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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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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古之君子相其君而能致天下於大治者,無他術,善惡明而勸懲之道至焉爾。勸得其道而天下樂為善,懲得其道而天下懼為惡,二者為政之大權也。然行之必始於朝廷,而至要莫先於諡法。何則?刑罰雖嚴,可警於一時;爵賞雖重,不及於後世。惟美惡之諡一定,則榮辱之名不朽矣。故歷代聖君賢相,莫不持此以勵世。伏惟閣下以上賢之資,為聖主之輔,深功厚德,卓出前古,所以致今日之治者,蓋由盡心勸懲之道,而天下之善惡明也。今若有善人於此而不得彰顯,以至於泯沒,則於閣下豈不甚惜而欲聞之乎?珦是以敢忘其僭易之罪,而布其誠懇於左右。

伏念珦之曾祖,當五代之亂,棄官避世,以俟真主之興。我朝受命,首赴闕庭,一言遭遇,受聖祖非常之知。及太宗皇帝之在晉藩,親自選擢,俾之輔佑,於時真宗皇帝親受經訓。太宗纂緒,顧遇益隆,凡所獻替,無不開納,稱其忠厚,待以腹心,前後兩欲相之。而奸臣盧多遜惡其方正,皆因四方之事,薦之使行。暨於還朝,復將大用,而先祖自以衰老,瀝懇辭避,乃特為改置文明殿學士之職,俾處庶僚之右。製辭丁寧,復示終用為相之旨,至於沒身,不許告老。曆事兩朝,受恩三聖,終始一節,存沒異遇。考於諡法,宜得美名。而當時有司失於舉行,門生故吏不能論請,以至於今,未有易其名者。

珦大懼年祀浸遠,遂至湮晦,近三請於朝廷,而有司引條例,以既葬為限。夫聖人作諡之意,本以彰善癉惡,若以請之後時,遂廢其禮,則是為善者未必見褒,而為惡者得以自隱也。況國家推恩,率循舊例。竊見近日王嗣宗輩,亦是已葬,朝廷恩旨,特許追賜。獨珦之曾祖以條例為限,某竊惑焉。

若以官言之,則三品以上,皆應令文。以德言之,則先祖清儉之節,淳厚之德,寬大之量,周通之才,比於嗣宗,誠亦無愧。何嗣宗得請於無例之前,而先祖見抑於有例之後?若以先祖非兩府而異之耶?則太宗皇帝眷遇如此,累將柄用,至於老疾,聖意未已。製詞具在,遺旨如存,繼聖之朝,得不念之哉。

古之聖賢,生非其時,身無其位,不得主懲勸於天下,尚猶論古之人,觀其言,考其世,以分別其賢愚善惡。何哉?有至仁之心,而自任之重也。故人有一善,晦而不顯,其心愧恥,若已揜之。今閣下當明盛之時,居宰執之任,褒賢勸善,是所職也。若使本朝賢士名跡湮晦,以為朝廷之闕,閣下得不惜之乎?矧主上以至孝御天下,祖宗之朝,一政一令,靡所更易,一器一玩,弗忍遺棄,而恩舊之臣,豈不存念。伏望閣下體聖祖選擢之意,感神宗恩遇之厚,念真皇受經之舊,副主上繼志之心,力賜主張,許循近例。如此則恩滿泉底,光生後昆,則闔門粉骨,不足以報厚德矣。

竊以古之時,公卿大夫求於士,故士雖自守窮閻,名必聞,才必用。今之時,士求於公卿大夫,故干進者顯榮,守道者沉晦。頤處乎今之世,才微學寡,不敢枉道妄動,雖親戚鄉閭間,鮮克知其所存者,矧敢期知於公卿大夫乎?伏承閣下屈近侍之尊,下顧愚陋,仰荷厚禮,愧不足以當之。

噫!公卿不下士久矣。頤晦於賤貧,世莫之顧,而公獨降禮以就之。非好賢樂善之深,孰能如是乎?幸甚幸甚。願閣下持是好賢之心,廣求之之方,盡待之之道,異日登廟堂,翊明天子治,以之自輔,以福天下,豈不厚與!鄙樸之人,不善文詞,姑竭其區區,少致謝懇。

中允明公執事:竊以生民之道,以教為本。故古者自家黨遂至於國,皆有教之之地。民生八年則入於小學,是天下無不教之民也。既天下之人莫不從教,小人修身,君子明道,故賢能群聚於朝,良善成風於下,禮義大行,習俗粹美,刑罰雖設而不犯。此三代盛治由教而致也。後世不知為治之本,不善其心而驅之以力,法令嚴於上,而教不明於下,民放僻而入於罪,然後從而刑之。噫!是可以美風俗而成善治乎。

