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續俠隱記
◀上一回 第十三回 頗圖斯有奢望 下一回▶

再說達特安過了堡寨,進了大門,便下了馬,看見一個身軀闊大的人走下台階來。達特安看見他來了,把這趟來訪的意思全忘了,抱住他的老朋友,心裏很高興的跳。跟人們遠遠的圍著,見了也覺得奇怪。摩吉堂站得近些,不停的擦眼淚。原來摩吉堂看見了達特安主僕兩人,十分激動,眼淚沒幹過。頗圖斯捉住老友的手,喊道:「你不曉得我看見你有多麽喜歡!我知道你並沒忘記我。」達特安道:「我的杜威朗!我忘記了你麽?一個人怎麽能夠忘了少年快樂的日子同老年的朋友,還有同甘共苦的日子。祇要一看見你,我們從前的交情都回到眼前了。」頗圖斯捋捋胡子,說道:「是的!我們從前倒辦過幾件有膽子的事,叫主教譬如理亂絲。」說完,歎了一口氣。

達特安覺得很詫異,祇看著他。頗圖斯很愁苦敗興的說道:「不管怎的,你來得很好,我極歡迎你。你來了,可以鼓舞我的興致。我們明天去打鹿,我有四隻頂快的獵狗,還有一群獵兔的狗。」說完了,又歎氣。達特安想:「難道我這個老朋友現在還不快樂麽?」大聲說道:「第一件,我要你引我去見杜威朗夫人。我還記得,你有信請我頑,杜威朗夫人還添了幾句話。」頗圖斯第三次歎氣,說道:「杜威朗夫人死了二年了,我現在還穿他的服。因為這樣,我才搬到這裏來住的。後來我沒法,把這個產業也買了。可憐的杜威朗夫人,他的脾氣不甚和平。後來他曉得我的脾氣,很遷就我。」

達特安道:「你現在又有錢,又自由了。」頗圖斯歎氣道:「我現在是個鰥夫了。我的進項一年有四萬個利華。你同我去吃早飯罷。」達特安道:「我餓了,早上的清氣是很開胃的。」頗圖斯說道:「這裏空氣還好。」

兩個人進了房子,房裏的家具都是鋪金的。早飯擺好了,頗圖斯道:「這是我平常的早飯。」達特安道:「我同你賀喜!王上吃的,也不過如是。」頗圖斯道:「是的。我聽見說,馬薩林不給王上吃飽。你試試這塊羊排,是我們自己養的羊。」達特安道:「嫩的很!你家的羊肉真好。」頗圖斯道:「在我自己草場上養的,倒還不錯。」達特安道:「你再給我一塊羊排。」頗圖斯道:「你不要吃羊排,試試兔肉罷,是我昨天在自己圍場打的。」達特安道:「味好得很!你的兔子是吃薄荷葉的。」頗圖斯道:「我的酒怎麽樣?你還喜歡麽?」達特安道:「酒好極了!」頗圖斯道:「不過是鄉下的酒。」達特安道:「當真的麽?」頗圖斯道:「山邊有個葡萄園,是向南的,每年可出二十桶酒。」達特安道:「酒是很好。」

原來達特安自見了面之後,很去留心記他歎氣的次數。到了這個時候,頗圖斯已經歎到第五次了。達特安要打聽緣故,問道:「我的好朋友!你心裏有點不如意麽?身上不舒服麽?抑或是體氣……」頗圖斯道:「我的體氣很好,從來沒得這樣好過,我現在還是一拳可以打死一條牛。」達特安道:「難道是家事不如意麽?」頗圖斯道:「我無妻無子,無所謂家,祇有我一個人。」達特安道:「你為什麽歎氣?」頗圖斯道:「我老實告訴你,我不快樂。」達特安道:「你不快樂麽?你有了堡寨,有山、有林、有牧場,每年得有四萬個利華進款,還不快樂麽?」頗圖斯道:「原是的。我雖有了許多財產,但是祇有我一個人,太覺寂寞了。」達特安道:「哈!我明白了,你有了位分了,終日祇同鄉下人見面,不耐煩。」頗圖斯面上變了色,喝一鍾酒,說道:「不是的,你試想想,我初到的時候,這裏有許多鄉紳都是世族。據他們說起來,都是些龍子龍孫。我是初到,自然是我先去拜他們,但是杜威朗夫人……」停了一會,說道:「杜威朗夫人出身微賤,你是曉得的。他第一個丈夫,不過是個狀師,那班鄉紳說是討厭。你想想討厭這兩個字是最難受的,我聽見了,氣得要殺三千人。我祇殺了兩個,他們從此以後雖不敢再說討厭兩個字,卻不來同我做朋友。因此我就沒朋友,一個人獨居,難過得很。」

