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電書後
作者:汪精衞
中華民國28年(1939年)12月28日

去年今日,我發表豔電,於今整整一年了。我爲紀念去年今日起見,將豔電重讀一過,豔電的著重點,在末後幾句;「中日兩國壤地相接,善鄰友好,有其自然與必要。歷年以來,所以背道而馳,不可不深求其故,而各自明瞭其責任。」中日兩國,所以有幾十年來的糾紛,以至於今日的戰爭,如果中國一方面,只是說由於日本之侵略主義,日本一方面,只是說由於中國之遠交近攻之政策,那麽過去的原因不明,自然對於現在的問題,不能解决,而將來的方案,更無從談一起。如果能「深求其故而各自明瞭其責任。」則可知道這種糾紛,戰爭,對於「東亞幸福」,對於「太平洋之安寗秩序」,及「世界之和平保障」,都有害無利,那麽,囘過頭來,消釋前嫌,向着「東亞幸福」「太平洋之安寗秩序」,「世界之和平保障」,而共同努力,這纔是中日兩國的百年大計。凡是從事和平運動的,必須對於這一點有深切認識,不然,必不能從事和平運動。

和平運動的意義如上所述,我們看看這一年來的中日雙方的輿論。在日本方面,一年以前,早就有對於中日關係須加以重新檢討重新確定之主張。自從近衞聲明以後,全國輿論,更趨一致。所謂東亞協同體,其定義及其條理,固然還沒有十分確定,但如近衞聲明中所說;「日本盼望中國分擔建設東亞新秩序之任務」中國要有能力,纔能分擔此任務,所以對於中國尊重其主權並援助其完成獨立,俾使有分擔此任務的能力,這種基本意義,日本輿論與日本政府聲明是一致的。雖然我們有時也會從日本雜誌上或報紙上看見一些相反的話頭,但在大體上是一致的。日本輿論能够這樣,是和平運動的一大進展。在中國方面,雖然仍有一部份高唱抗戰到底,最後勝利,但這是假的,這是受着壓力而不得不然的,所以凡是壓力所不及的地方,眞輿論便出來了,已知道從根本上重新硏究孫先生大亞洲主義之眞精神眞面目之所在了,知道中國必須與日本攜手,纔能內則完成中華民國之建設,外則同負保障東亞之責任了,這也不能不說是和平運動的一大進展。

根據了以上事實,我們相信,我們熱烈相信,和平運動的理論,己經成熟。和平運動的成功,必然到來。目前所餘的問題,只是和平原則如何纔能具體實現?和平方案如何纔能完成?這些問題固然重要,但是我們如果本着十二分自信和互信的决心,提出十二分的勇氣來進行,則一切困難必可衝破,一切荆棘必可掃除。

我如今還有幾句話,對主張抗戰到底,最後勝利的諸君說。諸君這些話,不是老實話,最後勝利是渺茫的,諸君自己心裏知道。先就國際形勢來說,諸君以前聽了陣線論的話,以爲反侵略陣線必然决戰,决戰的結果,反侵略陣線必然勝利,勝利的結果,必然援助中國制裁日本,所以中國只要抗戰到底,必然最後勝利。這種渺茫的論據,我們在一年以前不知把他駁過多少次了。至於歐戰發生, 則事實證明,再用不着我們來駁了。被諸君認爲反侵略陣綫領袖的蘇聯,已經和被諸君認爲侵略陣綫領袖的德國,聯合起乘,夾攻波蘭,並且由蘇聯單獨向芬蘭進攻了。諸君所假定的侵略陣綫反侵略陣綫,已經因粉碎而空虛了。在這時候,歐洲的交戰國家,都是爲自己着想,談不到援助別人。其對於中日戰事,將看日本對於歐戰的態度如何。如果日本傾向自己方面呢!自然盼望中日早早和好,俾日本得以全力來幫助他戰勝他的敵人,如果日本還沒有决定呢!則最好中日兵連禍結,無解無休,至少予日本以牽制,使之沒有餘力,傾向到他的敵人方面去。這種心事,是顯然的,所謂各爲其國,本來不足爲奇。然則諸君所假定的援助,豈不又陷於空虛嗎?還有一層,現在歐洲的交戰國家,誰是將來的戰勝者?誰是將來的戰敗者?目前雖然有種種揣測,但是那裏說得定呢?就軍事說,或者以爲某方面海軍力優,某方面潛艇力優,空軍力優,就經濟說,或者以爲某方面能持久,某方面不能持久,這些在目前雖可以揣測,而在將來則不可以揣測的。例如上次歐戰,俄國的革命,德國的革命,雖然可及從歷史的趨勢上,斷定其可能,然而是否必然發生,及何時發生,則誰人也不能斷定,然則諸君所假定的戰勝者豈不又是渺茫嗎?卽使如諸君所假定,將來的戰勝者屬於諸君所盼望的方面了,然而那便斷得定援助中國嗎?而且這援助便斷得定有效嗎?例如上次歐戰結果,巴黎和會,中國是何等的失望!而華盛頓會議,也不過替九一八事變種下一個根子便了?試問於中國有何益處?然則諸君所假定的援助,又是渺茫了。諸君只要把以上層層想過二遍,便可知道將抗戰到底最後勝利寄託於國際援助,是如何的渺茫,這是不是忠於謀國者所宜出呢?再就國內形勢來說,這一年來,又喪 了多少師,失了多少地,說起來固然傷心,而最可傷心者,還莫過於鋪張小勝,掩飾大敗,小勝不是决定的勝利,用不着舗張的,何况舖張起來,以圖欺騙人民,其心更不可問昵!大規模的反攻,不用了,而焦土戰游擊戰、極其作用,不過騷擾。須知騷擾事小,消耗事大,國力源於民力,民力耗盡,國力隨之,這豈是抗戰到底的瓣法?最後勝利更不可待言了。共匪惡毒心腸,不必與言,諸君之中,定然有一部分懷着民族自殺政策的,認定國將亡了,不如舉其一切,同歸於盡。如果國之亡無可救,我也和諸君一樣,如果國有可救,難道不應該以救國爲先嗎?我們今日要爲救國而死,不要只爲殉國而死!

