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南嶽記
作者:譚友夏 
本作品收錄於《鵠灣文草/卷6

丙辰三月,譚子自念其為楚人,忽與蔡先生言:「我且欲之嶽。」於是遂之嶽。

湖南山水,舟戀其清。次江潭,盟周子以靜遊,周子許焉。譚子曰:「善遊嶽者先望,善望嶽者逐步所移而望之:雨望於淥口,月望於山門。」皆不見。譚子悵然都市,乃得見之,深於云一紙耳。

將抵衡,觸望莊栗,空中欲分天。又望於縣之郊庵,雲頂一二片綻者,的的見縹碧。又望於道中,萬嶺皆可數,然是前山,非郊庵所望縹碧者也。道中多古松楓,色綠其旁,聽睹如意。行三十里,入嶽坊,雜木亂植,新葉洗人。步尋集賢院,蔭松息竹,一僧瘦淨,良久始啟扉,問周子何來,蓋周子少時讀書院中,扁尚有周楷姓字。是日意有餘,再往水簾洞,越陌踏澗。澗中亂石流影,閑花開之。舉頭見山岩間,忽忽搖白光者,水簾也,水傾如簾,霜雪同根下。坐衝退石,且臥焉,以仰察其所飛。返於廟,天乃雨。

明日又雨,登峰者危之,驅車而上不雨。及華嚴峰,晴在絡絲潭;及潭,晴在玉板溪;及溪,晴在祝高峰——若與晴逐者。紫雲洞以上,泉氣白墳,絡緯軋軋,潭名不謬。過潭無不泉者,左右交相生,或左右隱,或左右微斷,惟玉板橋左右會,草木陰其響。離橋南折,頻上綠影。小憩半山亭,遊者頗自足。香爐、獅子、南台諸峰,皆莫能自立,鳥莫能自飛。再上,可折入鐵佛庵矣,曰:「留以快歸路。」又上,則湘南寺,意不欲往,遂不往。惟一入丹霞寺,棟宇飄搖,若欲及客之身。自此以上,雲霧僦居,冬夏一氣,屋往往莫能自堅,僧莫能自必。譚子每值平台,頫納晴朗,所曾經危聳,已有岡焉者,有壑焉者矣,廣疇細畝,水微明如江,江水亦莫能自大。出丹霞門外望,又有異同矣。

漸仰幽徑,穿草木花竹行,有檉松拙怪可笑,顧周子而笑之。逾北斗嶺,嶺盤為星,數步一折,足不遑措,頗以此生喘。轉尋飛來船石,眾石支扶,一石翱翔甫定,銜尾臥其上。人從隙中過,見石上樹如藤,皮半存,青青自有葉。望講經台甚了然,遂不往,取舊路邊山而下,指隔山上封寺。道有級路,趾斜垂蟻影,遊人與雲遇於途,雲不畏人。趾窮,坦然得寺。僧火於衲,客依於敚。是時春夏交候,有蟲無鳥,亭午弄旭,淡若夕照。

由寺後上祝融峰頂,新庵舊祠,仙往客來。四顧止有數人,數人止各據一石。晴漾其裏,雲縫其外,上如海,下如天,幻冥一色,心目無主,覺萬丈之下,漠漠送聲,極意形狀之,轉不似。譚子顧周子語:「奇光難再得,願堅坐以待其定。」周子許焉。久之雲動,有頃,後雲追前雲不及,遂失隊;萬雲乘其罅,繞山左飛,飛盡日現,天地定位。下界山爭以青翠供奉,四峰皆莫能自起,遠湖近江皆作一縷白。譚子持周子手不能言。

右下會仙橋,是青王壇也,橋垂空外,架空中石,老松矯首橋下,倚試心石,不可以咫。乃復過上封,見岐路,幽翠仿佛,若有奇,欲搜之,僧曰:「此下觀音岩矣,留為明日南台路。」宿諸寺,雲有去者,星月雍然,磬聲不壯。

晨趨望日台,艱難出淺霧於天海之間,稍焉,日脫於窘山,山雲洗。乃搜所謂幽翠若有奇者,觀音岩也。寺閣光潔,有泉鼎鳴。自幽徑左行,忽得來時路,祝融追隨,下鐵佛庵,乃不見。此皆所謂後山也。庵以下為兜率庵,下極復上,為己公岩,稍上即又平,為福嚴寺。惟獅子、天柱相從最遠,左方溪澗溝塍,時時宕人眼。因思來時路,南台左翼所峙者,香爐、獅子、赤帝諸峰,所望者特右之溪澗溝塍,雖南台火無昔觀,要當補為歸路也。

出南台,松徑豁整如前。初入衡山道,想其未火時,譚子悵然。已復自解,遊人各自有會,如所憩兜率庵,大竹桐如筍皮半脫,泉喧喧靜其右,僧引入閣上聽泉,晴天雨注;憑軒對天柱峰,峰氣靜好,可直此一來耳。

下退道坡,坡盡,榛楚荒寂處有閣觸目,知為紫虛閣。跡之道士,樵,扃戶。攀簷端,接魏夫人飛仙石,石盤空外,勢出香林,高松寒覆,而溪聲曲細,上合其濤。道士既不歸,予亦去,與周子訂方廣遊,周子許焉,於是遂以明日往。

初行平壤十餘里,溪山效韻,望昨所為諸峰皆不見,無論祝融。陟嶺得疏林,云有須彌寺,意不欲往,遂不往。須彌而上,向背高低不一,沙邊有石,石隙有泉,泉旁有壑,壑下復有奔響,響上有樹,樹間有花草青紅光,光中又有飛流雜波,流急處有橋,橋上下皆有陰,陰內外有幽鳥啼。水可見則水響,不見水則汩汩草樹響;萬樹茂一山則山暗,一山或未能叢,則兩山映之使暗,崖石森沈,多如幽齋結構。至於水蒲溪毛,宛其明秀,步步懷新。度三十餘里,聲影光三絕。惟至半道,緩行蔽翳間,右左條葉,隨目俱深;表裏洞密,有心斯肅。譚子視周子良久,卒不能發一言。此山中太陽易夕,璧無返照,小憩嶺端,望之蓮形若浸。

瞑投方廣寺,林火鴻蒙,泉鳥驚心。僧引至殿旁,折入禪棲廊下,忽度橋,泉聲又自橋出。所宿處聒聒然,與來路莫辯。

曉起即出寺西,由林泉夾道中,過洗衲池——梁惠海尊者洗衲處。一石臥水面,旁守以大石,亂流彙瀉,聲上林間。石去地數寸耳,不能簾,而亦依稀作簾光。稍進,為尊者補衲石,近人因其勢,上置台,題曰「嘯」,予易以「戀響」。戀響者,戀洗衲以下、水石樾薄之響也,然亦任人各領之。又西,高徑山開,可入天台寺,意不欲往,遂不往。惟坐起林邊水邊,自西歷東,低回澄竦而已。如是者三往返,俗人知好,僮僕共清,乃出方廣路。天乃雨,影響無一增減,但初至重徑,略有異同。當此之時,虎留跡,鹿爭途,猿啼一聲即止,蝶飛無算,似知春盡者,譚子悵然。

明日不雨,乃出嶽。善辭嶽者,亦逐步回首而望之。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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