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斋集 (魏伯珪)/卷十四

卷十三 存斋集
卷之十四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十五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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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说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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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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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盖而扬扬得意,愚劣鄙俗之甚者也。闻其妻一言便悟,何其快活丈夫哉?闻善即悟,作圣之基也。御者可谓天下师也。

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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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能与御者同升诸公,可谓君子矣。然不能用仲尼何也?也,原是小器自满者,不能夺富贵势利科臼者也。故虽以夫子为贤,而元不知其道若是之大也。且其望洋之疑,不能无惠施之仰而吓者也。且景公只是御者之君,虽荐夫子,景公必不能用夫子矣。观于送女乐于,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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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让畔,悔悟自成,二君亦过人一等者哉!以如此姿质,争田相讼,私意之梏人性,果可畏也。

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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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士,乐毅为最不轻衒世,而得昭王,然后委质输心,能使昭王为知己而斩谗人,及惠王遣代,则无一言而奔。及欲使伐,则据义不从。观其答惠王书,义明情挚,决非时人所能窥其万一也。或曰:“不赴君召而奔他国,其义何如?”曰当时风习,互走列国。况本非之世臣,只感昭王知己之恩,尽瘁思报而已。太子不肖,不与我好,则是忘其祖父也,忘其社稷也,忘亲、忘社者,非吾君也。岂可自就斧锧于非吾君者哉?

书所谓“就死以伤先王之明”者,其义诚是矣。若但求宠利者,以,如入无人,其功名岂不大矣哉?犹且不为,其中所存可知也。若在以下,则嗣君召之,不奉诏而亡命,大不义也。即当闻命驰赴,谢还印绶爵封,退耕田庐,杜门谢客,口不言时事,心不记曩日,自同野人,以待天命可也。若然则祸自不及,义亦不愧矣。

甘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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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宜阳,君臣盟而后行,焉有君臣以盟相信者哉?设使成功取富贵,安保百年之盟不寒哉?三代以后之士不知道义,但矜才艺,专就宠利者,皆此类也。虽幸而免,特不死之盆城括而已。高祖功臣皆以权数相御,故分封之日,不得不盟,方其马血染口之际,君臣之心皆已先动,心动者,乌得无葅醢哉?

人有德、有行、有量、有才、有言、有容、有文,全备者圣人也,其次贤人也,其次善人也。只有容、有文,亦不为弃人。或者无一于是而自称人,谓之何哉?自称犹哿矣,人亦认之为人,异哉!

郭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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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隗自荐,格以君子之道,虽不可,然及俱至之后,荣宠富贵,皆出己上,而己则休休不与焉。甘为涓骨,而使生马得意,以报其主,坐享美食煖衣,同其成功之利,其亦非特死马头而已哉!若有猜宠妒利之心,自败败国罔极矣。比之战国倾危之士,其果贤矣哉?

廉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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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颇果以赵王为何如人矣?王苟不贤,虽吾用,人必无与成功。苟贤也,必直使人来迎,不当试观其可用也。犹且上马示可用,诚未知得君成功,只以善骑马哉?番番良士,膂力虽愆,其所以报君报国,自多有道。彼七十老翁披甲上马,何其陋哉?使者若不告以三矢,而竟归,必为郭开所磔死,考终而埋骨山,其亦幸哉!

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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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鄙夫也。荀卿犹干之以自废,是亦鄙夫徒也,使其视玳簪、珠履,诚如浮云,而自爱吾宝,彼黄歇者乌能有无于吾眼下哉?或曰:“之见,何哉?”曰圣贤何曾自干哉?觉后觉救斯民,是为己任,见可而进,不可而退。进退、言语岂悌明快,全是与人同之意也。观荀卿之书,都是不耐伎痒,奇辩自高,只是淳于公孙之假楦于圣贤者也。以前,皆以孟轲荀卿伯仲騈数,其为长夜宜哉!

四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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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儒之论四皓,多未满语。然自战国下及,举世之富贵功名,风驱波荡者,簸人心而摇人脚,盖无一男子开眼出头于尘埃𣹟洞者矣。独四人者同志相得,高歌放怀,俯视人间,不啻若蜗角,何其高哉!

及天下大定,略伸山眉,又闻太子动摇,乱兆将成,则不害一出爬着老人闲痒。遂使皇帝一见知悔溲冠之谬,储皇复安永奠磐石之宗。人狗马盟,渺乎其下风。若使迟留鹤禁,翩𦒘凤仪,晩年荣福,岂不胜于采采疗饥哉?不俟终日,复归云山,空使世人望商颜如鹏霄之寥廓,岂非翩翩快男儿哉?论人苟皆格之以,万古岂有全人哉?

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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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之不能无疑于亦当自知也。方锺离昧之归于也,即当握手叙旧,泪泣以道曰:“丈夫委质事君,君死国亡,不能俱死,逃遁以求全,岂不苟哉?吾非薄于旧也。皇帝不得已王我,其心则未尝一日忘我。我且匿君而舍之,实为祸囮。吾且不全,于君何有?是所谓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者也。君其图之。”彼者固壮士侠类,必愤耻自刭,哭而葬之以故旧之礼,善之善者也。若不死,善喩而送之南胡北越,亦可也。不然则执之以朝京师,告于帝曰:“彼各为其主,顾何罪乎?”高皇大度,亦应听许,是尤善矣。