往者朝廷深念其然,究思治本,詔京師至於郡縣皆立學。雖未能如古之時,比屋人人而教之,可以教為士者矣。誠能教之由士始,使為士者明倫理而安德義,知治亂之道,政化之本,處足以為鄉里法,出可以備朝廷用,如是,則雖未能詳備如古之教,亦得其大端,近古而有漸矣。是朝廷為教之意,非不正也,顧州縣之吏奉承之何如爾。

珦庸瑣之質,叨恩領郡,雖才不足以有為,然少承父師之訓,久從士大夫之後,涉聞學古為政之道,不敢斷斷俗吏之為,專以簿書期會為事。勉思所以副朝廷明教化、育賢才之意,以學校為先務。然念教道之職,非得豪傑之士,學術足以待問,行義足以率人,則何以為眾人之矜式?

竊聞執事懿文高行,為時所推,仕不合則奉身而退,不為榮利屈其志。歸安田閭,道義為鄉里重。豈特今人之難能?古人所難能也。愚謂執事非甘於退處而樂於自善也,蓋道既不偶,去就之義,不得不然。在執事之心,諒無一日忘天下,不以行道濟物為意也。蓋聞賢人君子未得其位,無所發施其素蘊,則推其道以淑諸人,講明聖人之學,開導後進,使其教益明,其傳益廣。故身雖隱而道光,跡雖處而教行,出處雖異,推己及人之心則一也。此鄉人所望於執事,而執事所以自任也。珦是以敢布其區區之意。

願執事從鄉人之望,枉屈軒馭,來憩郡庠,俾後進子弟得所依歸。不獨一郡學者漸被善教,四方之士聞風慕義,亦將奔走門下。是執事之道雖未用於時,而所及人者固已博矣。孟子所謂「天下之樂也」,執事豈無意乎?或賜允從,不勝幸甚。

近者書其鄙懇,陳於左右,輒欲邀致軒從。內省不度,方負愧惕,辱教之答,詞意甚厚,且承燕居休適,感慰深矣。然而過持謙巽,未許臨屈。區區之意,有所未盡,輒敢再浼聽覽。

珦至郡之初,延見僚吏士民,首道朝廷所以憂念遠方,愛養元元之意;既則詢州郡之賢人,足以取則為治者,於是聞執事之名於眾人之口。珦退而三思三省之。始曰:彼鄉先生也,吾將奉之以教郡人。既而曰:賢者以類至,惟賢能致賢,彼賢豈我屑耶?既又曰:賢者雖有為而退,豈將自善其身耶?必將化導鄉里,教育後進。自古賢者,未有不然者也。豈特守之為乎?於是決之不疑,以請於左右。豈意執事未賜深亮,拒而弗從。

珦竊觀在《易》、《觀》之上九曰:「觀其生,君子無咎。」《象》曰:「觀其生,志未平也。」上九以陽剛之德,居無位之地,是賢人君子抱道德而不居其位,為眾人仰觀法式者也。雖不當位,然為眾人所觀,固不得安然放意,謂己無與於天下也;必觀其所生,君子矣乃得無咎。聖人又從而讚之,謂志當在此,固未得安然平定,無所慮也。觀聖人教示後賢如是之深,賢者存心如是之仁,與夫索隱行怪,獨善其身者異矣。今執事居是鄉,為一鄉所宗仰,適當《觀》上九之義。豈得圖一身之安逸,而不以化導為意乎?

見諭「近多微疾,憚於應接」。此大不然。古者庠序為養老之地,所養皆眉壽之人;其禮有扶,有杖,有鯁噎之祝,則其羸廢可知。蓋資其道德模範,豈尚其筋力也哉?幸執事觀《觀》爻之義,詳聖人讚之之意,思賢人君子所當用心,勉從鄉人之願,不勝幸甚!

累書所論,病倦不能詳說,試以鄙見道其略,幸不責其妄易。觀吾叔之見,至正而謹嚴。如「虛無即氣則虛無」之語,深探遠賾,豈後世學者所嘗慮及也(然此語未能無過)。餘所論,以大概氣象言之,則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之氣。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時有之(明所照者,如日所觀,纖微盡識之矣。考索至者,如揣料於物,約見仿佛爾,能無差乎)。更願完養思慮,涵泳義理,他日自當條暢。何日得拜見,當以來書為據,句句而論,字字而議,庶及精微。牽勉病軀,不能周悉。

謝生佛祖禮樂之說,相知之淺者,亦可料也。何吾叔更見問?大哥書中云「聖人之悟,前後矛盾」,不知謂何,莫不至此否?

