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富/部甲/篇七 论经价时价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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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篇六 论物价之析分 原富 部甲
篇七 论经价时价之不同
篇八 释庸 

都市民业不齐,而各业之中,功力之庸,与母财之息利,皆有常率。此其多寡饶俭之殊,由其群之有贫有富,其治之有进境有中立有退行,与其所治生业情形之互异。庸息如此,惟租亦然,系于民群之贫富与治化之进退矣。而其地势之远近夷险,与地方之丰瘠又主之。是故一时一地,庸租息常率者,生于理势之自然,非人意所能轻重者也。设有货物,其名价也,计本量委,以与是三者之常率相准。如是之价,谓之经价,亦曰平价。

案:古之均输平准常平诸法,所欲求而一之者,皆此所谓平价者也。如《汉书·食货志》载莽令诸司市,常以四时中月实定所掌,为物上中下之贾,各自用为其市平,毋拘它所。众民卖买物周民用而不雠者,均官有以考捡其实,以本贾取之,毋令折钱;物卬贵过平一钱,以平贾卖与民,氐贱减平,听自相市,以防贵庾者。其求平价之术,不知通三月之市价而取其平乎,抑会三物常率而为之也。惟其所谓本贾,则合三而成者耳。

物以经价交易,则售者之所得,适如其货之真值。真值非他,所以致是货入市之全费也。惟是市中常法,售货称及本者,多不赅售者之赢利而言。然使货售仅得本价,无常率通行之赢利,则其人固已折钱,所得者非经价矣。设彼移此业之母财以贷人,则必有应得之息利也。且此赢利,若人所有为而治生者,当其治办一货之时,诸工之饩廪,冗作之𫗦食,驼马之豆刍,不斥畜藏,无以事事,即其身家奉养之丰俭,亦逆计所应入之常利以为差,使货出祇如所谓本价者售之,是种种费,乌从出乎?故其交易为折钱,而不可以俗之所谓及本者为经价也。

故经价者,货物可售最廉之价。夫当市所售,劣于经价者有之。顾其事可暂为而不可久处,使其久处,则必有所牵率不得去者,否则不崇朝其业徙矣。故曰经价者,货物可售最廉之价也。

当市所售者曰时价。时价与经价异,或等或过或不及,视供与求相剂之间。物求售者谓之供,人欲得者谓之求。虽然,欲得虚愿,不可谓求也。褴褛之夫,毎怀狐白,贫寒之匄,亦望肥甘,此曰虚愿,不足致物。不足致物,则于物价无验。故有验之求,必愿力相副,能具经价,以分酬货之租庸若息利者,夫而后与供者之物有相剂之效。计学之事,不计无验之求也。

使供之数不及乎求之数,则将有力胜者,宁出过经之价,不使愿虚。供少求多,则求者竞,竞而时价优于经价矣。价如是者,谓之腾,腾之数,视供者所少之几何,与竞者愿力之大小。愿力等矣,则视其情之缓急。围城之内,饥谨之年,生事所资,仟佰往日,以供者有限而求者至多故也。

使供之数过乎求之数,以经价求者无多,而急售者众,求少供多,则供者竞,竞而时价劣于经价矣。价如是者,谓之跌。跌之数,视供者所过之几何,与竞者渴财之甚否,所储之坚脆,易腐败否,易失时否。设其兼之,跌尤无算,逐利折阅,或至破产荡然,大抵坐供过所求已耳。

使供之数适如乎求之数,则时价与经价平。求者以货之足供,无待过经之价而后能得;供者以销之甚易,亦无待于劣经之价而后可售。盖有供之竞,则势不能腾;有求之竞,则势不至跌,此懋迁之最为平善者也。然其境为都市所绝无,近似则有之矣,无少出入者,未尝见也。

案:《汉书·食货志》,国师公刘歆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雠,与欲得。所谓不雠,即供过求者;所谓欲得,即供不及求者。赞曰:“《易》称裒多益寡,称物平施。《书》云懋迁有无。周有泉府之官,而孟子亦非狗彘食人之食不知敛,野有饿莩而弗知发。故管氏之轻重,李悝之平籴,宏羊均输,寿昌常平,亦有从徕”云云,皆供求相剂之事。古人所为,皆欲使二竞相平而已。顾其事出于自然,设官斡之,强物情就己意,执不平以为平,则大乱之道也。用此知理财正辞,为礼家一大事。观古所设,则知其学所素讲者,汉氏以后,俗儒以其言利,动色相戒,不复知其为何学矣。

