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文鈔/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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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墓誌銘
编辑慶曆三年,盜起京西,掠商、鄧、均、房,叛兵燒光化軍,逐守吏,吏不能捕。天子患之,問宰相誰可任者。宰相言度支判官、尚書虞部員外郎杜某,名家子,好學通知古今,宜可用,乃以君為京西轉運按察使。居數月,賊平,叛兵誅死。
明年,廣西歐希範誘白崖山蠻蒙趕,襲破環州,陷鎮寧、帶溪、普義,有眾數千,以攻桂管。宰相又言前時杜某守橫州,言蠻事可聽,宜知蠻利害。天子驛召君,見便殿,所對合意,即除君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廣南西路轉運、按察,安撫等使。君至宜州,得州人吳香及獄囚歐世宏,脫其械,使入賊峒說其酋豪,君乘其怠急擊之,破其五峒,斬首數百級。復取環州,因盡焚其山林積聚,希範窮迫,走荔波洞,蒙趕率偽將相數十人以其眾降。君與將佐謀曰:「夫蠻,習險恃阻,如捕猩猱,而吾兵以苦暑難久,是進退、遲速皆不可為,故常務捐厚利以招之。蓋威不足以制,則恩不能以懷,此其所以數叛也。今吾兵雖幸勝,然蠻特敗而來耳,豈真降者邪?啖之以利,後必復動。」乃慨然歎曰:「蠻知利而不知威久矣,吾將先威而後信,庶幾信可立也。」乃擊牛為酒,大會環州,戮其坐中者六百餘人,而釋其尫病、脅從與其非因敗而降者百餘人。後三日,兵破荔波,擒希範至,並戮而醢之,以醢賜諸溪峒。於是叛蠻無噍類,而君威震南海。言事者論君殺降,為國失信於蠻貊,天子置之不問,詔書諭君,賜以金帛,君即上書引咎。
六年,徙為兩浙轉運使,築錢塘堤,自官浦至沙陘,以除海患。明年,又徙河北轉運使。召見,奏事移刻,天子益知其材,賜金紫服以遣之。是歲夏,拜天章閣待制,充環慶路兵馬都部署、經略安撫使、知慶州。君言殺降,臣也,宜得罪,將吏惟臣所使,其勞未錄,不敢先受命。天子為君悉錄將吏,賞之,乃受命。
自元昊稱臣聽誓,而數犯約撓邊,邊吏避生事,縱不敢爭。君始至,其酋孟香率千餘人內附,事聞,詔君如約。君言如約當還,而孟香得罪夏人,勢無還理,遣之必反為邊患。議未決,夏人以兵入界,求孟香,孟香散走自匿。夏兵驅殺邊戶,掠奪羊馬,而求孟香益急。朝議責君急索而還之,君言夏人違誓舉兵,孟香不可與。因與檄夏人,不償所掠則孟香不可得。夏人不肯償所掠,君亦不與孟香,夏人後亦不敢復動。君治邊二歲,有威愛。
皇祐二年五月甲子,疾卒於官,享年四十有六。天子震悼,賻恤其家,以其子炤為秘書省校書郎。
君以蔭補將作監主簿,累官至尚書兵部員外郎,階朝奉郎,勳護軍。嘗以太子中舍知建陽縣,除民無名租,歲以萬計。閩俗貪嗇,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舉,曰:「是將分吾資。君上書請立伍保,俾民相察,置之法,由是生子得免。閩人久之以君為德,多以君姓字名其子,曰:「生汝者杜君也。」
君諱杞,字偉長,世為金陵人。其曾伯祖昌業,仕江南李氏,為江州節度使。江南國滅,杜氏北遷,今為開封府開封人也。曾祖諱某,贈給事中。祖諱鎬,官至龍圖閣學士、尚書禮部侍郎。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君初娶蔣氏,封某縣君,後娶徐氏,封東海縣君。女六人,其二適人,四尚幼。子男一人,炤也。
杜氏自君皇祖侍郎以博學為世儒宗,故其子孫皆守儒學而多聞人。君尤博覽強記,其為文章多論當世利害,甚辯。有文集十卷,奏議集十二卷。其居官以精敏明幹,所至有聲。君學問之餘,兼喜陰陽數術之說,常自推其數曰:「吾年四十六死矣。」其親戚朋友莫不聞其說,至其歲,果然。嗚呼,可謂異矣!所謂命者果有數邪?其果可以自知邪?皇祐六年某月日,其兄駕部員外郎植與其孤葬君於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其敏以達,其果以決。其守不奪,其摧不折。其終一節,茲謂不沒。
