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六

卷第二十五 震川先生集 卷第二十六
明 歸有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刊本
卷第二十七

震川先生集巻之二十六

 傳


  歸氏二孝子傳

歸氏二孝子予既列之家乘矣以其行之卓而身微

賤獨其宗親鄰里知之於是思以廣其傳焉孝子諱


鉞字汝威早喪母父更娶後妻生子孝子由是失愛


父提孝子輒索大杖與之曰毋徒手傷乃力也家貧


食不足以贍炊將熟即諓諓罪過孝子父大怒逐之

於是母子得以飽食孝子數困匍匐道中比歸父母

相與言曰有子不居家在外作賊耳又復杖之屢瀕

於死方孝子依依户外欲入不敢俯首竊淚下鄰里

莫不憐也父卒母獨與其子居孝子擯不見因販鹽

市中時私其弟問母飲食致甘鮮焉正徳庚午大饑

母不能自活孝子往涕泣奉迎母内自慚終感孝子

誠懇從之孝子得食先母弟而已有饑色弟尋死終

身怡然孝子少饑餓靣黄而體瘠小族人呼為菜大

嘉靖壬辰孝子鉞無疾而卒孝子既老且死終不

言其後母事也繡字華伯孝子之族子亦販鹽以養

母已又坐市舍中賣麻與弟紋緯友愛無間緯以事

坐繫華伯力為營救緯又不自檢犯者數四華伯所

轉賣者計常終嵗無他故才給蔬食一經吏卒過門

輒耗終始無愠容華伯妻朱氏毎製衣必三襲令兄

弟均平曰二叔無室豈可使君獨被完潔邪叔某亡

妻有遺子撫愛之如已出然華伯人見之以為市人

贊曰二孝子出沒市販之間生平不識詩書而能以

純懿之行自飭于無人之地遭罹屯變無恒産以自

⿰氵閠 -- 潤而不困折斯亦難矣華伯夫婦如鼔瑟汝威卒變

頑嚚考其終皆有以自達由是言之士之獨行而憂

寡和者視此可愧也此文叅用崑山常熟本

  張自新傳

張自新初名鴻字子賓蘇州崑山人自新少讀書敏


慧絶出古經中疑義羣子弟屹屹未有所得自新隨

口而應若素了者性方簡無文飾見之者莫不訕笑


目為鄉里人同舍生夜讀倦睡去自新以燈檠投之

油汚滿几正色切責若老師然髫齔䘮父家計不能

支母曰吾見人家讀書如捕風影期望青紫萬不得


一且命已至此何以書為自新涕泣長跪曰亡父以

此命鴻且死未聞有他語鴻何敢亡且鴻寧以衣食

憂吾母耶與其兄耕田度日帶笠荷鋤面色黧黒夜

歸則正襟危坐嘯歌古人飄飄然若在世外不知貧

賤之為戚也兄為里長里多逃亡輸納無所出毎嵗

終官府催科搒掠無完膚自新輒詣縣自代而匿其

兄他所縣吏恠其意氣方授杖輒止之曰而何人者

自新曰里長實書生也試之文立就慰而免之弱冠

授徒他所嵗歸省三四敝衣草履徒步往返為其母

具酒食兄弟酣笑以為大樂自新視豪勢𦕈然不為

意吳中子弟多輕儇冶鮮好衣服相聚集以䙝語戲

笑自新一切不省與之語不答議論古今意氣慷慨

酒酣大聲曰宰天下竟何如目直上視氣勃勃若怒

羣兒至欲毆之補學官弟子員學官索贄金甚急自

新實無所出數召笞辱意忽忽不樂欲棄去俄得疾

卒自新為文博雅而有竒氣人無知之者予嘗以示

吳純甫純甫好奬士類然其中所許可者不過一二

人顧獨稱自新自新之卒也純甫買棺葬焉

歸子曰余與自新遊最久見其面斥人過使人無所