曰供求相剂者,谓任物自已,则二者常趋于平也。夫供求相等,有实事所绝无,而势之所趋,又常以相等为的。今夫供者之家,或以其地,或以其力,或以其财,而致资生之一物,利在使供之数常勿过求。求者之家,所利反此。今使供之数过求,则时价劣经价,而向者三物之中,必有一焉受其敝者矣。受其敝云者,其所得不能如其时其地通可得之常率也。使其在租,则有地者将改而他艺;使其在庸,则力作者将徙而他治;使其在息利,则斥母者将变而他事。是故时价劣经,而三物之一受敝,受敝则迁,迁则供者绌,供者绌而后与求者之不及相剂。供求相剂,则时价与经价趋平,自然之势也。又设反此,使供之数不及求,则时价优经价,而向者三物之中,必有一焉享其休者矣。享其休云者,其所得不止如其时其地通可得之常率也。使其在租,则地将更辟;使其在庸,则工将更集;使其在息利,则财将更出。是故时价优经,而三物之一享休,享休则徕,徕则供者众,供者众而后与求者之过相剂。供求相剂,则时价与经价趋平,又自然之势也。是故通而论之,物价如悬摆然,而经价者摆之中点。摆之摇也,时前时却,而地心之吸力,常使之终趋于中点而成静。物价之腾跌也,时低时昂,而供求之相剂,常使之终趋于经价以为平。观于悬摆,而物价之情可见矣。故曰任物自已,则供求自趋于平也。

惟供求之相剂,故力作懋迁之事,常准求以为供。通数岁而估之,视所销之多寡,以逆定一年之所出,毋使过求,致病其业。此发贮运筹者之常道也,物产之登成也。有事恒而所登之物产亦恒者,有事恒而所登之多寡至无恒者。譬诸农功,一国之中,数稔之际,扶犂把镰缘亩之手指相若,而禾稼酒浆油蒸果蓏之所出岁殊。织纴之业则不然,苟手籰足机之民数不变,将麻枲丝罽之𪟝,准去岁而可知。故农民之酌求为供也,最数岁之所出,稽平数而为之,顾当岁所收之实,往往有甚过甚不及者。故其供之于求也,亦或过焉,或不及焉,此时价之所为常变也。织者之业,事同则效同,其率求剂供易也,故其时价有微歧而无径庭,此夫人而知者矣。盖织业之变,视求者之数,而农业之变,视求者之数,又视天时之不齐。

时价之于经价,或优或劣,则成价三物,将必有享休受敝之家,此必至之验也。然而有轻重焉。以常法论,则在庸在息者常重,而在租者则轻也。使所纳之租,不任土物而为泉币,则任产物时价之腾跌何如,于彼无所出入也。独至任土作贡,则物之入市转售,自亦随时价为贵贱。故田主以田授农,其名租也,必最数稔、十数稔之所出,稽其平数而为之,未尝以当岁之时价而名之也。

价有低昂,其损益于庸与息者,甚于租矣。而二者之中,又时有所畸重,有时而专在息,有时而专在庸,供求不齐,在货者则归息,在工者则归庸,此易见者也。今如忽逢国恤,而黑呢大昂,西俗以缁元为丧服。黑呢常法在市者少,贾之前偫此货多者,得息自厚,而于织呢之工则无与也。市所欲得者,已成之货,非成货之工也。而缝纴之工,其庸乃贵,制为丧服,求之过供,又在工也。杂采缣缯,价皆大跌,业此之贾,坐以耗亏,供过乎求,此又在货。丧期六月,或至一年,织染诸工,庸以之薄,工之与货,皆不雠也。此以见价之低昂,变在庸息,或此或彼,视供求之不齐在工抑在货也。

前谓任物自已,则供求二者自剂于平,而物价常趋于经价,此犹水之归海,曲折赴此而后为平。公例大法,固如是也。然有时以人事偶尔之不齐,地势自然之有异,抑或政令约束之所为,每能使一时物价大过乎经,历数十百年而不变者,此又不可不知也。吾得次第言之。

货物入市,使有力而欲得者日多,则时价或大逾经价,彼斥财而殖此货者,必谨秘之。盖使举国而知其然,则措本与角逐者将众,始则供与求平而赢利薄,继且供过乎求而价减轻矣,此所以必秘其情也。使其市场距出货之乡甚远,则其情历年不泄者有之,用长享其厚实。然而往往甚难,而所得之厚实,亦不易久享也。

上之所言,商之秘也。商之秘,不若工之秘。工之秘,方之商之秘为难泄而易私。假有染工,得一新诀,设色佳而用料廉,因享厚利,使其谨之,则其利可资其终身,且可传之后叶。此其利而优者,乃其庸也,然以其斥本饬材,而后术有所附而施也,则往往谓之赢利矣。前之二事,皆起于人事之偶然,然方其用事,则物价不得趋平,有至于数年十数年之久者。

地有其土壤之性,其方所之居,而最宜于一产者。一国之地,情势与埒者无多,则供常劣于求,其利为所独擅。盖求之者竞,则其产之价过经,而地偏产狭,专之可数百年而未已。第其因既起于地,故此过经之利,其果必归于租。此如法兰西之葡萄田,往往一乡一邑之中,肥硗正同,荒辟亦等,其租乃大异焉。而作治之庸钱,母财之息利,又与其地之常率,无大异也。此其物价过经之故,则起于地利之自然。使其因不变,则其果与之俱不变矣。