不幸帝执而诛之,即收而葬之,为置守冢而去之,君臣之义、故旧之情,明白两全,而帝疑之心,亦当涣然矣。此之不思,受而舍之,虎而附翼,欲人勿疑,何其愚也?其终则我乃自刃之,故旧之谊安在哉?凡人不知道理,自矜智力,每怀如何若何之念者,鲜不及矣。苟识此道理,触类而长之,天下无难之事矣。

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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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房曰:“沛公天授。”万古无人识此。夫以吾君之子而天不与,则不能授不得继父。况匹夫而为天子者乎?沛公苟非天授,虽三杰辅之,不能得天子,彼人狗幸遇天授而助其力而已,安可自为功乎?营天下者不知此,故曹操伏皇后唐宗弑兄杀弟,太宗弑帝为功臣者。不知此,故葅醢,彭宠侯君集诛灭。其馀人主之猜杀不辜,人臣之矜功怨望,皆不知天授之理者也。若使韩信知此,必不请假王,必不待割而会固陵,又不当封王而据全矣。若尔则走狗不烹,王孙有后也。

殃莫大于贪天功,贪者天弃,故人诛至。子房有见于此,则三万户,于我何有?当匿迹下邳时,岂有吾必取侯王之心哉?若有其心,则黄石不授书,赤松不能从矣。为国报仇之心,非不切矣,而事之成败亦天也。心勿忘勿正,以听于天,君子事也。

及其遇天授而成吾志,则是亦天而已。始皇之不死于副车,天也;柏翳之覆宗于轵道,亦天也。天若不亡,又不授沛公子房之复仇,将柰何哉?即当怀冰枕戈,必有事焉,而为吾所当为,死而后已。不幸终不成,而天佑仇皇,至于二世三世,则遵海滨而处,不复西向,自靖以终,无愧吾心而已,吾于天何哉?

三代以后人君知天授者,昭烈太祖而已;人臣知天授者,丙吉诸葛孔明郭子仪韩世忠而已。冯异之不争功,郭泰之不危言,亦庶几矣!

苏秦陈涉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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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佩六相印,叹曰“若有二顷田,岂能致此”,是其初心,不堪贫贱,矢心图富贵,初不计道理之如何若何,但可以利吾则为之者也。是以说攻六国而富贵,吾则为之;说六国攻而富贵,吾则为之;说如张仪之诳吾父母之邦而富贵,吾则为此ㆍ其心苟利于己,虽弑逆为之者也。

陈涉辍耕,谓其耦曰:“富贵无相忘。”是以富贵自必者也。夫才志虽大,富贵安可必得?以必得为心者,皆无天者也,无天则无所不至。之起,岂有一分心以为暴必可诛,生民必可救哉?是其心但欲美食、锦衣、高堂、驷马者也,突起阡陌,数月之间,已有可夸之宫堂服御,已是小儿迷藏而召佣友周览,则是儿女隶卒之所为也。富贵不忘贫交,人道当然,何有于豫相约告哉?豫约不忘,是必忘之兆也,召观宫室,是必杀之本也。且当时阿房自在也,苟求宫室之美,斯岂非难为水之地欤!之所居虽美,特大于绳枢已,乌足有可夸者乎?当召佣而周示也,鷃腹已满,陇上之鸿,其大于燕雀无几矣。

韩信得一饭而喜,谢曰“厚报母”,是其心亦以富贵自必者也。竆厄之时,义气一般,诚不可忘,然天不与我富贵,则何以厚报哉?宁不惜丈夫一言哉?中心藏之,不言可也。彼漂母诚异人哉!见奇伟男子不遇时,投与一饭,岂有他日望报之心哉?正所谓“垂恩于不报之地,为吾所当为而已”者也,其怒诚是矣。

之材智,受知于宽大之君,言听计用,诛暴定乱,是男子事业,而有志者所欲为也,奚有于豢养富利哉?其拒蒯通,不曰“委质知己,情同骨肉”,而乃曰“推食食我”,是其平生专是不耐饥者也。其赌得富贵,专是激于晨炊者也。容貌风骨,必非庸人。少年乃以胯下辱之,则其中心所存,只是一盂饭,故发于外者可以胯矣。

苏秦只是无二顷田之心,故吴姬荆姝,非不多矣,而必通王后,以至车裂。陈涉只是夸示宫室之心,故竟杀无相忘之友,遂为庄贾之所杀。韩信只是厚报母之心,故竟身死族灭,若以漂母“岂望报”之心,为其所当为而已,则必不请假王,必不要君于固陵,必能请封留而保身令终矣。

汉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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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姿质,三代以下,鲜有及焉者。惜乎,犹未免战国馀习,而其臣只汉高之臣而已也!观其推食食韩信,只得为之君而已,之不得令终,亦以此也。任用三杰,殆无异同,而于萧何子房,未尝推食食之,盖不可也,亦不当也。君臣相得,情同骨肉,衣食自有常禄,何必推食解衣,然后方得其死力哉?自不可推食,况高于者哉?若使之徒闻帝推食待功臣,虽九聘十绘,将远去而不屑就也。彼则降一等,故就而委质,仅免推食,故或不免械系,或辟糓而仅免,彼得食而感激奔走者,宜其葅且醢也已。

周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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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夫告帝以军中不驰,帝按辔徐行,依然有三代君臣气象。贾谊逢此君而不见用,惜哉!至于景帝,终不能用而使亚夫呕死,君人之度,不及文帝,奚啻百层?若使申屠嘉景帝,必不免诛死矣。然则有君,然后方有臣矣。自古相得之难,果如是夫!

