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集 (四庫全書本)

梅溪集 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四
  梅溪集        别集類三
  提要
  等謹案梅溪集五十四卷宋王十朋撰十朋字龜齡樂清人紹興二十七年擢進士第一歴官龍圖閣學士諡忠文事蹟具宋史本傳是集為正統五年温州敎授何㶇所校知府劉謙刻之黄淮為序凡奏議五卷而冠以廷試策前集二十卷後集二十九卷而附以汪應辰所作墓誌後有紹熙壬子其子宣教郎聞禮跋稱先君文集合前後併奏議五十四卷與此本合而文獻通考作梅溪集三十二卷續集五卷併載劉珙之序今無此序而卷數多寡不符汪應辰墓誌則稱梅溪前後集五十卷與此本亦還相應疑珙所序者初稿應辰所誌者晚年續増之稿而此本則十朋沒後其子聞禮聞詩所編次之定稿也觀誌稱尚書春秋論語孟子講義皆未成書而此本後集第二十七卷中載春秋論語講義數條則為蒐輯續入明矣十朋立朝剛直為當代偉人應辰稱其為文專尚理致不為浮虚靡麗之辭其論事章疏意之所至展發傾盡無所回隠尤條鬯明白珙稱其詩渾厚質直懇惻條暢如其為人今觀全集淳淳穆穆有元祐之遺風二人所言皆非溢美云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梅溪集序
  知人之難堯舜以為病而孔子亦有聽言觀行之戒然以予觀之此特為小人設耳若皆君子則何難知之有哉葢天地之間有自然之理凡陽必剛剛必明明則易知凡陰必柔柔必暗暗則難測故聖人作易遂以陽為君子陰為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類萬物之情者雖百世不能易也予嘗竊推易説以觀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疎暢洞達如青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為威而雨露之為澤如龍虎之為猛而麟鳳之為祥磊磊落落無纎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隱伏糾結如蛇蚓𤨏細如蟣蝨如鬼蜮狐蠱如盗賊詛祝閃倐狡獪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極既定於内則其形於外者雖言談舉止之微無不發見而况於事業文章之際尤所謂粲然者彼小人者雖曰難知而亦豈得而逃哉於是又嘗求之古人以驗其説則於漢得丞相諸葛忠武侯於唐得工部杜先生尚書顔文忠公侍郎韓文公於本朝得故叅知政事范文正公此五君子其所遭不同所立亦異然其心則皆所謂光明正大踈暢洞達磊磊落落而不可揜者也其見於功業文章下至字畫之微葢可以望之而得其為人求之今人則於太子詹事王公龜齡其亦庶幾乎此者也公始以諸生對策庭中一日數萬言被遇太上皇帝親擢以冠多士遂取其言施行之及佐諸侯入册府事今上皇帝於初潛又皆以忠言直節有所裨補上亦雅敬信之登極之初即召以為侍御史納用其說公知上意以必復土疆必雪讎恥為己任其所言者莫非修徳行政任賢討軍之實而於分别邪正之際尤致意焉尋以邊兵失律廷議不咸上疏自劾除吏部侍郎不拜去為數郡布上恩恤民隱蚤夜孜孜如飢渇嗜欲之切於已去之日民思之如父母其處閨門居鄉黨則又親親敬故隆信義務敦樸雖家人孺子亦藹然有忠厚亷遜之風平居無所嗜好頋喜為詩渾厚質直懇惻條暢如其為人不為浮靡之文論事取極已意然其規撫宏闊骨格開張出入變化俊偉神速世之盡力於文字者往往反不能及其他片言半簡雖或出於脱口肄筆之餘亦無不以仁義忠孝為歸而皆出於肺腑之誠然非有所勉強慕傚而為之也葢其所禀於天者純乎陽徳剛明之氣是以其心光明正大疎暢洞達無有隱蔽而見於事業文章者一皆如此海内有志之士聞其名誦其言觀其行而得