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聞雜記/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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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编辑乙卯同年,錢君(錫)赴會試,道病卒於閘河之蓮兒窩。其兄(鎮)庚子舉人,同行遭弟喪,殯成禮,訪窩中大姓有戈者,求借一室停棺,戈不但諾之,無難色也。開正門延棺入家,人俱為衣麻。及次年而返。古道厚德,戈殆罕其倫匹焉。
鄱陽劉姓者,初未嘗貴顯也。某祖業醫術,里人某病,用藥調愈之。其人貧甚,某又濟之金若干,弗索價,病愈者有山地若干,已而欲售,夜夢神語之曰: 「此劉家墓地,非他人得奪也。」某又用高價售之,葬其父母,生子即仕為柳州太守。嘉靖戊戌會魁(洵)、予郡二守(治)、都御史(應麒),皆公之後人也。劉遂為翻陽著姓,科第代不乏人。
苦節之士,雖賢人君子也學他不得。南昌太守丁公(應壁,壬戌進士,山東壽光人),予為令江右,目見之治會省首郡,剸繁綽有條理,堂上堂下瑩然冰清。人猶勉強到得,唯公澹薄自持,衙內經月進豕肉,不過二三,度宰生絕不為也。此豈人之所易及哉?當以豪傑定其品格。
晉人落魄不拘,如劉伶酣飲,荷插隨後曰:「死便埋我。」此於死生甚看得透。乃王子猷雪夜訪戴,及門而返曰:「乘興而來,興盡則止。」此雖帶得些脫灑氣味,然亦有何高處?至千載而下人猶喜譚,士君子喜談此等事,便是好奇作怪之漸,非世道之幸也。
沈鏡宇亞卿(節甫),言嘉靖初年以前,巡鹽侍御按浙,鄉士大夫止送侍生帖,不用治生,此蓋傳聞之言也。雖未當理,亦見前輩稱謂不苟晚。近世恤刑監兌,相與亦有稱治生呼老公祖者,謬矣。
古人重身教,所以《大學》云:「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今日試院先生出示,必言舉子文字。如用佛經老莊語者,不取據。余目見中式文甚少,然何嘗無佛語老莊家言?至序文,必言平正通達,務黜奇詭。然奇詭至不能解讀者,中式甚多。故天下文體大壞,皆所好所令自相違悖致之也。後生小子看這樣子,焉得心術不壞?
許敬庵亞卿(孚)遠督學關中,入境登華山,山有三清殿及陳搏眠像處,皆於主峰有妨礙。即日命縣官毀之,其果斷剛決,與胡穎經略廣東相似。余問希夷似可免,答曰:「希夷祠本山別有,故亦在毀中。」
民間風俗淳澆,這機括下邊全看著上邊舉動。吾烏程有里人父死已葬年餘,乃誣告親叔打死其父,令不察準詞,竟挖屍檢之,毫無傷痕也。這等人子雖未必當擬極刑,然亦輕恕不得。今當場父有剝屍之慘,子不蒙笞責之辱,豈懲惡勸孝之道?可為湖下一大災異事。
余性拙,暗不能悟佛理,讀佛典見釋子亦不喜。今世士大夫相聚,大都講些堪輿話,又說些星命學,此是有益之事。獨是譚禪,若以為必悟禪,而後人品始高者,余以為總不如講孔孟之道,於身心性情尤平易親切。
董懋德與余相處日久,其人所不能及處盡多。不親僮僕,不罵詈僮僕,不鞭撻僮僕,不諛客,不慢客。大者事繼母最孝,於尊公行事必極力救正。力不可為,付之慨歎而已。可惜家奴少馴,謹一二事得罪士大夫爾。
荒鎮徼天之幸,借重祖台下車以來,恩威並著,盜賊知輯蒼生已安枕矣。若蒙謝署長興台駕久駐,何福如之顒望,顒望敝鄉春蠶一事,事之最大者柰何?十年以來,民間好利心癡,本無桑葉,多收小蠶,意圖葉賤可獲大利,一旦高價則委而棄之河水。凡一筐,該蠶百千命,十筐蓋不知幾萬命,十筐以上不知幾萬萬命。蠶無辜也,殺之不祥。其傷天地之和,召災致疹,有自來矣。今穀雨前後正收蠶時也,萬懇祖台出示豫禁,有仍前不量力,計桑臨岐,將蠶投水者,許諸人首告重治。庶地方相警而太和之氣可回矣。其他種種欲言,統俟面竭右啟尚少府公祖。
吳昂,海鹽人,弘治間進士,任福建方伯,能冰玉其守。時適有反獄之變,方面被害者多,賊獨廉公不加害。歸田值邑令某貪甚,一日訪令邑,前坊牌有 「牧愛」二字,出門公呼令曰:「老父母坊牌上何以書『收受』二字?」謔而箴也,令為色慚。嗟乎!今之不收受者鮮矣,然欲如吳公之面箴,於時非宜,於言巽或不可乎?
