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卷四十一

卷四十 羣書治要
卷四十一
作者:魏徵 
卷四十二

淮南子

编辑

原道

编辑

夫道者,覆天地而和陰陽,節四時而調五行,故達於道者,處上而民弗重也。居前而衆不害也。天下歸之,奸邪畏之,以其無争於萬物也。故莫能與之争,故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夫峭法刻誅者,非霸王之業也。峭,峻。捶筴繁用者,非致遠之御也。離朱之明,察鍼末於百步之外,而不能見淵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畝之宅,修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

本經

编辑

凡人之性,心平欲得則樂,歌舞節則禽獸跳矣。有憂則悲哀,有所侵犯則怒,怒則有所釋憾矣。故鐘鼓管簫,所以飾喜也。衰絰苴杖,苴,麻。所以飾哀也。金鼓鈇鉞,所以飾怒也。必有其質,乃為之文,古者聖王在上,上下同心,君臣輯睦,衣食有餘,家足人給,父慈子孝,兄良弟順,天下和舊無和字,補之洽,人得其願,故聖人為之作禮樂,以和節之,末世之政,田漁重税,關市急徵,民力竭於徭役,財用殫於會賦,會,計。居者無食,行者無糧,老者不養,死者不葬,贅妻鬻子,以給上求,猶不能贍其用,愚夫惷婦,皆有流連之心,悽愴之意,乃始為之撞大鐘,擊鳴鼓,吹竽笙,彈琴瑟,則失樂之本矣。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給,君施其德,臣盡其力,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愛,而無憾恨其間矣。夫三年之喪,非强引而致之也。聽樂不樂,食旨不甘,思慕之心未能弛,晚世風流俗敗,嗜欲多而禮義廢,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怨尤充胷,思心盡亡,被衰戴絰,戲笑其中,雖致之三年,失喪之本矣。古者天子一畿,千里為畿。諸侯一同,百里為同也。各守其分地,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暴虐萬民,亂政犯禁者,乃舉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黨,卜其子孫以代之,天子不滅同姓,諸侯不滅國,自古之正也。本注作天子不滅國,諸侯不滅姓,自古之政也晚世務廣地侵壤,并兼無已,舉不義之兵而伐無罪之國,殺不辜之民,而絕先聖之後,大國出攻,小國城守,驅人之馬牛,繫人之子女,毁人之宗廟,徙人之重寶,流血千里,暴駭滿野,以贍貪主之欲,非兵之所為主也。故兵者所以討暴也。非所以為暴也。樂者所以致和也。非所以為淫也。喪者所以盡哀也。非所以為僞也。故事親有道矣。而愛為務,朝廷有容矣。而敬為上,處喪有禮矣。而哀為主,用兵有術矣。而義為本,本立而道行,本傷而道廢矣。

主術

编辑

人主之術,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動,壹動壹動作壹度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責成而不勞,是故心知規,而師傅喻道,口能言,而行人稱辭,足能行,而相者前導,耳能聽,而執政政作正者進諫,是故慮無失策,舉無過事,言成文章,而行為儀表於天下,進退應時,動静循理,不為醜美好憎,不為賞罰喜怒,事由自然,莫出於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冕,冠也。前旒,冕前珠飾也。黈纊充耳,所以揜聰,黈纊,所以塞耳,天子外屏,所以自障也。故所理者遠,則所在者近,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小,目妄視則淫,耳妄聞聞作聽則惑,口妄言則亂,三關者,不可不慎守也。

夫明主之聽於羣臣,其計可用也。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也。不責其辯,暗主則不然,信所愛習親近者,雖邪枉不正不能見也。疏遠卑賤者,雖竭力盡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窮之以辭,有諫者誅之以罪,如此而欲炤海內,存萬方,是猶塞耳而聽清濁,掩目而視青黄也。其離聰明亦遠矣。