其心無不斂衽心服其於小人雖以一時趨向之殊或敢巧為謗詆然其極口不過以為迂闊近名不切時務至其大節之偉然者則不能有豪髪㸃汚也然則公於五君子者迹雖未必皆同而心實似之故自其布衣時嘗和韓詩數十百篇守番及䕫則又適在葛杜顔范之遺墟皆嘗新其祠宇以致歆慕之意葢亦每自比焉嗚呼公之必為君子葢不待堯舜孔孟而知之矣予昔官中秘直西省皆得與公為寮辱公知頋甚厚及來守建康則公殁幾十年而其子聞詩適官府下相與道舊感慨歔欷一日出公遺文三十二巻屬予叙之予葢三復焉而拊卷太息也公之行事今某官莫侯子齊既狀之而故端明殿學士汪公聖錫取以誌其墓矣故予因不復著獨論其心如此别於篇端以告天下之士使有以識其所謂光明正大疎暢洞達者言言澟凛初未嘗隨死而亡也以是勝私起懦而相與師慕其萬一在朝廷則以犯顔納諫為忠仕州縣則以勤事愛民為職内外交修不遺餘力使君徳日躋於上民生日遂於下國步安強隱然真有恢復之勢則公雖云亡而其精爽之可畏者為無憾於九泉矣嗚呼其亦可悲也夫聞詩亦好學有立能守其家云劉珙序





  梅溪集序
  道在天下無物不備無時不然本之於民彞達之於事業昭昭乎不可泯也然而不著之於文章垂之於訓典曷足以扶世立教化今而傳後是故古之聖賢立徳立功立言不可偏廢也嗣是而繼作者世豈無其人歟温郡梅溪先生王公十朋家食時敏於力學博究經史旁通傳記百家由博反約擇精守固其於天理民彞之懿忠孝立身之本體認真切凝然以斯道自任紹興問對䇿大廷日盈萬言援經證据切中時病髙宗親擢首選試以民事僉判紹興府自後歴官侍從臺諌出知饒䕫湖泉四大郡入為太子詹事以龍圖閣學士致仕每為權要忌嫉而執徳不回粤在侍從臺諫時屢上奏疏其於君臣父子之大倫國家之權柄賞罰之當否時事之得失臣僚之邪正衆論之是非民情之休戚軍政之利害時幾之審决世讎之不可不復國恥之不可不雪剖析詳明論議鯁直皆足以闡聖道垂世教惜乎當時不能盡用也其為郡時布上恩恤民隱導掖撫摩直欲底之於平康之域身在外服而心存朝廷漢唐循吏殆不是過其著為雜文詩歌率皆渾厚雅淳和平坦蕩不離於道徳仁義紫陽朱夫子謂其禀乎天者純乎陽徳剛明之氣是以其心光明正大疎暢洞達如青天白日而見於事業文章者一皆如此確哉至論也蓋其當代之立徳立功立言可謂無媿者矣後之人雖欲無傳其可得乎文集舊嘗鏤板歲久寖廢郡之前太守何公文淵訪於其家得録本若干巻殘缺錯亂不可緝理㑹陞除侍郎而去然其心未嘗忘也未幾前御史劉公謙繼守是郡旁求博訪乃得其刻本於黄巖士族蔡𤣥之家命郡學教授何㶇重加訂正鳩工刋刻用廣其傳贊成其事者貳守徐公恕通判劉公寛推官宫公安暨邑宰周紀等與有力焉於乎公之心畏天憫世之心也公之道聖賢所傳之道也不幸沮於人事之變遷迫於氣運之衰微而不得卒就其志徒託空言於編簡之中其亦可悲也夫披閱是編者因其言以求其心因其心而達諸用可以致君為堯舜可以躋治於隆平使人皆知吾儒之道有功於斯世豈曰小補云乎哉淮故不揆鄙陋而僭為之序正統五年夏四月望曰黄淮撰












  欽定四庫全書
  梅溪集廷試䇿
  宋 王十朋 撰
  御試䇿
  問蓋聞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仰惟祖宗以來立經陳紀百度著明細大畢舉皆列聖相授之模為萬世不刋之典朕纉紹丕圖恪守洪業凡一號令一施為靡不稽諸故實惟祖宗成法是憲是若然畫一之禁賞刑之具猶昔也而奸弊未盡革賦斂之制經常之度猶昔也而財用未甚裕取士之科作成之法猶昔也而人才尚未盛黜陟之典訓迪之方猶昔也而官師或未勵其咎安在豈道雖久而不渝法有時而或弊損益之宜有不可已邪抑推而行之者非其人耶朕欲參稽典册之訓講明推行之要俾祖宗之治復見於今其必有道子大夫學古入官明於治道藴畜以待問久矣詳著于篇朕將親覽
