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南丰文钞
卷一 疏、札、状
卷二 

卷一·疏、札、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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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学二字,公之所见,正所志亦大而惜也,才不足以副之,故不得见用于时。姑录而存之,以见公之槩。

准御史台告报臣寮朝辞日具转对,臣愚浅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窃观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群臣与论天下之事,而能绌封伦,用魏郑公之说,所以成贞观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群臣,使陈当世之务,而能知王朴之可用,故显德之政,亦独能变五代之因循。夫当众说之驰骋,而以独见之言,陈未形之得失,此听者之所难也。然二君能辨之于群众之中而用之,以收一时之效,此后世之士,所以常感知言之少,而颂二君之明也。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诏群臣,使以次对,然且将岁馀,未闻取一人,得一言,岂当世固乏人,不足以当陛下之意与?抑所以延问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实欤?臣愚窃计殆进言者,未有以当陛下之意也。陛下明智大略,固将比迹于唐虞三代之盛,如太宗、世宗之所至,恐不足以望陛下,故臣之所言,亦不敢效二臣之卑近。伏惟陛下超然独观于世俗之表,详思臣言而择其中,则二君之明,岂足道于后世,而士之怀抱忠义者,岂复感知言之少乎?臣所言如左。

臣伏以陛下恭俭慈仁,有能承祖宗之德;聪明睿知,有能任天下之材。即位以来,早朝晏罢,广问兼听,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此非群臣之所能及也。然而所遇之时,在天则有日食星变之异,在地则有震动陷裂、水泉涌溢之灾,在人则有饥馑流亡、讹言相惊之患,三者皆非常之变也。及从而察今之天下,则风俗日以薄恶,纪纲日以弛坏,百司庶务,一切文具而已。内外之任,则不足于人材;公私之计,则不足于食货。近则不能不以盗贼为虑,远则不能不以夷狄为忧。海内智谋之士,常恐天下之势不得以久安也。以陛下之明,而所遇之时如此,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亦在正其本而已矣。《易》曰:正其本,万事理。臣以谓正其本者,在陛下得之于心而已。

臣观《洪范》所以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而要其所以为始者,思也;《大学》所以诚意正心修身,治其国家天下,而要其所以为始者,致其知也。故臣以谓正其本者,在得之于心而已。得之于心者,其术非他,学焉而已矣。此致其知所以为大学之道也。古之圣人,舜、禹、成汤、文、武,未有不由学而成,而傅说、周公之辅其君,未尝不勉之以学。故孟子以谓学焉而后有为,则汤以王,齐桓公以霸,皆不劳而能也。盖学所以成人主之功德如此。诚能磨砻长养,至于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于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事物接于我者,无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于我者,无以蔽其外。夫然则循理而已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从善而已矣,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积其小者必至于大,积其微者必至于显。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于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学,而积之至于从心之不逾矩,岂他道哉?由是而已矣。故曰:“念终始典于学。”又曰:“学然后知不足。”孔子亦曰:“吾学不厌。”盖如此者,孔子之所不能已也。夫能使事物之接于我者不能累其内,所以治内也;言语之接于我者不能蔽其外,所以应外也。有以治内,此所以成德化也;有以应外,此所以成法度也。德化、法度既成,所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也。

自周衰以来,道术不明。为人君者,莫知学先王之道以明其心;为人臣者,莫知引其君以及先王之道也。一切苟简,溺于流俗末世之卑浅,以先王之道为迂远而难遵。人主虽有聪明敏达之质,而无磨砻长养之具,至于不能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于理者有所不能尽也。不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于我者,足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于我者,足以蔽其外。夫然,故欲循理而邪情足以害之,欲从善而邪说足以乱之。如是,而用之以持久,则愈甚无补;行之以不息,则不能见效。其弊则至于邪情胜而正理灭,邪说长而正论消,天下之所以不治而有至于乱者,以是而已矣。此周衰以来,人主之所以可传于后世者少也。可传于后世者,若汉之文帝、宣帝,唐之太宗,皆可谓有美质矣。由其学不能远而所知者陋,故足以贤于近世之庸主矣,若夫议唐虞三代之盛德,则彼乌足以云乎?由其如此,故自周衰以来,千有馀年,天下之言理者,亦皆卑近浅陋,以趋世主之所便,而言先王之道者,皆绌而不省。故以孔子之圣,孟子之贤,而犹不遇也。