達特安聽了微笑,看出頗圖斯的短處,要趁此討便宜,說道:「不管什麽,你自己原是個世家。你的老婆不是世家,原不相干。」頗圖斯道:「不錯的。你不曉得,我雖是個世家,卻不是個老世家。譬如某某,他們才是個老世家,在鄉下做個鄉紳,原不要緊。譬如某某,更不必說了,王上封他一個公爵,他們還不甚願意。總而言之,我們這裏的伯爵、子爵,資格都在我之先,我一句話也不能說。假使我是個……」達特安接住說道:「伯爵!這不是你要說的話麽?」頗圖斯微笑答道:「是的。假使我是個伯爵。」達特安想道:「好了,有法子了!我看這趟倒是不白跑的。」大聲說道:「我今天來,就是要請你去當伯爵。」頗圖斯聽了跳了一跳,把全間房都震動了,幾乎連桌子都翻了,有兩三個酒瓶滾在地下碰得很響。

摩吉堂聽見了,趕快跑進來。巴蘭舒也跟了來,站在門口,張大嘴,手上拿一條手巾。摩吉堂問道:「大人喊我麽?」頗圖斯不響,使個眼色,叫他去拾碎瓶。達特安說道:「我很高興,看見摩吉堂還在你這裏。」頗圖斯道:「他現在是總管了。」隨即大聲說道:「你看看,他倒曉得照應自己。」又低聲說道:「他倒是忠心為主的,他不肯辭了我去伺候別人的。」達特安想道:「他稱呼主人大人。」頗圖斯道:「摩吉堂!你出去罷。」達特安道:「他的名字原叫摩士吉堂,你現在把他的名字改短了,祇喊他摩托車吉堂。」頗圖斯道:「是的。況且摩士吉堂這個名字不甚名貴。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你不是同我說很要緊的話麽?」達特安道:「我們現在暫且不談罷,我要同你商量的是件極要緊的事,這裏恐怕有奸細,你的家人要犯疑心。」頗圖斯道:「是的。我們不如在園裏走走。」達特安道:「好極好極!」

兩個人吃完早飯,出來散步。有幾百畝的地方,全是一排一排的大樹。遠遠的樹林裏,小樹甚多,野兔跑來跑去。達特安道:「這個園同房子樹林都很相稱,湖裏有的是魚,林裏有的是兔,你總算是走了好運的人。你高興釣魚麽?」頗圖斯道:「我老實告訴你,我看釣魚是件俗不過的事,我讓摩吉堂去作。我有時放槍。譬如什麽事我都討厭了,我拿了槍,帶了狗,坐在石凳上,等看見有野兔跑過,我放槍打。」達特安道:「這倒有趣。」頗圖斯歎氣道:「這還有趣,把兔打死了,那狗就去拖了送給廚子。」達特安道:「這條狗倒伶俐。」頗圖斯道:「我們不談狗罷。你如果喜歡,我送把你。我厭倦這條狗了。你告訴我那件要緊事。」

達特安道:「很好。我卻預告告訴你,你須要先改了你現在過日子的樣子。」頗圖斯道:「為什麽呢?」達特安道:「你要披甲掛劍,還要去冒許多險,拚拚命,同從前一樣。」頗圖斯有點不願意。達特安道:「我明白了,你偷懶慣了,你也發了胖,手腕也不如從前靈動。你從前很叫主教的親兵吃你的虧。」頗圖斯伸出一隻極肥大的手說道:「我的手腕還是很靈動的。」達特安道:「這倒很好。」頗圖斯道:「我們又要去打仗麽?」達特安道:「自然要打仗。」頗圖斯道:「同誰打?」達特安道:「近來的國事,你沒聽見麽?」頗圖斯道:「我麽,我全不曉得。」達特安道:「你是幫馬薩林,還是幫王族?」頗圖斯道:「我不幫這個,也不幫那個。我還沒入黨。」達特安道:「那更好了。你可以同我同黨。我就告訴你罷,我是奉主教之命而來的。」

頗圖斯十分詫異,問道:「主教要我做什麽?」達特安道:「主教要你替他辦事。」頗圖斯道:「誰對他提起我的?」達特安道:「你記得盧時伏麽?就是他說的。」頗圖斯道:『我不會忘記他的,他叫我們費了多少事。叫我們常常跑來跑去,都是他。你刺傷他三次。「達特安道:「你還不曉得麽?他現在是我們的好朋友了。」頗圖斯道:「我卻不知道。他現在不同你做對了麽?」達特安道:「這句話不是這樣說,應該說我不懷恨他。」頗圖斯還是分別不出來的,說道:「原來盧時伏在主教面前保舉我麽?」達特安道:「是的。」頗圖斯道:「在王后面前也保舉過?」達特安道:「是的。王后因為要我們相信他,還把那隻金剛鑽戒指給了馬薩林做憑據。你還記得麽?我把金剛鑽戒指賣給德西沙。王后怎麽樣又得著了的,我就不知道了。」頗圖斯道:「王后為什麽不把戒指仍舊送你?」達特安道:「我原來也是這樣想。不過凡王上、王后都是有特別心思的,他們有錢賞人,有功名給人,我們是不便問的。」