歐陽氏世為廬陵人,廬陵於五代時屬偽吳,故歐陽氏在五代無聞者。
淳化三年,修仲父府君始以進士中乙科,其後為御史,有能名。真宗嘗自擇御史,府君以秘書丞召見。見者數人皆進,自稱薦,惟恐不用。府君獨立墀下,無所說。明日,拜監察御史。中丞王嗣宗指曰:「是獨立墀下者,真御史也。」會絳州守齊化基犯法,製劾其事。化基,嗣宗素所惡者,諷之,欲使蔓其獄。府君曰:「如詔而已。」嗣宗怒,及獄上奏,用他吏覆之,索其家,得銅器十數。府君坐鞫獄不盡,免官。明年,復得御史,監蘄州稅。又明年,遷殿中侍御史、左巡使。居二歲,奏事殿中,真宗識之,勞曰:「御史久矣,亦勞乎!」問何所欲,府君謝不任職而已。後數日,真宗語宰相與轉運,使宰相疑其有求而不先白己,對以員無闕。復使與一大郡,宰相召至中書,問御史家何在?欲郡孰為便?對曰:「無不便。」宰相怒,與海州,又移睦州。
天禧元年,入遷侍御史。二年,出知泗州。先是,京師歲旱,有浮圖人斷臂禱雨,官為起寺於龜山,自京師王公大臣皆禮下之,其勢傾動四方。又誘民男女投淮水死,曰:「佛之法,用此得大利。而愚民歲死淮水者幾百人。至其臨溺時,用其徒倡呼前後,擁之以入,至有自悔欲走者,叫號不得免。府君聞之,驚曰:「害有大於此邪!」盡捕其徒,詰其奸民,誅數人,遣還鄉里者數百人,遂毀其寺。
入轉尚書司封員外郎、三司戶部判官。六年,為廣南東路轉運使。前為使者以市舶物代俸錢,其利三倍。府君歎曰:「利豈吾欲邪!」使直以錢為俸。今上即位,就轉工部郎中,秩滿,以一弊舟還,無一海上物。歸朝,賜金紫,為兩浙路轉運使,以足疾求知江州。天聖四年,又求分司,未得命,以其年二月某日卒於江州之廨,享年六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
曾祖諱某。祖諱某,偽唐吉州軍事判官。父諱某,偽唐屯田員外郎。娶朱氏,封金壇縣君,先府君以卒。嗣子鑒,為右侍禁、武昌巡檢。女二人,長適某,次未嫁。府君諱載,字則之。性方直嚴謹,治身儉薄,簡言語,為政務清淨。平居斂色而坐,如對大賓,終日不少懈弛,人用憚之。薦舉下吏,人未嘗知,後有知者來謝,皆拒不納。所至官舍,未嘗窺園圃,至果爛墮地,家人無敢取者,其清如此。銘曰:
唐隳盜猖,土裂四方。鍾氏於洪,入州自王。傳死子時,敗陳於楊。自梁迄周,廬陵偽邦。歐陽是家,世以不章。違命之侯,廬陵王土。歐陽有聞,始我仲父。以貢中科,來者繼武。仲父之材,御史其能。廉清儉恭,直躬以行。銘以藏之,子孫之承。
公諱頴〈《文忠集(四庫全書)》作潁〉,字孝叔。咸平三年,舉進士中第,初任峽州軍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建寧縣。未半歲,峽路轉運使薛顏巡部至萬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謂繼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寧縣往代之。以治聞,由萬州相次九領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辭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後嘉州,以老告,不行。
實治七州,州大者繁廣,小者俗惡而奸,皆世指為難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習律令,性喜訟,家家自為簿書,凡聞人之陰私毫髮,坐起語言,日時皆記之,有訟則取以證。其視入狴牢就桎梏,猶冠帶偃簀,恬如也。盜有殺其民董氏於市,三年捕不獲,府君至,則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盜夜入啟其藏者,有司百計捕之甚急,且又大購之,皆不獲,有司苦之。公曰勿捕與購,獨召富家二子,械付獄,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諫。