昨書中所示之意,於愚意未安,敢再請於左右。今承盈幅之諭,詳味三反,鄙意益未安。此非侍坐之間,從容辨析,不能究也,豈尺書所可道哉?況十八叔大哥皆在京師,相見且請熟議,異日當請聞之。

內一事,云已與大哥議而未合者,試以所見言之。所云「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此信乎入神之奧。若欲以思慮求之,是既已自累其心於不神矣,惡得而求之哉?」頤以為有所事,乃有思也,無思則無所事矣。孟子之是言,方言養氣之道如是,何遽及神乎?氣完則理正,理正則不私。不私之至,則神。自養氣至此猶遠,不可驟同語也。以《孟子》觀之,自見其次第也。當以「必有事焉而勿正」為句,「心」字屬下句。此說與大哥之言固無殊,但恐言之未詳爾。遠地未由拜見,豈勝傾戀之切?餘意未能具道。

所諭「勿忘者,但不舍其虛明善應之心爾」。此言恐未便。既有存於心而不舍,則何謂虛明?安能善應邪?虛明善應,乃可存而不忘乎?

伊川程頤齋心裁書,再拜獻於致政司空相公閣下。頤鄙野之人,未嘗請謁有位,故不獲從鄉里士子趨進門下。今者來自山中,聞太皇太后厭代,心誠有所迫切,無路上達,敢以聞於左右。蓋非公無可告者,非公無肯為者。

頤頃歲見治昭陵,制度規畫,一出匠者之拙謀,中人之私意。宰執而下,受成而已,莫復置思,以巨木架石為之屋。計不百年,必當損墜。既又觀陵中之物,見所謂鐵罩者,鐵幾萬斤,以木為骨,大不及三寸,其相穿叩之處,厚才寸餘。遠不過二三十年,決須摧朽,壓於梓宮。於時私心惶駭,不能自已。使人聞於魏公,魏公不以為意。以魏公之忠孝,於仁皇非不盡心,惟其蔽於眾論,昧於遠慮,以天下之力,葬一人於至危之地,可不痛哉!陵土既復,固知無可奈何。然每一念之,心悸魄喪,或終夕不寐。今鄉鄰之間,有如是事,可謀為而不以告人,必謂之不信,況仁皇天下父母乎?

今也不幸太皇太后奄棄宮闈。因此事會,可為之謀。夫合葬之禮,周公以來,未之有改;近取諸唐,帝後亦或同穴。至於乾陵,乃是再啟。太祖皇帝神謀遠慮,超越萬古,昭憲太后,亦合安陵。稽典禮則得尊親之道,徇俗法則皆享福之永。此為可行,無足疑者。

伏願公忠誠奮發,為朝廷極論其事,請奉太皇太后合祔昭陵,因得撤去鐵罩,用厚陵石槨之制,仍更別加裁處,使異日雖木壞石墜,不能為害。救仁皇必至之禍,成主上莫大之孝,任此事者,非公孰能?誠能為之,天祐忠孝,必俾公熾昌壽臧,子孫保無疆之休。

竊惟公事仁宗皇帝三十餘年,位極人臣,恩遇無比。料公之心,苟能使仁皇聖體保其安全,雖禍患,所不避也。況一言之易,肯顧慮而不發乎?事理至明,顧主上素未知爾。以公言之重,竭誠致懇,再三陳之,不憂朝廷之不悟,獨係公為不為爾。哀誠憤激,語辭鄙直,內省狂易,戰灼無地。不宣。

昨日妄有布聞,方懷煩瀆之懼,乃辱教誨,加賜酒食。仰荷台意之厚,不勝愧悚!尊者之賜,禮不敢辭。然頤方有言於左右。公若見取,雖執鞭門下,蓋所欣慕,況受賜乎?苟不見從,是忘忠義。公之賜也,實為頤羞,未敢拜貺。謹復上納,瀆冒台嚴,第深戰栗。

頤荷德既深,思報宜異,輒以狂言,浼聞台聽。公到鎮之初,必多詢訪。眾人對公之語,頤能料之。當曰:「虜既再寇河外,必不復來,公可高枕矣。是常言也,未知奇勝之道。兵法曰:「攻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謂其不來,乃其所以來也。又曰:「彼興大眾,豈徒然哉?河外空矣,復來何利?」是大不然。誠使彼得出不意,破蕩數壘,足以勞弊一道,為利大矣,何必負載而歸,然後為利也?竊恐謀士悅於寬憂,計司幸於緩責,眾論既一,公雖未信,而上下之心已懈矣,是可慮也。