頗圖斯道:「你是已經投效到主教那裏了?」達特安道:「算是替王上、王后、主教當差。還有一層,我已經替你說了。」頗圖斯道:「我得什麽好處?」達特安道:「好處大得很!你現在是很有錢了,是不是?你告訴我的,是四萬個利華一年。」頗圖斯起首有點犯疑了,說道:「這幾個錢,並不算多。杜威朗夫人遺下的產業很有些糾葛,我原不是個讀書人,不明白內中細情。我到底有多少錢?我實在是不知道。」達特安想道:「他恐怕我來借錢。」隨即大聲說道:「你如果錢財上困難,那更好了。」頗圖斯道:「為什麽會更好?你是什麽意思?」達特安道:「主教原是隨你揀的,田地也好,錢財也好爵位也好。」頗圖斯聽了爵位兩字,睜大了眼,喊道:「什麽?」達特安說道:「當前主教的時候,我們不會取巧,你原是不要緊的,因為你可望有錢。你現在錢是有了,你算是地球上第一個快樂人了。」頗圖斯歎了一口氣。達特安道:「但是你既然一年有了四萬個利華,為什麽不想法子弄個爵位?也可以在馬車上繪個爵爺的冕,也好看些。」頗圖斯道:「我原是想的。」達特安道:「現在有機會弄得到手,你祇要替我們這一黨拔劍,那爵爺的冕就是你的。我們兩個人不相妨礙的,你要的是爵,我要的是錢。我的祖上因為幫十字軍,把家產賣了,我祇要弄幾億錢把房子收拾好了,再買幾百畝地,我就告老回家享福。」頗圖斯道:「我祇要得個男爵。」達特安道:「不久就可以到手。」

頗圖斯道:「你沒替那幾位設法麽?」達特安道:「我見過阿拉密了。」頗圖斯道:「他要什麽?大約是要做小主教。」達特安不肯實說,祇好說道:「阿拉密做了和尚,入了耶蘇軍。他過的日子過得十分苦,什麽都不要,祇要救自己的靈魂。我拿什麽去勸他,他都不來。」頗圖斯說道:「可惜了!阿拉密是很聰明的。阿托士怎麽樣?」達特安道:「我尚未見他。我從你這裏走了,就去找他。你曉得他在什麽地方?」頗圖斯道:「他住在孛洛阿。」達特安道:「地名叫什麽?」頗圖斯道:「叫波拉治。你可曉得,阿托士是個世爵。他承受了祖上遺下的產業,還是個伯爵。」達特安道:「他沒兒子繼後。」頗圖斯道:『我想起來了,他找了一個少年承繼他,那個少年卻很象他。」達特安道:「什麽?我們的阿托士麽,他那個人很正派的。你近來見過他麽?我打算明天去找他。我恐怕他老了,他太好吃酒。」頗圖斯道:「他太好吃酒,這卻不能替他隱諱的。」達特安道:「況且我們幾個人之中,他年紀最大。」頗圖斯道:「比我們不過大幾歲,因為他太正派了,因此看得老。」達特安道:「這是不錯的。如果阿托士也願意來,那很好了;如果不願意,祇好隨他。有了你我兩個,可以抵得平常十多個人了。」

頗圖斯笑了,說道:「我們四個人,可以抵得三四十。我聽你所說,我們去辦的是件很危險的事麽?」達特安道:「初出馬的人,自然是危險的。我們都是有過閱曆的。就不見得十分危險了。」頗圖斯道:「你看耽擱的日子長遠麽?」達特安道:「耽擱一兩年也是不定。」頗圖斯道:「要打仗麽?」達特安道:「我料想要打仗的。」頗圖斯道:「我也想要打仗。你不曉得,我回來之後,這些年手腳變硬了,不甚靈動,有時禮拜日我從教堂出來,就跳上馬,故意在別人的田里走,要激動他們同我打架,誰知不相干,他們都不來。不曉得因為他們敬重我?抑或是怕我?大約還是怕我。他們看見我帶了狗在他們田里走過,一句也不響。我回到家來,很覺得沒趣。我來問你,現在巴黎還是嚴禁比劍麽?」

達特安道:「現在是一點都不難,上諭也沒有了,主教的親兵也不管了,伽塞克也沒有了。你隨便在什麽地方都可以比劍,在街燈底下,在酒店裏,處處都可以。如果你是個擲石黨,劍是容易出鞘的,不過一會,什麽都完了。有一天,某人同某人比劍,就在王宮比的,誰也不來管閑事。」

頗圖斯道:「是應該如此的。」達特安道:「不久我們就要去打仗,放大炮、放火等事,最好解悶的事體樣樣齊備。」頗圖斯道:「我是打定主意的了。」達特安道:「你說了就逄數。」頗圖斯道:「我替馬薩林出力,祇要……」達特安道:「祇要什麽?」頗圖斯道:「祇要馬薩林封我一個男爵。」達特安道:「這是安排好了的,你一定可以得個男爵。」頗圖斯很高興,捉住達特安的手,兩個人回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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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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