容儔人廣坐間出一語未嘗視人顔色笑罵紛集殊

不為意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

以自見者淪沒至此天可問邪世之乗時得勢意氣

揚揚自謂已能者亦可以省矣語曰叢蘭欲茂秋風

敗之余悲自新之死為之敘列其事自新家在新洋

江口風雨之夜江濤有聲震動數里野老相語以為


自新不亡云

  顧隠君傳

隠君諱啟明字時顯世居崑山之七浦塘今為太倉

人相傳晉司空和之後散居浦之南者其族分而為


三故世稱其地曰三顧村云宋末有諱中二者兵燹

之後盡䘮其貲有田數頃遺其子公廉公廉生愚好

濂洛之學讀書常慿一几几有刓處人以比之管幼


安是為原魯先生原魯生五子其季爽贅居塘北又

為塘北顧氏爽生謨謨生昊昊生四子寅以明經為

始興教諭其次即隠君也隠君有子曰存仁舉嘉靖

十一年進士選調餘姚知縣以最入為禮科給事中

皇太子生覃恩近侍封隠君如其官隐君為人敦樸

麤率任真尤不能與俗競平生不識官府㑹里中有

徭役事隠君為之賦鴻雁之詩戾止于吳門君故生

長海上言語衣服猶故時海上人也無纎毫城市媮

靡之習及貴愈自歛約就養餘姚以力自隨獨夜至

官舍縣中人無知者敕受章服閉門不交州郡郡太

守行鄉飲酒禮到門迎請終不一往毎旦焚香拜闕

一飲一食必以手加額曰微天子恩不得此居常讀

書有所當意毎抉摘向人談説不休曰吾不信今人

非古人也故平生未嘗愛財未嘗疑人季弟鍾蚤世

先屬意隐君子為後隠君固讓其兄子在餘姚見家

人持官物即槌碎加詬責焉雖流離顛沛之際孜孜

以濟人為務有乞貸分貲予之知其人必負業已許


之不變也或偽指隠君賺人金隠君曰吾不知金而

金實為我卒償之而不自言州大夫建綽楔使人送

其直送者詭曰此吾贖金也而非其罪隐君惻然遽


還之里有某宅某墓地相隣比有某橋道未修有某

死未殮葬以告必得所欲至其所自奉布衣蔬食而

已瀕海多逋稅置役田以恤其里人嘗曰海上吾故

鄉吾不能一日亡首丘之志故自號海隠居士時時

往廬于墓側從始興君逰年老兄弟相樂也竟自海

上得疾以歸而卒初隐君未六十為教曰古人葬以

掩形務從朴實觀美何益吾葬不拘忌棺必油杉有

一不然是為逆命因乞始興君書之勒石于墓存仁

為禮科給事中以言事忤 㫖謫居保安州保安州

在居庸關外自稱居庸山人

贊曰顧氏自丞相肅侯始著于吳錄司馬氏渡江顧

賀紀薛號稱世胄髙門葢其來久矣正徳嘉靖間溱

濟兄弟一時起海上竝為給事中最後山人繼之即

所謂三顧族也余少從山人逰至貴顯終始不改其

操可謂純篤君子矣及觀隐君行事考論其家世葢

有以哉冡宰玉峰朱公以碩徳元老為之銘可以不

媿而通㕘張先生之狀尤為詳覈余得而論次之云

  元忠張君家傳

元忠既歿之三年其子士瀹葬之縣東南以為墓銘

所以藏諸幽也將欲發揚先人之徳莫如傳昔太史

公贊畱侯云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其論田横則

恨無不善畫者莫能圖今二子之畫無有也而尚猶

想見其人豈不以傳哉古之孝子色不忘乎目聲不

忘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士瀹之見吾先人者安