湯,武,聖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舼舟浮江湖,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胡人騎原馬,服騊駼,原,國名,在益州西南,出千里馬,騊駼,野馬。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榛薄,出險阻,由此觀之,則人智之於物淺矣。而欲以炤海內,存萬方,不因道理之數,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達矣。故智不足以為治,勇不足以為强,則人才不足以任明矣。然而君人者,不下廟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也。故人主深居隱處,以避燥濕,閨門重襲,以避奸賊,內不知閭里之情,外不知山澤之形,帷幕之外,目不能見十里之前,耳不能聞百步之外,然天下之物,無所不通者,其灌輸者大,而斟酌者衆也。是故不出户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乘衆人之智,則天下不足有也。專用其心,則獨身不能守也。

主道圓者,運轉而無端,化育如神,虛無因循,常後而不先者也。臣道方者,論是處當,為事先唱,守職分明,以立成功者也。是故君臣異道則治,同道則亂,各得其宜,處得其當,則上下有以相使也。夫載重而馬羸,雖造父不能以致遠,車輕而馬良,中工可以追速,是故聖人之舉事也。豈能咈道理之數,詭自然之性,以曲為直,以詘為伸哉。未嘗不因因下舊無其字,補之其資而用之也。是以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衆智之所為,則無不成也。

賢主之用人,猶巧匠製木,大小修短,皆得所宜,規矩方圓,各有所施,殊形異材,莫不可得而用也。天下之物,莫凶於奚毒,奚毒,附子。然而良醫橐而藏之,有所用也。是故竹木草莽之材,猶有不弃者,而又况人乎。

今夫朝廷之所不舉,而鄉邑之所不譽,非其人不肖,其所其所下舊無以字,補之以官之者,非其職也。麋之上山也。大獐不能跋也。及其下也。牧竪能追之,才有修短也。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責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大重,有任百而尚輕,是故審於毫厘之計者,必遺天地之數天地之數作天下之大數,不失小物之選者,惑於大事之舉,猶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捕鼠也。今人之才,有有作或欲平九州,從從或作并方外,存危國,而乃責之以閨閣之禮,人事人事作隩窔之間,或佞巧小具,修鄉曲之俗,卑下衆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權,治亂之機,是猶以斧鬋毛,而以刀伐木也。皆失其宜矣。

人主之賦斂於人也。必先計歲收,量民積聚,知民無民字饒饉有餘不足之數,然後取車輿衣食,供養其欲,欲舊作上,改之高臺層榭,非不麗也。然民無窟室狹廬,窟室,土室。則明主不樂也。肥醲甘脆,非不香香作美也。然民無糟糠菽粟,則明主不甘也。匡床衽衽作箬席,非不寧也。然而民有處邊城,犯危難,澤死暴骸者,則明主不安也。故古之君人者,甚憯怛於民也。國有飢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而冬不被裘,歲豐穀登,乃始懸鐘鼓陳幹戚,君臣上下同心而樂之,國無哀人,故古之為金石管絃者,所以宣樂也。兵革斧鉞,所以飾怒也。觴酌俎豆,所以效喜也。衰絰菅屨,所以喻哀也。此皆有充於內,而成象於外者也。及至亂主,取民則不裁其力,求下則不量其積,男女不得事耕織之業以供上之求,力勤財匱,君臣相疾,而乃始撞大鐘,擊鳴鼓,吹竽笙,彈琴瑟,是由貫介胄而入廟,被綺羅而從軍也。失樂之所由生矣。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國之本也。國者君之本也。是故君人者,上因天時,下盡地財,中用人力,是以羣生遂長,五穀蕃殖,各因其宜,所以應時修備,富利國民,實曠來遠者,其道備矣。非能目見而足行之也。欲利之也。欲利之也。不忘於心,則官自備矣。心之於九竅四支也。不能一事焉。然而動静聽視,皆以為主者,不忘乎欲利之也。故堯為善而衆善至,桀為非而衆非來矣。