寧捐力於不用,毋惜功而致悔。莫若使彼聞嚴備而絕意,則疆場安矣。豈獨使敵人知有備而不來?當使內地之人信可恃而願往,則一二年間,便可致完實,長久之策也。自古乘塞禦敵,必用驍猛;招徠撫養,多在儒將。今日之事則異矣,願公念之。

辱示奏稿,足以見仁人君子愛民之心深切如此。欽服!欽服!子弟當勉公以速且堅,何可已也?然於愚意有未安者,敢布左右。

觀公之意,專以畏亂為主。頤欲公以愛民為先,力言百姓饑且死,丐朝廷哀憐,因懼將為寇亂可也。不惟告君之體當如是,事勢亦宜爾。公方求財以活人,祈之以仁愛,則當輕財而重民;懼之以利害,則將恃財以自保。古之時得丘民則得天下,財散則人聚。後世苟私利於目前,以兵制民,以財聚眾。聚財者能守,保民者為迂。秦、漢而下,莫不然也。竊慮廟堂諸賢,未能免此。惟當以誠意感動,覬其有不忍之心而已。淺見無取,惟公裁之。

相去之遠,未知何日復為會合,人事固難前期也。中前奉書,以足下心虛氣損,奉勸勿多作詩文。而見答之辭,乃曰:「為學上能探古先之陳跡,綜群言之是非,欲其心通而默識之,固未能也。」又曰:「使後人見之,猶庶幾曰不忘乎善也。苟不如是,誠懼沒而無聞焉。此為學之末,宜兄之見責也。使吾日聞夫子之道而忘乎此,豈不善哉(恐不記書中之言,故卻錄去)。」此疑未得為至當之言也。某於朋友間,其問不切者,未嘗敢語也。以足下處疾,罕與人接,渴聞議論之益,故因此可論,而為吾弟盡其說,庶幾有小補也。

向之云無多為文與詩者,非止為傷心氣也,直以不當輕作爾。聖賢之言,不得已也。蓋有是言,則是理明;無是言,則天下之理有闕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製,則生人之道有不足矣。聖人之言,雖欲已,得乎?然其包涵盡天下之理,亦甚約也。後之人,始執卷,則以文章為先,平生所為,動多於聖人。然有之無所補,無之靡所闕,乃無用之贅言也。不止贅而已,既不得共要,則離真失正,反害於道必矣。詩之盛莫如唐,唐人善論文莫如韓愈。愈之所稱,獨高李、杜。二子之詩,存者千篇,皆吾弟所見也,可考而知矣。苟足下所作皆合於道,足以輔翼聖人,為教於後,乃聖賢事業,何得為學之末乎?某何敢以此奉責?

又言欲使後人見其不忘乎善。人能為合道之文者,知道者也。在知道者,所以為文之心,乃非區區懼其無聞於後,欲使後人見其不忘乎善而已。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者,疾沒身無善可稱云爾,非謂疾無名也。名者可以厲中人,君子所存,非所汲汲。

又云「上能探古先之陳跡,綜群言之是非,欲其心通默識,固未能也」。夫心通乎道,然後能辨是非,如持權衡以較輕重,孟子所謂知言是也。揆之以道,則是非了然,不待精思而後見也。學者當以道為本。心不通乎道,而較古人之是非,猶不持權衡而酌輕重,竭其目力,勞其心智,雖使時中,亦古人所謂「億則屢中」,君子不貴也。

臨紙遽書,不復思繹,故言無次序,多注改。勿訝辭過煩矣,理或未安。卻請示下,足以代面話。

頤竊見勝善上方舊址,從來荒廢,為無用之地。野人率易,敢有干聞,欲得葺幽居於其上,為避暑著書之所。唐王龜構書堂於西穀,鬆齋之名,傳之至今。頤雖不才,亦能為龍門山添勝跡於後代,為門下之美事。可否,俟命。

頤輒恃顧遇之厚,敢以哀誠,上煩台聽。家兄學術才行,為世所重,自朝廷至於草野,相知何啻千數。今將歸葬伊川,當求誌述,以傳不朽。然念相知者雖多也,能知其道者則鮮矣;有文者亦眾也,而其文足以發明其志意,形容其德美者則鮮矣;能言者非少也,而名尊德重,足以取信於人者則鮮矣。如是,誌之作豈易哉?