敢忘諸遂以其所撰先人事數百言乞予爲傳予讀

而悲之爲敘次其語作張元忠家傳元忠名廷臣字

元忠其先汴人宋南渡徙家于蘇州之崑山弘治間

割崑山之東爲太倉故今爲州人而其家猶在崑山

之治城髙祖能新城知縣曾祖注潮陽訓導祖鑾封

承徳郎刑部主事父寛舉進士歷官至廣東僉事元

忠生而敏慧僉憲公奇愛之初爲錢塘令元忠方五

六嵗携以之官毎僚佐宴集必呼與俱應對機警禮

容秩然人咸異之時有詐為臺檄者元忠從旁辯其

誣已而果然縣中老吏皆驚慴年十九補學官弟子

員尋例貢太學祭酒增城湛公亟稱之未幾中南都

鄉試學士内江張公尤加賞識元忠少尫弱多疾藥

餌不絶於口又宦家子弟然自力於學蚤嵗得舉而

尤能治家其遇事强敏精悍總理操切無所縱貸僉

憲公其始宦逰在外迨其罷歸獨日召故人賓客飲

酒而已故與僉憲公交者皆稱其有子而自以為不

可及云自初舉至其卒凡六試南宫不第卒時年四

十三元忠為人楚楚門内外斬然雖盛暑燕坐未嘗

解帶與人語纚纚不止也


贊曰予聞元忠之將死縣有郁君善相人元忠聞其

在所親家飲酒使人詗之曰是必談我已而酒次郁

君果言元忠必不可起明日元忠召郁君與對坐啜


粥談論竟日其精強自持類如此自以蚤嵗發解進


士可必得以其所為家者施于吏事優然有餘而卒


困蹶此其所以有遺恨也


  章永州家傳


君姓章氏諱棨字宗肅世為海虞人曾祖珪宣徳中

舉賢良方正拜監察御史論三楊學士有直聲生四

子儀國子𦔳教表廣西布政司右㕘議格南京大理

寺卿律都察院左都御史太理有髙節致仕家居縣

令楊名父以其清貧買田給之謝不受名父爲構亭

虞山上獨時時邀與登覽相對飲酒名其亭曰仰髙

云大理生沐贈單縣知縣君之父也君爲人孝友入

縣學以徳行爲博士所稱舉嘗從鄉先生都御史陳

公逰後中南京鄉試入南太學是時增城湛公髙陵

吕公並以八座居畱都開門講道學者雲集君兩逰

其門屢上春官不第選調單縣知縣單瀕河而地窪

下毎嵗桃花水發河南人夜過河盜決隄防民患苦

之君至適盜決者水將泛率丁夫伐木增椿晝夜捍

禦卒以無虞少年為胥卒趨走縣庭候伺短長䂓為

不法或以為言君曰是於我無顯迹不宜豫逆之撫

以恩信皆感激思為用山東盜賊多逃入單縣界中

單人為囊槖積不能得於是諸少年為君耳目盡獲

之院司所下逐盜文符無慮百數君一日條具申報

上官以為能田賦法弊乃詢民所欲而畆歛以錢民

便之齊魯間皆推用其法有■兵自寧武關趨太原

聲言欲向山東都御史議兵事部署將帥獨畱單縣

令轅門㑹■信不至而罷陞安吉州知州嵗旱民饑

殫力賑救多所全活其民好訟恒以理解之有匿稅

者為案籍人人閲之鞭扑不用而逋負悉出君歎曰

此豈古頭㑹法也吾以救𡚁而已州所治孝豐迄君

去一無所擾其縣人至不知有州焉遷永州府同知

永州在楚越間號無事太守日閉門髙卧以郡事委

君君亦優游而已上疏乞休方治行而卒此其弟宗

實之所稱者云爾宗實父涯君之從父初無子以君


為子晚得宗實君撫而教之今為鄉貢進士

歸子曰大理公與子外髙祖太常公有姻予少時數


從祖母之外家葢聞章卿云及登虞山求所謂仰髙


亭者已蕪没於空烟翠樹間矣於是識永州君恂恂


然君子人也往予試南宫君自安吉來朝過予邸舍


懽飲上馬去予顧其弟言君近形神不偕久官勞悴


