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副墨/天道第十三

 天地第十二 南華真經副墨
天道第十三
天運第十四 

南華真經副墨卷之四 淡字集

外篇 天道第十三 编辑

此篇言帝王之道,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自然为用,以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为道之本。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君,详在于臣,皆极醇无疵之语。

尝谓庄子天道篇,辞理俱到,有蔚然之文,浩然之气,苍然之光。学者更当熟读。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是天道运而无所积也,故万物于是乎成焉。圣人之德,‘纯亦不已’,故天下归而海内服焉。

‘帝’‘圣’二字,似有差等。以邵子‘皇帝王霸’言之,帝即皇也帝也,圣即王也。即是而观天地帝王之德,一而已矣。

然而有运焉者,必有所以运焉者,其极则静焉立之。故明于天地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昧者,混溟之义。

老子云:‘明道若昧’。盖六通四辟则明也,明以暗为基,故其自为也昧然,昧则归于静矣。圣人之静也,岂以静也善而故静之哉?万物无足以撓其心,故自静也,静则定而慧生之矣。故六通四辟,明之至也。

譬之水焉,静则明烛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夫水静犹明也,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是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天地万物皆准于心,则命由我立,法由我出,而道由我行矣。

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則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

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閒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此静之意义也,天地取准焉,故曰:天地之平。语道德者,畴以加此?故曰:道德之至。

以故帝王圣人休焉,休,止也,汝大学‘止于至善’之‘止’。止则心中无物,故曰:止则虚。虚则真空之中妙有生焉,故曰:虚则实。一实万分,而敦化者,而川流,故曰:实则伦矣。

虚则静,静,无为也。静则动而无乎不为,故动则得而任事者责矣。伦,谓灿然有條。责,谓责成于己。是盖动静相生,虚实相成。天地帝王之德,一‘静而无为’尽之矣。

无为者,能静能应,常应常静,而常俞俞。俞俞也者,愉愉也。俞俞则忧患不能入,外患不戕,以故精神豫而年寿长也。

又复推本而论。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本谓本根,言天地万物皆从虚静而生。明乎此者,则命由此立,法由此出,而道由此行矣。

是故明此以南面云云,所谓‘动则得而任事者责’,意盖如此。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上敕下韭)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眾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

静而圣,内圣之德也。动而王,外王之业也。静则不动矣,而能役使群动,故无为而尊。朴素则无文矣,而至文者出,故莫与争美。故明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

大本,即中庸所谓‘大本’。大宗,即内篇所谓‘大宗师’也。天和,与天地为徒者也。人和,与人为徒者也。和则乐矣,故又谓之天乐、人乐。

然又须知,天乐、人乐,只是个无为自然。又引平日所自言者数句来作印证。曰‘不为戾’云云,则实‘未尝(上敕下韭)萬物’云云也,此之谓无为自然,此之谓天乐。 

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同,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知天乐者,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与天为徒,默与之契,非但见闻之知而已也。是故其生死动静,莫不随造化以卷舒。

又此和乐之中,潇潇洒洒,一尘不挂,无缘无非,无累无责,以为鬼则不崇,以为魂则不疲,一静而已矣,一定而已矣,是故可以王天下而服万物。圣人所以畜养天下之道,如是而已。

此种学问,千圣传心之秘,世出世法莫不由此。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此又自无为中翻出个有为者为臣道之当然。

然前言‘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则臣亦当无为矣。

林鬳南以为看庄子不得如此拘泥,非是。

盖前以心而言之,此以分而言之也。若臣道虽有所为,使无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以主之,将日见其扰杂,而庶事其用隳矣。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悦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而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此言古之帝王与天地同德。落,与络同,谓包络也。穷,竭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形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又自‘有为无为’上翻出‘本末’二字。盖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道之本也。自朴散为器,则有为之法缘是以生。故详举五者皆世法之末务,其精神心术之运则主者执之,故无为之道要在于主,有为之法详在于臣。

末学者,古人有之,非帝王之所以先也。所以先,则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而已矣。

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

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哉!