凡人之論,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圓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鮮,堯置欲欲作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湯有司直之人,武王有戒慎之銘,過若毫厘,而既已備之矣。夫聖人之於善也。無小而不舉,於過也。無微而不改,戰戰慄慄,日慎一日,由此觀之,則聖人之心小矣。武王克殷,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錢,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無故無新,唯賢之親,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晏然若其故有之,由此觀之,則聖人之志大矣。文王周觀得失,遍覽是非,堯舜所以昌,桀紂所以亡者,皆著之於明堂,由是觀之,則聖人之智圓矣。成康繼文武之業,守明堂之制,觀存亡之迹,見成敗之變,非道不言,非義不行,言不苟出,行不苟為,擇善而後從事焉。由此觀之,則聖人之行方矣。孔子之通,智過萇弘,萇弘,周景王之史臣,通天下鬼方之術也。勇服孟賁,孟賁,衛人。能亦多矣。然而勇力不聞,伎巧不知,專行孝道,以成素王,事亦鮮矣。夫聖人之智,固已多矣。其所守者約,故舉而必榮,愚人之智,固以少矣。其所事者又多,故動而必窮矣。

繆稱

编辑

主者,國之心也。心治則百節皆安,心擾則百節皆亂,治猶理也。節猶事也。以體喻也。故其心治者枝體相遺,遺,忘。其國治者,君臣相忘也。各得其所,無所思念。

君子非義無以生,失義則失其所以生,小人非嗜欲無以活,失嗜欲則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懼失義,小人懼失利,觀其所懼,知居居作各殊矣。

凡人各賢其所悅,而悅其所快,世莫不舉賢,賢其所悅者,而悅其所行之快性。其所行之快性,作其性之所快人無不舉與己同者,以為賢也。或以治,或以亂,非自遁也。求同於己者,遁,失。己未必賢,而求與己同者也。而欲得賢,亦不幾矣。幾,近也。

齊俗

编辑

子路拯溺,而受牛謝,拯,舉也。孔子曰:魯國必好救人於患矣。子貢贖人,而不受金於府,魯國之法,贖人於他國者,受金於府。孔子曰:魯國不復贖人矣。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孔子之明,以小知大,以近知遠,通於論者也。由此觀之,廉有所不無不字在,而不可公行也。故行齊於俗可隨也。事周於能易為也。矜僞以惑世,伉行以違衆,聖人不以為民俗也。

日月欲明,浮雲蓋之,河水欲清,沙石穢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夫縱欲而失性,動未嘗正也。以治身則失,以治國則敗,是故不聞道者,無以反性,故古之聖王,能得諸己,故令行禁止,名傳後世,德施四海,是故凡將舉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

夫載哀者,聞歌聲而泣,載樂者,聞哭者而笑,何者,載使然也。是故貴虛,虛者,無所載於哀樂。故水激則波興,氣亂則智昏,智昏不可以為政,波水不可以為平,故聖王執一而勿失,萬物之情測測作既矣。四夷九州服矣。

天下是非無所定,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所謂是與所謂非各異,皆自是而非人,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謂是非者,孰是孰非。

客有見人於季子者,季或作宓季子,子賤也。客出。季子曰:子之所見客,獨有三過,望我而笑,是イ蹇,慢也。談語而不稱師,是反也。交淺而言深,是亂也。客曰:望君而笑,是公也。談語而不稱師,是通也。交淺而言深,是忠也。故客之容一體也。或以為君子,或以為小人,所自見之異也。故趣舍合,則言忠而益親,身疏則謀當而見疑也。

親母為其子治舊無治字,補之扢秃,血流至耳,見者以為愛之至也。使在於繼母,則過者以為嫉也。事之情一也。所從觀者異也。從城上視牛如羊,視羊如豚,所居高也。窺面於盤水則圓,於杯水即橢,面形不變其故,有所圓,有所橢者,所自窺之異也。

今吾雖欲正身而待物,庸遽知世之所自窺我者乎。治世之職易守也。其事易為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各安其性,不得相干,故伊尹之興土功也。修脛者使之踏鑊,長脛以蹋插者,使入深。彊脊者使之負土,脊彊者任重也。眇者使之準,傴者使之塗,傴人塗地,因其俯也。各有所宜,而人性齊矣。胡人便於馬,越人便於舟,異形殊類,易事而悖,失處而賤,得勢而貴,聖人總而用之,其數一也。