而致然耶抑有所不自得者而竟死永州悲夫仕雖


不遂論其行事可以不愧於先人矣


  戴錦衣家傳

戴錦衣者父文潤其先湖州之徳清人後為安陸人


安陸今之承天府也文潤家州郭外為興府良醫事

 睿宗皇帝父戴隠君殁文潤以毁滅性郢中人以

孟子之語題其廬曰終慕故錦衣家有終慕之堂夫


人徐氏夫亡時年二十九子經甫七嵗即錦衣也家


貧克勵清操以拊其孤及錦衣貴終不改其淡泊故

錦衣家有髙節之堂■今皇帝以親藩入繼大綂國


中舊臣皆用恩澤升錦衣年甚少補環衛積功勞至


指揮使錦衣之職於上十二衛最親貴兼領詔獄士


大夫被逮者多見掠辱少有全者而錦衣恂恂然爲


人尤仁恕凡被繫者往往從其人問學常保䕶之御

史楊爵給事中周怡員外郎劉魁禁繫累年三人已


赦出相謂曰微戴君吾等安得生至今日乎聶尚書


豹亦在繫甚稱錦衣之徳謝都御史存儒廵撫河南


以師尚詔反錦衣奉駕帖往逮行數千里衣破𡚁謝


公以一縑贈之郤不受錦衣今謝事家居門庭寂然


其清素如此錦衣名經字伯常


歸子曰余寓京師南薫坊錦衣時過從示余以家所

藏文字為芟其蕪而歸之質作戴錦衣家傳然余讀


華亭楊奉常之論終慕有㫖哉有㫖哉


  京兆尹王公傳

京兆尹王公震字威逺曾祖景賢初自燕南徙任縣


遂占籍于邢今為邢臺人祖罍宣徳間以鄉進士為

平度州同知抗中使謫戌灤州數嵗病思歸子整上

疏代父整戍又二十八年始赦還整妻亦死於戍後

妻生公體貌豐偉善騎射博涉經史弘治癸丑進士

觀政大理授户部主事奉使部送犒軍銀于西夏至

紅城堡後又使雲中至陽和堡猝為■圍公皆率衆

守禦■以解去正徳初𣙜九江稅劉瑾愛幸蒼頭奴


唐英王俊至多所誅求公絶不為禮時瑾怙權流毒

天下士大夫二人還欲訴于瑾皆病死於道人以為


公幸遷員外郎尚書韓文為瑾陷下獄罰贖二千石


公率其僚捐三年俸贖韓尚書得出庚午川湖盜劉


烈起猖獗甚 上命兵部尚書洪鍾討之洪尚書奏


公知兵請以爲鄖陽守迄平寇甚得鄖陽之力厯陞

河南左右㕘政潁川盜小張虎嘯聚公往捕之不四

月小張虎就擒戮小張虎餘黨全活甚衆潁川人感


其徳立祠祀之嘉靖初陞河南左布政是年冬陞應

天府尹奏罷上元江寧花園夫千餘人省諸官寺獄


具銀千餘兩覈江灘蘆葦千餘頃以佐赤縣里甲費

尋上書乞骸骨歸初公舉進士二親皆在堂未幾相


繼卒所至扁其居為永感長沙李文正公率舘閣諸


公為賦詩趙郡石文隠公為之序自是毎陟一官必

悲思其親自在部已獲推贈及為京兆得贈三世皆

如其官公天性純孝有厚徳嘗在京師鄖人張得才

為部從事病死妻子貧不能歸公聞之愴然捐金助

其喪還後其子寅中鄉舉來謝言其父䘮前至金陵

欲寄其鄉人舟鄉人負約遂寄他舟經小孤山鄉人

之舟覆過吉水欲寓山寺寺僧固拒不納經夕而寺

焚以公之施惠孤喪與神明符也公既歸所蓄書數

千巻悉輦送郡學以資學者講習家居杜門足跡不

至公府今邢州士大夫雖隆貴門第不改布素至以

造官府為恥子弟歛戢市無綺䊵之遊繇公之化也


嘉靖辛丑年八十二卒訃聞賜葬祭子某


贊曰予至邢訪其先賢士大夫近代皆稱王京兆京

兆所居官其條教方畧無文字可考僅僅得其家狀


履歷然今邢中風俗之厚本於王京兆予數過學宫