贾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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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旧臣,当列于朝。此辈何曾梦到三代之治哉?风俗侈靡,尚因战国之习,岂可以一朝徒法而止哉?诸侯强大,擅制已久,尤不可刻期裁抑也。帝若用,未知何以经纶耶?亦非可以一而措施也。须得旁招,列于庶位,然后可也,旧臣其肯束手退听耶?非明良知己,一体无间,不可得也,而观贾谊之书,无度时见可之义,有径情期必之意,傥文帝即柄用而宠异之,必不免祸矣。其病死长沙,亦云幸矣。盖其本心,非如君子行天理当然之道,使万物被泽之心,全是展才立功名之意。其言虽公,其意则私也,故遽为人痛哭流涕。少年一蹶而至于忧死,士其可以不闻道乎?

董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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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子生于战国之后,遽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之语,真不世出之豪杰哉!上有武帝之君而不得用,其亦天运使然也已。

公孙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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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弘布被,谈者以其诈而少之。然相万乘、专权宠,能知崇俭之可以取名,犹胜于顽贪无识竆心志之所欲者也。虽非正大君子,犹能顾畏名义,其比罔极小人,不啻异等。其为布被,亦非窦婴田蚡辈所及也,犹胜于南宋初称贤相者数辈侈床、帐饰、金玉座、爇沉香者矣。且开东阁,延接宾客,有宰相风,百倍胜于后世称以大臣体重,宾士寒暄之外,不敢出一言而退者矣。

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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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台一诏,大哉,王言!七十老人,自服愚惑,布告万民,明快如日月之更,分明是作圣姿质也。惜乎,初年廷臣无董仲舒等辈,而皆公孙以下人也!帝既无精一之学,而在下者皆怂恿其维危之心,帝安得不枉哉?若有不冠不见者十数辈,帝优为仲舒之君矣。

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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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服其非者,之徒也;自是矜愎者,之徒也。人能舍己自服,敌以上皆难之,况居万乘之尊者哉?文帝曰:“久不见贾生,朕不及矣。”武帝曰:“久不见汲黯,今又妄发。”此三代以后所未有之言也。若有三代之学,优作及之之圣矣。呜呼,大哉!方相府之檄召邓通也,自服承相之嗔而使申其法,是何如气象哉?每想像,不觉汗出沾背也。

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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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昌邑王,当时一心,与伊尹无异。若有一分擅权作威之心,廷臣必不服,天下必不服矣。送昌邑王归邸,泣涕道珍重,天地鬼神所共监临处也。观《汉书》本传,处事光明严正,无丝毫差隙,真大丈夫哉!惜乎,溺于少女之爱也!若不溺爱,虽凶恶,不敢萌其邪谋矣。且使父溺爱,亦其母导之也。苟不得贤妻,虽霍光终于亡家而已。此《家人》卦所以有“利女贞”之戒也。万古亡国亡家,孰不以妇人言哉?

昌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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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邑王即位才二十七日,诏节征发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悖义乖常,都是饮食游戏也。古今所乐乎富贵者,只是此事而已。虽稍称佼佼自处豪杰者,皆不免此,如昌邑者何讥之有?虽三家村长者,苟有此心,不能保其家,况士大夫以上为人上者哉?苟以饮食为心者,无非昌邑王者也,与墦间之乞,皆是也。蔡泽以持梁詑御者,亦饮食者,而非久辞退,则是饮食之人之佼佼者也。

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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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吉不言皇曾孙事,殆乐天者乎!苟充其操,便是有天下不与之量也。之不与无他,是量大故也。量小者以为不求则不得,而得之则为幸,故未得则希觊经营,矜伐衒沽,毕竟至于狼狈。丙吉初无是心,故心安知定,不越常分。皇曾孙不死,天也,吾何与焉?吾之富贵,命也,吾何干焉?不期不言而自不言,岂非量大者欤?量小者,以一盂饭饭人,不言则不胜心痒,其于为人何如哉?

周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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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曰:“安氏者,必。”其言果验。然托尺孤安危邦,惟心公无私者能之。观入北军而呼袒,迎代王而请间,皆不免为身谋之私,其成功,天也,幸也,非所优为也。虽然,帝之倚,盖以重厚少文也,之成功,亦以重厚少文也。若以之有私意,而轻薄多文,身且不保,乌能安社稷哉?然则轻薄之可畏可知也。人才轻薄,无所往而可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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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子不免杀死,以为宣帝之失刑,人皆讼冤。然四人气质皆婞直矜衒,是死道也。虽有才能,不得令终,宜矣。凡人无德而有才者,皆如此,智伯之类是也。婞直则失人,衒矜则丧我,人我俱亡,乌能免祸乎?盖观《汉书》列传,西汉风习,大槩如此。故等数人外,鲜有考终者,其理诚然矣。圣人之德,以恭让为基,岂欺我哉?

匡衡翟方进张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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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以儒术至三公者多矣。火之馀,儒士辈为一经专门之学,傅会其义,以文谈论,见经书,以仁义礼让为教,遂以逊懦愿恪为儒术,至于张禹孔光而极焉。遂以汉室王莽,正所谓“学仁义而差,至于无父无君”者也。

夫圣人之道,以温恭为德之基,观于以下至仲尼之德,可知也。所谓温恭、慈良、逊让、和顺,皆似至柔为度,而其所以治心为学,则主静而守一。静则不挠,一则无间。是以其为道,莫刚焉。周公所谓直方大,武王之无竞,孔子所谓刚、毅,曾子之自反缩,孟子之至大至刚,子思之强哉矫,皆是物也。

至柔而莫刚即《诗》所谓“柔嘉柔则”也。彼儒之柔,何曾有嘉柔可则者乎?皆是周子所谓柔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者也。末之儒三恶俱焉,儒术之罔者也。自此又污而降,则为曲儒、为腐儒、为迂儒。遂至于人八娼、九儒、十丐之称而极焉。呜呼,是岂儒之罪哉!