又自‘先’字‘从’字透下意来。言凡物有先有从,乃造化之定理。圣人取象于天地,观变于四时,体撰于万物,则见尊卑、先后、区状、盛衰皆有一定自然之序,用是而主张网维以立人道之极,故以宗庙则尚其亲而昭穆之有序也,以朝廷则尚其尊而官职之有序也,以乡党则尚其齿而少长之有序也,以行事则尚其贤而承乘之有序也,是皆大道之自然。

故语道者尚其序,道而非序,安取于道哉?发明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此段略尽。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

语大道者,先明于天,则本立于上矣,本立而后末学可次第举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德则行道而有所得焉者,故天明而道德次之。

仁义者,道德之分。老子云:‘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故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朴散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分守次之。形以成之,名以命之,故次形名。因才任使,故此因任。

原,宥也,省,试也,所以别人官之能,故次原省。原省明矣,然后是非定焉,故次是非。是非明矣,然后赏罚加焉,故次赏罚。赏罚明,则愚知各得其宜,贵贱各履其位,而仁、贤、不肖各袭其情,必分其能而不敢自惜其力也,必由其名而不敢不责其实也。

以此事上使下,治物修身,各安自然之分,而知谋不用,以归于天,太平之治无以加此。

此段所论,醇正无疵。九‘次之’,亦圣人因大道之降而为之裁成。所以祥责于下者,正见‘非所以先’之意。

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古之语大道者,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而已。自道而五变其说,然后及于形名,又九变其说,然后及于赏罚。故此等有为之法,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先者,其本始也。非所先者,其末学也。

骤而语之,倒而言之,迕而说之,皆治人者之具,非治人者之道也,故可用于天下,而不足以用天下。治人与用天下之道,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而已矣。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则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设舜告堯一段,以明君道之当然。盖君人之道,无为自然而已。若堯之用心,信乎膠扰而多事也。故舜嫌其未广,而以天道语之。天道出宁者,本天德以出治,而万物自宁也。天之德,无为自然而已。

故日月自照,四时自行,昼夜自是其有常,云自行,雨自施,无心于物而万物自成者,天道之运而无所积也。君子之德亦如是焉,信乎其天之合而非人之合也已。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聃中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不仁則不成,不義而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聃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夫!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遁遁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孔子,鲁人也,西往于周,欲藏其所著之书于周室,以为一代之信史。十二经,即所藏之书也。徵藏,周之藏名,其史官曰老聃者,免而家居。

孔子往依焉,而聃不许,于是繙十二經以說之,繙者,反复经旨,未尽其说,而老子嫌其太谩,谩,汗漫也,因问其要。孔子则以仁义当之。

老子因问:仁义,性欤?论性,则虚静之中,湛然寂然,一物不着,所谓‘箇裏本来无字脚,空中谁敢强安名?’

此下所论,皆世儒之常谈,必非孔圣宗旨。庄子‘重言十七’,特寄孔子以正之耳。

不仁则不成,成,成全也。不义则不生,孟子云:‘是集义所生者’,谓发扬生气也。中心物愷,言与物同春也。兼爱属仁,无私属义。意者,欢辞。后言,犹失言也。

夫物,有万不齊,物物而兼爱之,不惟势有所不及,而有心于爱,去道将益远矣,故谓之曰迁。必自谓已之无私,而一有意必,已自成私,故曰:无私焉乃私也。此二句极精极当。

又复申说,夫子必欲使天下无失其养乎?则天地万物固自各顺其常,各足其性,吾惟放德而行,循道而趋,一以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主之,至矣,又胡为偈偈乎兼爱无私,行仁义于天下,若击鼓而求亡子者哉?亡子,逃子也。击鼓求逃,疑古有此俗。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斂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剌於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以服有服。」

重趼,谓足有厚皮。百舍重研而不敢息,求见之心切,跋涉之苦忘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盖意妹氏弃蔬于鼠壤,老圣之德主于俭啬,故责其暴殄而疏弃之,成綺因讥其寡恩而不仁。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亦俭啬之徵验也。

老圣漠然不答所以,于是成綺明日复请,言:昔者有讥于夫子,正以发其请教之端,今者正爾,却然退听,安意承教。敢问何也?老圣言:巧知圣神之人,当机敏给,应答如流,吾自以为弗及焉。脱之言,失也,即不及之意。