取其遺書讀之為之歎息其高風可仰矣予以是論

次之


  洧南居士傳

洧南居士者姓杜氏名孟乾其先自魏滑徙扶溝邑


居洧水南故以為號曾祖清以明經任大同經歷祖


璿贈户部主事父紹進士官户部主事居士少為諸

生已有名嵗大比督學第其文為首而户部乃次居

四時户部得舉人曰此子不欲先其父耳久之竟不

第貢入太學選調清苑主簿庀馬政郤禮幣之贈數

言利病於太守又欲開郎山煤導九河諸所條畫皆

切於時太守嗟異之㑹剏蘆溝河橋雷尚書檄入郡

選其才得清苑主簿而委任焉然苑人愛其仁恕及

聞居士之孫化中舉於郷喜相謂曰固知吾杜母之

有後也陞瀘州經歷丁内艱服闋改鞏昌至則陳茶

馬利病太守器其能郡事多咨焉竟卒於官年五十

居士為學精博尤長於詩所交皆知名士平生尚氣

輕財收䘏姻黨字孤寡不憚分產畀之縣中有事皆

來取決伉直不容人之過族人子弟往往遭撻楚然

未嘗宿畱於中皆敬服而怨讟者鮮矣初洧水東折

嵗久衝淤轉而北居士力言於令改濬以達於河扶

溝人頼其利為之語曰洧水淤老幼啼洧水通頼杜

公居士於家事不訾省聞有善書多方購之建書樓

且戒子孫善保守刻石以記所著有洧南文集洧南

詩集北上藁南歸藁西行藁五經韻語書經馴駁彚

集醫方若干巻君既沒其從父弟孟詩狀其行如此

嘉靖四十四年化中登進士明年為邢州司理隆慶

三年吳郡歸有光化中同年進士也來爲司馬因採

孟詩語著之其家傳


歸子曰大梁固多奇士尤以詩名吾讀洧南詩意其


人必超然埃𡏖之表及爲小官似非所屑顧必欲有


以自見乃知古人之志行所存不可測也視世之䂓


䂓謭謭無居士之髙情逸興雖爲官豈能辨治哉化

中葢深以予言爲然云


  周封君傳

周封君者廣東按察司副使周美濟叔之父也其先


海虞人後徙崑山之茆涇祖父好道家言人稱爲𤣥

本公封君自茆涇入居縣城馬鞍山陽馬鞍山里俗

所謂玉山者也故自號玉川云濟叔少時封君口授

以書比數嵗遣從師學暮歸輒燃膏令從旁讀誦夜

分乃寢率以為常及濟叔入郡學念已自能進取遂

不復閲省日取醫卜地理星命書觀之尤精小兒痘

疹決死生晷刻不爽晨起焚香拜神忌日祭祀常感

傷悲泣其為人誠樸任真子貴猶淡食布衣與人諄

諄皆平生語人尤以是敬之自推命數年七十九適

生日值其所生年甲子喜曰吾當增夀一紀可得八

十九至期設祭祠訣祖考無疾而終初濟叔為尚書

秋官郎封君就養在京師秩滿受封父子相隨奉天

門謝恩觀者歎息内侍引入禁苑徧觀玉堂神明漸

臺泰液之勝餉以内珍曰封君謝恩者葢少况年逾

八十徤爽如此者乎掖送出長安門而别及濟叔出

僉湖憲封君尚隨居蘄黄間也比徙蜀藩送至長橋

曰吾老矣不能從兒行也旦暮遲汝歸耳濟叔至官


奉敕督理黄籍邅𢌞二載及海南命下即上疏歸養


下隴坻倍道行至家逾月而封君殁

歸子曰濟叔嘗為余言在蜀時按行所部經卭郲九

折阪又登峩睂山雲霞飛湧其下下視東吳何啻萬

里詩有之陟彼岵兮瞻望父兮夙夜無已猶來無止

余論周封君事葢傷人子之志云

  東園翁家傳

東園翁馬朂者字文逺長洲甫里人翁蚤孤事其母

甚謹出入必告初好内典有賣𩛿者勸令讀儒書遂

通詩易史傳洪武中凉國公得罪尸於市翁時遊京

師哀之往觀歎焉幾為邏卒所縛大理寺少卿胡槩