頤竊謂智足以知其道學,文足以彰其才德,言足以取信後世,莫如閣下。家兄素出門下,受知最深,不幸早世,當蒙哀惻。顧其道不得施於時,學不及傳之書,遂將泯沒無聞,此尤深可哀也。恭惟閣下至誠待物,與人有終,知其生必當念其死,愛其人必欲成其名。願丐雄文,以光窀穸,俾伯夷不泯於西山,展季得顯於東國。則死生受賜,子孫敢忘?捐軀殞命,未足為報。率妄之罪,非所敢逃。

頤輒恃垂顧,敢以哀誠,上煩台聽。家兄學術才行,為時所重,出入門下,受知最深,不幸短命,天下孰不哀之?又其功業不得施於時,道學不及傳之書,遂將泯沒無聞,此尤深可哀也。

竊惟自昔有道之士,名或未彰,賢人君子為之發揚而後顯於後世者多矣。今將歸葬伊川,太一資政韓公為誌其墓,思得大賢之筆,共久其傳。恭惟閣下,名足以取重將來,道足以流光後世,致誠待物,與人有終,知其生必當念其死,愛其人必欲成其名。願求真跡,以賁窀穸。倘蒙哀矜,曲賜開允,則死生受賜,子孫敢忘!內循率妄,戰越無地。

頤泣啟。頤罪惡不弟,感招禍變,不自死滅,兄長喪亡,哀苦怨痛,肝心摧裂。日月迅速,忽將三月,追思痛切,不可堪處。遠承慰問,及寄示祭文哀辭,足見歲寒之意。

家兄道學行義,足以澤世垂後,不幸至此,天乎奈何!頤悲苦之餘,僅存氣息,筋骸支離,尤倦執筆,況哀誠非書所能盡?所幸老父經此煩惱,飲食起居如常,不煩深慮。伏紙摧咽,言不倫次。頤泣啟楊君法曹(九月十二日)

十月二十四日葬,韓持國為志,行狀頤自作,徐當寄去。

竊以朝廷取士,所以為致治之先;公卿薦賢,固必有知人之哲;允諧公議,始厭眾聞。頤也不才,少而從學,致知格物,粗窺聖道之端倪;明善誠身,未得古人之仿佛。徒忘懷於白首,竊有志於斯文。時和歲豐,已足素望;言揚德進,敢有覬心?屬嗣皇訪落之初,乃元老告猷之會。豈虞過聽,猥被明揚?文陛進登,被德音之溫厚;西清入侍,密宸扆之光輝。考於近世而來,可謂非常之遇。荷恩為愧,惴分則逾。若何行為,可以報稱?惟殫素學,勉副厚知,過此以還,不知所措。未緣望履,徒切向風。悃愊所懷,敷宣罔既。

頤惶恐再拜啟。仲夏毒熱,伏惟台候動止萬福。頤執耕畎畝,於門下未嘗有一日之素,猥蒙過聽,薦之於朝,沾被恩命,何以稱報?未由展覿,伏冀上為宗社,善護寢興。下情區區之至。

相別累年,區區企渴之深,言不盡意。按部往來,想在勞止。秦人瘡瘵未復,而偶此旱暵,賴賢使者措置,受賜何涯!儒者逢時,生靈之幸。勉成休功,乃所願望。頤備員於此,夙夜自竭,未見其補,時望賜書,開諭不逮。與叔每過從,至慰至幸。引素門牆,坐馳神爽。所欲道者,非面不盡。惟千萬自愛。

別紙見諭,持法為要,其來已久矣。既為今日官,當於今日事中,圖所設施。舊法之拘,不得有為者,舉世皆是也。以頤觀之,苟遷就於法中,所可為者尚多。先兄明道之為邑,及民之事多。眾人所謂法所拘者,然為之未嘗大戾於法,眾亦不甚駭。謂之得伸其志則不可,求小補,則過今之為政者遠矣。人雖異之,不至指為狂也。至謂之狂,則大駭矣。盡誠為之,不容而後去,又何嫌乎?鄙見如此,進伯以為如何?

荷公知遇之厚,輒有少見,上補聰明;亦久懷憤鬱,無所控告,遇公而伸爾。王者父天母地,昭事之道,當極嚴恭。漢武遠祀地祗於汾雎,既為非禮,後世復建祠宇,其失已甚。因唐妖人作《韋安道傳》,遂為塑像以配食,誣瀆天地。天下之妄,天下之惡,有大於此者乎?公為使者,此而不正,將正何事?願以其像投之河流。慎勿先露,先露則傳駭觀聽矣。勿請勿議,必見沮矣。毋虞後患,典憲不能相及,亦可料也。願公勿疑。

(此書其全不可復見,今只據呂氏所錄到者編之。)

大臨云:中者道之所由出。先生曰:中者道之所由出,此語有病。

大臨云:謂中者道之所由出,此語有病,已悉所諭。但諭其所同,不容更有二名;別而言之,亦不可泥為一事。如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又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達道」,則性與道,大本與達道,豈有二乎?