  臣對臣聞有家法有天下法人臣以家法為一家之法人君以家法為天下之法人君之與人臣雖名分不同而法有小大之異至於能世守其法者則皆曰權而已人臣能執一家之權守一家之法以示其子孫則必世為名家人君能執天下之權守其家法以為天下法貽厥子孫而施諸㒺極則必世為有道之國葢法者治家治天下之大具而權者又持法之要術也今陛下親屈至尊廷集多士訪治道于清問之中首以監于先王成憲恪守祖宗之法為言是則陛下欲守家法以為天下法者固已得之矣臣獲以一介草茅與子大夫之列仰承聖詔其敢不展盡底藴茂明大對以為陛下遵祖宗守成法之獻耶臣之所欲言者無他焉亦曰欖權而已嘗謂君者天也天之所以為天者以其聰明剛健司慶賞刑威之權而不昧也君之所以為君者以其能憲天聰明體天剛健司慶賞刑威之權而不下移也天執天之權而為天君執君之權而為君故天與君同稱大於域中而君之名號必以天配以天道而王天下也則謂謂之天王以天徳而子兆民也則謂之天子居九五正中之位則謂之天位享萬壽無疆之禄則謂之天禄五服五章者謂之天命五刑五用者謂之天討就之如日者謂之天表畏之如神者謂之天威居曰天闕器曰天仗法曰天憲詔曰天語天之大不可以有加君之大亦不可以有加者以其咸能司域中之權而已矣恭惟陛下藴聰明之徳體剛健之資躬親聽斷動法祖宗一詔令之下而萬民莫不鼔舞者如天之雷風一徳澤之布而萬民莫不涵泳者如天之雨露開衆正之路杜羣枉之門而萬民莫不悅服者如天之清明為政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萬民莫不拭目以觀者如天之運行而不息巍巍乎蕩蕩乎固不可以有加矣而臣猶以法天攬權為言者蓋陛下之徳雖不可以有加而臣子之心每以有加亡已而望陛下此臣所以昧死盡言而不知諱也臣伏讀聖䇿首以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為言次及于祖宗立經陳紀列聖相授之道又次以今日奉行而不能無四者之弊為問臣有以見陛下知致治之道在乎守成憲遵祖宗欲革今日之弊也臣竊謂陛下能攬威福之權率自己出則成憲有不難守祖宗有不難法時弊有不難革天下有不難治凡所以䇿臣者皆不足為陛下憂矣不然陛下雖勤勤問之臣雖譊譊誦之無益也臣觀自古善言治之人未嘗不以攬權為先自古善致治之君亦未嘗不以攬權為先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者箕子告武王之言也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至於無道則自諸侯大夫出者孔子垂戒後世之言也謂慶賞刑威曰君君能制命為義者左氏記時人之言也謂堂陛不可以相陵首足不可以相反者賈誼告文帝之言也此臣所謂善言治之人未嘗不以攬權為先也三皇官天下者攬福威之權以官之也五帝家天下者攬福威之權以家之也三王計安天下而歴年長且久攬福威之權以安之也漢宣帝善法祖宗之君也然其所以能守祖宗之法致中興之業者無他焉以其能革霍光專政之弊躬攬福威之權而已觀其總核名實信賞必罰齋居决事聽斷惟精而神爵五鳳之治號為吏稱民安功光祖宗業垂後裔者葢本乎此也光武亦善法祖宗之君也然其所以能守祖宗之法建中興之功者無他焉以其能鑒西京不競之禍躬攬福威之權而已觀其總攬權綱明慎政體退功臣而進文吏戢弓矢而散馬牛建武之政號為止戈之武系隆我漢同符高祖者蓋本乎此也唐明皇善法祖宗之君也然其所以能守祖宗之法致開元之治者以其能革前朝權戚干政之弊躬攬福威之權而已初明皇鋭於求治姚崇設十事以要説之其大概則勸其攬權也帝自謂能行由是勵精為治責成于下而權歸于上矣憲宗亦善法祖宗之君也然其所以能守祖宗之法致元和之治者以其能懲前日沾沾小人竊柄之弊躬攬福威之權而已初憲宗銳於致治杜黃裳懼不得其要勸其操執綱領要得其大者帝嘉納之由是勵精為治紀律設張赫然號中興矣此臣所謂自古善致治之君未嘗不以攬權為先也陛下懲前日權臣專政之久收還福威之柄運獨化於陶鈞裁萬幾於獨斷天下翕然稱陛下為英主凛凛乎漢宣帝光武唐明皇憲宗之上矣而臣尤勸陛下攬權者非欲陛下衡石程書如秦皇帝而謂之攬權也又非欲陛下傳飡聽政如隋文帝而謂之攬權也又非欲其強明自任親治細事不任宰相如