故呼牛应牛,呼马应马,所以不与人忤者,盖以吾必有其实而后人与之名,不受而再与之争,则殃之者至矣。吾之不应,正所以为应也。

然此亦吾之恒服,初非作意而为之,故曰:吾服也恒服。言我常是服此,初非有心,故曰:非以服有服。

盖有服,则矜持之心胜而并不出于自然矣。恒服,安而行之也。非以服有服,非勉强而行之也,犹孟子言‘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之意。

此庄老脱尘奇笔,然学之亦能悞人。

士成綺雁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修身若何?」老子曰:「面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

雁行避影,侧身而行也。履行遂进,踵步而前也。崖,崖异也。冲,突目而视也。頯,頯中央广而两头锐也。闞,口呿之貌。呿,张口也。义然,严毅之状。崖、冲、頯、闞,皆赋相之不良者,能自收敛,则亦可以自掩者。

似繫馬而止也,言止如繫馬,身受係而心常不定也。动而持,动则矜持而作状也。发也机,发若机栝,敏捷而巧中也。察而审,伺察而祥审也。知巧而覩于泰,自恃其才能而骄慢之气可覩也。

凡此十者,皆以为不信之徵。边徼之外,设有此人,佥必以窃目之。

夫脩其身者,必虚静恬淡,退让撙节,然后暴慢之气不涉于身。以是机警之人竅鑿日深,浑沌死矣,宜乎不为老圣所取也。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通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夫子,老子也。「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聖人不得已而名之曰道;以其無在而無不在也,名之曰神;以其無假也,名之曰真;對末而言,名之曰本;其寔一而已矣。

夫是道也,大包無外,細入無倫,於大不終,於小不遺,而萬物備焉。且廣廣乎其有容,淵淵乎其莫測,冲漠無朕之中,而萬象森羅已具。

其曰形者、曰德者、曰仁與義者,糟粕煨燼,無非道也,但神之末耳。自非聖人,其孰能定之?蓋至人則存神其至矣,神之定者,一切外物不足以尚之,故有撫世之責而不足為之累,操威福之柄而心不與之偕。所以者何?審乎無假也。審乎無假,則極物之真而守其本矣,是故能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困,即所謂「累」、所謂「遷」、所謂「與之偕」者。

故通於道,合於德,退仁義而賓禮樂者,此謂知本,此謂神之定也。至人之心,其有所定矣。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

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

世人皆知道之可贵,而不知是道也,视而不见,近而易求。

今也偶得古人之一书,袭而藏之,视为秘典,以为道载此书。世贵道,因贵书也,不知书不过语而已。语之可贵者,意也,而意有所响,终非言语之所能傳,则世亦何为乎贵言傳书也哉?

然则因贵道而贵书,因贵书而贵言,皆贵非其贵者也。何者?书之言,譬则人之形色名声也。谓形色名声果足以得人之情实乎哉?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人之情实也,则知老圣所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道果不在于言,而书之所可贵者亦必有在矣,然世之人岂知足以视此哉?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斲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问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行年七十而老斲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设此轮扁一喻,正见意非言之所能傳。疾徐句,准林解,意指轮筍而言。徐,宽也。疾,紧也。宽则甘滑易入而不坚,紧则苦涩坚持而难入,要在不宽不紧,自有分数存乎其间。数,犹分寸也。

庄子之意,欲人离口耳,黜闻见,心领神会而得之意言象数之外,则有书无书同归影响,有言无言俱属荃蹄。若徒窃古人之绪余,诵其言而忘其味,诚糟粕是甘,而不免为轮人之所笑矣。 

于是方壶外史重宣此义而作乱辞:

帝王之德,上通于天。虚静恬淡,无为自然。

明此南嚮,堯之为君。达本明宗,和天和人。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归主君,详责臣者。

五末非先,九變次举,先后有序,太平令主。

曲士论治,倒道而行。圣臣告君,天德出宁。

孔圣藏书,昭揭仁义。老氏弃妹,成綺兴刺。

书贵载道,言岂尽意。恒公读书,轮扁设譬。

古人已徂,糟魄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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