先生曰:中即道也。若謂道出於中,則道在中外,別為一物矣。所謂「論其所同,不容更有二名,別而言之,亦不可混為一事。」此語固無病。若謂性與道,大本與達道,可混而為一,即未安。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循性曰道。性也,命也,道也,各有所當。大本言其體,達道言其用,體用自殊,安得不為二乎?

大臨云:既云「率性之謂道」,則循性而行莫非道。此非性中別有道也,中即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由中而出者莫非道,所以言道之所由出也,與「率性之謂道」之義同,亦非道中別有中也。

先生曰:「中即性也」,此語極未安。中也者,所以狀性之體段(若謂性有體段亦不可,姑假此以明彼)。如稱天圓地方,遂謂方圓而天地可乎?方圓既不可謂之天地,則萬物決非方圓之所出。如中既不可謂之性,則道何從稱出於中?蓋中之為義,自過不及而立名。若只以中為性,則中與性不合,與「率性之謂道」其義自異。性道不可合一而言。中止可言體,而不可與性同德。

又曰:觀此,謂不可與性同德,字亦未安。子居對以中者性之德,卻為近之(子居,和叔之子,一云義山之字)

又曰:不偏之謂中。道無不中,故以中形道。若謂道出於中,則天圓地方,謂方圓者天地所自出,可乎?

大臨云:不倚之謂中,不雜之謂和。先生曰:不倚之謂中,甚善(語猶未瑩)。不雜之謂和,未當。

大臨云:喜怒哀樂之未發,則赤子之心。當其未發,此心至虛,無所偏倚,故謂之中。以此心應萬物之變,無往而非中矣。孟子曰:「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此心度物,所以甚於權衡之審者,正以至虛無所偏倚故也。有一物存乎其間,則輕重長短皆失其中矣,又安得如權如度乎?故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乃所謂允執其中也。大臨始者有見於此,便指此心名為中,故前言中者道之所由出也。今細思之,乃命名未當爾。此心之狀,可以言中,未可便指此心名之曰中。所謂以中形道,正此意也。「率性之謂道」者,循性而行,無往而非理義也。以此心應萬事之變,亦無往而非理義也。皆非指道體而言也。若論道體,又安可言由中而出乎(先生以為此言未是)

先生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赤子之心,發而未遠於中,若便謂之中,是不識大本也。

大臨云:聖人智周萬物,赤子全未有知,其心固有不同矣。然推孟子所云,豈非止取純一無偽,可與聖人同乎?非謂無毫髮之異也。大臨前日所云,亦取諸此而已。此義,大臨昔者既聞先生君子之教,反求諸己,若有所自得,參之前言往行,將無所不合。由是而之焉,似得其所安,以是自信不疑,拳拳服膺,不敢失墜。今承教,乃云已失大本,茫然不知所向。竊恐辭命不明,言不逮意,致高明或未深喻,輒露所見,求益左右。卒為賜教,指其迷謬,幸甚。聖人之學,以中為大本。雖堯、舜相授以天下,亦云「允執其中」。中者,無過不及之謂也。何所准則而知過不及乎?求之此心而已。此心之動,出入無時,何從而守之乎?求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際而已。當是時也,此心即赤子之心(純一無偽),即天地之心(神明不測),即孔子之絕四(四者有一物存乎其間,則不得其中),即孟子所謂「物皆然,心為甚」(心無偏倚,則至明至平,其察物甚於權度之審),即《易》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心所發,純是義理,與天下之所同然,安得不和?大臨前日敢指赤子之心為中者,其說如此。來教云:「赤子之心可謂之和,不可謂之中。」大臨思之,所謂和者,指已發而言之。今言赤子之心,乃論其未發之際(一有竊謂字),純一無偽,無所偏倚,可以言中。若謂已發,恐不可言心。來教云:「所謂循性而行,無往而非理義,言雖無病,而聖人氣味殊少。」大臨反而思之,方覺辭氣迫窘,無沉浸醲厚之風,此則淺陋之罪,敢不承教?大臨更不敢拜書先生左右,恐煩往答,只令義山持此請教。蒙塞未達,不免再三浼瀆,惟望乘間口諭義山,傳誨一二,幸甚!幸甚!