唐徳宗而謂之攬權也又非欲其精於吏事以察為明無復仁恩如唐宣宗而謂之攬權也蓋欲陛下懲其所既往戒其所未然操持把握不可一日而少縱之使福威之柄一出於上不至於下移而已臣竊謂陛下欲守祖宗之法莫若躬攬福威之權欲攬福威之權又莫若行陛下平日之所學五經泛言治道而春秋者人主攬權之書也陛下聖學高明緝熙不倦萬幾之暇篤好此書固嘗親灑宸翰以書經傳刋之琬琰以詔學者矣邇者又命儒學近臣於經筵講讀之是則夫子二百四十二年行事之迹固已黙得於聖心之妙至於其間可謂攬權之法者請為陛下誦之春秋書王曰天下者所以為人君法天攬權之法有書王不書天者所以為人君不能法天攬權之戒書朝書㑹者欲朝會之權必出於天子也書侵書伐者欲征伐之權必出於天子也書僭禮亂樂者欲其收禮樂之權也書僭賞濫罰者欲其收賞罰之權也權在諸侯則譏之如踐土之盟之類是也權在大夫則刺之如雞澤之盟之類是也先王人而後諸侯者欲權在王人也内中國而外夷狄者欲權在中國也書盜一字者所以戒小人之竊權也書閽一字者所以防刑人之弄權也凡一字之褒重於華衮者皆所以勸人君攬權以作福几一字之貶重於斧鉞者皆所以勸人君攬權以作威臣願陛下尊聖人之經行聖人之言以是正天下之名分以是定天下之邪正以是成天下之事業則何患乎不能監先王之憲遵祖宗之法革今日之弊耶臣伏讀聖䇿曰仰惟祖宗以來立經陳紀百度著明細大畢舉皆列聖相授之模為萬世不刋之典朕纉紹丕圖恪守洪業凡一號令一施為靡不稽諸故實惟祖宗成法是憲是若臣有以見陛下謙恭仰畏不以聰明自居必欲行祖宗之法以致中興之治也臣以謂陛下欲法祖宗以致治又不可不法春秋以攬權臣謹按春秋有變古則譏之之書有存古則幸之之書有復古則善之之書經書初獻六羽者譏隱公不能守祖宗之法而輕變先王之樂也書初税畝者譏宣公不能守祖宗之法而輕變成周之徹也此所謂變古則譏之者也書猶三望者譏僖公不郊而幸其猶三望書猶朝于廟者譏文公不告朔而幸其猶朝于廟此所謂存古則幸之者也襄公十一年書作三軍者譏其變古也昭公五年書舍中軍者善其復古也此所謂復古則善之者也書曰無作聰明亂舊章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漢惠帝用曹叅守蕭何之法而海内晏然武帝用張湯取高皇帝之法紛更之而盜賊半天下守祖宗之法者其治如此變祖宗之法者其亂如彼為人主者其可自壊其家法耶我太祖太宗肇造我宋之家法者也真宗仁宗至于列聖守我宋之家法者也先正大臣若范質趙普之徒相與造我宋之家法者也在真宗時有若李沆王旦寇準在仁宗時有若王曾李迪杜衍韓琦范中淹富弼之徒相與守我宋之家法者也側聞慶厯中仁宗出御書十三軸几三十五事其一曰遵祖宗訓二曰奉真考業三曰祖宗艱難不敢有墜四曰真宗愛民孝思感噎故當時君聖臣良持循法度四十二年之間治效卓然者葢本乎此又聞熙寜中先正司馬光於經筵進講至蕭何曹叅事謂叅不變何法得守成之道且言祖宗之法不可變也異日吕惠卿進講立説以破之謂法有一年一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變者巡守考制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刑罰世輕世重是也光隨而折之曰布法象魏布舊法也非變也諸侯有變禮易樂者王巡守則誅之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典亂國用重典平國用中典是謂世輕世重非變法也觀二臣之言亦足以見其人之邪正矣陛下自即位以來固未嘗不遵守祖宗成法比年有出於一時申請權宜而行者致與成法或相牴牾邇者陛下面諭羣臣謂國家政事並宜遵守祖宗今又發于清問以求致治之效臣有以見陛下得持盈守成之道眞仁宗之用心矣然臣復以攬權為言者葢春秋譏時王失攬權之道故諸侯遂有變法之弊今陛下欲守祖宗之法宜用春秋賞罰之權以御之可也大臣有清淨如曹叅者宜命之持循忠正如司馬光者宜俾之討論變亂如張湯者則誅之異議如吕惠