夫擎輕重,不失銖兩,聖人弗用,而懸之乎權衡,視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任,而求之乎浣準,浣準,水望之平。何則,人材不可專用,而度量可世傳也。夫待要褭,飛兔而駕之,要褭,飛兔,皆一日萬里也。則世莫乘車,待西施,絡慕絡慕作毛嬙而為妃,西施,絡慕,古好女也。則終身不家矣。然不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遂用之也。

治國之道,上無苟令,官無煩治,士無僞行,工無淫巧,其事任而不擾,其器完而不飾,亂世則不然,為行者相揚以高,揚,舉。為禮者相矜以僞,車輿極於雕琢,器用遽遽或作逐於刻鏤,求貨者争難得以為寶,調文者遽遽作處於煩繞繞作撓以為慧,争為詭辯,久稽而不决,無益於治,工為奇器,歷歲而後成,不周於用。故神農之法曰:丈夫丁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飢者,婦人當年而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親織以為天下先。

其道民也。不貴難得之貨,不器無用之物,是故其耕不强者,無以養生,其織不力者,無以揜形,有餘不足,各歸其身,衣食饒裕,奸邪不生,安樂無事,而天下均平,故孔丘,曾參,無所施其善,孟賁,成荊,無所行其威,成荊,古勇士也。衰世之俗,以其智巧詐僞,飾衆無用,貴遠方之貨,珍難得之財,不積於養生之具,澆天下之淳,以清為濁,人失其情。

故其為編户齊民無以異,然貧富之相去也。猶人君與僕虜,不足倫之,夫乘奇伎為邪施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正修理,不為苟得者,不免乎飢渴渴作寒之患,而欲民之去末反本,是猶發其源而壅其流也。

且夫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鏽纂組,害女功者也。農事廢業,飢之本也。女功不繼,寒之源也。飢寒并至,而能無犯令干誅者,古今未之聞也。

故江河决流,一鄉父子兄弟相遺而走,争升陵阪,上高丘,輕足者先,不能相顧也。世樂志平,見鄰國人溺,尚猶哀之,况親戚乎。而人不能解也。游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體有所痛也。夫民有餘即讓,不足即争,讓則禮義生,争則暴亂起,扣門求火水,莫不與者,所饒足也。林中不賣薪,湖上不鬻魚,所有餘也。故物隆隆作豐則欲省,求贍則争止,故世治則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誘也。世亂則君子為奸,而刑不能禁也。

道應

编辑

惠子為惠王為國法,惠王,魏惠王,惠子,惠施也。已成,王甚悅之,以示翟煎。翟煎曰:善。王曰:可行耶。煎曰:不可。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對曰:今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後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豈無鄭衛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國在禮,不在文辯。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盗賊多有,此之謂也。

趙襄子使攻翟而勝之,襄子方將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喜喜上舊有以字,去之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三日而减。飄風暴風,日中不須臾,言其不能終日。今趙氏之德行無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所以為昌也。而喜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楚吳越,皆嘗勝矣。然而卒取亡焉。不通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能持勝。

齊王后死,欲置后而未定,使羣臣議,薛公欲中王之意,薛公,田嬰。因獻十珥而美其一,旦日,因問美珥之所在,因勸立以為王后,齊王大悅,遂重薛公,故人主之嗜欲見於外,則為人臣之所制。故老子曰:塞其兑,閉其門,終身不勤。

宓子治單父,三年,宓子,子賤也。而巫馬期巫馬期,孔子弟子也。往觀化焉。微視之。見夜漁者得魚則釋之,問焉。漁者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得者小魚,是以釋之。巫馬期歸以報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人暗行,若有嚴刑在其側者,宓子何以至於此。孔子曰:丘嘗問之以治。言曰:誠於此者形於彼,宓子必行此術也。

