣,第愧余言之,以瓦礫弁群玉也。
石谷達意稿卷十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