卿者則斥之如是則祖宗良法美意可以垂萬世而無弊矣尚何患乎天下之不治哉臣伏讀聖䇿曰畫一之法賞刑之具猶昔也而姦弊未盡革臣有以見陛下欲行祖宗之法在乎明賞刑以革弊也臣竊謂欲姦弊之盡革不可不法春秋以攬權葢春秋之法非孔子之法也成周之法也故杜預曰周公之志仲尼從而明之經有書賞者如錫命威公錫命文公錫命成公之類皆所以譏時王之濫賞非周公之賞也有書刑者如殺其大夫放其大夫殺其公子之類皆所以譏時君之濫刑非周公之刑也時王失周公賞刑之法不能革當時之姦弊故仲尼以筆削之權代之善勸而滛懼焉我祖宗制賞刑之法載在有司畫一之章昭然可覩創之者蕭守之者如曹未嘗有濫賞也而賞必當乎功未嘗有淫刑也而刑必當乎罪歴世行之弊無不革者葢以聖祖神宗能攬權於上而羣臣能奉行於下故也故司馬光自為諫官及為侍從嘗以人君致治之道三獻之仁宗又獻之英宗又獻之神宗而其二説則在乎信賞必罰也三宗既用其言以致極治矣光以清徳雅望執政于元祐之初躬行其言以革時弊進退羣臣邪正之甚者十數人天下皆服其賞刑之當一時之弊亦無不革者我三宗真盛徳之君而光亦可謂救時賢相也今者陛下躬親萬幾一新時政斥逐姦邪登用耆舊禁錮者釋告訐者誅兹賞刑之至公而革弊之甚大者也聖䇿猶以姦弊未革為憂者豈今日朝廷猶有僭賞濫罰如春秋時乎臣不敢不陳其大概夫人主賞刑之大者莫若進退天下之人才今陛下每進一人必出於陛下素知其賢親自識擢可也不然則出於大臣侍從公心薦舉可也不然則采於輿論而天下國人皆曰賢可也苟不出於三者而一旦遽進之則議者必曰某人之進也出於某人陰為之地也如是則一人之濫進有以損陛下作福之權矣陛下每退一人必出於陛下灼知其罪震怒而賜譴可也不然則出於諫官御史公言論列可也不然則得於僉言而天下國人皆曰有罪可也苟不出於三者而一旦遽退之則議者必曰某人之退也出於某人陰有以中之也如是一人之誤退有以損陛下作威之權矣昔舜舉十六相而天下説其賞之當去四凶人而天下服其罰之公陛下苟能以祖宗制賞刑為法以虞舜用賞刑為心執春秋賞刑之權以御之則何患乎姦弊之不革耶若夫有某勞進某秩以為賞犯某事得某罪以為罰此特有司之職耳非人主福威之大者臣不復為陛下言之也臣伏讀聖䇿曰賦斂之制經常之度猶昔也而財用未甚裕臣有以見陛下欲行祖宗之法在乎裕財用以經邦也臣竊謂欲財用之有裕又不可不法春秋以攬權謹按春秋書臧孫辰告糴于齊者譏莊公不節國用一歲不熟而告急于外也書初税畝者譏宣公不節國用變成周什一之法至於履畝而税也書作丘甲者譏成公不節國用至於以丘而出甲也書用田賦者譏哀公不節國用至於用畝而出軍賦也春秋書告者不宜告書初者不宜初書作者不宜作書用者不宜用臣由是知春秋賦税之書為人君節用裕財之訓明矣昔孔子對齊景公之問政不曰政在生財而曰政在節財有若對魯哀公之問年饑不告之以生財之術而告之以盍徹臣又知裕國之術實在乎節用也側聞太祖皇帝有言曰我以四海之富宫殿悉以金銀為飾力亦可辦但念我為天下守財耳豈可妄用古稱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嗚呼大哉言乎真可為萬世子孫保國之訓也又聞仁宗聖性尤務儉約器用止於漆素衾褥止用黃絁嘉祐間臨軒䇿士出富民之要在節儉以為御題時吕溱賦曰國用既節民財乃豐仁宗悅之擢為第一觀仁宗取士命題之意又真可為萬世子孫保國之訓也又聞熙寜初司馬光王安石同對論及救灾節用事安石曰國用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也光曰善理財者不過頭會箕歛以盡民財民窮為盜非國之福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上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萬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此乃桑𢎞羊欺漢