今去孔孟之时又远矣,臣之所言,乃周衰以来千有馀年,所谓迂远而难遵者也。然臣敢献之于陛下者,臣观先王之所已试,其言最近而非远,其用最要而非迂,故不敢不以告者,此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伏惟陛下有自然之圣质,而渐渍于道义之日又不为不久,然臣以谓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在得之于心。得之于心,则在学焉而已者。臣愚以谓陛下宜观《洪范》、《大学》之所陈,知治道之所本不在于他;观傅说、周公之所戒知学者非明主之所宜已也。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当恳诚恻怛,以讲明旧学而推广之,务当于道德之体要,不取乎口耳之小知,不急乎朝夕之近效,复之熟之,使圣心之所存,从容于自得之地,则万事之在于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万事之理,则内不累于天下之物,外不累于天下之言。然后明先王之道而行之,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合天下之正论而用之,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虽细必巨,虽微必显。以陛下之聪明,而充之以至于不可知之神;以陛下之睿知,而积之以至于从心所欲之不逾矩,夫岂远哉?顾勉强如何耳。夫然,故内成德化,外成法度,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甚易也。若夫移风俗之薄恶,振纪纲之弛坏,变百司庶务之文具,属天下之士使称其位,理天下之财使赡其用,近者使之亲附,远者使之服从,海内之势使之常安,则惟陛下之所欲,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乎?未有若是而福应不臻,而变异不消者也。如圣心之所存,未及于此,内未能无秋毫之累,外未能无纤芥之蔽,则臣恐欲法先王之政,而智虑有所未审;欲用天下之智谋材谞之士,而议论有所未一,于国家天下愈甚无补,而风俗纲纪愈以衰坏也。非独如此,自古所以安危治乱之几,未尝不出于此。

臣幸蒙降问,言天下之细务,而无益于得失之数者,非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辄不自知其固陋,而敢言国家之大体。惟陛下审察而择其宜,天下幸甚。

王遵岩曰:“董仲舒、刘向、扬雄之文,不过如此。若论结构法,则汉犹有所未备,而其气厚质醇,曾远不迨董、刘矣,惟扬雄才艰,而又不能大变于当时之体,比曾为不及耳!”
曾公此札欲附古作者雅颂之旨,陈上功德,宣之金石,而其结束归于劝戒。

臣闻基厚者势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德之殊,垂光锡祚,舄奕繁衍,久而弥昌者,盖天人之理,必至之符。然生民以来,能济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夫禹之绩大矣,而其孙太康,乃坠厥绪。汤之烈盛矣,而其孙太甲,既立不明。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于文王,而大统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难于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于荒服,暨于幽厉,陵夷尽矣。及秦,以累世之智并天下,然二世而亡。汉定其乱,而诸吕七国之祸,相寻以起,建武中兴,然冲质以后,世故多矣。魏之患,天下为三。晋、宋之患,天下为南北。隋文始一海内,然传子而失。唐之治在于贞观、开元之际,而女祸世出,天宝以还,纲纪微矣。至于五代,盖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废兴之故甚矣。

宋兴,太祖皇帝为民去大残,致更生,兵不再试,而粤蜀吴楚五国之君,生致阙下,九州来同,复禹之迹。内辑师旅,而齐以节制;外卑藩服,而纳以绳墨。所以安百姓,御四夷,纲理万事之具,虽创始经营,而弥纶已悉。莫贵于为天子,莫富于有天下。而舍子传弟,为万世策,造邦受命之勤,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