扬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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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禹孔光而能文章者也。然《长扬》、《羽猎》之文章,反不如之无作也。不耐文章之技痒,有所谓《太玄》者、《法言》者,万言中一得,或不无可取,其心则专是巧言令色、掠名贪生、无廉没耻者也。《法言》卒章,虽不美王莾必不至收杀。专为欲迁久次,浑忘,自陷于之徒者也。未知腊日椒酒,果合于《太玄》何章之义欤?但王莽有天数,数世传国如曺丕,后之赞者,必有如许荀彧为纯臣,而以《法言》计数于道统者矣,可胜痛哉!

龚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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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谓西汉不尚名节,未之察也。自武帝表章六经之后,儒士开口便说《春秋》、《论语》,引义论事,其所以淑人心而扶世道者,亦自不少。故及其亡也,能守节死义如两辈者多,盖东汉之所未有也。

然则东汉之所尚名节,而未闻有两之死者何也?盖东汉之士,激扬太露,延誉趍声,客气用事,真元尽散。及其钩祸,风摧霆拉,更无生意。虽两家子孙,无守死善道之心,固其宜也。西汉则大朴犹存,风俗酝藉,淳气未漓,此其所以两辈视死如归,遗民未忍忘,以致光武之中兴者,理所必然也。

东汉之末,何曾有一人讴歌思者也。且高祖干戈甫定而祀孔子,因心自然,而无一分为人尚文之意。其见四皓则发叹而舍爱子,文帝以弄臣受承相之嗔,武帝十八岁擢董仲舒对策,许汲黯为社稷臣,知霍光金日䃅小心谨慎,昭帝十四岁不疑大将军,宣帝久任循吏,元帝成帝皆知尊师,皆出于天性,不少矫饰,便是三代遗风。

至于东汉光武少时“执金吾”、“阴丽华”一言,已是下高祖一层,其所以待严陵者,虽足美矣,而气象太露。明帝临雍拜老,而不无观美循文之习,是以党锢诸贤,大抵多浮藻耀名之俗,两汉优劣,槪可见矣。班固《西都赋》曰“流大汉之恺悌”,可谓善言矣。东汉则于恺悌有小逊焉。

心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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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心不正者,必皆歪转。其体大者尤甚。其初绳墨以为柱楹,负大梁植刻础,庋栋以四维之,楣栏以旁格之,上压以瓦〈𤭁〉万斤之重,虽欲歪转,势不可得。若欲一时用力绞转,虽不可施其力者矣。

然其心不正者,渐以自转,近而三十年,远而五六十年之间,偝其督绳,戾其界墨,易其正面,竟就歪邪。盖积分于丝微毫忽,蓄势于瞬息时日,拶之以不歪不止之心,得力于似然不然之地,人欲察之而不见,伺之而不觉。及其楣坏梁坼而后视之,则南北改面矣。

若使顿然欹邪于斤斲构合之日,易以好材,不待公论而可能也。见欺于初,而不觉于渐,竟致大厦之倾覆。若早卞其心,岂有此祸乎?或曰:“木心在中,何以卞之?”曰:心不正者,皮理不直,枝条偏茂,𦘺理虚轻,体干艰曲,匠石则知之矣。

光武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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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兄弟英迈,则𬙂胜于弟者也,但英气太露,故为更始所杀,是以成大事者,必厚重弘毅,而后业可成,而身可保也,明矣。更始之杀𬙂,畏其逼己,然逼成于所不畏,𬙂之见杀,亦无天命故也,帝王富贵,果可以私意图之欤?

新市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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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市平林诸将,贪懦弱而立更始,此辈苟有男子之心,与其屈服听命于懦弱,何如意气相得于英明之主,而定天下立功名哉?只欲恣行偸掠,饱吃饭饫啖肉者也。世之但志于肉食而已者,皆是未起兵之新市平林贼也。

光武入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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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虽败走,岂无一军卒可以使令哉?冯异抱薪,邓禹爇火,光武对灶燎衣,非特与士卒同甘苦之意,而其心便与大舜耕渔,若将终身之意一般也。途傍一间空舍,可谓明良庆会也。有无限好意味,无限好气象,无限好力量,他日庑下迎客,闭王门关,是一心也。鄙措大得蹇驴小奚,已耻自结袜。公孙述陛戟见故友,乌得免乎?

冯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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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屏坐大树下,非是不喜功名也,是真有欲于功名者也。吾若真有功,不伐不争,功自归我。若无功而伐且争,非特丧功,亦必取祸。知其然也,屏坐树下,则实有之功、不伐之名,愿属之人心。一举三善,所得顾不大矣乎?

矜伐则取嫉而丧功亡身者,十之八九。有功不伐,而终不显者,万古无有,而人皆不悟,皆由量小故也。量小者见,已不胜其大,故不能不伐;量大者自视歉然,而责己愈厚,故非惟不伐,亦自忘之矣。若使韩信辈知此义,宁为葅醢哉?惜乎!

隗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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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专意东方,而称臣公孙述,亦平林将立更始之心也。不欲臣于胜我者,猜心也;宁服于轻视者,自恣意也。且小不如意,则叛走之心也,以且叛而臣人,宁有善终之理?以猜心而图事,宁有幸成之理乎?

