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六
羣書治要 卷第十六 唐 魏徵 等奉敕編 景上海涵芬樓藏日本尾張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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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書治要卷第十六
秘書監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
漢書四
傳
酈食其陳留人也好讀書身長八尺人皆謂之
狂生自謂我非狂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食
其至入謁沛公方踞牀令兩女子洗而見食其
食其入卽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
欲率諸侯破秦乎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
秦久矣故諸侯相率攻秦何謂助秦食其曰必
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
沛公輟洗起衣延食其上坐謝之漢王據守敖
倉而使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曰
不知也天下何歸曰歸漢齊王曰先生何以言
之曰漢王與項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項王背
約不與而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
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
後降城卽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
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爲之用諸侯之兵四面
而至蜀漢之粟方舩而下項王有背約之名殺
義帝之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
戰勝而不得其賞㧞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
得用事爲人刻印刓而不能授〈刓斷無復廉鍔也〉攻城
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叛之賢材怨之而莫
爲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
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渉西河之水援上黨之兵
下井陘破北魏此黃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
也今巳據敖倉之粟塞成皐之險守白馬之津
杜太行之阨拒飛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
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
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廼聽食其罷歷下兵守
戰備
陸賈楚人也有口辯常居左右時時前說稱詩
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
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文武並用長
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
刑法不變卒滅趙氏〈秦之先造父封於趙城其後曰趙氏〉向使秦
巳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
帝不懌有慙色謂賈曰試爲我著秦所以失天
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事賈凡著十
二篇毎奏一篇高帝未甞不稱善稱其書曰新
語呂大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
氏右丞相陳平患之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
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
變則權不分權不分爲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
平因結謀於大尉勃卒誅諸呂安劉氏立文帝
賈之謀也
婁敬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雒陽高帝在焉
敬脫輓輅〈輅以木當胸挽重輦車也〉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
見上言便宜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問敬說曰
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
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積德累善
十餘世及武王伐紂不期會孟津上八百諸侯
遂滅殷成王卽位周公之屬傅相焉廼營成周
都雒以爲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鈞
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
令周務以德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
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爲二天下莫朝周不能制
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
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籍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
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
哭泣之聲不絕傷痍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
時臣竊以爲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
以爲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具因秦之故資
甚美膏之地此所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之
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鬭不搤
其亢〈亢㗋嚨也〉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
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高帝
卽日駕西都關中於是賜姓劉氏拜爲郞中號
曰奉春君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晉
陽聞信與匈奴欲擊漢上使人使匈奴匈奴匿
其壯士肥牛馬徒見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
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敬復往還執曰兩國相
擊此宜夸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胔老弱此
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爲匈奴不可擊
也是時漢兵三十餘萬衆兵巳業行上怒罵敬
曰齊虜以舌得官廼今妄言沮吾軍械繫敬廣
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七
日然後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
以困平城廼封敬二千戶號建信侯
叔孫通薛人也爲太子太傅高帝欲以趙王如
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故廢太
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爲天下笑秦以不
早定扶蘇胡亥詐立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
啖〈食無菜茹爲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嫡而立少臣
願先伏誅以頸血汚地高帝曰公罷矣吾特戲
耳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搖天下震動奈何以
天下戲高帝曰吾聽公
蒯通范陽人也韓信定齊地自立爲齊假王通
知天下權在於信說信曰今劉項分爭使人肝
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非天下賢聖其勢
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之時兩主懸命於足
下足下爲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方今爲足下
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
勢莫敢先動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
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圖之信曰漢王遇我厚
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遂謝通通說不聽惶恐
乃陽狂爲巫天下旣定後信以罪廢爲淮陰侯
謀反誅臨死歎曰悔不用蒯通之言高帝聞之
召通通至上欲亨之曰若敎韓信反何也通曰
狗各吠非其主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
陛下也且秦失其鹿〈以鹿喩帝位也〉天下共逐之高材
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爲陛下所爲顧力不能
可殫誅邪上廼赦之至齊悼惠王時曹參爲相
禮下賢人請通爲客初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
君入深山隱居通廼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
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卽欲求
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
彼東郭先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
甞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相
國曰敬受命皆以爲上賓
賈誼洛陽人也孝文時爲梁懷王太傅是時匈
奴強侵邊天下初定制度疏闊諸侯王僭擬地
過古制淮南濟北王皆爲逆誅誼數上疏陳政
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臣竊惟事勢可爲痛
哭者一可爲流涕者二可爲長太息者六若其
他背理而傷道者難徧以疏擧進言者皆曰天
下巳安巳治矣臣獨以爲未也曰安且治者非
愚則䛕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
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
今之勢何以異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
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夫使爲治勞智
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爲可也樂與今同而
加之以諸侯䡄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
服四荒向風百姓素朴獄訟衰息天下順治生
爲明帝没爲明神名譽之美於無窮建久安
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羣生至仁也立經陳紀輕重同
得後可以爲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
得𫎇業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
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臣謹稽之天地
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之至孰也雖
