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九 三朝北盟会编
卷九十 靖康中帙六十五
卷九十一 

起靖康二年四月四日癸亥尽五日甲子

张邦昌集百官赴文徳殿,宣示上宋太后手书。

书曰:“予世受宋恩,身相前帝,每欲舍生而取义,惟期尊主以庇民。岂图祸变之非常,以至君王之易位,既重惧于罗网,实难逭于刀绳,外逼大国兵火之威,内拯黎元涂炭之命,顾难施于面目,徒自悼于夙宵,杵臼之存赵孤,惟初心之有在,契丹之立晋祖,考殊迹以自明。载惟本朝开创之初,首议西宫尊崇之礼,号同母后,国系周朝,兹惟臣子之至恭,以示邦家之大顺,肆稽成宪,爰举徽章。恭惟哲宗元祐皇后,徽柔懿恭,聪明睿智,天作之合,早嫓德于泰陵,王假有家,夙母仪于方夏,端著紫庭之范,且彰彤管之声,虽尝御瑶华崇道之居,亦既奉钦圣还宫之诏,久栖神于靖馆,积系念于绵区,今二帝已迁,三川大震,匪仰伸于钦奉,则曷副于仪型,是用竭诚于心,涓日之吉,祗伏掖庭之次,恭陈旧国之仪,掲崇号以正名,开别宫而移御,幅员时乂,庶臻康济之期,京邑既安,更介灵长之祉,宜上尊号曰宋太后,御延福宫,令有司择日奉册宝,其应干典礼,合行事件,令礼部疾速施行。”

北道总管宣抚司统制官王渊领兵到京城下。

先是,王渊同刘韐出平定军辽州路援太原,太原陷,渊军赵州,金人犯阙,渊随北道总管赵野、宣抚司范讷屯于南京。金人围京师也,屡犯南京,渊遣统制韩世忠及杨进战,败之。金人北归,讷及野遣渊先诣京师,至是,榜云:“范宣抚、赵资政领兵在南京,先遣统制官王渊到阙议事,仰城中不得惊扰。”渊既到,屯于通津门外。