汜論

编辑

天下豈有常法哉。當於世事,得於人理,順於天地,則可以正治矣。夫神農,伏羲不施賞罰,而民不為非,然立政者,不能廢法而治民,舜執幹戚而服有苗,然征伐者,不能釋甲兵而制强暴,由此觀之,法度者,所以論民俗而節緩急也。器械者,因時變而制宜適也。聖人作法,而萬民制焉。賢者立禮,而不肖者拘焉。制法之民,不可與遠舉,拘禮之人,不可以應變,耳不知清濁之分者,不可令調音,心不知治亂之源者,不可令制法度,必有獨聞之聽,獨見之明,然後能擅道而行也。

夫殷變夏,周變殷,春秋變周,三代之禮不同,何古之從,今儒墨稱三代文武而不行也。是言其所不行也。儒墨之所言,今皆不行也。非今時之世而不改,是行其所非也。稱其所是,行其所非,是以盡日極慮而無益於治,勞形竭精而無補於主。

今夫圖工好畫鬼魅,而憎圖狗馬,鬼魅無信驗,而狗馬切於前也。夫存危治亂,非智不能,而道先稱古,雖愚有餘,故不用之法,聖主不行,不驗之言,明主不聽也。

今謂强者勝,則度地計衆,富者利,則量粟稱金,如此則千乘之君,無不霸王,萬乘之國,無破亡者矣。國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輕,由此觀之,存在得道,而不在於大,亡在失道,而不在於小也。

亂國之君,務廣其地,而不務仁義,務高其位,而不務道德,是釋其所以存,而就其所以亡也。故桀困於焦門,而不能自非其所行,而悔不殺湯於夏臺,紂拘於宣室,而不反其過,而悔其不殺文王於牖裏,嘗試嘗試作二君處强大之勢,而修道德之論,湯武救罪之不給,何謀之敢慮乎。若上亂三光之明,下失萬民之心,雖微湯武,孰弗能奪,今不審其在已者,而反備諸乎人,天下非一湯武也。殺一人即必或繼之者矣。且湯武之所以處小弱而能著著作以王二字者,以其有道也。桀紂之所以處强大而終見奪者,以其無道也。今不行人之所以王,而反益己之所以奪者,趍亡之道也。

事有可行而不可言者,有可言而不可行者,或易為而難成者,或難成而易敗者,所謂可行而不可言者,趣舍也。可言而不可行者,僞詐也。易為而難成者,事也。難成而易敗者,治治作名也。此四策者,聖人之所獨視而留志也。

未有功而知其賢者,唯堯之知舜也。功成事立,而知其賢者,市人之知舜也。夫物之相類者,世主之所亂惑也。嫌疑肖象者,衆人之所眩燿也。故狠者類智,而非智也。狠,慢也。愚者類君子君子作仁一字,而非君子也。戇者類勇,而非勇也。使人之相去也。若玉之與石也。葵之與莧也。則論人易矣。

天下莫易於為善,而莫難於為不善,所謂為善者,静而無為也。所謂為不善者,躁而多欲也。適情辭餘,無所誘慕,修性保真,無變於己。故曰:為善者易也。越城郭,逾險塞,篡殺矯誣,非人之性也。故曰:為不善難也。

今人之所以犯囹圄之罪,而陷於刑戮之患者,由嗜欲無厭,不修度量之故也。何以知其然,今夫陳卒設兵而相當。將施令曰:斬首者拜爵,而曲橈者要斬,然而隊伯伯作階之卒,皆不能前遂斬首之功,而後被要斬之罪,是去恐死而就必死也。故事或欲之,適足以失之,或避之,適足以就之,有人乘船而遇大風者,波至而恐,自投水中,非不貪生而畏死,惑於恐死而反忘生也。故人之嗜欲亦猶此也。

故達道之人,不苟得,不讓福,其有不弃,非其有不索也。恒盈而不溢,常虛而易足,今夫溜水足以溢壺榼,而江河不能實漏巵,故人心猶此也。自當以道術度量,食充虛,衣禦寒,則足以養七尺之形矣。若無道術度量,則萬乘之勢,不足以為尊,天下之富,不足以為樂矣。