廵撫蘇州翁為鄉老胡卿對衆有謔語翁諫以為非

大人在上者所宜胡卿乃謝之邑民虞宗蠻以豪當

簿錄時廵撫無行院居瑞光寺胡卿雅善其僧僧特

爲宗蠻請胡卿曰當問馬者胡卿重翁不名而呼其

姓也僧乃私許翁百金翁起便旋揺其首僧以爲少

也益之千金翁竟不許遂没宗蠻家他郡送囚至皆

已論死翁知有寃不及白意常恨之臨安關吏苛畱

人翁從胡卿入抗言之關吏誅死胡卿養鶴市兒不

知擊死之逮及其父母翁以市兒爲家僮携之入見

胡卿乃以死鶴予市兒嘗爲胡卿䂓建書院即今廵

撫行院治所也翁與人有讐㑹舉鄉老其人慮翁居

其間置酒試翁翁大言曰是宜爲鄉老其人側耳於

壁間聽因喜躍出曰翁不計吾怨遂與交好翁葢謂


其才能堪之也其不私類如此翁雖以鄉老時時從

胡卿而好請書築精舍于眠牛涇逺近來賀至以囷

貯菓郡别駕張大猷登拜於堂扁之曰東園故甫里

至今稱東園翁云翁與徴士周谷賓鄱陽令趙宗文


交善皆甫里人谷賓姚少師薦至京師以跛辭歸宗

文洪武間舉人材辭以母老永樂三年翰林典籍梁

用行薦為鄱陽令嘗為翁作翠雲朶歌翠雲朶者東

園石也翁三子望企行望子㫤昻杲望嘗相其三子


曰伯有錢而無權仲蠶眼有錢季鵞行鴨歩當以萬

計其後皆如其言杲為楊氏贅婿不為舅所禮夫婦

空手不持一錢而出卒自奮積貲鉅萬馬氏葢興於

成化間後諸子皆能繼其業遂甲於甫里為長洲著

姓諸孫淮以太學生調官海南還七十餘好學不倦

瀚太學生好尚文雅用拯為諸生通史學曾孫致逺

南京郷貢進士

贊曰余論東園翁悉載用拯之詞葢以為其家傳不

得而畧焉用拯余女弟夫也余聞吳故有大理卿熊

槩廵撫類以沒人産為事吳民寃痛今馬氏書謂熊

為胡悞也以槩之酷東園翁事之觀死鶴事其所匡

捄豈少哉是必有隂徳宜其子孫之盛也考大臣年表及江西

人物志皆作熊槩何喬遠名岀藏云宣德初使大理卿胡槩違視應天諸郡槩豐城人本姓熊以從母適

胡因胡姓官終右都御史後復姓亦載馬朂事與馬氏書合諸書記事從其已復之姓先太僕據之故稱

熊槩馬氏書但知其撫吳時之姓故稱胡槩皆不爲誤莊識

  何長者傳

何長者名緒字克承家㑹昌之白埠倚蕭帝巖為居

長者父卒兄纓與其子亦蚤卒遺孤孫而長者庶弟

方十嵗皆撫育以至成人長者既善治生産於其父

業嬴數十倍弟約與其兄孫請與長者分長者㑹其

貲以為三兄弟平受之不以祖父貽與已所創為區

别也人有急求鬻田長者與之價過當其後事已輒

悔其田長者還之不責償年既老鄉里髙其行縣為

請鄉飲酒固謝終不肯與而㑹昌人皆稱以為何長

者云長者妻劉氏㑹昌城遡流南八十里曰湘鄉鄉

有九田之屬平川沃壤多富人而白埠有何氏小田

有劉氏為甲族故長者與為姻長者所以能撫孤

家四世同居無間言世謂家人之離起于婦人凡長

者之美類劉氏𦔳成之也劉孺人事姑尤孝姑年八

十六奉養備至為人平恕有夜胠其篋者物色之得

其人家人欲聞之官問孺人所亡金若干孺人曰金

無多無用窮詰為也竟不言盗遂獲免㑹昌人皆云


不獨何君乃其婦亦長者也故為作何長者傳


歸子曰長者之子渭與余同在六舘今來佐縣民有


徳焉至觀長者之行宜有子哉何侯以事至南都見


其鄉大宗伯尹公尹公題其堂曰永慕而何侯之於


其先對人未嘗不流涕言之也


  筠溪翁傳

余居安亭一日有來告云北五六里溪上草舍三四