先生曰:所云非謂無毫髮之異,是有異也。有異者得為大本乎?推此一言,餘皆可見。

大臨云:大臨以赤子之心為未發,先生以赤子之心為已發。所謂大本之實,則先生與大臨之言,未有異也,但解赤子之心一句不同爾。大臨初謂赤子之心,止取純一無偽,與聖人同(一有處字)。恐孟子之義亦然,更不曲折。一一較其同異,故指以為言,固未嘗以已發不同處為大本也。先生謂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然則未發之前,謂之無心可乎?竊謂未發之前,心體昭昭具在,已發乃心之用也。此所深疑未喻,又恐傳言者失指,切望指教。

先生曰:所論意,雖以已發者為未發;求諸言,卻是認已發者為說。詞之未瑩,乃是擇之未精爾。凡言心者,指已發而言,此固未當。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惟觀其所見如何耳。大抵論愈精微,言愈易差。所謂傳言者失指,及反覆觀之,雖曰有差,亦不失大意。又如前論「中即性也」,已是分而為二,不若謂之性中(性中語未甚瑩)。以謂聖人氣味殊少,亦不須言聖人。第二書所以答去者,極分明矣。

前所寄史論十篇,其意甚正,才一觀,便為人借去,俟更子細看。《西銘》之論,則未然。橫渠立言,誠有過者,乃在《正蒙》。《西銘》之為書,推理以存義,擴前聖所未發,與孟子性善養氣之論同功(二者亦前聖所未發),豈墨氏之比哉?《西銘》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則二本而無分(老幼及人,理一也。愛無差等,本二也)。分殊之蔽,私勝而失仁;無分之罪,兼愛而無義。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勝之流,仁之方也。無別而迷兼愛,至於無父之極,義之賊也。子比而同之,過矣。且謂言體而不及用,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為用也,反謂不及,不亦異乎?

某聞天下之事,有甚難而易者,有甚易而難者,獨係在上之人,為與不為而已。昔韓欲罷秦兵,使鄭國說以鑿涇水溉田,注填閼之水,溉瀉鹵之地四萬頃,畝收常一鍾,關中遂為沃壤,無凶年,秦以富強。至漢,白公復引涇水以溉田,民得其饒。歌之曰:「田於何所?池陽穀口。鄭國在前,白渠起後。衣食關中,億萬之口。」此兩渠之功也。秦、漢而下,皆獲其利。熙寧中,神宗皇帝講求治功,興葺遺利。時先祖殿丞,建明鄭、白之利,神宗皇帝賜對便殿,大稱聖心,付以其事,興役逾年,功已有敘,而害能者巧為沮止,不終厥功。陝右之人,至今為恨。某每思神宗皇帝知其利而欲興之意,與先祖盡其力而被沮之恨,某未嘗不憤歎至於流涕也。閣下嘗尹長安矣,必聞其事。

今則又非昔年之比也。涇水低下,渠口高仰,灌溉之功,幾盡廢矣。民用困之,物斛湧貴,職此之由。今方外有不順之羌,師旅之興,儲偫為急。誠使秦中歲增穀數百千萬斛,所濟豈不甚大?某,關西陋儒也,自幼小稔知其事,人微處遠,無由自伸其憤鬱。幸遇僕射相公,以經緯之才,逢時得君,以天下事為己任。某是以敢不避狂妄之誅,塵瀆鈞聽。倘蒙采錄,或致成功,不使先祖抱恨泉下,則某平生志願足矣。

頤皇恐上書於知府安撫寶文閣下。頤至愚學道幾五十年,惟是自信,行其所知,不敢為世俗所移。知之罪之,則係乎人焉。

伏睹律節文:諸醫為人合藥,誤不如本方殺人者,徒二年半;故不如本方殺傷人者,以故殺傷論,雖不傷人,杖六十。古人造律之意,非特矜死者之無辜,亦以警懼庸醫,使不敢輕妄,致害人命,則其為益,豈不甚大?近世以來,律雖存而實不用。俗吏拘文,乃云律稱合藥誤不如本方,若用藥不如方論,雖日殺千人,法所不禁,官不當治也。遂使庸醫輩恣其盲妄,無所忌憚,殺人如麻。耳目所聞見,士大夫為庸醫反陰陽、背方論而殺之者,不可勝數。況天下之大,民庶之眾,可勝言哉?獨嘉祐中,族兄太中嗣宗,知扶溝縣,嘗以醫者用藥過劑殺人,送府鞭其背。過劑乃用藥之失,非合藥誤也。當時眾論稱之,蓋他人未嘗用此律故也。

今死者之家,莫肯與醫者辨者,其故有三。以當官者無愛人之心,苟欲省事,不肯為之窮辨,一也。與醫者習熟,不忍訟之,二也。慮今而後,難復用醫,三也。是皆以利害為心,而不顧骨肉之義,知其冤死而不為之辨,骨肉之義絕矣。既不能辨,則為之詞曰,彼無惡意,又曰訟之無益矣,又曰己之命也。此皆至愚,不知義理之言。