以上國際形勢,國內形勢,我在豔電中,已經指出,到了今日,更加證實。中國現在除了和平,沒有出路,所餘的只是和平原則能否實現,和平方案能否完成的問題了。我知道有許多人,對於和平是盼望的,但是懷疑着和平原則能實現嗎?和平方案能完成嗎?於是存了一種念頭,以爲目前姑且不說,等到和平原則已經實現,和平方案已經完成,那時候再來贊成和平,亦還未遲。全國裏頭存着這種念頭的人,可以說最多了,做個比方,辛亥以前,有許多人以爲等到革命成功,再來贊成革命,亦爲未遲,其結果,等到革命成功,再來贊成革命的人,十分之九是破壊革命的。如今又說等到和平成功,再來賛成和平,則其將來爲和平的破壤者,可以預决。爲什麽呢?因爲他對於革命,對於和平,根本沒有認識,所以其結果必然如此。辛亥革命,還只是國內的改革:如今的和平運動,如上所述,中國必須與日本攜手,纔能内則完成中華民國之建設,外則同負保障東亞之責任,這比之辛亥革命關係更大,工作更鉅。我們只要認定這是必要的,我們便要不顧一切的向前奮鬥,卽使一時蹉跌,一時失敗,今日的蹉跌與失敗,卽是他 日成功的基礎,我們何所用其徘徊瞻顧?有人吿訴我道:「你須要得到具體的和平條件,方纔可以做和平動運。」這旬話,我只承認一半的對,因爲具體的和平條件,誠然是必要的,然而具體的和平條件之獲得,有待於和平運動。不但此也,獲得之後,期其實現,也有待於和平運動。具體的和平條件,不會突然發生出來的。總而言之,我對於和平運動,是勇往直前的,如果眼見其成功,固然是國家之福,卽不幸失敗,亦必爲和平前途留下一些種子,因爲中日兩國如果要共存共榮,終不能不向這條路走的,何妨由我來做這條路上的一顆石子,一粒泥沙。有人說道:「爲抗戰而死不失爲民族英雄,爲和平運動而死,死了還受種種惡名。」哼!請你看看蘆溝橋事變以來,幾千百萬同胞的死骸堆在這裏,你還能有閒心替你自己打算嗎?

末了,我記得一件舊事,我於庚戍三月在北京被捕的時候,警察在我身上搜出「革命的决心」幾篇文字,問我道:「帶這些文字做什麽?」我答道:「沒有什麽,這些文字,從前以墨寫出來的,如今想以血寫出來。」我今日想起當初和我一同坐飛機出重慶的會仲鳴同志,及首先勸我離開重慶的沈崧同志,我慚愧我到今日尙在人間!我誓以我所餘的熱血貢獻於和平運動!

1996年1月1日,这部作品在原著作國家或地區屬於公有領域,之前在美國從未出版,其作者1944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75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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