詮言

编辑

為治之本,務在於安民,安民之本,在於足用,足用之本,在於勿奪時,勿奪時之本,在於省事,省事之本,在於節欲,節欲之本,在於反性,釋道而任智者必危,弃數而用材者必困,有以欲多亡者,未有以無欲危者也。有以欲治而亂者,未有以守常失者也。故智不足以免患,愚不足以至於失寧,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憂,得之不喜,因春而生,因秋而殺,所生者不德,所殺者不怨,則近於道矣。

聖人守其所以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未得,則所有者亡矣。修其所有,則所欲者至矣。故用兵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也。治國者,先為不可奪也。以待敵之可奪也。舜修之歷山,而海內從,文王修之岐周,而天下移,使舜趍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猶弗能保,何尺地之有乎。故福莫大無禍,利莫美不喪,動之為物,不損則益,動,有為也。不成則毁,不利則病,皆險也。險,言危難不可行。道之者危。

說山

编辑

舊脱說山字,加之。

上求材,臣殘木,上求魚,臣乾谷,上求楫,而下致船,上言若絲,下言若綸,上有一善,下有二譽,上有三衰,下有九殺。衰,殺,皆喻儉也。傳曰:上之所好,下尤甚焉。故有九殺也。

人間

编辑

夫言出於口者,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者,不可禁於遠,事者難成而易敗也。名者難立而易廢也。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漏,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突,竈突也。堯戒曰:戰戰慄慄,日慎一日,莫蹪於山,而蹪於垤,蹪,躓,垤,螘封也。是故人者,皆輕小害,易微事,是以多悔,患至而後憂之,是猶病者已惓,惓,劇。而索良醫也。雖有扁鵲,俞夫之巧,猶不能生也。俞夫,黄帝時醫。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寵,一危也。材下而位高,二危也。身無大功,而有厚禄,三危也。

賢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何以明之,中行繆伯,攻鼓弗能下,中行繆伯,晉大夫,鼓,北翟。餽間間或作聞倫曰:鼓之嗇夫,間間或作聞倫知之,餽間倫,晉大夫,請無疲武丈夫,而鼓可得也。繆伯弗應。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一卒,而鼓可得也。君奚為弗取。繆伯曰:間間或作聞倫為人,佞而不仁,若使間間或作聞倫下之,吾可以勿賞乎。若賞之,是賞佞人,佞人得志,是使晉國之武,舍仁而為佞,雖得鼓,將何所用之。

泰族

编辑

聖王在上位,廓然無形,寂然無聲,官府若無事,朝廷若無人,無隱士,無逸民,無勞役,無寃刑,四海之內,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指,夷狄之國,重譯而至,非户辨而家說之也。推其誠心,施之天下而已矣。

詩曰: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內順外寧矣。大王亶父處邠,狄人攻之舊無處邠至攻之六字,補之,杖策而去,百姓攜幼扶老,而國乎岐周,非令之舊無令之二字,補之所能召也。秦穆公為食駿馬之傷也。飲之美酒,以其死力報,非券之所責也。券,契也。季作宓子治單父,夜漁漁舊作畝,改之者得小即釋之,非刑之所能禁也。孔子為魯司寇,田漁皆讓長,長者得多。而斑白不負載,斑白,鬚有白髮。非法之所能致也。

夫矢之所以射遠貫堅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人心也。賞善罰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行者,精誠也。故弩雖强,不能獨中,令雖明,不能獨行,必有精氣所與之,故總道以被民,而民不從,誠心弗施也。

天地四時,非生萬物者,神明接,陰陽和,而萬物生之,聖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拊循其所有,而滌蕩之,故因則大,化則細矣。能因循則大矣。化而欲作則小。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為之節文者也。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禮,故男女有班,因其好音,而正雅頌之聲,故風俗不流,因其寧室家,樂妻子,教之以孝,故父子有親,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故長幼有序,然後修朝聘,以明貴賤,鄉飲習射,以明長幼,時蒐振旅,以習用兵,蒐,簡車馬也。入學庠序,以修人倫,此皆人所有於性,而聖人所匠成也。