使禹舜復生爲陛下計無以易此夫樹國固必
相疑之勢也〈樹國於險固諸侯強大則必與天子有相疑之勢也〉下數被
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今或
親弟謀爲東帝〈淮南厲王長也〉親兄之子西向而擊〈謂齊〉
〈悼惠王子興居爲濟北王反欲擊取滎陽〉天子春秋鼎盛〈鼎方〉行義未
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
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
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
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
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
北之爲邪此時而欲爲治安雖堯舜不治也今
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爲巳廼墮骨肉
之屬而抗剄之〈抗其頭而剄之也〉豈有異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
爲安以亂爲治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
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
盧綰王燕陳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
是時而陛下卽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
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諸
公幸者廼爲中涓其次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
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卽天子位割膏腴之
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三四十縣德至
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
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
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爲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
也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
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恭王王梁靈王王燕
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無恙當是時陛下卽
位能爲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
雖名爲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無不帝制
而天子自爲者擅爵人赦死辠甚者或戴黃屋
令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
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
如馮敬者〈爲御史大夫奏淮南厲王誅也〉適啓其口𠤎首巳陷
其匈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
必亂巳然之效也其異姓強而動者漢巳幸
而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
旣有徵矣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
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屠牛坥一朝解十二牛
而芒刄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衆理解也至於
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刄
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衆髖
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刄臣以爲不缺
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二國皆反誅何不施〉
〈之仁恩勢不可故也〉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
楚最強則最先反韓王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
趙資則又反陳狶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
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
廼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
非獨性異人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
十城而王今雖巳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爲
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
也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
子之勿𦵔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
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
國小則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
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雖在細
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
令齊趙楚各爲若干國使其子孫各受祖之分
地地盡而止及燕梁他國皆然其分地衆而子
孫少者建以爲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擧
使君之天子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
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
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志天下咸知陛下
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細民向善大臣
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當時大治後世誦
聖陛下誰憚而久不爲此天下之勢方病大瘇
〈腫足曰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
不可屈伸失今不治必爲錮疾後雖有扁鵲不
能爲巳可痛哭者此病是也天下之勢方倒懸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今
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爲天下患至無巳也
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顧居
下倒懸如此莫之能解猶爲國有人乎可爲流
涕者此也今民賣僮者〈僮謂𨽻妾〉爲之繡衣絲履偏
諸緣內之閑中〈閑賣奴婢闌也〉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廟
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
紈之裏緁以偏諸是古天子之服也今富人大
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
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爲帝服倡優下賤得爲后
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夫俗至大不敬
也至無等也至冐上也進計者猶曰無爲可爲
長太息者此也商君遺禮義弃仁恩并心於進
取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
壯則出贅〈出作贅壻〉借父耰鉏慮有德色〈假其父鉏而惪之〉
母取箕箒立而誶語〈誶猶責也〉抱哺其子與公倂倨
其慈子嗜利不同禽獸者無幾耳然并心而赴
時者猶曰蹷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
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衆掩寡知欺愚勇威怯
壯凌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
從天下曩之爲秦者今轉而爲漢矣然其遺風
餘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無制度
弃禮誼捐廉耻日甚殺父兄盜者剟寢戶之簾
〈剟取也〉搴兩廟之器〈搴取也兩廟高祖惠帝廟也〉白晝大都之
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僞者出幾十萬石粟〈吏矯僞徵〉
〈發盈出十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
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
會之間以爲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
不知怪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囘心而向道類非
俗吏之所能爲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
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爲陛下惜之夫
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父母兄弟妻子〉
此非天之所爲人之所設也人之所設不爲不
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管子曰禮義廉耻是謂
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人也則可
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爲寒心哉秦滅
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姦人並起
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爲墟今四維猶未
備也故姦人幾幸而衆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
令君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姦人無
所幾幸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若夫經制不定是
猶渡江河無維檝中流而遇風波舩必覆矣可
爲長大息者此也夏爲天子十有餘世殷爲天
子二十餘世周爲天子三十餘世秦爲天子二
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
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
子廼生固擧以禮使士之有司齊肅端冕見
于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趍孝子之道也故自
爲赤子而敎固巳行矣昔者成王幼在繦緥之
中召公爲大保周公爲太傅太公爲太師保保
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導之敎訓此三公職也
於是爲置三少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
也故廼孩提有識三公三少明孝仁禮義以導
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
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
居處出入故太子廼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