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武帝不明耳司馬光之名言真可謂節用理財之法聚斂毒民者之深戒也陛下自和敵以來兵革不用二十年矣是宜倉廩富實貫朽粟陳如成康文景時可也而聖䇿乃以財用未裕為憂雖臣亦竊疑之豈國家用度之際有所未節乎奢侈之風有所未革乎不急之務無名之費尚繁乎今賦入不及祖宗全盛之日而用度不減祖宗全盛之時三年郊祀之禮所不可免者而臣下賞賜之費有可得而省也不得已之歲幣所不可免者而冗官可得而省也六軍之養所不可免者而冗兵可得而省也臣所謂用度之際有所未節者如此之類不止乎此也朝廷往嘗屢有禁銷金之令矣而婦人以銷金為衣服者今猶自若也又嘗有禁鋪翠之令矣而婦人以翠羽為首飾者今猶自若也是豈法令之不可禁乎豈宫中服浣濯之化衣不曳地之風未形於外乎臣所謂奢侈之風有所未革者葢在乎此也臣又聞之道路謂逺夷外國有以無益之竒玩易我有用之資財者池臺苑囿車騎服御有未能無所增益者中貴外戚便辟使令倡優伶官之徒有未能無非時賞賜者臣所謂不急之務無名之費尚繁者葢在乎此也昔漢文帝躬行節儉以化民而海内至於富庶臣願陛下攬權於上而革衆弊以文帝及我太宗仁宗恭儉為法以春秋所書為戒則何患乎財用之不裕乎若夫自同於聚斂之臣獻生財之術則臣不敢也臣伏讀聖䇿曰取士之科作成之法猶昔也而人才有未盛臣有以見陛下知致治之道在乎得士而欲人才之盛如祖宗時也臣竊謂陛下欲人才之盛宜攬育才取士之權臣謹按春秋書作丘甲穀梁因論古者有四民而以士民為首范甯釋之曰士者治道藝者也又按經書單伯送王姬穀梁曰單伯者我之命大夫也范寗釋之曰古者諸侯貢士於夫子大國三人次國二人小國一人又按公羊春秋曰什一行而頌聲作何休因論及成周之時井田校室之制大學小學之法養士取士之説為甚詳又按經赦許止之罪穀梁曰子生三月不免水火母之罪也羈貫成童不就師傅父之罪也就師傳學問無方心志不通已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譽不彰朋友之罪也名譽既彰而有司不舉有司之罪也有司舉之而王者不用王者之過也春秋傷時王失育才取士之權而黙寓其意於筆削之際公羊穀梁范寗何休之徒從而發明之亦可謂有功於風教矣我祖宗以來取士於科舉是古者諸侯貢士之法也養士於太學是古校庠序之法也又有制科以待非常之士是有取於漢唐盛世之法也進士科或用詩賦或用經義雖更變不同而未嘗不得人也大學之士或出於舍選或出於科舉雖作成不同而亦未嘗不得人也二百年間名臣鉅儒建勲立業背項相望莫不由此途出可謂盛矣陛下往者雖在干戈日不暇給之中而亦未嘗廢爼豆之事自偃兵以來復興大學以養諸生其取士之科作成之法一遵祖宗之舊恩甚渥也而聖䇿猶以人才未甚盛為憂者臣輒獻攬權之説焉今取士之科作成之法雖曰猶昔而人才非昔者由福威之權下移於前日故也夫法之至公者莫如取士名器之至重者莫如科第往歲權臣子孫門客省闈殿試類皆竊巍科而有司以國家名器為媚權臣之具而欲得人可乎朝廷比因外臺之言例行駮放士論莫不稱快臣願陛下常攬福威之權以御之嚴詔有司謹取士之公法而無蹈往年之覆轍可也至所謂作成者蓋欲作成其器如鳶飛魚躍涵養其平日之剛方而成就其異時之逺大者耳非取其能絺章繪句以媒青紫也自權臣以身障天下之言路而庠序之士養諛成風科舉之文不敢以一言及時務欲士氣之振可乎臣聞嘉祐間仁宗以制科取士時應詔者數人眉山蘓轍之言冣為切直考官以上無失徳而轍妄言欲黜之獨司馬光慨然主其事仁宗曰朕以直言求士其可以直言棄之耶擢寘異等此陛下取士之家法也臣願陛下以仁宗為法以前曰權臣之事為戒命庠序去謗訕之規科舉革忌諱之禁有司取忠讜之論將見賢良方正茂才異等直言極諫之士濟濟而出如仁宗時矣尚何患人才之不盛乎臣伏讀聖䇿曰黜陟之典訓迪之方猶昔也而官師或未勵臣有以見陛下知致治之道在乎得人而欲官師之勵如祖宗時也臣竊謂欲官師之勵宜攬黜陟賢否之權謹按春秋隱十一年書滕侯至桓二年則書滕子范寗曰前稱侯今稱子者葢