民無廉耻,不可治也。非修禮義,廉耻不立,民不知禮義,法弗能正也。非崇善廢醜,不向禮義,無法不可以為治也。不知禮義不可以行法,法能殺不孝者,而不能使人為孔墨之行,法能刑竊盗者,而不能使人為伯夷之廉,孔子養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為文章,行為儀表,教之所成也。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化之所致也。

夫刻肌膚,鑱皮革,被創流血,至難也。然越人為之以求榮也。越人以箴刺其皮,為龍文。聖王在位,明好憎以示人人作之,經誹譽以導之,親賢而進之,賤不肖而退之,無被瘡流血之患,而有高世尊顯之名,民孰不從。

古者法設而不犯,刑措而不用,非可刑而不刑也。百工維時,庶績咸熙,禮義修而任賢得也。故舉天下之高,以為三公,一國之高,以為九卿,一縣之高,以為二十七大夫,一鄉之高,以為八十一元士,各以小大之材,處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末,以重制輕,上唱而民和,上動而下隨,四海之內,一心同歸,背貪鄙而向義理,於其以化民也。若風之摇草木,無之而不靡。

今使愚教智,使不肖臨賢,雖嚴刑罰,民弗從者,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也。故聖主者,舉賢以立功,不肖主舉其所與同,文王舉太公望,召公奭而王,桓公任管仲,隰朋而霸,此舉賢以立功也。夫差用大宰嚭而滅,秦任李斯,趙高而亡,此舉所與同也。故觀其所舉,而治亂可見也。察其黨與,而賢不肖可論也。

夫聖人之屈者,以求申也。枉者,以求直也。故雖出邪僻之道,行幽昧之塗,將欲以興大道,成大功,猶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拯溺之人,不得不濡足,夫觀逐者於其反也。觀行者於其終也。

故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為川谷,趨行蹐馳,不歸善者,不為君子,故善言歸乎可行,善行歸乎仁義,君子之過也。猶日月之蝕也。何害於明,小人之可也。猶狗之晝吠,鴟之夜見,何益於善,夫智者不妄為,勇者不妄發,擇善而為之,計義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賴也。身死而名足稱也。雖有智能,必以仁義為之本,而後可立也。智能蹐馳,百事并作,聖人人下有一字以仁義為之準繩,中之者謂之君子,不中者謂之小人。

人莫不知學之有益於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戲害之也。人皆多以無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鑿觀池之力耕,則田野必闢矣。以積土山之高修堤防,則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馬鴻鴈之費養士,則名譽必榮矣。以弋獵博奕之日誦詩書,則聞識必博矣。

故上下異道則治,同道則亂,位高而道大者從,事大而道小者凶。

故小快害義,小惠害道,小辯害治,苛峭傷德,大政不險,故民易遵,至治寬裕,故下不相賊,至德樸索,故民無慝,原蠶一歲再收,非不利也。然而王法禁之者,為其殘桑也。家老異糧而食之,殊器而烹之,子婦跣而上堂,跪而酌羹,非不費也。然而不可省者,為其害義也。待媒而結言,娉納而取婦,紱絻而親迎,非不煩也。然而不可易者,可以防淫也。使民居處相司,有罪相告,於以禁奸,非不輟也。然而不可行者,為傷和睦之心,而構仇讎之怨也。故事有鑿一孔而生百隟,樹一物而生萬葉者,所鑿不足以為便,而所開足以為敗,所樹不足以為利,而所生足以為穢,愚者惑於小利,而忘其大害,不可以為法也。

故仁,智,人材之美者也。所謂仁者愛人也。所謂智者知人也。愛人則無虐刑矣。知人則無亂政矣。三代之所以昌也。智伯有五過人之材,智伯,美髯長大,一材也。射御足力,二材也。伎藝畢極,三材也。巧文辯惠,四材也。强毅果敢,五材也。而不免於身死人手者,不愛人也。齊王建有三過人之巧力能引强,走先馳馬,超能越高。而身虜於秦者,不知賢也。齊王建任用后勝之計,不用淳于越之言。故仁莫大於愛人,智莫大於知人,二者不立,雖察惠捷巧,不免於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