道左右前後皆正人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無
正猶生長楚之鄕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
若天性習貫如自然太子旣冠成人免於保傅
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
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
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媿化與心成故
中道若性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餽之所
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鸞在衡和在軾〉歩中采齊趍中
肆夏〈樂詩也歩則歌之以中節〉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
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遠庖厨所
以長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
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至秦而不然其俗固非
貴辭讓也所上者吿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
者刑罸也使趙高傅胡亥而敎之獄所習者非
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卽位而
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
其視殺人若刈草菅然豈唯胡亥之性惡哉彼
其所以導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不習爲吏
視巳成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誡夫三代之所以
長久者其巳事可知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
其要在是矣夫天下之命懸於太子太子之善
在於早諭敎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敎則
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敎之力也若
其服習積貫〈貫習也〉則左右而巳臣故曰選左右
早諭敎最急夫敎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
子正而天下定矣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罸以懲
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
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豈顧不用哉孔子曰
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爲人主計者莫
如先審取舍取舍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萠應
於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
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
取舍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罸治之者積
刑罸刑罸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
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導之
以德敎或敺之以法令導之以德敎德敎洽而
民氣樂敺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
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
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
弗失秦王持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無他故矣
湯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也夫
天下大器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
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
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
木廣裕德被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
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罸德澤無一有而怨毒盈
於世人憎惡之如仇讎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
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
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敎化之不如刑罸人
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人主之尊譬如
堂羣臣如陛衆庶如地古者聖王制爲等列內
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等級分明而
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鄙諺曰欲投鼠忌
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貴臣之近主乎廉耻
禮節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是以黥劓
之辠不及大夫顧其離主上不遠也君之寵臣
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故也所
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
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古天子之所謂伯父
伯舅也而今與衆庶同黥劓髠刖笞傌棄市之
法然則堂不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
不行大臣無廼握重權大官而有徒𨽻無耻之
心乎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
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係緤之輸之司
冦編之徒官司冦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
以令衆庶見也夫天子之所甞敬衆庶之所甞
𠖥死而死耳賤人安得如此而頓辱之哉故主
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爲也如遇
官徒彼將官徒自爲也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
不至大夫所以厲𠖥臣之節也其有大罪者聞
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
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
有禮故羣臣自熹嬰以廉耻故人矜以節行上
設廉耻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
者則非人類也故爲人臣者利不苟就害不苟
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
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圄
扞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故曰聖人有金城者
比物此志也〈比謂比方使忠臣以死社稷之志比於金城〉彼且爲我
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爲我亡故吾得與之
俱存爲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
節而仗義故可以託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
此厲廉耻行禮誼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
之不爲而顧彼之久行〈彼亡國也〉故曰可爲長太息
者此也
爰盎字絲楚人也孝文時爲中郞將從覇陵上
欲西馳下峻阪盎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曰臣
聞千金子不堂百金子不騎衡〈騎倚也〉聖主不
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六馬之疾若飛也〉馳不測
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
上乃止上幸上林皇后愼夫人從其在禁中常
同坐及坐郞署盎卻愼夫人坐愼夫人怒不肯
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
下和今陛下旣巳立后愼夫人廼妾妾主豈可
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則厚賜之陛下所以爲
愼夫人適所以禍之獨不見人豕乎〈戚夫人也〉於是
上廼悅入語愼夫人夫人賜盎金五十斤然盎
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調爲隴西都尉〈調選也〉
仁愛士卒皆爭爲死
晁錯潁川人也以文學爲太子家令是時匈奴
強數冦邊上發兵以禦之錯上言兵事曰臣聞
兵法有必勝之將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
於良將不可不擇也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
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
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
阜草木所在此歩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
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也歩
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
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陣相近平地淺
草可前可後此長㦸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萑
葦竹蕭草木𫎇蘢支葉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長
㦸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阨相薄此劔楯之地
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
精動靜不集趍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
金鼓之音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
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袒裼肉袒〉
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
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
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
可用以其將與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與敵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
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
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伎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谿
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側且馳且射中國
