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唐宜之署穎上縣事序
吾友吳興唐宜之,東南名士也。其人秀羸明悟,靜而近道。予己酉遊南都,宜之年二十有餘,所著舉子業,諸士已奉為天人師,非宜之所作所選不輕以掛目上口。精苦奉佛,勤修六度,尤深入淨土一門。予時與一時同志要宜之為冶城社,社中先後成進士、舉於鄉者強半。私計宜之非巍科仕中人,則往生極樂超三界者也。
久之,宜之歷試不第,以明經聘修《成均志》。《志》成,謁選得鳳陽府別駕。予聞而心憫焉,惋惜之,以宜之之才之器,齒猶未也,俯首為郡倅,安然自處於進士、孝廉之後。
今年,宜之貽我書曰:「吾向信淨土未徹,以為進士、孝廉似人生所不可無;今信徹矣,乃知可以不必有,而一郡倅無不可身往者。」始愧予惜宜之者甚淺,而所以自待者甚薄也。予深喜宜之學道有得,世出世間誠有以自處,非苟而已也。戲語宜之:「想孔子為委吏乘田,柳下惠不卑小官,任運聽時有之,胸中未必有此一段安立處分。」然私計宜之以淨土為安立處分,似以一官為浮沈遊戲,則其胸中疑有一聊復爾爾之念,而不必精力於其官之職也。夫天下事雖不可取著,然胸中先有一聊復爾爾之念,則世出世間安往而可哉?而宜之正不然。
宜之就官以後,曾寄我文數十首,中多談中都作史之事。其文清歷幽曠,猶似其為人;而其意一出於篤摯精懇,區區為民請命,吐心飲泣,必期於有濟而後已。
而予門人黃孝廉署穎上教職者,受宜之知最深,而其知宜之亦甚悉,為穎之人士請於予為文紀之。大要謂公下車禱雨澇於神,皆以血誠,兩獲奇應;修復舊令屠公所築潰堤;待士教養有法,溫厲兼濟;治河通塞,具有方略;理鈔務,利商裕國。而其大者,在穎之積敝,以逋賦係及無辜,父終子及,李代桃僵,民老於獄,田荒於野,而逋日益積,係日益堅且濫。公請於上,惟征及當年,而其舊逋徐俟其歸耕而償之。又捐俸代補,民始有生。載《穎上民隱》一書甚詳。而予交宜之久,亦先聞其略矣。
予謂宜之之致此有本也。宜之學道人,於巍科仕以慧斷之爾,乃於吏事民隱以慈航接之,其願力功行所及,不可不謂往生回向之一助,而宜之無所欣厭於其間也。若謂宜之先有「淨土」二字於胸中,而後不怏怏於此官,或勉力於官而取償於淨土,無論取著害道,即其居官治民,豈能虛心細意輕安宛至如此哉?昔人戲其友曰:「我圖一官不得,而子欲圖作佛,不亦奢乎?」宜之於作佛不敢以為難,而其作一官不敢以為易,所謂是法平等,微見於署穎之一事,而人未易窺其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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