太宗皇帝遹求厥宁,既定晋疆,钱俶自归,作则垂宪,克绍克类,保世靖民,丕丕之烈,为帝太宗,德未有高焉者也。

真宗皇帝继统遵业,以涵煦生养,蕃息齐民,以并容遍覆,扰服异类。盖自天宝之末,宇内板荡,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兵,犹闲人窥边,至于景德二百五十馀年,契丹始讲和好,德明亦受约束,而天下销锋灌燧,无鸡鸣犬吠之惊以迄于今。故于是时,遂封泰山,禅社首,荐告功德,以明示万世不祧之庙,所以为帝真宗。

仁宗皇帝宽仁慈恕,虚心纳谏,慎注措,谨规矩,早朝晏退,无一日之懈。在位日久,明于群臣之贤不肖忠邪,选用政事之臣,委任责成。然公听并观,以周知其情伪,其用舍之际,一稽于众,故任事者亦皆警惧,否辄罢免,世以谓得驭臣之体。春秋未高,援立有德,传付惟允,故传天下之日,不陈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其恺弟之行,足以附众者,非家施而人悦之也。积之以诚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亲,故弃群臣之日,天下闻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动歔欷。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繇然者,故皇祖之庙,为帝仁宗。

英宗皇帝聪明睿智,言动以礼,上帝眷相,天命所集,而称疾逊避,至于累月。自践东朝,渊默恭慎,无所言议施为,而天下传颂称说,德号彰闻。及正南面,勤劳庶政,每延见三事,省决万机,必谘询旧章,考求古义,闻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为。虽早遗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识大略,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庙,为帝英宗。

陛下神圣文武,可谓有不世出之姿;仁孝恭俭,可谓有君人之大德。悯自晚周、秦汉以来,世主率皆不能独见于众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袭卑近,因于世俗而已。于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绝之迹,修列先王法度之政,为其任在己,可谓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变易因循,号令必信,使海内观听,莫不奋起,群下遵职,以后为羞,可谓有能行之效。今斟酌损益,革弊兴坏,制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备,非因陋就寡,拘牵常见之世所能及也。继一祖四宗之绪,推而大之,可谓至矣。

盖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与赋役之政暴也。宋兴以来,所用者鞭朴之刑,然犹详审反复,至于缓故纵之诛,重误入之辟,盖未尝用一暴刑也;田或二十而税一,然岁时省察,数议宽减之宜,下蠲除之令,盖未尝加一暴赋也;民或老死不知力役,然犹忧怜恻怛,常谨复除之科,急擅兴之禁,盖未常兴一暴役也。所以附民者如此。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势或在于外戚,或在于近习,或在于大臣。宋兴以来,戚里宦臣,曰将曰相,未尝得以擅事也。所以谨其操柄者如此。而况辑师旅于内,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卑藩服于外,天下不得专尺土一民之力。其自处之势如此。至于畏天事神,仁民爱物之际,未尝有须臾懈也。其忧劳者又如此。盖不能附其民,而至于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乱也。民附于下,操柄谨于上,处势甚便,而加之以忧劳,此今之所以治安也。故人主之尊,意谕色授,而六服震动;言传号涣,而万里奔走。山岩窟穴之民,不待期会,而时输岁送以供其职者,惟恐在后;航浮索引之国,非有发召,而籯赍橐负以致其贽者,惟恐不及。西北之戎,投弓纵马,相与袨服而戏豫;东南之夷,正冠束衽,相与挟册而吟诵。至于六府顺叙,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内,含气之属,皆裕如也。盖远莫懿于三代,近莫盛于汉唐,然或三四世,或一二世,而天下之变不可胜道也,岂有若今五世六圣,百有二十馀年,自通邑大都至于荒陬海聚,无变容动色之虑萌于其心,无援桴击柝之戒接于其耳目。臣故曰生民以来,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窃观于《诗》,其在《风》《雅》,陈太王、王季、文王致王迹之所由,与武王之所以继代,而成王之兴,则美有《假乐》《凫》,戒有《公刘》《泂酌》。其所言者,盖农夫女工筑室治田,师旅祭祀饮尸受福,委曲之常务。至于《兔罝》之武夫,行修于隐,牛羊之牧人,爱及微物,无不称纪。所以论功德者,由小以及大,其详如此。后嗣所以昭先人之功,当世之臣子所以归美其上,非徒荐告鬼神、觉寤黎庶而已也。《书》称劝之以《九歌》俾勿坏,盖歌其善者,所以兴其向慕兴起之意,防其怠废难久之情,养之于听而成之于心。其于劝帝者之功美,昭法戒于将来,圣人之所以列之于经,垂为世教也。