公堅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猶疑其不勝而自誣,及取其所盜某物於某所,皆是,然後歎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難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剛果有氣,外嚴內明,不可犯,以是施於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為許田令,時丁晉公尚少,客其縣。皇考識之,曰貴人也,使與之遊,待之極厚。及公佐峽州,晉公薦之,遂拜著作。其後,晉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榮顯,而公屏不與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書丞、太常博士、尚書屯田、都官、職方三員外郎、郎中,皆以歲月考課,次第升,知萬、峽、鄂、歙、彭、鄂、閬、饒、嘉州,皆所當得。及晉公敗,士多不免,惟公不及。
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荊南,遂歸焉。以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終於家,年七十有三。
考諱某,贈某官。皇妣李氏,贈某縣君。夫人曾氏,某縣君,先亡。
公平生強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遺戒數紙,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將終矣。」後三日,乃終。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歐氏出於禹,禹之後有越王勾踐。勾踐之後有無疆者,為楚威王所滅,無疆之子皆受楚封,封之烏程歐陽亭者,為歐陽氏。漢世有仕為涿郡守者,子孫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歐陽仕漢,世為博士,所謂歐陽尚書者也。渤海之歐陽有仕晉者曰建,所謂渤海赫赫歐陽堅石者也。建遇趙王倫之亂,其兄子質南奔長沙。自質十二世生詢,詢生通,仕於唐,皆為長沙之歐陽,而猶以渤海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為吉州刺史,子孫家焉。自琮八世生萬,萬生雅,雅生高祖諱效,高祖生曾祖諱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諱郴,皇祖生公之父贈戶部侍郎諱仿,皆家吉州,又為吉州之歐陽。及公,遂遷荊南,且葬焉,又為荊南之歐陽。
嗚呼!公於修,叔父也。銘其叔父,宜於其世尤詳。銘曰:
壽孰與之,七十而老。祿則自取,於取猶少。扶身以方,亦以從公。不變其初,以及其終。
故尚書比部員外郎陳君,卜以至和二年正月某日,葬於京兆府萬年縣洪固鄉神禾原。其素所知秘書丞李詡與其孤安期,謀將乞銘於廬陵歐陽修。安期曰:「吾不敢。」翊曰:「我能得之。」乃相與具書幣,遣君之客賈繹,自長安走京師以請。
蓋君以至和元年五月某日卒於長安,享年四十有六,其仕未達,而所為未有大見於時也。然詡節義可信之士,以詡能報君,而君能知詡,則君之為人可知也已。
君諱漢卿,字師黯,世居閬中。其先博州人,因事偽蜀為縣令,遂留家焉。其曾叔祖省華,官至諫議大夫,生堯叟、堯佐、堯谘,先後為將相。而君自曾祖而下,三世不顯。曾祖諱省恭,不仕。祖諱堯封,舉進士,為虢縣主簿;王均亂蜀,詣闕上書,獻破賊策,不報,遂退老於嵩山。父諱淵,亦舉進士,官至大理寺丞,與其兄漸所謂金龜子者,皆以文學知名。
君生一歲而孤。年十三,與其母入蜀,過鳳翔,謁其府尹,而吏少君,不為之通。君直入,伏庭下,曰:「陳某請見。」因責尹慢士,戒吏不謹。尹慚,笞吏以謝君。