唐先生常言天下事貴在處分,不在激烈。吾鄉嚴尚書(震直)道逢建文君,只吞金自盡,便了卻君臣大分,何嘗貽累父母妻子宗族來?此所謂善處法也。里中唐進士(世濟)令福建寧化,采礦內臣高彩入其邑,先遣人遠迎,復厚禮款遇內臣,上下俱悅。投刺平交,身不屈而道自尊,賢於他邑,前亢後畢多矣。況寧化因此獨得免稅,所省民膏不貲,又有足紀者乎?
唐先生將終之前一二年,治具於木鍾堂,邀門人仕宦者數人為一席,聞教樂與焉。時有某宅差家人見先生,下跪叩頭,先生深揖答之,已而又命自己人仍跪叩頭謝之。其敬主及使如此。
先生未嘗口談人過,是日不知緣何談及董公(份)、顧公(震)。謂董曰:「官至尚書至貴矣。端陽止應在家同兒孫泛蒲觴,奈何不憚勞,親謁郡邑送節?」謂顧則曰:「子靜本是封君,可惜做得太早了。」蓋二公皆先生門人,得以訓誨,深冀其聞而改之也。
又一日,論及旱澇。先生曰:「遍天下皆乖戾之氣,烏得雨暘時若?」劉南坦司空清奇高品,能令人竦然起敬。然先生不深取之,謂其非中庸學問也。弟子問故,先生曰:「長媳入門初見,偶有元寶一錠(五十兩)在篋,出而予之。不二三年娶次媳,值空囊,數金弗能也。若用五十金時,念及次媳,便當節縮預計,何厚薄懸絕至此?」
先生宗侄將為賈,苦於無本,商之先生。先生曰:「汝往市中問許多業賈者,其資本皆自己有之,抑借諸富人者乎?」侄還白十有六七借人者。先生曰:「富人有本只欲生利,但若人失信負之爾。汝未暇求本,先須立信,信立則我不求富人,而富人當先覓汝矣。」
唐荊川先生自登高科後,聲望大震、先後按院、屢有饋先生坊牌值者,先生悉辭謝不受。今仕宦有幾位辭謝上司饋者?開口便議先生。
余師唐先生屢應詔,合當補官,先生亦有喜色。嘗云:「情願做個典史,不願做翰林編修。」嗟乎!其抱不伸,其詞可哀矣。荊川先生久高臥,已而復出,人亦議之。余謂先生出也。是立身行道,何可議得?其出為巡撫,禦倭失策,此是可議處。
唐先生著《宋學商求》一卷,凡宋室以道學鳴者八十一人,悉加品題,有韓、范不及富、歐。富以事功勝,不及宜也。乃歐文忠、蘇文忠皆不與,先生之微意可推矣。二公固以文詞勝者耶?陳搏、種放、高懌、李之才、聶崇義、黃晞、徐復、鄧孝甫、張舉、譙定、張詠、韓琦、范仲淹、胡瑗、孫復、石介、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邵雍、司馬光、王安石、鄭譙、張九成、陳祥道、李覯、劉安世、呂大鈞、呂希哲、朱光庭、李籲、馬伸、楊時、謝良佐、遊酢、呂大臨、張繹、尹焞、孟厚、侯仲良、周行已、蘇炳、劉安節、胡安國、羅從彥、李侗、胡宏、胡憲、劉勉之、劉子翬、劉清之、王蘋、李鬱、李衡、朱熹、呂祖謙、張栻、陸九淵、陳亮、魏梃之、蔡元定、黃灝、李燔、李方子、黃灝、張洽、廖德明、趙師淵、杜知仁、陳埴、薛季孟、程迥、陳傳良、葉適、李道傳、楊簡、真德秀、魏了翁、何基、陳淳。
先生之學大則參讚經綸,徽則閨房瑣屑,無不討究,無不體貼,其教門人弟子亦然。一日,言及濯足曰:「人有教人濯足者,不知父母生我二隻手作何用?蓋教人濯足,也是一件肆志事。才肆志便漸漸流於怠荒,故不可不謹也。況富翁公子又有教婦人濯足浣體者乎?」