马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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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之受知固大矣,功名亦成矣,七十老翁,上马而示用,添足于画蛇。遂败其终,惜哉!当时宿将亦多可用者矣,虽帝有命,即当辞曰“臣犬马之齿已老矣”,获死牖下,归骨楸荫幸矣。何必以马革裹尸然后为大丈夫?是不胜心痒者也。

自荐冲冒鸢堕之瘴,而归载薏苡,抑又何心?死于炎瘴,裹以马革,诚得其愿,饵薏是果充其类者欤?且诚使载珠犀,只可谓矍铄翁殡殓资也,帝何恶焉?况之不作贼,帝固熟知矣,待入朝而清问可也,若先死,勿问可也。何至取其印绶,竟使迎笑之客,不得以礼入地欤?文叔岂误耶!

班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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瘐死,非其罪也。固未尝以儒学标名,特以《汉书》有文章称,然观《幽通赋》,铺叙大体,激仰之言,而其所谓“神先心而定命,命随行而消息。朝贞观而夕化,犹谖己而遗形,物有欲而不取,亦有恶而不避”数句,是一篇大旨,而自战国以下诸人所不能窥者也。奚可少覰以文章之士哉?若羽镞于圣门,优于陞堂必矣。

况“神先心定命,命随行消息”之义,诸贤未作之前,无一人识得者,诚是善读《孟子》不立岩墙章者也。犹未免桎梏死何也?呜呼,窦氏之门亦岩墙也!犹且立焉,岂行不逮知而未透名利关,不觉命随而消者欤!

张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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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为文章,亦能之矣。然必欲压倒班孟坚,岂非见不到者邪,孟坚《两都》、《幽通》三篇,是极到之文,更不可拟作。也乃以《二京》、《思玄》拟之,非愚则妄也。佳冶女自矜妖艶,见西施,不量其不可及而欲效嚬,可谓无目者也。

是忮心蔽其天明,不能与人善故也。毕竟狼狈,固其所也。《思玄》之乱曰“俟河之清徒离忧”,是之本心也。凡人为其义理所当为而已,苟有一分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之念,义理之心自挠,苟且之念自长。比之“喧己遗形”,奚啻天壤?

严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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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之义,天赋之彝则也,然必君臣德合,知己相得,然后方可言彝则之义也。是以自周家十乱以上,可以与焉。自周宣诸臣以后,虽英主贤臣,皆有歉于义者也。君以功业而用其材,臣以才能而食其禄,外托君臣之义,而其心则不相知,故有时而睽,是焉足以论彝则哉?

至于君以爵禄而御其势,臣以富贵而怀其惠而已,则所谓“义合”,尚云苟矣,何有于天彝哉?三代以下人臣,无论贤不肖,开口便说君恩罔极者,皆自欺欺天而颡有泚者也。是以唯利是视,而弑逆出于其中也。子陵光武,同学相好,光武之心,子陵知之,子陵之心,光武犹有所未尽知,而子陵禀性亢洁,平日不能无轻侮文叔之态者也。光武所谓“狂奴旧态”,盖其本色也。

邓禹之说光武也,便当曰“逆臣滔天,宗社为烬,明公以帝室之胄,举义一号,天下孰不响应?匡复高皇之旧物,拯济生民于涂炭,此其时也云”,而乃曰“愿效尺寸,垂功名于竹帛”。是则虽非帝胄之兴复,亦当从之。虽使王莽可佐而享富贵垂功名,未必不为也。全是私己,奚有于天彝哉?况其下四七哉?

子陵之志则堂高数仞,食前方丈,于我何有哉?为此而栉沐风雨,驱驰矢石,不啻不屑而已。况委质献身,以旧日之刘文叔为父,今日之阴丽华为母,以谏议大夫,行号唱于洛桥青云,与侯君房辈随行逐队,而䩄然对人言曰“圣恩罔极”,宁死不忍为也?

又况狂奴旧态或发,汲长孺一言,则皇帝陛下必怒收新息侯印绶者哉!桐滩鲜鱼,春山芳菜,足以充饥,肌肤玉洁,何必万户肉食,可以养吾哉?况百年光阴,邓禹冯异大暮同归,所谓“竹帛功名”,仅比人狗,而富春青山壁立宇宙,七里鸣滩,风清万古者哉?万古心非吕尧君民之志,而但为富贵功名,推戴同列,而自称君臣之义,输其死生之命者,皆之幸成者也。

党锢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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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党人,论者皆以为激扬大过,意气相尚,自婴世祸,言则是矣,而一时辈出,志气相合,慷慨激昂,互相标致,势所必有,若格之以仁义中正之学,则诚有所不足者。然钩祸未必专以是自取也。白马清流,岂为之事而取祸欤?时奸党,以君实之忠厚而为祸首,南宋伪学,以朱子之真儒而为党魁,岂皆自取欤?夫以为君,虽仲尼生于其时,亦不免三千人朋党之祸矣。

然则鲁定胜于诸君欤?曰否。春秋风俗,以礼待游士相尚,且士周流列国,不可则去,彼小人同朝者,无争权积猜之嫌故也。且天使夫子开万古之长夜,臧氏之子,焉能使其君网打哉?且定公使摄相事,哀公问九经,而自服其固,昏君何尝有是哉?然则历代党祸,皆天也,非人也。

盖尝观天道,庶物之中真一而伪万,庶事之中成一而毁万,三百日中六气晴和,未满十日。四万年来天下全治,只有四凶放殛后八十许年,有扈作乱以后,至今无治日。是何大哉之天,易乖而难全,多乱而少治也?党锢诸人,其为君子则明矣,而天乃鱼打而草薙之,岂天亦而已耶?