今大宋祖宗,兴造功业,犹太王、王季、文王。陛下承之以德,犹武王、成王。而群臣之于考次论撰,列之简册,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戒者,阙而不图,此学士大夫之过也。盖周之德盛于文武,而《雅》《颂》之作皆在成王之世。今以时考之,则祖宗神灵固有待于陛下。臣诚不自揆,辄冒言其大体。至于寻类取称,本隐以之显,使莫不究悉,则今文学之臣,充于列位,惟陛下之所使。至若周之积仁累善,至成王、周公为最盛之时,而《泂酌》言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所以为成王之戒。盖履极盛之势,而动之以戒惧者,明之至,智之尽也。如此者,非周独然,唐虞至治之极也,其君臣相饬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则处至治之极,而保之以祗慎,唐虞之所同也。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广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则宋兴以来,全盛之时实在今日。陛下仰探皇天所以亲有德、飨有道之意,而奉之以寅畏,俯念一日二日万机之不可以不察,而处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实,日新岁益,闳远崇侈,循之无穷,至千万世永有法则,此陛下之素所蓄积。臣愚区区爱君之心,诚不自揆,欲以庶几诗人之义也,惟陛下之所择。

王遵岩曰:“体意虽出于封禅美新诸家,与韩柳进唐雅序等门户中来,然原本经训别出机轴,不为谀悦浅制,而忠荩进戒之义,昭然与先朝周雅比盛矣!真作者之法也。”
名言。

臣闻古者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使有九年之蓄。而制国用者,必于岁杪,盖量入而为出。国之所不可俭者,祭祀也。然不过用数之仂,则先王养财之意可知矣。盖用之有节,则天下虽贫,其富易致也。汉唐之始,天下之用常屈矣,文帝、太宗能用财有节,故公私有馀,所谓天下虽贫,其富易致也。用之无节,则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汉唐之盛时,天下之用常裕矣,武帝、明皇不能节以制度,故公私耗竭,所谓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

宋兴,承五代之敝,六圣相继,与民休息,故生齿既庶,而财用有馀。且以景德、皇祐、治平校之:景德户七百三十万,垦田一百七十万顷;皇祐户一千九十万,垦田二百二十五万顷;治平户一千二百九十万,垦田四百三十万顷。天下岁入,皇祐、治平皆一亿万以上,岁费亦一亿万以上。景德官一万馀员,皇祐二万馀员,治平并幕职,州县官三千三百馀员,总二万四千员。景德郊费六百万,皇祐一千二百万,治平一千三百万。以二者校之,官之众一倍于景德,郊之费亦一倍于景德。官之数不同如此,则皇祐、治平入官之门多于景德也。郊之费不同如此,则皇祐、治平用财之端,多于景德也。诚诏有司按寻载籍,而讲求其故,使官之数、入者之多门可考而知,郊之费、用财之多端可考而知。然后各议其可罢者罢之,可损者损之。使天下之入,如皇祐、治平之盛,而天下之用、官之数、郊之费皆同于景德,二者所省者盖半矣。则又以类而推之。天下之费,有约于旧而浮于今者,有约于今而浮于旧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约者必本其所以约之由而从之。如是而力行,以岁入一亿万以上计之,所省者十之一,则岁有馀财一万万。驯致不已,至于所省者十之三,则岁有馀财三万万。以三十年之通计之,当有馀财九亿万,可以为十五年之蓄。自古国家之富,未有及此也。