楹有筠溪翁居其間日吟哦數童子侍側足未嘗出


户外余往省之見翁頎然晳白延余坐瀹茗以進舉


架上書悉以相贈殆數百巻余謝而還久之遂不相

聞然余逢人輒問筠溪翁所在有見之者皆云翁無

恙毎展所予書未嘗不思翁也今年春張西卿從江

上來言翁居南澥浦年已七十神氣益清編摩殆不


去手侍婢生子方𫩜𫩜西卿狀翁貌如余十年前所

見加少亦異矣哉噫余見翁時嵗暮天風憭慄野草


枯黄日將晡余循去徑還家媼兒子以逺客至具酒

見余挾書還則皆喜一二年妻兒皆亡而翁與余别


每勞人問死生余雖不見翁而獨念翁常在宇宙間

視吾家之溘然而盡者翁殆如千嵗人昔東坡先生

為方山子傳其事多奇余以為古之得道者常逰行


人間不必有異而人自不之見若筠溪翁固在吳淞

烟水間豈方山子之謂哉或曰筠溪翁非神𠎣家者


流抑巖處之髙士也歟


  可茶小傳

可茶為秦越人之術醫者稱工焉始可茶有賢母蚤


寡家貧欲為縣書獄母曰為是者多辱苟貧不能業


獨不可賣蚊烟涼箑遣日乎可茶願為醫其女兄之

夫沈氏顱𩕄在練城世有傳業可茶日往記數方還

錄之又觀其製劑和丸皆得之乃為醫方坐肆有求


療者饋紅菱青葱母喜曰是子醫必効饋鮮菱者如

𠎣靈也方言以家饒𥙿為從容是葱之兆耶可茶醫

果日進求者屨滿户外可茶或自外歸酒醉母即怒

責之可茶善候顔色母少有不樂未當不長跪母既

責其飲酒醉即終身飲未嘗敢醉其他事受敎戒皆

如此母所不嗜食物即終身不食毎至生辰長齋數

日中嵗無子欲買妾母恐其家失和意不欲買妾即

不買妾寡姊有一子因以為已子而養其姊三十餘

年至今無恙其孝友如此至于醫貧者徒施藥與之

雖富亦不望報以故縣中士大夫皆愛敬之嘉靖四

十年冬予兒子患疹可茶為撤已事來自練城三十


里晝夜調視兒竟獲安不獨其技然而其為人慈愛


使人感歎余與可茶論小兒疹前世稱陳文中異攻


散施於江淮間無不效今醫家以為不可用時其危


急死而復生之其所製劑多秘不言以為有神術竊


窺之即陳氏方也然可茶守丹溪之説自謂恒得中


醫至自比李英公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云可茶名


卿姓蘇氏


贊曰孔子稱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古之醫師疾


醫皆士大夫也以可茶之孝施之于醫其活人可勝


道哉

  鹿野翁傳

鹿野翁姓李氏名元夀少工書嘗書諸經四書小本

楷法精善三原王端毅公廵撫江南見而愛之呼爲

李生使侍舟中無事輙令李生朗誦大禹謨咎繇篇

歛袵以聽焉又嘗爲顧御史寫進本奏書天子以其

書爲善鹿野翁爲人淳篤其訓子弟有法而又善書

以是爲縉紳所重邑中有文字必經鹿野翁手相爲

推引往往他州碑石多鹿野翁所書也

歸子曰余少聞邑東門有李元夀善書云然余故不

識元夀元夀書余亦未之見也其子始出所藏文字

求余論之夫書於學者事末矣而今人未有能迨古

人者邑里之中如鹿野翁其亦足稱哉








震川先生集巻之二十六  上谷後學董正位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