杜靜台先生曰:「天生我二隻手,自家盡好著力,不必全靠家人。」亦唐先生教之也。余令新淦,庚午蒙劉按台(諱思問,河南孟縣人)召入秋闈。先五日前,同官十餘人皆列坐閱諸遺才文卷,公真率老成人也。間有門子不在侍,時公親手向閣板上自取文卷,蓋按院中之大破俗調者。公差滿,首薦余。越八年,公復巡撫福建,余再為屬官造冊,延平相與凡二十日。余時具殽餅入院聚話,公出二子拜余,囑余日後青盻,且手抱一幼兒呼余曰:「臨川,此我前年所生。」公年尚少,毋自諉也。惜予尚未有以副其望云。
立志是為學種子期王,而王期霸,而霸試欲行十里,若行十一二里便覺倦,十五里便覺厭,二十里便病,以其原志不及也。所以凡事必志以行之。但中間邪正小大,又貴辨志。古人為學一年而離經辨志,今人且未說辨的工夫,只求有志者尚不多得。志於道德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功名富貴,不足以累其心。其不累者以志各有在耳。志於富貴,民斯為下。今之志富貴者幾人?試觀世上人孰不欲富貴?畢竟求而不得,何也?情分氣散,未嘗專志於求耳。其心熱事纏,只一時意興所發。一心鴻鵠,隨物有遷。朝立夕仆,今日立明日仆,今年立明年仆,殊非貫始終,等夷險,合表裏之道,不足以言立,安望其濟?即如人,欲富專於取利,欲貴專於取官,有發舒而無翕斂。譬之天行四時,無元氣以為之本,立志是植此元氣。元氣既植,開發收閉,自然生出許多節序。豈有歲功不成?佛家所謂婆子氣,道家所謂結胎,皆能實用此道,不謂吾儒輩乃甘心玩偈,歲有猛省猛省。
古時氣化厚,人不易偷。後世漓薄之甚,胎骨裏已帶病痛,加之以積成俗態,過眼即移。舉心成學,古人胎教少儀,小學又蕩然不存。而世教不明,義外風熾,欲不汨溺,蓋難矣。所以世間人都不肯挺、然自做人都是吃別人飯,穿別人衣,說別人話,行別人事。客作自主翻覆乾坤間,有小圖主宰,得其影響者便得手。勾當輳泊軒昂,次亦小成家。當人生瀾倒不振,是誠可哀也。
張子建問道大難,弘不能一蹴至,誰何以為從入?先生曰:「道理平平妥妥,可知可行。至簡至易,中庸其至矣乎?祇是日用常行,中而庸者便為極至道理,人卻不肯知,不肯行。看做天來大海樣深的,殊不知這個天則昭然自在。乃因驕心起,便飛揚而上;吝心起,便卑墮而下。躁心起,便縱放而前;怠心起,便廓落而後,侵心起,便攘據而右;怯心起,便委順而左;奇心起,便索隱行怪;巧心起,便機械變詐。所以中庸不可能,若種種心俱泯,即是平平妥妥的,即是察乎天地。但這種種心從久積習,難得消磨排遣。故道不明不行,其或念而圖之,又出入悔吝,脫縛交勝,不得光淨打疊,故學不易成。此三條皆先生所著,刻《木鍾台集》中,余讀之晚,故失列於述。」
君子一言以為智,一言以為不智。況士大夫初為言官,其舉動尤四方之所瞻仰者。萬曆癸酉,山西某君與余同入省垣,不一二月即論吾浙王陽明先生偽學。陽明先生固未易輕議,而主上初登極,事體必有切要。於論陽明者,余謂此疏可無進也。
當官者衙門固欲整肅,而用刑尤貴得當。「當」之一字,即孔子所云「中」也。若不中令,人何以趨避?有一等偏責,衙門人自謂嚴治,然衙門人獨非蒼生赤子乎?陶淵明戒子待童僕曰:「彼亦人子也,須善遇之。」此意可以治民束下。
徐文貞公(階),嘉靖癸未鼎甲,官翰林編修,以議大禮謫延平推官。公如初仕為推官者,然在任留心民事,剖決刑獄,暇時巡阡陌問疾苦,行屬邑谘賢否,與今遷謫諸公迥異,時耶?人耶?