古者言九年之蓄者,计每岁之入存十之三耳,盖约而言之也。今臣之所陈,亦约而言之。今其数不能尽同,然要其大致,必不远也。前世于凋敝之时,犹能易贫而为富。今吾以全盛之势,用财有节,其所省者一,则吾之一也,其所省者二,则吾之二也。前世之所难,吾之所易,可不论而知也。

伏惟陛下冲静质约,天性自然。乘舆器服,尚方所造,未尝用一奇巧。嫔嫱左右,掖庭之间,位号多阙。躬履节俭,为天下先。所以忧悯元元,更张庶事之意,诚至恻怛,格于上下。其于明法度以养天下之财,又非陛下之所难也。臣诚不自揆,敢献其区区之愚,惟陛下裁择,取进止。〈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垂拱殿进呈。〉

似亦名言,惜也篇末措注,亦欠发明。

臣尝议今之兵,以谓西北之宜在择将帅,东南之备在益戍兵。臣之妄意,盖谓西北之兵已多,东南之兵不足也。待罪三班,修定陕西河东城堡之赏法,因得考于载籍。盖秦凤、鄜延、泾原、环庆、并代五路,嘉祐之间,城堡一百一十有二,熙宁二百一十有二,元丰二年二百七十有四。熙宁较于嘉祐为一倍,元丰较于嘉祐为再倍。而熙河城堡又三十有一。虽故有之城,始籍在于三班者,或在此数,然以再倍言之,新立之城固多矣。

夫将之于兵,犹弈之于棋。善弈者置棋虽疏,取数必多,得其要而已。故敌虽万变,途虽百出,而形势足以相援,攻守足以相赴,所保者必其地也。非特如此,所应者又合其变,故用力少而得筭多也。不善弈者,置棋虽密,取数必寡,不得其要而已。故敌有他变,途有他出,而形势不得相援,攻守不能相赴,所保者非必其地也。非特如此,所应者又不能合其变,故用力多而得筭少也。守边之臣,知其要者,所保者必其地,故立城不多,则兵不分,兵不分,则用士少,所应者又能合其变,故用力少而得筭多,犹之善弈也。不得其要者,所保非必其地,故立城必多,立城多,则兵分,兵分则用士众,所应者又不能合其变,故用力多而得筭少,犹之不善弈也。

昔张仁愿度河筑三受降城,相去各四百馀里,首尾相应,繇是朔方以安,减镇兵数万。此则能得其要,立城虽疏,所保者必其地也。仁愿之建三城,皆不为守备,曰:“寇至当并力出战,回顾望城,犹须斩之,何用守备?”自是突厥遂不敢度山,可谓所应者合其变也。

今五路新立之城,十数岁中,至于再倍,则兵安得不分?士安得不众?殆疆场之吏,谋利害者不得其要也。以弈棋况之,则立城不必多。臣言不为无据也。以他路况之,则北边之备胡,以遵誓约之故,数十年间,不增一城一堡,而不患戍守之不足,则立城不必多,又已事之明验也。臣以此窃意城多则兵分,故谓西北之兵已多,而殆恐守边之臣,未有称其任者也。今守边之臣,遇陛下之明,常受成筭以从事,又不敢不奉法令,幸可备驱策。然出万全之画,常诿于上,人臣之于职,苟简而已,固非体理之所当然。况繇其所保者未得其要,所应者未合其变,顾使西北之兵独多,而东南不足。