時王所黜隱二年書紀子至桓二年則書紀侯范寗曰前稱子今稱侯者葢時王所進臣竊謂春秋時王不能黜陟諸侯是必夫子以賞罰之權因其賢否而黜陟之也又按經書楚曰荆公羊曰荆者何州名也州不若國國不若氏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字不若子何休釋之曰聖人因周有奪爵之法故備七等之科以進退之臣是以知春秋實夫子黜陟之公法也故為臣而知春秋者則必為忠臣葢春秋以責忠臣之至訓迪天下之為人臣者也為子而知春秋者則必為孝子葢春秋以責孝子之至訓迪天下之為人子者也我國家任官之法上自公卿百執事下至一郡一縣之吏無非以公道黜陟之固無異虞舜三載考績之法也有學以教之於未仕之前有法以禁之於筮仕之後無非以公道訓迪之固無異乎成周訓迪厥官之方也故當時為官師者㒺不勉勵厥職坐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是宰相之勵其職也立殿陛之前與天子争是非者是諫官之勵其職也言及乗輿則天子改容事闗廊廟則宰相待罪者是御史之勵其職也百官勵其職於朝守令勵其職於郡縣是以祖宗之世内外多任職之臣故其致治之效逺出漢唐之上今陛下任賢使能以建中興之治黜陟之法訓迪之方無非遵祖宗之時而聖䇿乃以官師未勵為憂者臣輙獻攬權之説焉今黜陟之法訓迪之方雖曰猶昔而治效非昔者由福威之權下移於前日故也夫法之至公者莫大乎黜陟而治亂之所繫者莫重乎官師曩者内外用事之臣多出乎權門之親戚故舊朋黨文臣或非清流而濫居清要之職武臣或無軍功而濫居將帥之任賄賂公行其門如市郡縣之吏其濁如泥是皆官曹澄清時可堪一笑者至於一言忤意雖無罪而亦斥睚眦之怨雖忠賢而必誅其一時黜陟皆出乎喜怒愛憎之私無復有唐虞考績李唐四善二十七最之法求欲其盡瘁勵職可乎若夫所謂訓迪者葢將以忠義訓迪之使其忘身徇國而已非欲訓迪其巧進取善造請以事權勢也當權門炙手可熱之時搢紳相率為佞之不暇孰有以忠義相訓迪者乎至於今日而官師猶未勵者以其承積習之後而餘弊未革故也陛下必欲官師咸勵厥職莫若大明黜陟於上而以黜陟之次者付之宰相又其次者付之吏部又其次者付之監司可也昔慶厯中仁宗黜夏竦等用杜韓范富以為執政以歐陽修余靖王素蔡襄為諫官皆天下之望魯人石介作聖徳頌以揄揚之此陛下黜陟之家法也臣願陛下以仁宗為法以前日權臣之事為戒執福威之大柄以為黜陟之法明忠孝之大節以為訓迪之方如是則尚何患乎官師之不勵職如祖宗時乎臣伏讀聖䇿謂姦弊未盡革財用未甚裕人才尚未盛官師或未勵其咎安在豈道雖久而不渝法有時而或弊損益之宜有不可已邪抑推而行之者非其人邪朕欲參稽典䇿之訓講明推行之要俾祖宗致治之效復見於今其必有道臣仰見陛下願治之切思慕祖宗之深欲聿追其盛徳大業者可謂勤且至矣然臣已陳攬權之説于前且以春秋為獻抑嘗聞先儒曾參有言曰尊其所間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春秋之學陛下既已深得之復能尊其所聞行其所知攬福威之權以守祖宗之家法則賞刑當而天下悦矣姦弊不患乎不革節儉行而天下化矣財用不患乎不裕取士公而賢能出矣人才不患乎不盛黜陟明而邪正分矣官師不患乎不勵祖宗致治之效又何患乎不復見於今邪若夫所謂道雖久而不渝法有時而或弊損益之宜有不可已者臣按先儒釋春秋有變周之文從周之質之説又有商變夏周變商春秋變周之説臣以謂春秋未嘗變周也特因時而救弊耳又嘗聞董仲舒之言曰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救其偏者所以補其弊而已矣我祖宗之法譬猶大厦弊則修之不可更造苟不知遵守而輕務改更臣恐風雨之不芘也損益之宜有不可已者臣願以仲舒補弊之説為獻可乎若夫所謂推而行之有非其人者臣按春秋書乃一字如公子遂如齊至黄乃復之類穀梁釋之曰乃者亡乎人之辭也葢言任用不得其人耳又嘗聞荀卿之言有治人無治法夏商周之法非不善也苟