天下勤王之师有至近境,范讷军屯雍邱,立王渊为前锋。

是日,先遣三千骑至城下,午刻,开封府榜云:“范尚书、赵资政领兵在南京,先遣统制官王渊议事,仰城中不得惊扰。”即遣人赍绢二十匹,就门外劳之,仍宣三骑入。

江淮发运判官向子𬤇遣将官王仪等,统勤王之师到城下。

张邦昌命范琼以酒食等犒军,引王仪上殿,面赐𫀆带,进官,令谕子𬤇勤王第一功,当有峻擢,既退,王时雍复以绢三十匹、钱二十千犒王仪,并以伪告俱诣发运司缴纳。

四日癸亥,门下侍郎耿南仲等上表,劝进于大元帅。

门下侍郎耿南仲、元帅汪伯彦、副元帅黄潜善、参议官耿延禧、董耘、高世则、干办官杨渊、王起之、秦伯祥、随军转运使梁扬祖、黄潜厚、都统制杨惟忠、五军统制张俊以下将士,上议劝进,再拜言曰:“金人不道,邀二圣銮舆北狩,天未厌宋,必将有主,主宋祀者,非大王而谁?大王聪明英勇,上皇之皇嗣,少帝之介弟,天命已兆,人心实归,应天顺人,宜适机会,天命不可以久滞,人心不可以强违,万机不可以暂旷,愿大王即皇帝位,以定天下,上以慰祖宗在天之灵,次以慰二圣南望之意,然后号令天下,回戈㓕虏,以迎还二圣,为宋中兴之主,天下幸甚!”又伏地恸哭,再拜进曰:“二圣北狩,邦昌僣窃,天下无主,群心皇皇,大王不早为之图,后时有悔!愿大王以宗庙社稷为念,速继大统,先正尊位,乃议奉迎,生灵延颈以望,愿大王幸听,俯徇群情,臣南仲率群臣昧死上言,俯伏再拜。”王避席,呜咽掩面流涕,辞逊不受,三军呼万岁,声振天地,动色,日光明耀,在庭之臣流涕,又拜,悲喜交集,王传旨请退,群臣乃退,会诸路表至,南仲等再进言曰:“二圣北狩,大王今欲北征,奉迎銮舆,此大王孝悌之心已足以昭假神明,何举不利?天下幸甚!然邦昌僣位号于京师,奸雄睥睨,事未归一,愿少湏之,先了此一段大事,然后回戈北征。邦昌身为宰辅,受国厚恩,岂遽忘德,第恐迫不得已,权宜免祸而为之。大王若早为之计,彼必拱手反正,其或后时,久假而不归矣!使邦昌久假而不归,则群凶如猬毛而起矣!”潜善又曰:“只如邦昌,初岂敢便望作宰相,既得作相,便胡批乱判,安然为之,恐遂仿此,不可不虑,愿大王催促诸头项人马,会合于京城下,张大军声,彼自胆落,宝位有归,茍或逆天叛理,宋德在人已深,卿士大夫、诸军百姓亦不为,使大王可以不烦伐鼓,只消传檄京城,军民一呼,胥叛邦昌,面缚以献,而归玺大王,大王于是北征,奉玺以迎还二圣,似未为晩。投机之会,间不容发,惟大王早图之。”杨惟忠、张俊及五军统制将佐等亦进曰:“北征乃将帅事,愿大王即皇帝位,且先理会张邦昌大事,惟忠等身膏草野,图报大王。”又会硬探郑安回报,金人四月初一日尽起离京城,二圣六宫尽皆北驾,张邦昌伪立,称大楚皇帝,京城今缮治守御,以捍勤王之师。南仲、伯彦、潜善、延禧、耘、世则以下,因又启曰:“南仲等所陈屡矣,独有天人相与之际,朕兆已久,未尝略举,愿毕其说——盖闻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受命之符,故曰鱼潜跃,武王作周,赤伏显符,光武兴汉,大王奉使陛辞之日,皇帝赐方排玉带,有大事圣语,被受大元帅建府之命,有赐袍异梦,皇帝即位,纪元曰靖康,其后大王未尝封靖也,而京师之人及四方申陈,或曰靖王,或曰康王,迨皇帝之北迁,始悟曰:‘靖字,从立十二月,乃皇帝立十有二月。’而康王建帅,纪年二字,实兆今日。飞仙亭一牌有连三箭之祥,太上皇万里有‘即真’二字之诏,黄河之渡,则阴未凝而冻忽合,济州之瑞,则红光见而火徳符,天命彰彰著闻,周之武王,汉之光武,何以过之?大王其可久稽天命乎?其可拂顺人情乎?古人有言曰:‘违天不祥’,愿大王既即皇帝位,上当天心,下塞人望。”
批答曰:丑虏肆毒,践我土地,陵我京邑,迁我二帝,移我神器,四海罔戴,颙颙延首,二三大臣暨诸将佐,与夫诸路帅守,以天下群情,交章劝进,吾以父兄痛心疾首,未知措身之地,岂敢偃然受天下归往之请,猥当隆极,勉徇众志,以答天下之休,庶以奉迎二圣,恢复中原,此吾诚心,天实临之,公等世受国恩,同遭厄会,忠贯日月,精感神明,实赖远谋,共济祸福。