在陛下之时,方欲事无不当其理,官无不称其任,则因其旧而不变,必非圣意之所取也。夫公选天下之材,而属之以三军之任,以陛下之明,圣虑之绪馀,足以周此。臣历观世主,知人善任使,未有如宋兴太祖之用将英伟特出者也。故能拨唐季、五代数百年之乱,使天下大定,四夷轨道,可谓千岁以来不世出之盛美,非常材之君、拘牵常见者之所能及也。以陛下之聪明睿圣,有非常之大略,同符太祖。则能任天下之材以定乱,莫如太祖;能继太祖之志以经武,莫如陛下。臣诚不自揆,得太祖任将之一二,窃尝见于斯文,敢缮写以献。万分之一,或有以上当天心,使西北守边之臣,用众少而得筭多,不益兵而东南之备足,有助圣虑之纤芥,以终臣前日之议,惟陛下之所裁择。

贴黄:五路城堡,据逐次降下三班院窠名数目如此。窃恐系旧来城堡,自来属枢密院差遣,后来逐度方降到窠名,系三班院差人,所以逐度数目加多。若虽是旧来城堡,即五路二百七十馀城,亦是立城太多。

极为通达国体之言。

窃见接送高丽使副仪内一项,高丽国进奉使副,经过州军,送知州、通判土物,并无答谢书。候进奉使回日,依例估价,以系官生帛,就整数量加回答。检会熙宁六年高丽国进奉有使副,送明州知州、通判土物,共估钱二百贯以上九十九陌。熙宁五年及九年,有进奉使,无副使,送明州知州、通判土物,共估计价钱一百贯以上九十九陌。其土物,奉圣旨并依例令收,估价回答。臣今有愚见合具奏闻者,右谨具如前。

窃以高丽于蛮夷中为通于文学,颇有知识,可以德怀,难以力服也。故以隋之全盛,炀帝之世,大兵三出,天下骚然,而不能朝其君。及至唐室,以太宗之英武,李𪟝之善将,至于君臣皆东向,以身督战,而不能拔其一城,此臣之所谓难以力服也。宋兴,自建隆以来,其王王昭以降,六王继修贡职,使者相望。其中间厌于强虏,自天圣以后,始不能自通于中国。陛下即祚,声教四塞,其国闻风不敢宁息,不忌强胡之难,不虞大海之阻,效其土实,五岁三至,如东西州,唯恐在后。其所以致之者,不以兵威,此臣之所谓可以德怀也。陛下亦怜其万里惓惓,归心有德,收而抚之,恩礼甚厚。州郡当其道馀所出,迎芳燕饯,所以宣达陛下宠锡待遇之意,此守臣之职分也。其使者所历之州,贽其所有,以为好于邦域之臣。陛下加恩,皆许受之,而资以官用,为其酬币。其使一再至之间,许其如此,不为常制可也。今其使数来,邦域之臣受其贽遗,著于科条,以为常制,则臣窃有疑焉。

盖古者相聘,贽有圭璋,及其卒事,则皆还之,以明累财重之义。今蛮夷使来,邦域之臣与之相接,示之以轻财重礼之义,使知中国之所以为贵,此人事之所宜先,则当还其贽,如古之聘礼,此谊之所不可已也,又古之以贽见君者,国君于其臣则受之,非其臣则还之。今蛮夷向化,来献其方物,以致其为臣之义。天子受之,以明天下一尊,有臣而畜之之义,此不易之制也。邦域之臣与其使接,以非其臣之意还其贽,以明守礼而不敢逾,亦不易之制也。以此相属,以明天子之尊,中国之贵,所重者礼义所轻者货财,其于待遇蛮夷之道,未有当先于此者也。且彼贽其所有,以明州一州计之:知州、通判所受,为钱一二十万,受之者既于义未安,其使自明而西,以达京师,历者尚十馀州,当皆有贽。以彼之力度之,蛮夷小国,于其货财,恐未必有馀也。使其有亲附中国之心,而或忧于货财之不足,臣窃恐有伤中国之义,而非陛下所以畜之幸之之意也。