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此去全屬自己身上內省之學專,而恬退之風著也。今去全屬主爵者,罕見有說自己不得當去,及先幾早去之人?
不佞甲午年自警:朝裏官多做不了,世上利多取不了,古今書多讀不了,親友事多管不了,閑是閑非聽不了,頻頻收拾身心好。辛卯小像自讚,顛發蒙茸,頹乎其容。既似江上之漁翁,峨冠大帶,譚時氣雄,又似縉紳之巨公爾。曾叨大夫之祿耶?胡然而屢空爾。有攬轡之志而不遂耶?又胡然而坦裏。今人其居興俗通,古人其心上皇風。
宋時官制;最善者,舉進士必先除縣尉;最不善者,不待三年考績,屢升屢降。士大夫歷二十載,有為官二三十任者,何以求治?
本朝洪武中,第三甲進士俱選縣丞,亦宋邑尉遺意,可惜行之不久。正德初年,二甲進士初選尚得為御史。今行久任,知縣、推官、博士、行人等必三年外,或六年而後補御史、給事中,又不輕任人之意也。
人臣有分職無分心,唯職有專責,則心隨之而異用爾。孔子嘗為委吏,為乘田,為中都宰,何嘗擇官而仕?萬曆間聞有知縣選為南道御史者,大負不平之氣,直於吏部堂上忿爭。太宰不聞,上疏區處。其量真同文潞公、婁師德矣。
宋室諸君,視臣下真有家人父子之意。然律之君德,以剛為主,則胥有失焉。野史載丁謂廷試,名在第四人,謂不悅,上曰:「甲、乙、丙、丁,汝正該第四。」此等話但願傳者謬誤,若果真,豈朝廷上所宜有耶?王荊公自恃多學,可以轉移進道,卻視得神宗柔懦,徑情自用,已蹈不臣之罪。矧奸惡如檜,簸弄其主,罷李忠定,傾岳武穆,又士論之所必誅者哉?張江陵天分盡好,事業也有幾分可觀。只一日上疏,內揚自己輔相,庶幾小康。陛下不欲用臣則已,如欲用臣(云云),似有唯其所欲而人莫敢言之意,這心腸,這筆端何以令人心服無議?恐皇天后土亦不祐之冥冥中也。
近世末俗,有大惡大不義之事而已。不知其非人亦不以為非,彼婦人視之,似若以為當然而不愧者,何也?主人之於僕媳是也。痛省痛省,然亦有因是而亡,自被弑者歲歲有之。萬曆三十一年癸卯,山東兗州知府某、臨清州守某皆被弑,總之不出床第之事。
《孟子》七篇,道性善本仁義,稱堯舜發前聖所未發,功甚鉅也。其吃緊為人莫如「夜氣」二字,最喚得人醒。即行盜之人,清夜非無良心萌動,所惜旦晝牿亡。嗟嗟!凡民無足論矣。曾口讀《孟子》,過的何不猛想?