《记》曰“人者天地之心”,为此言者,其知道乎!夫天地,人之腔壳也;二气,人之七情也。天地之有人,人之有心也。人以心而主张七情,然后七情中节而德行成;天以人而裁成二气,然后二气燮和而造化行。人亡其心,则狂妄昏愚;天丧其心,则疾威悖常。为天心之主翁者,又是立极之皇王也,自亡其心,则天心之主翁亡矣。彼苍茫之虚腔浮壳,乌能分别善恶而祸福之哉?

钩党君子欲以理义开导主翁,为天地立心,而天乃瞢瞢不少省悟,天果自为也。君子于何哉?人苟自正其心,敬以不失,则吾方寸之脏,便是九万里之心也。况居之位,体精一之功者乎?世主不克念此,既以自败,遂以败天,呜呼痛哉!天若悔祸,宁不笃佑君子,俾唤惺其主翁乎?呜呼惜哉!诸君子既未尽诚正之工,则其为天地之心少欠精一,而是亦为天地立心之徒也。天既自暴自弃,自亡其心而不自哀,吾于彼何哉?吾即求吾尽其心,使彼位焉而已矣。

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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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无友而有党,君子有友而无党。然小人党愈多而愈得意,君子恒祸于党,何也?居上者每喜承奉,而小人逢迎媚悦,故人君以为爱己也。爱己者多而益悦,不自觉其党之滔天也。君子每进逆耳之言,故人君其初则惮之。惮之久,则以为讦己也,以为慢己也。且忍而容之,及见其友多,则恐左箴右规,使我不能得为君之乐也。意怠眉攒之际,小人乘之以朋党之说,则如火欲发而遇燥薪,恍然大觉,以为此辈果朋党而讥议我,艴然大怒,以为此辈果朋党,而使我不得竆心志之所乐。

宿愠决机,谗言转丸,李膺果为大不道,司马光奸邪,果不可不辨,中夫子果是浮薄徒领袖矣。时君自为国贼之血党,则君子非其党也,杀之锢之,固其所也。虽爱君如父,何处分明其我不党哉?君子之斥小人也,虽知小人之朋党,而犹执言见罪,不逆将来。不当以党一字,一并混打,不分首从,俱焚玉石,故常宽而有容。小人之祸君子,则恐天地间有清明种子,不得使世界为长夜,故鬼魅之外,皆为可杀。苟见无须而误死者,尤以为大快,故虽血山河而燹日月,有所不顾也。

论者遂以是相戒,必欲使人类皆为蝇为狗,饱食于痈痔,乐生于蛆窟。不然则必欲使斯人含口结舌,避影匿迹,苟全性命。噫!彼蝇狗在所不论,幸以万物之灵,性、形,而畏首缩尾,遇同心而呑兰不吐,弃童蒙而初筮不告,涔涔待尽于麋鹿之壑。谁忍为此,谁忍为此?此我朱子所以朋友竞劝谢遣学徒,而终不忍为者也。我则但求仰不愧俯不怍而已,其如天何哉?夫子盖曰:“知我者,其惟天乎!”天果知夫子欤,天果知夫子欤?观贤人会而德星聚,则东汉君子,天亦知之云。

李膺范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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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裁标致,过于亢爽者也,观以其容接为登龙门,可知也,吾夫子岂不盛哉?未闻以三千人为登龙门也,时人风彩,大抵如此,少包容之量,多自好之意,是固取祸之道也。惜乎,不逮于门得与升堂之列也!

郭泰徐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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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危言核论,故免于祸诚是矣。然不必有意于免世祸,而不为危核也。盖诸贤中德量最优,故自不为也。为人,休休焉与人为善,绝无忮心。苟得时立朝,亦举此而措之耳,澄清天下,岂下于哉?徐稺便是隐士高蹈者也,高士之称,百世之下,令人洒然。以鸡絮千里,赴哭黄太尉,便当感泪倾泉。何等心怀,何等感慨?

蔡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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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为,只是文士,佼佼于鸿都门下者也。丈夫之泪,只当下于知己之死,若恋恋于一盂饭赐颜色,鄙夫而已。董卓之为贼臣,妇孺所共知也。乃为之悲泣,若使成事,必俛首服事,设令幸而老于郿坞一生衣食不患不足,果何如人哉?

祢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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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狂士也,矜负太过,不能为人下者也,轻狷太甚,不能为人上者也。若肯许崇奖,误风俗败士习不少。若君子在上,召而教之,不改则归之田野,以终其天年而已。若挟才怨望,则放之四裔,亦可者也。

至于曹操明知其不为用,而必召见,何为哉?既至则一见,而退之可也,必欲辱之,尤不可。必送之刘表黄祖,使之死然后快于心,其亦斗筲哉!李白曰“魏帝蚁观一祢衡”,非知言也。若蚁观,不必辱之,不必送之死矣。盖鹤观祢衡,而不耐其清趣者也,心知不屑狐鼠行事故也。

方欺人孤寡,白昼穿窬,而荀彧陈群辈趋承风旨,奔走死生于其庭,观之若狗彘。故稠人广座中,裸体换衣以挝鼓,以示人间亦有不大承相者。第想好穿岑牟衣,铤旋入破,方将击打《渔阳椮》,何等豪气哉?满廷群臣,宁不愧死乎?然祢衡,君子不为。

诸葛亮庞统徐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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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纷纭,苟具双目两耳者,皆奔投拭刺,售一言,赌一职,而独等三人,惠好相知,躬耕待时,非啻高人一等而已。则犹不耐心痒,先出求沽。也可矣,犹不能自重。独孔明坚守,若将终身之意。若非先主三顾,枯死畎畒而不悔矣。