臣愚窃欲自今高丽使来,贽其所有以为好于邦域之臣者,许皆以诏旨还之。其资于官用以为酬币已有故事者,许皆以诏旨与之如故。惟陛下详择之。如可推行,愿更著于令。盖复其贽以及于恐其力之不足,厚其与以及于察其来之不易,所谓尚之以义,绥之以仁。中国之所以待蛮夷,未有可以易此者也。其国粗为有知,归相告语,必皆心服诚悦,慕义于无穷,此不论而可知也。

臣愚,非敢以是为廉,诚以拊接蛮夷,示之以轻财重礼之义,不可不先。庶几万分之一,无累于陛下以德怀远人之体。是以不敢不言,惟陛下裁择。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子固按:“古者三代及汉,兴令郡国,各举贤良者,以闻甚属古意,世之君相,未必举行而不可不闻。”此议予故录之。

臣闻三代之道,乡里有学。士之秀者,自乡升诸司徒,自司徒升诸学。大乐正论其秀者,升诸司马。司马论其贤者,以告于王。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论定然后官之者,郑康成云:谓使试守。任官然后爵之者,盖试守而能任其官,然后命之以位也。其取士之详如此。然此特于王畿之内,论其乡之秀士耳。故在《周礼》,则称乡老献贤能之书于王也。至于诸侯贡士,则有适、再适、三适之赏,黜爵削地之罚。而其法之详,莫得而考。此三代之事也。

汉兴,采董生之议,始令郡国举孝廉一人。其后,又以口为率,口百二十万至不满十万,自一岁至三岁,自六人至一人,察举各有差。至用丞相公孙弘、太常孔臧议,则又置太常博士弟子员。郡国县官有好文学、孝悌谨顺、出入无悖者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令诣太常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课试,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又请以治礼掌故,比二百石及百石吏,选择为左右内史、大行下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不足,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其郡国贡士、太常试选之法详矣。此汉之事也。

今陛下隆至德,昭大道,参天地,本人伦,兴学崇化,以风天下,唐虞用心,何以加此?然患今之学校,非先王教养之法;今之科举,非先王选士之制。圣意卓然,自三代以后,当途之君,未有能及此者也。臣以谓三代学校劝教之具,汉氏郡国太常察举之目,揆今之宜,理可参用。今州郡京师有学,同于三代,而教养选举非先王之法者,岂不以其遗素励之实行,课无用之空文,非陛下隆世教育人材之本意欤!诚令州县有好文学、厉名节、孝悌谨顺、出入学悖者所闻,令佐升诸州学,州谨察其可者上太学。以州大小为岁及人数之差,太学一岁,谨察其可者上礼部,礼部谨察其可者籍奏。自州学至礼部,皆取课试,通一艺以上,御试与否,取自圣裁。今既正三省诸寺之任,其都事主事掌故之属,旧品不卑,宜清其选,更用士人,以应古义。遂取礼部所选之士,中第或高第者,以次使试守,满再岁或三岁,选择以为州属及县令丞。即有秀才异等,皆以名闻,不拘此制。如此者谓之特举。其课试不用糊名誊录之法,使之通一艺以上者,非独采用汉制而已。《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亦以礼乐射御书数也。

如臣之议为可取者,其教养选用之意,愿降明诏以谕之。得人失士之效,当信赏罚以厉之。以陛下之所向,孰敢不虔于奉承?以陛下之至明,孰敢不公于考择?行之以渐,循之以久,如是而俗化不美,人材不盛,官守不修,政事不举者,未之闻也。其旧制科举,以习者既久,难一日废之,请且如故事。惟贡举疏数,一以特举为准,而入官试守选用之叙,皆出特举之中。至夫教化已洽、风俗既成之后,则一切罢之。如圣意以谓可行,其立法弥纶之详,愿诏有司而定议焉,取进止。〈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垂拱殿进呈。〉

入时事以后,措注须本古之所以得,与今之所以失参错论列,使朝廷开明,然后得按行之,而子固于此,往往亦似才识不称其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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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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