孔子不取聽訟,而貴使民無訟。使之一言有許,大源頭工夫在先,文王所以使虞芮質成也,不越此道。今日非奉敕旨明文,不知誰人作俑,倡為「息供」二字?原告硬中需索被告,悉如意即具息到官,官一切準允,不加詳察。雖撫按衙門,賢者在上,猶然甘心為之。嗟乎!此勸民好訟之妙術,余不知其可也。
士大夫看得迎送一節為細故,竟忘卻律條有「禁止」二字,又有牌行禁止,而卑官失迎。及迎弗遠者,往往蒙盛怒鞭撻,此不知何意?萬曆間,吳江令遣丞迎一過客,天寒冰結,丞墮水莫救死匿,故不以上聞。若在祖宗朝,恐難逃於根究也。
莫之為而為者,天也;有所為而為,非天矣。因材而篤者,天也;篤之不因其材,非天矣。日月風雨露雷霜雪,皆天也;有私照私被,非天矣。官以天名,俾人可求可測,是謂自小其天。萬曆甲辰大察,考功郎馬公(大儒,山東陽信人)質直詳慎,大寮不能干以私。有一縣令不職。守巡兩道庇之,公去令並處。守巡兩道入覲,諸公還具言其事,如此可不謂難矣哉!
狄梁公(仁傑),巡按江南,所至淫祠悉毀之,止晉大禹、吳泰伯、伍員、季劄四祠。武三思妓素娥有殊色,梁公請見之,忽失所在。堂奧中如聞語曰:「某花月之妖,梁公正人也,何敢見焉?」嗟乎!為人不可不正也,如此夫。
余嘗與董懋德遊京師天壇,頗知道家嗜利,自來無漫然留客者。戊辰觀政,與胡年兄同在禮部,一日午後,胡忽約二年兄過余云:「遊天壇去。」余問曰: 「何人治具,決當懷金兩許以行。」胡曰:「兄任行不必問。」二兄亦不言,意謂道家必留歎也。余勉隨行,道家一茶之外,更無留意,乃空腹往返四十里。事雖微,亦冥行取困之一端歟?
蔣恭靖公(瑤),與中貴人會勘民事,中貴受賄,欲死被誣者。公潛戒行杖者曰:「我命汝笞數多,汝須勿重、其人死我亦死汝輩。」被誣者已而獲全,中貴大悅而罷。先輩員機應物類如此。
宋王恭武公(德用)勳名蓋世,中丞孔道輔等因事論劾,遂罷樞密出鎮,復貶官知隨州。久之,道輔卒。或有諛公者曰:「害公道輔卒矣。」公愀然曰:「孔公以職言事,豈害我耶?可惜朝廷亡一直臣爾。」士大夫服公雅量。
王沂公(曾)狀元及第,還青州。郡守遣父老□樂迎之近郊。公易服秉小騎,由他門入,遂謁守。守驚曰:「方遣人奉迎公,何為遽抵此?」公曰:「不才幸忝科名,豈敢煩太守父老致迓?是重其過也。」太守服其遠器。李子曰:「沂公特幸,而當宋盛時,又幸而青產,故得遂其高雅爾。若產吾東南,則在千里外,戚屬鄰里凡欲求媚納交者,必蒲伏蛇行,孔道為塞。公即欲變姓名,從他城門入,焉可得耶?覽今思古,重有慨焉矣!」
用明於內者,見己之過;用明於外者,見人之過。見己之過者,視天下皆勝己也;見人之過者,視天下皆不如己也。此智愚所以分歟?此言可為終身師,座右銘。
寇萊公年十九舉進士。時太宗取士,多問其年,年少者往往罷遣。或教公增年,公曰:「吾初進取,可欺君耶?」高大學士(儀)嘗教諸進士曰:「減年入齒錄,嘉靖辛丑以前無此事,近日始有之,諸子慎勿為。」卒無人從先生之言者。致齒錄與同年敘會,大相矛盾,恬然不以為非。嗚呼!何怪乎人品?不萊公若者比比然也。
宋太祖初仕周世宗於澶州,曹彬為世宗親吏,掌茶酒。太祖嘗後彬索酒,彬曰:「此官酒不敢相與。」自沽酒以飲太祖。古之人臣,即細事亦不欺其主如此。後太祖卒大任彬,豈無試而漫用之耶?