彼有惡意,自當從故殺傷之法,此律正為無故意者設也。辨之所以申骨肉之義,豈係有益無益也?謂己之命,則為人毆而殺之,亦可以不校矣。世之人,雖其父母本非死疾,為醫所殺,隱忍而不辨者多矣。眾人觀之,亦不以為非也。習俗之迷人也如是。今之士大夫,使馬醫治馬,誤殺馬而杖馬醫者,目所常見,耳所常聞,眾人不以為非也。至以父母骨肉為醫所殺而責醫者,則未嘗見。豈愛親不若愛馬乎?愚惑不思之甚也。

凡人之疾病,誤醫者多矣。若風疾與氣藥,肝病而攻脾之類,雖不中病,未能害人。其死乃病死,未得為醫殺之也。若醫經明言下之則死,是不下則不死也。今下而殺之,與操刃而斷其喉何異?古人立法,原其意本不惡,故罪止於徒,恕之至也。若聽其妄殺人而不加治,豈為政之道乎?

姪子某為令醴泉,病陰證傷寒,而邑之醫者乃大下之,又與洗心散,遂至冤死。今有狀披訴。伏惟明公居大帥之任,操勸懲之柄,經術政事聞於天下,高識遠見卓然絕俗。法之所無者,尚可權其宜而行之,況有法可依者乎?民之於令,其義最重。致令之死,而不加一毫之罪,於義得為安乎?竊聞邑中憤歎不平之聲,聞於道路。豈當任者獨不念之乎?重思閣下,天下吏師,誠能行之,郡縣必多效之者。若使遠近傳之,庸醫之輩皆知戒懼,不敢輕視人命,則公及人之功,豈細也哉?匪惟先兄父子懷結草之報,當獲上天之祐,後昆享繁衍盛大之福。不勝哀懇,頤皇恐上訴。

頤啟。前月末,吳齋郎送到書信,即遞中奉報,計半月方達。冬寒,遠想雅履安和。僑居旋為客次,日以延望,乃知止行,甚悒悒也。來春江水穩善,候有所授,能一訪甚佳。只云忠涪間看親,人必不疑也。

頤偕小子甚安。來春本欲作《春秋》文字,以此無書,故未能,卻先了《論》、《孟》或《禮記》也。《春秋》大義數十,皎如日星,不容遺忘,只恐微細義例,老年精神有所漏落。且請推官用意尋究,後日見助,如往年所說,許止、蔡般書葬類是也。若欲治《易》,先尋繹令熟,只看王弼、胡先生、王介甫三家文字,令通貫,餘人《易》說無取,枉費功。年亦長矣,宜汲汲也。未相見間,千百慎愛。十一月初九日,頤啟知縣推官。

問:先生舊語門人云:「天下至忙者,無如禪客。市井之人,雖曰營利,猶有休息時。禪客行住坐臥,無不在道。存無不在道之心,便是至忙。」孚先竊謂此語,如孟子所謂「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若正若助長,即是忙也。或者謂此語非為學者設,謂以聖人方之禪客未嘗閑,若學者須是行住坐臥在道。

存無不在道之心,便是助長。方其學也,固當有事,亦當知助長之非。

問:《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孚先竊謂,聖者謂有聖人資質,一不念則流入於狂。狂者進取,曾璟之徒是也。借如顏子,不能拳拳服膺,亦必至於此。若是聖人,則從心所欲不逾矩,雖不念亦無害也。

六德:知仁聖義中和。聖,通明之稱。狂,狂愚之稱。

問:孔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孚先竊謂樂山樂水,狀仁知之體;動靜述仁知之用;樂與壽明仁知之效。知則能知之,能知之則務窮物理,務窮物理則運用不息,故樂水。水謂其周流也,故動。動謂其理之無窮也,故樂。樂謂其無疑也。仁則能體之,能體之則有得於所性,有得於所性則循理而行之,故樂山。山謂其安止也,故靜。靜謂其無待於外也,故壽。壽謂其達生理也。

言意未能體仁知,且宜潛思。

問: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孚先竊謂,此語是告學者,亦是入道之序。故知及之者,見得到也;仁能守之者,孳孳於此也;莊以蒞之者,外設藩垣以遠暴慢也;動之以禮,觀時應用皆欲中節也。或者謂此是人君事。

臨政處己,莫不皆然。所謂仁能守之者,孳孳於此也,此言未能盡仁,且宜致思。仁則安矣,所以云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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