右司宋齐愈、吏部陈磷、司勲刘定、礼部胡𢡟士乞致仕,不允。

殿中侍御史黎确、右文殿修撰宋彦通,差往南京勾当公事,日下出门。

大元帅与诸副元帅总管宗泽、赵子崧等书。

《遗史》曰:书曰:“初夏渐暄,伏惟总御师徒,勤劳国事,䑓候多福,某去岁出使贼营,中道辍行,所携不过千人。閠月被命帅师,始集东北兵民,进未及畿,已承再和之诏,继得枢府矾书,又戒生事,且方忌器,未敢轻举,但分兵近畿,为逼逐之计,阅月既久,刺知贼情,不免鼓率众贤,勉此前进,继闻元帅领兵勘难,感涕交頥,即具公文,当已至呈逹。今闻大臣之在贼中者,日久分深,承其付托,而二圣、二后、东宫、诸王北渡大河,五内殒裂,不如无生,便欲身先士卒,手刃逆胡,身膏草野,以救君父,而僚属不容,谓祖宗德泽,主上仁圣,臣民戴归,天意未改,故老近臣,将帅军民,忠义有素,当资众力,共成忠孝本意,除已具公移外,伏望鼓作士气,开晓士心,奉迎君父,永安社稷,以成不世之勲。某不任痛愤泣血,恳切之情。所有受贼付托之人,义当征诛,然闻方二圣之在郊,已膺僣伪,虑百官之谋或出权宜,未尝轻动,徒使京城动扰,生民被害,故欲按甲近城,容某移书问故,得其情实,即时关报,施行未晩。今日之事,非左右戮力,造次在念,恐不能济,伏幸孚察,未瞻会间,尚冀厚为宗社所赖,倍保䑓重,不宣。”[1]

江淮发运司统制傅亮领兵到京城下。

傅亮率兵在陈蔡间,闻金人退,遂至京城下。

侍御史胡舜陟上张邦昌箚子,乞正名位。

箚子曰:“【旧校云:按《新安文献志》所载此箚,“臣”作“某”,“陛下”作“相公”】臣以鄙陋,谬当言责,而又昔蒙收录,受恩良厚,辄效愚衷,仰报万一,今日之言,笃于爱上,陛下亮臣区区,必不加罪,若小人自为身谋,必欲置臣重辟,臣亦甘受不辞。臣窃睹陛下正位宏远,非出本心,外迫金人兵革之威,内念黎元涂炭之苦,良不获已,总揽权纲,自践阼以来,谦虚畏抑,命令起居,不敢侔于至尊,故自士大夫以至闾阎童仆,翕然称颂,皆知陛下忠义之心,坚如金石,不肯朝北面而事人,夕南面而臣人也!此有以知陛下处富贵崇高,聊以从权,非固执以为己有也。今大金已反其国,而君臣之义,安可一日而废?陛下之高明洞达,释然去位,宜不为难,第思奸言荧惑聪听,谓大金为可恃,谓天位不可失,谓自古有亡必有兴,此皆小人轻虑浅谋,但顾目前之利,四海岂有一夫不心怀赵氏者?自二帝播迁,人皆泣血,但恨敌国势强,力莫能回,所以兴㓕继绝,报本反始,天下正有望于陛下,若奋发英㫁,斥去奸言,使赵氏之祀已亡而存,此伊尹、周公盛德之事,名与天壤不朽,庆流子孙无穷,若曲徇小人之言,顿失君臣之义,则中原干戈相寻无已,生灵屠戮,何有噍类?陛下不得已而登大宝,忍复使之若是耶?今四方勤王之师,云蒸雾集,彼为赵氏而来,岂有从吾号令,宜闭门拒之,有同儿戏。伏望即降指挥,正其名位,请元祐皇后垂帘听政于内,陛下以太宰治事于外,特遣大臣往迎康王,明以此事播告将士,孰不欣然说服?此实天下之盛福,陛下卓越之殊勲,万世一时者也!伏望采择狂愚而加意焉。”

大元帅檄箚下诸处勤王人马,京城下会合,听候指挥,不得先入。

甲子,幕府群僚侍王,王曰:“邦昌迫僣位号已累月,使邦昌今日不知逊避,则国人皆得而诛之,使邦昌知顺逆,第恐金人留兵助之,则如之何?”又忧诸道兵至不知北征是图,止以讨战为名,人人争先入城,屠戮吾民以邀功利,为之恻怛,乃命伯彦等草檄:“箚下副元帅宗泽、宣抚使范讷、赵野、经制使翁彦国、西道副总管孙昭远、东道副总管朱胜非、南道副总管高公纯、陕西制置使钱盖、京兆路帅臣范致虚、鄜延路帅臣张深、副总管刘光世、熙河路帅臣王倚、知淮宁府赵子崧、发运判官方孟卿、向子𬤇等,仰各急速部领所统人马,前来京城下会合,听候大元帅王指挥,进发奉迎二圣,即不得擅发一人一骑先入京城,以讨贼为名,夤缘劫掠,杀戮无辜,致误国事,并契勘张邦昌家属见在淮东寄居,仰向子𬤇行下所属州县,严为防守,应付所湏,不得少致走透,亦不得辄有虐害。”