曹操非特篡逆,其奸贼之状,决非丈夫忍可对面者,孙权专以自谋者也,有男子志气,独刘豫州一人而已。岂意斯人自枉于空山风雪?赤心精意,三度愈勤,二十七岁躬耕措大,舍业陇亩,许以驱驰,非有一分竹帛功名将相富贵之念,只为知己,不敢有吾身而已。

追想当时纶巾羽扇,载后车入玄德幕府,百世之下,心神散朗,卧筹幄以草堂,从战伐以春睡。当此之时,七尺形骸,只是刘豫州肢脚而已,意中何曾有诸葛亮一身哉?柰何皇天不吊,大耳君王从香火之兄弟,六尺遗孤无太甲之允德,非不知汉室之不可复,贼曹之不可灭。不忍坐以待尽,自矢死于尽瘁,六出祁山,何尝有必胜之念哉?但为我所为而已。

事烦食少,吾所甘心,畏我如虎,天也柰何?及至星落营前,瞑目无愧,昭烈皇帝诸葛亮卒于征军中,通古今真死节、真死义之一男子也。陈寿者乃以制胜论长短,茅坤者乃以为入先主牢笼,甚至毛宗纲者乃以不作逆贼赞其美。此辈即屈灵均所谓“羌内恕己而量人”者也,何足责哉?但司马公书曰“诸葛亮入寇”,何其埋殁孔明若是甚也?士之遇知己于生死,若是难也,孔明安得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每读《出师表》至“临表涕泣不知所云”,未尝不泪下沾纸也。

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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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主之不取荆州,谈者皆惜恨。但景升之生也,许之以帝室同宗,而我即托身无疑忌。及宛其死矣,挤其孤而入处其室,宁羇旅以终,不可为也。至于刘璋,则素无情分,况其父焉亦贼也。我则乘势取之,待以不死,在为大德,在我为无伤。但程子之言异于是,未知如何?三代圣王以后为君而不与焉者,独先主一人而已,观于征可知也。

夫香火结兄弟,一时意气事也。不为世故所败,百年如约,万古只数一二。况定分以君臣之后哉?即位才三年,庶事草创,况以黄屋八珍,暇豫于髀肉皆消之馀?苟有一分乐乎为君之心,必不记香火事矣。一年之内,两弟俱死,昼寤神伤,无中之皇帝,夜寐魂惊,有涿郡之布衣。宁忍托辞以社稷为重,与黄须仇儿结为新兄弟,而忘人于九原,享福于万乘哉?以不反兵之义,杖钺称戈,南浮江汉而下,以伐东吴之杀吾弟者,幸而有成,则吾弟之灵也。不幸不成,我则不以独生为生,形留黄屋,魂往夜台可也。

孔明有见于此,故不强谏而任其自为。孔明此时腐心伤神,奚啻减却十年寿哉?及败报至则乃曰:“法孝直若在,不使吾君有此行。”其痛怛懊恨刻骨剜心,殆将天哭鬼泣矣。万古无人识到先主、孔明此意,有多少论说,知人果未易哉?且孔明生死始终,是大舜“若将终身,若固有之”,三仁自靖,得仁也。昭烈皇帝与此人为知己,其有天下不与焉者亦明矣。细观先主行事,可知无见利忘义心。后人欲以小议论评此两人,诚不自量也。

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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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奇才也,而六出无功。孔明既殁之后,天时人事,只当修好,以安边民,静以待天而已。姜维乃九伐中原,其心何曾以贼不两立之义,矢复旧物哉?只是负才自矜,侥幸希觊,要多于前人者也。孔明之六出,行之以所当为,便有“生道杀人”之义,故国犹不瘁。之九伐,期必于万一之幸,驱民以自逞,数千里罢氓,何以堪命哉?凡人臣以此心从事者,无守节死义之心,之降固其所也。说者或以为欲有为而降,不知之论也。

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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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后主答曹丕言,愚𫘤罔极者也。然而为太子时,与丞相无隙,乐毅以下凡父王贤臣,皆与太子有隙。先主殁后,依顾命委任,倂不废丞相所保任诸贒能。从孔明姜维以讨贼,而不从中遥制,是其贒于惠王以下至诸君,诚不可同年而语矣。以下诸庸君,必放杀顾命大臣,又不能从其言以讨贼者,皆不如后主者也,不如后主,其将曰“木石”而已乎?天乃以如是昏𫘤,世世生出于天王家,顾何心哉?

邓艾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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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才胜德者也。其谋非出于为国家、统天下之诚心,只为一己功名计。以老将,有莫我能之心;以锐气,有人莫如之意。彼此不相心服,而但以吾自当之私心,同受莫大之任,方其受脤出祖之际,矜伐之色,已露于眉宇,故识者知其必不返也。未必识者之知人,二子自往以不返者也。

且为国擅制,成兼人之勋者,必君臣知己,托骨肉之情,而后保其终。君只以成功而用其材,臣只以功名而效其能者,功愈大而祸愈烈,身且不保,何有于功名哉?是以古之君子,非致敬尽礼至诚相待,则不致其身,宁功无成名未遂而不顾也,非鄙夫辈所可企及也。

或曰:“致敬尽礼之君,既不可得,而君子必待而后进,故万古道不行、治不成,岂不可惜哉?枉尺直寻而利者,天下岂无哉?君子之胶柱甚矣。”

曰:济世之心,岂不切哉?尺枉者万无寻直之理,故不为也。设令寻可直,乌不为也?非徒寻不可直,其所谓尺亦枉而折矣,安能直物哉?此义惟知天知命者知之,细人安能与议哉?