君用叔祖堯谘蔭補將作監主簿,累遷大理寺丞、監沙苑監、權知渭南縣。民有兄弟爭田者,吏常直其兄,而弟訟不已。君為往視其田,辨其券書,而以田與弟。其兄謝曰:「我悔欲歸弟以田者數矣,直懼笞而不敢耳。」弟曰:「我田故多,然恥以不直訟兄,今我直矣,願以田與兄。」兄弟相持慟哭,拜而去。由是縣民有事多相持詣君,得一言以決曲直。又知登封縣,縣有惡盜十人,已謀未發,而尉方以事出,君募少年選手力夜往捕,獲之。明日召尉歸,以賊與之,曰:「得是,可以論賞。」賞未及下而尉卒。尉,河南儒者魏景山也,老而且貧。君為主其喪事,買田宅於汝州,以活其妻子。通判嘉州,治田訟三十年不決者,一日決之。秩滿,嘉人詣轉運使,乞留不得。時文丞相守成都,薦其材,而薦者十有五人。通判河中府,府有妖獄二百餘人,君方以公事之他州,提點刑獄司疑獄有冤,召君還視之,獨留其一人,余皆釋之。累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天子享明堂,推恩,遂遷比部。通判寧州,決疑獄活一家五人。
君好學,重氣節。嘗有負其錢數千萬,輒毀其券棄之。與人交,久而益篤。喜為歌詩,至於射藝、書法、醫藥,皆精妙。尤好古書奇書,每傾資購之,嘗自為錄,藏於家。其材能好尚,皆可嘉也。母曰仁壽縣太君王氏。初娶王氏,生一子,安期也;後娶又曰王氏。銘曰:
在蜀偽時,處昏不迷,惟陳最微。蜀亡而東,高明顯融,莫如陳宗。惟陳有聲,自其高曾,君世不興。惟興與伏,有俟如畜,其周必復。實始自君,昌其子孫,考銘有文。
公諱元,字子春,姓許氏,宣州宣城人也。許氏世以孝謹稱鄉里。其父亡,一子當官,兄弟相讓,久之,曰「吾弟材,後必庇吾宗」,乃以公補郊社齋郎。徙居海陵,力耕以養其母。調明州定海、劍州順昌縣尉,泰州軍事推官。戍兵千人自海上亡歸,州守聞變,不知所為。公為詰其所以來,二三人出前對,公叱左右執之,曰:「惑眾者此爾,其餘何罪。」勞其徒而遣之。遷鎮東軍節度推官、知潤州丹陽縣。縣有練湖,決水一寸,為漕渠一尺,故法:盜決湖者,罪比殺人。會歲大旱,公請借湖水溉民田,不待報,決之。州守遣吏按問,公曰:「便民罪令可也。」竟不能詰。由是溉民田萬餘頃,歲乃大豐。再遷太子中舍,監揚州博鹽和糴倉,知泰州如皋縣,所至民愛思之。
公為吏喜修廢壞,其術長於治財。自元昊叛河西,兵出久無功,而天下勞弊,三司使言公材,以主榷貨。公言先時賈人入粟塞下,京師錢不足以償,故錢償愈不足,則粟入愈少而價愈高,是謂內外俱困。請高塞粟之價,下南鹽以償之,使東南去滯積,而西北之粟盈,曰:「此輕重之術也。」行之果便。是時京師粟少,而江淮歲漕不給,三司使懼,大臣以為憂,參知政事范仲淹謂公獨可辦,乃以公為江淮、兩浙、荊湖發運判官。公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師者,吾不信也。」至則治千艘,浮江而上,所過州縣留三月食,其餘悉發,而州縣之廩遠近以次相補,由是不數月,京師足食。既而歎曰:「此可為於乏時,然歲漕不給者,有司之職廢也。」乃考故事,明約信令,發斂轉徙,至於風波遠近、遲速賞罰,皆有法。凡江湖數千里外,談笑治之,不擾不勞,而用以足。
公初以殿中丞為判官,已而為副、為使,每歲終,會計來朝,天子必加恩禮,特賜進士出身,官至工部郎中、天章閣待制,凡在職十有三年。已而曰:「臣憊矣,願乞臣一州。」天子顧代公者難其人,其請至八九,久之,察其實病且老矣,乃以知揚州。居歲餘,徙知越州。公益病,又徙泰州。至州,未視事,以嘉祐二年四月某日卒於家,享年六十有九。
曾祖諱稠,池州錄事參軍。祖諱規,贈大理評事。父諱逖,尚書司封員外郎,贈工部侍郎。公娶馮氏,封崇德縣君,先公卒。子男二人:長曰宗旦,真州揚子孫主簿;次曰宗孟,守將作監主簿。女一人,適太常寺太祝滕希雅。
先是江淮歲漕京師者,常六百萬石,其後十餘歲,歲益不充。至公為之,歲必六百萬,而常餘百萬以備非常。方其去職,有勸公進為羨餘者,公曰:「吾豈聚斂者哉,敢用此以希寵?」公為人善談論,與人交,久而益篤。於其家尤孝悌,所得俸祿分給宗族,無親疏之異。
其孤宗旦等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於真州揚子縣甘露鄉之某原。其所與遊廬陵歐陽修誌於其墓曰:
嗚呼!為天下者,固常養材於無事之時,蓋必有事,然後材臣出。自寶元、慶曆以來,兵動一方,奔走從事於其間者,皆號稱天下豪傑,其智者出謀,材者獻力,訖不得少如其志。而公遭此時,用其所長,且久於其官,故得卒就其業而成此名,此其可以書矣。乃為之銘曰:
材難矣,有蘊而不得其時;時逢矣,有用而不盡其施。功難成而易毀,雖明哲或不能以自知。公材之敏兮,用適其宜。志方甚壯兮,力則先衰。行著於家,而勞施於國。永幽其兮,銘以哀之。
公諱曄,字日華,於檢校工部尚書諱托、彭城縣君劉氏之室為曾孫,武昌縣令諱郴、蘭陵夫人蕭氏之室為孫,贈太僕少卿諱偃、追封潘原縣太君李氏之室為第三子,於修為叔父。修不幸幼孤,依於叔父而長焉。嘗奉太夫人之教曰:「爾欲識爾父乎?視爾叔父,其狀貌起居言笑皆爾父也。」修雖幼,已能知太夫人言為悲,而叔父之為親也。
歐陽氏世家江南,偽唐李氏時為廬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時而不仕者四人,獨先君早世,其後三人皆登於朝以歿。公咸平三年舉進士甲科,歷南雄州判官,隨、閬二州推官,江陵府掌書記,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書屯田、都官二員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後終於家。以慶曆四年三月十日,葬於安州應城縣高風鄉彭樂村。
於其葬也,其素所養兄之子修泣而書曰:「嗚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無復在者矣。其長養教育之恩既不可報,而至於狀貌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見焉矣。惟勉而紀吾叔父之可傳於世者,庶以盡修之志焉。
公以太子中允監興國軍鹽酒稅,太常丞知漢州雒縣,博士知端州桂陽監,屯田員外郎知黃州,遷都官知永州,皆有能政。坐舉人奪官,復以屯田通判歙州,以本官分司西京,許家於隨。復遷都官於家,遂致仕。景祐四年四月九日卒。
公為人嚴明方質,尤以潔廉自持,自為布衣,非其義,不輒受人之遺;少而所與親舊,後或甚貴,終身不造其門。其蒞官臨事,長於決斷。初為隨州推官,治獄之難決者三十六。大洪山奇峰寺聚僧數百人,轉運使疑其積物多而僧為奸利,命公往籍之。僧以白金千兩饋公,公笑曰:「吾安用此?然汝能聽我言乎?今歲大凶,汝有積穀六七萬石,能盡以輸官而賑民,則吾不籍汝。」僧喜曰:「諾。」饑民賴以全活。陳堯谘以豪貴自驕,官屬莫敢仰視。在江陵,用私錢詐為官市黃金,府吏持帖,強僚佐署。公嗬吏曰:「官市金當有文符。」獨不肯署。堯谘雖憚而止,然諷轉運使出公,不使居府中。鄂州崇陽,素號難治,乃徙公治之,至則決滯獄百餘事。縣民王明與其同母兄李通爭產累歲,明不能自理,至貧為人賃舂。公折之一言,通則具伏,盡取其產巨萬歸於明,通退而無怨言。桂陽民有爭舟而相毆至死者,獄久不決。公自臨其獄,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飲食之,食訖,悉勞而還於獄,獨留一人於庭。留者色動惶顧,公曰:「殺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視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獨以左,今死者傷在右肋,此汝殺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殺也,不敢以累他人。」公之臨事明辨,有古良吏,決獄之術多如此。所居,人皆愛思之。
公娶范氏,封福昌縣君。子男四人,長曰宗顏,次曰宗閔,其二早亡。女一人,適張氏,亦早亡。銘曰:
公之明足以決於事,愛足以思於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潔其身。而銘之以此,足以遺其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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