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飢渴不困中國之人弗
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
騎則匈奴之衆易撓亂也勁弩長㦸射疏及遠
則匈奴之弓弗能挌也堅甲利刄長短相雜遊
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
騶發矢道同的〈材官騎射之官也射者騶發其用矢者同中一的言其工妙〉
則匈奴之革笥木薦〈革笥以皮作如鎧也木薦以木板作如楯〉弗能
支也下馬地鬭劔㦸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
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
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
衆以誅數萬之匈奴衆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
也雖然兵凶器戰危事也以大爲小以強爲弱
在俛仰之間耳夫以人死爭勝跌而不振〈蹉跌不可〉
〈復起〉則悔之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
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衆數千飮食長技
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
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將
之卽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
官制之兩軍相表裏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衆
此萬全之術也文帝嘉之乃賜錯璽書𠖥答焉
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曰
臣竊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揚粤〈揚州〉
〈之南越也〉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衛邊
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
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爲人禽屯
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其性能寒
揚粤之地少陰多陽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
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僨仆也〉秦民見
行如往弃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發之不順
行者深怨有背叛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
北者以計爲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
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衆
𫎇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
死之害而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筭之
復天下明知其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於大
澤爲天下先唱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
而行之敝也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
擾亂邊境如飛鳥走獸放於廣野美草甘水則
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
去此胡人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畆也今使
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
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
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少發則不足多
發遠縣纔至胡又巳去聚不罷爲費甚大罷之
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爲之
高城深塹先爲室屋具田器廼募罪人令居之
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
不足廼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與冬
夏衣禀食能自給而止其無夫若妻者縣官買
與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
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
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與之〈謂胡人驅收中國能奪得之者以半〉
〈與之也〉縣官爲贖〈得漢人官爲贖也〉其民如是則邑里相
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
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東方諸郡次當戍邊〉不習地勢
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
使遠方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無係
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
相去遠矣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錯復言陛下
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甚大
惠也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鄕則貧民相募
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
陰陽之和甞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
草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
道正阡陌之界先爲築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
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鄕而勸之新
邑也爲置醫巫以救疾病生死相䘏墳墓相從
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擇其邑
之賢材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
則敎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
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
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
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
罸則前死不還踵矣文帝詔擧賢良文學之士
錯在選中上親策詔之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
施及方外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勠力
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無失德故詔有司選賢
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事之終始及能直
言極諫者將以匡朕之不逮永惟朕之不德吏
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
志無有所隱錯對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
竊以古之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
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
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
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
節其力不盡也其爲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
之其動衆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爲之取人以
巳內恕及人情之所惡不以強人情之所欲不
以禁民是以天下樂其政而歸其德望之若父
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寧名位不失
施及後世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詔策曰吏
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竊以秦事明
之臣聞秦始并天下之時其主不及三王而臣
不及其佐然功力不遲者何也地形便財用足
民利戰其所與並者六國六國者臣主皆不肖
謀不輯民不用故當此之時秦最富強夫國富
強而鄰國亂者帝王之資也故秦能兼六國立
爲天子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及其末
塗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欲無
極民力疲盡賦歛不節矜奮自賢羣臣恐䛕〈恐機〉
〈發陷禍而諛以求自全〉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喜
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憯刑罸暴酷輕絕人
命天下寒心莫安其處姦邪之吏乘其亂法以
成其威獄官主斷生殺自恣上下瓦解各自爲
製秦始亂之時吏之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
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
宗室大臣也是故親疏皆危外內咸怨離散逋
逃人有走心陳勝先倡天下大潰絕祀亡世爲
異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對奏
天子善之遷大中大夫錯以諸侯強大請削之
後吳楚反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問曰計
安出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
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謫諸侯削奪之地以故
反名爲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
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無血刄
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
一人謝天下也後十餘日廼使中尉召錯紿載
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錯巳死謁者僕射鄧公
爲校尉擊吳楚還上書言軍事上問曰聞晁錯
死吳楚罷不也鄧公曰吳爲反數十歲矣發怒
削地以誅錯爲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
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晁
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
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被大戮內杜忠臣之口
外爲諸侯報仇臣竊爲陛下不取也於是景帝
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羣書治要卷第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