得其人監于成憲常如傅説之言遵先王之法常如孟子之言率由舊章常如詩人之言則夏商周雖至今存可也漢唐之法亦非不善也苟得其人常如曹參之守法宋璟之守文魏相李絳之奉行故事則漢唐雖至今存可也祖宗之法非不甚善也苟得其人常如司馬光之徒持守成之論則垂之萬世與天地並久可也陛下既知前日推而行之非其人矣則今日又不可不慎擇焉臣願以荀卿有治人之言為獻可乎若夫參稽典䇿之訓則有歴朝之國典在焉祖宗之寶訓政要在焉有司之成法在焉朝廷之故事在焉陛下宜詔執政與百執事之人叅稽而奉行之可也若夫講明推行之要則無若乎攬權陛下提綱振領而以萬目之繁付之臣下可也陛下終䇿臣曰子大夫學古入官明於治道藴畜以待問久矣詳著于篇朕得親覽此陛下導臣使言臣不敢不盡言也臣聞人主開求言之路必將有聽言之實人臣遇得言之秋不可無獻言之誠葢求言之路不常開而得言之秋不易遇今陛下開求言之路而臣遇得言之秋陛下有聽言之實臣其可無獻言之誠乎臣復有一言以為陛下獻者欲陛下正身以為攬權之本也按春秋書正者杜預謂欲其體元而居正公羊又有君子大居正之説謂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者董仲舒之論正也謂人君所行必正道所發必正言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者劉蕡之論正也臣觀自古能正身以化下者莫如周文王不能正身以化下者莫如漢武帝文王宅心於正道之中其勤勞則曰昃不遑暇食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萬民惟正之供故能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御于家邦見於思齊之詩在位之臣皆節儉正直見於羔羊之詩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其化又見於騶虞之詩文王能自正其身而其下化之如此若夫武帝則不然其所以自治其身與其下應之者皆不正也帝好諛也故公孫𢎞曲學以應之帝好刑也故張湯曲法以應之帝好利也故孔僅桑𢎞羊以剥下益上應之帝好兵也故衛青霍去病以拓土開疆應之帝好夸大也故司馬相如作封禪書以應之帝好神仙也故文成五利之徒以左道應之武帝不能自正其身而其下應之如彼臣願陛下以文王為法以武帝為戒端厥心居以為化本非正勿視非正勿聽非正勿言非正勿動其用人也不必問其才不才而先察其正不正是果正人也其進則為治之表其可以其才不足而不與之進乎是果不正人也其進則為亂之機其可以其才有餘而使之進乎其聽言也必觀其言之是與非斯可以見其人之邪與正有遜志之言必將察之曰彼何為而投吾之所好哉是必不正人之言也是言之有害於我者也其可以其遜吾志而受之邪有逆耳之言必將察之曰彼何為而犯吾之所惡哉是必正人之言也是言之有益於我者也其可以其逆吾耳而不受邪左右譽言曰聞必察之曰是必不正人也是必阿大夫之類也是必善結左右以求譽者也退之可矣左右毁言日聞必察之曰是未必非正人也是必即墨大夫之類也是必不善結吾左右以致毁者也進之可矣如是則一念慮無非正心一云為無非正道左右前後侍御僕從㒺匪正人殆見四方萬里風行草偃莫不一於正矣臣願陛下以是為攬權之本而又任賢以為攬權之助廣覽兼聽以盡攬權之美權在陛下之手則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雖社稷之大計天下之大事皆可以不動聲色而為之况區區四者之弊尚何足以軫淵衷之念哉臣聞主聖臣直惟陛下赦其狂愚不勝幸甚臣昧死臣謹對










  梅溪集廷試䇿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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