五日甲子,张邦昌迎奉元祐皇后,自私第入居延福宫。【旧校云:孟后先居瑶华宫,火,徙居延宁宫,又火,出居相国寺前之私第,邦昌僣位,迎居延福宫】

张叔夜请迎入瑶华仙师状:“臣昨奏以瑶华宫,仙师所居,方今日夕,番人下城作过,乞迁入城里宫观,庶免不测之虞。得旨令差官防䕶入延宁宫,今月十八日,瑶华宫仙师般入延宁宫,臣选差干当官冯子耆、杨大任、使臣毛建管押人兵前去,沿路防䕶,于申时入延宁宫讫,谨具奏知。”仙师即隆祐太后
《别录》曰:太后先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道名冲真。城破,迎入延宁宫。二月二十八日,保康门东瓦子沿烧街西延宁宫,时太后急就天汉桥南遇仙殿门,垂帘幕以避,移居观音院西私第。
《靖康后录》曰:元祐皇后居瑶华宫近二十馀年,縁金人破城,移入旧城延宁宫,延宁宫火,自东瓦子经五楼,归私第,是时太后脱身,都人亦不知其无恙,故金人独遗之。
《京师记闻》曰:初三日,中旨令开封府差察事人,遍寻元祐皇后去处,闻先在延宁宫,因二月间遗火,烧却本宫,归在观音院前孟大夫家。至是迎入。

马扩在河北山寨与金人战,被执。

去岁十一月,马扩奔走至西山和尚洞山寨,时两河义兵各据寨栅,屯聚自保,欲推马为首,马谕众曰:“尔山寨乡兵,皆忠义豪杰,今欲见推,非先正上下之分则不可,上下之分既正,然后可以施号令,严法律,不然淆乱无序,安能成事?”众曰:“惟公所命。”马即前立,率众具香案,南向拜曰:“此遥望阙庭,禀君父而立事,且假国之威灵,以图克复。”拜毕,马南向,众皆拜之,马曰:“自此以往,一号一令,有敢违者,正军法!”与金人相拒,或一日十数战。然新集之众,兵器甲胄非良,一日别寨来言:“今日与虏人大战,愿廉访往视之。”马往观其阵,且众寡不敌,知其必败,而其人乘锐直前,果为金人所却,马私自为计曰:“此曹出战则必败,无所归咎,万一以我自贼中来为疑,我何以自明?莫若亲与虏人战,兵刃既接,可以释其疑矣。”一日与虏人战,马单骑横槊,驰入虏阵,手杀数人,溃围而还,有一虏酋驰马追马,二骑战于野,虏骑重甲,马骑无甲,马被伤肠,悉曵地,遂仆焉。马被执送杓哥副统者,杓哥副统复送于真定府韩太师,韩旧识马,遂设席与马共坐。初,马在山寨倡义也,河北金人即报斡离不,就京城根刷马家属,发至军前,斡离不以马第三子亨祖及文榜送真定府,使招马,至是,韩太师出亨祖及文榜以示马,且曰:“公母妻家属,尽在二太子军前。昨晚到来,可往迎之。”又数日,斡离不自京师回军至真定,马见斡离不,斡离不曰:“尔非南朝宰相,又非大将,何自苦若此?我久知尔忠义,我国家内,除两府未可做,此外尔自择好官职为之。”马曰:“某世受国家爵禄,今国家患难,某宁死不愿好官。”经数日,复来说马,马曰:“必不得已,愿求田数百畒,耕而食之,以终老母之寿。”斡离不许之,于是马遂得全家团聚。
  1. 书又见《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