案:含斯密成书以来,法国葡萄田地价大腾跃,每阏克至千磅以上矣。

国家许工商以辜榷之权,其效与商秘市情,工私方诀等。盖辜榷之家所以得利,在常使供不副求,供不副求,价乃逾经,而其业之庸息并进。故辜榷专市,其效与任物之竞者正反。任物之竞,是谓自由生业,生业自由,则供求相剂,物价不期自平,而定于最廉之经价。辜榷壅其所产,极于至昂之价而后售。自由生业,能竭供者之廉;辜榷懋迁,必尽求者之力。过前则供者不继,过后则求者莫徕。

他如工商各业之业联徒限,与凡立章程使相竞之家,有数而不得逾者,其事验皆与辜榷相若。盖皆欲业者无多,塞平均为竞之门,然后视求为供,常无使过,则价之逾经,历时可久,而其中之出力得庸,斥财得息者,皆可较常率而优也。是皆缘政令约束之不均,故其得利亦与政令约束之行废为终始也。

案:供求相剂之理,非必古人所不知,其发之精凿如此,则斯密氏所独到,此所谓旷古之虑也。盖当时格物之学,如夜方旦,斯密氏以所得于水学者通之理财,知物价趋经,犹水趋平,道在任其自已而已。顾任物为竞,则如纵众流以归大墟,非得其平不止。而辜榷之事,如水方在山,立之堤鄣,暂而得止,即以为平,去真远矣。考字书,辜者,鄣也;榷者,独木之梁。故壅利独享者,谓之辜榷,而孟子则譬之垄断,大抵皆沮抑不通义也。又,斯密氏谓事榷之事,能使求货者出最贵不可复加之价,而自由相竞,则物价最廉。以常法论之,其大例自不可易,然懋迁理赜,其效亦有不尽然者。今如荷兰之香业,则以辜榷而价逾经。中国之官盐,亦以辜榷而费数倍。然如邮政一事,则欧洲诸国,转赖辜榷而邮费大廉,国家岁赋,此为钜款。假使用民间信局,有必不能者矣。即自由为竞,物债转不能廉者,亦有之。如其业需母甚钜,则所贵逾多。英人最憎辜榷,故国中铁轨,亦听分行,然行者之儎,未闻因此而约。伦敦都市,候雇之马车几百万辆,然以车众而雇分,雇分而儎重,此又尽人之所知也。故近世计学家察图翼,设为市场内外竞之分。外竞者,争得市场也;内竞者,同场而竞也。谓外竞可,内竞不可。姑举之以备异闻,非定论也。

时价之于经价,时过时不及。然过经者,其势可久;不及经者,其势不可久也。盖亏折之事,人所不能。方其价不及经,三物之中必有受敝之家,受敝折阅势必迁业。迁之多寡,亦与所不及之数有比例,必待求足劝供,其迁始止。而求足劝供,则时价必过经价明矣。

逐利之工贾,常欲供不副求,以擅其利,则为之业联、徒限焉。业联云者,不使同业而贾者过定数也。徒限云者,不使同业而工者多新进也。此其利皆成于一时之私,故不能无后害。当其业之盛𣇭,勤力者固以此而多得庸,及其既衰,力得者亦坐是而大失利。盖其术既行,业皆有约,始也己不受人,终也人不己纳,因衰徙业,乃成至难,则作法自敝而已矣。虽然,利之事可久,害之事不可久,故受业联、徒限之益,而价常过经者,可数十、数百年,至于其敝极之不过尽业者之馀年而已,其子孙固可改也。改则各适时势,视求为供,以择其业矣。夫至子孙而犹受其业之敝者,必其国之政俗如埃及、如印度之非理而苛而后尔。二国之俗,凡民之业皆世守之,无论学业居位,辟土殖谷,作巧成器,通财鬻货之所为,皆子循父,不得睹异物而迁,迁则为犯教律之大者。夫如是虽世异时殊,数世被其毒焉可也。

案:斯密氏所讥埃、印二国之事,正中国所称三代之美俗。今中国以时会不同,幸而自变。彼高丽以区区国犹用之,然而其效可睹矣。夫因循守旧之风,固有其善,而自昧者用之,则治化坐以日偷,不徒不进而已。斯密氏之所发明,犹其小小者也。

此篇所论者,物有经价,而入市随时价之或低或昂,或久或暂,皆有可指之由。供求相剂,其大较也。顾经之价成,本于三物,故经之价变,又视三者而为差。而三者之差,则如篇首所云,视其群之有贫有富,其治化之有进境有中立有退行。故继此四篇,皆就吾思力之所及,以推明诸变相待之理。一辨力役之庸钱,视何因为消长?而此因之视本群贫富,与治化之进境中立退行者,其理何如?二辨母财之赢利,视何因为消长?而此因之视本群贫富,与治化之进境中立退行者,其理何如?三用力不同则受庸异,用母不同则赢利异。然而合全群之庸与赢而计之,则二者对观,常有一定之比例。而此比例之率,既视用财用力者情事之不同,又视其群制法行政之善否,独于前所为本群贫富,治化之进境中立退行,则若无所相待为变者。故吾又取此比例率所待为变之事,究切而言之。四辨租税所待以为变,与地产真值所待以为高下者,其事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