滕公(伯輪,壬戌進士,閩建寧人)官浙巡撫時,妾生一子,夫人在家,公卒於官,歸襯。夫人不賢甚,誓欲殺妾及子。襯未至,礪刃相待。素無疾,一夕忽奄逝,母子得無恙焉。蓋公雖有長郎而不諳人道,說者云:「此天不欲斬滕公後也。」其事稍與宋劉元城所遭相數,人皆異之。
《包孝肅公家訓》云:「後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後,不得葬於大塋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孫。」凡三十七字,子孫皆押字其下。吾嘉城錢懷蘇公(名同丈),癸丑進士,初仕為祁門令,官至太守,清貧如洗,又不壽。歿後其父恨之,將葬地售之他姓。或有傳其毀屍市柩者,狀甚慘,不知果否?厥父少為理刑衙書,習成慘刻,余幼時曾識之。嗟嗟此貪夫者,豈但孝肅之罪人?蓋天下古今士大夫之罪人也。
人生至樂莫如讀書,至要無如教子。富者之教子,須是重道;貧者之教子,須是守節。然欲教子,必須先生子,子不生,教何從施?生子之訣奈何?曰:「聚精會神,施惠強恕。」
東廣方寅所(亮工),辛未進士,知烏程。有按察驛傳,道行縣送,鄉官某某各折儀,共二十餘金仰動支,無礙官銀。及本道紙贖送繳,方回曰:「並無前項紙贖官銀可以動支。」將原票徑繳,道銜之。若在今日,則須曲處應命求欲,如方難其人已。
王正文正公(旦)最是寬厚長者,張師德狀元及第,已為諫議大夫,視知制誥,循資非驟至爾。文正乃以兩及門為奔競曰:「後生待我淺也,遲而不與。」古之大臣其用心固如此,後世必以不及門為疏,安有惜其兩及者?
閔僉憲公(遠慶)執母喪扶柩,不廢俗禮。邀余題其母氏神主,登余舟相請,痛哭涕零,余目中所未見者。子云:「喪與其易也,寧戚?」閔公有焉。
韓魏公(琦)為丞相,每見文字有攻人隱惡者,即手自封之,未嘗使人見。
杜正獻公(衍)歷知州、轉運,未嘗壞一個官員。其間不勤者即委以事,使之不暇惰;不謹者諭以禍福,俾之改過自新。或咎公持心太恕,公曰:「為政去其太甚者爾。」
胡文恭公(宿)知湖州,前守滕公大興學校,費錢不貲。滕去群小菲然謗議,通判以下不肯書其簿。公當坐,折之曰:「滕侯之謀,倘有不臧,何不早發?俟其去乃非之,豈古人分謗之意?」一坐大慚。
韓魏公曰:「人能扶人之危,賙人之急,固是美事。能勿自談則益善矣。」
丁晉公雖險詐,亦有長者之言。仁廟嘗怒一朝士,再三語及,公不答。上作色曰:「叵耐問。」輒不應謂。徐奏曰:「雷霆之下,更加一言則齏粉矣。」上重其言。
傅獻簡公言:「以帷箔之罪加於人最為暗昧,萬一非辜,則令終身被其惡名,致使君臣父子之間難施面目。」言之得無認乎?
鍾離權為江州守,有女納許氏聘將嫁。市婢從嫁,間因得故令之女於胥氏,權惻然傷之,移書於許,欲將已備嫁奩先嫁故令女,己女改明年。許曰:「處伯玉恥獨為君子?君何自專仁義,願以前令之女配吾子,君別求良家以嫁君女。」於是前令之女卒歸許氏焉。
受人之恩而不忍負者,其為子必孝,為臣必忠。有施貴勿念,受施貴不忘。
趙康靖公(概)與歐陽文忠同修起居注,文忠意輕之。他日,文忠被誣,康靖上書曰:「修以文學為近臣,不可以閨房曖昧之事轉加汙蔑。臣與修蹤跡素疏,修之待臣亦簿,所惜者朝廷大體耳。」公之厚德視睚眥之仇必報者,奚啻天淵?
宋哲宗自在濮邸即有賢名,及遷入內,良賤不及三十口,行李蕭然,無異寒素,有書數廚而已,聞者莫不相賀。
魏公雖在外,然其心常繫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篤,雖病不忘國家。或聞更祖宗一法度,壞朝廷一紀綱,則涕泣終日不食。
鄉同年馮小山(敏功,平胡人),余仕淦為令,公已作江右少參矣。移書不佞曰:「凡初入仕,不可有立異心,不可有好名心才好。名便要立異,才立異不久,便要破敗。唯『平易』二字可終身行之。」余佩服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