诸葛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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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当乱世,择君从事,愿立功名,岂不美哉?若苟非先主三顾,终于陇亩,而名无称焉,才不施于世矣,岂不固哉?自至今三千年,三顾草庐,只有先主一人,士若必待而出,三千年无一士之出世也,乌乎可哉?”

曰:之功名,君子不为也。若先主不来,终于陇畒,吾何悔哉?夫有求于人者也。有求于人者,不得伸

其己,不得伸其己,而惟爵禄之从,只是衣食之人也。不得伸其己,辱莫甚焉,衣食于我何有焉?况不得伸之极,必热中,热中之极,必无所不至,何必食五鼎,然后不饥死哉?

且子以为三千年来有士之出世者乎?皆衣食之徒,苟焉充其饥渴而已,何尝有成都桑八百株之大丈夫哉?自以后至今四千年,无一士之出世。子不此之忧,而顾乃以辈不出为念哉?士虽不出,而世间不患无饮食之人,子何忧乎哉?《易》曰:“童蒙求我,非我求童蒙。”君子道也。人能知无求之可以人,庶几矣。

杜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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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后世名至于沉碑,诚夸哉!君子笑之宜矣。然其视鄙夫之醉生于目前之膏粱,不念身后之芳名者,绝等矣。人生天地间,得时展才,成大勋业,辉映竹帛,勒铭金石,传之万古,何等好男子哉?细人初无是心,都不如手头之一金也。之儒术,已不草木亡者,况兼以平功哉?虽不夸亦不埋没,自伙大若是,则志亦陋矣。若闻圣贤大业,必无此陋矣。

建安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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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之衰,自七子始,其为诗文,轻虚浮薄,大体以悲哀为主,华丽而无实,怂恿以荡人,遂为三国五胡五代之乱。文章之关于世运,盖如此矣。诗至而莫盛,然始终三百年,诗律都是歆艶富贵,悲怨贫贱,称叹侠少,风咏闺情而已,虽多而善,何有于世道哉?是以许多名诗者,无全人美材,其有德行,又百之一,道不明之害,果如是矣。

文章家,之兴,如道学之有。盖退之主张圣道,子美忠爱君国,故发为诗文,皆有实义,自超诸子。其馀人苟经先圣删定,非特三千取三百而已。夫文者,道之英华也,写其事迹,而为文;道其情思,而为诗。彼文士辈,乃以文章为别物,乃曰“吾文于道,近乎,否乎”,又曰“吾将以是求道”,又曰“文者贯道之器也”。呜呼,庄周所谓“其于道犹醯鸡”者,其此辈之谓乎!文章之衰,在西汉枚乘父子及邹阳辈始之,而盛于建安七子,则其为世祸,甚于洪水滔天矣。

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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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手剑其君,凶人之罔极者。帝乃以为恩,纳其女为太子妃以酬之,是但知杀彼以成吾之为大利,而独不念凶逆之种,必不能顺于夫、孝于舅姑,则是其心苟可以得皇帝而乐吾一身,虽命进贾充成济于其父兄,亦为之者也。如此顽冥愚𫘤,而生子二十馀,宜其无一人也。使此人享二十年为君之乐,而召致五胡腥膻,我碧、清,陆沈百年,天独何心哉?

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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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君子,矜饬名义,激扬太过。及党祸板荡之后,人心潜沮消烂,无笃实守道之意,有任放保身之心。遂为晋室清谈放达,势所自然也。其祸甚于洪水,而人不觉察也。桓温王敦躬行放弑,称兵犯阙,肆然无畏,迫夺其君,万古篡逆之尤者也。桓玄则至于据位改元,亦无一分羞畏之念,亦古今所无也。然而其时士大夫皆恬不以为怪。谈论之间,称桓公王大将军桓南郡,无少贬责之辞,槪多歆艶之言,可谓三纲沦、九法斁矣。

事成,王导谢安亦当为“长乐老”,必无殉节死义之举也。是以凌迟至于五代,朝夕易君而不知耻,孰谓放达之祸至于此极欤?后之人覆辙在前,而犹欲以任放自高,子瞻乃至曰“何日打破这敬字乎”,此其所以驯致靖康之祸者也。

祖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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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击楫渡江,誓复中原,其志可尚也。然见其闻荒鸡而起舞,则非吉人也。天下将乱,夜半鸡鸣,仁人志士便当忧叹慨惋,及其乱作,吾苟有材智可以有为,则起而应变,为其所当为而已。功名之耀世垂后,自有之事,吾何与焉?

则不耐心痒,喜天下有变,而至于中夜起舞。是其心非专于为王室、为世道也,只是一身功名之私心也。私心至于起舞,则私胜者也,私胜者必猜人妒功,不能集众善,猜妒而不能集善者,乌能成大功哉?虽非内乱中掣,必败其终,其殒于中途而为人所惜,亦幸矣。

温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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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过江之名流也,然既非张良之世臣,亦非王孙贾之食禄,与琅琊王无义合之契,而过江之日,又未举众以从,则只当奉母择干净之地,竭力躬耕,供甘旨以终天年,然后有馀力,可图功名则为之,时去而不可为,则没世无悯可也,胡忍绝裾别母,万里趋功名哉?天伦母子之情,弃之如遗,何有于义合君臣之契哉?忠孝非二道,不孝而尽忠,吾未之信也。若使立功扬名之便,又有大于此者,则其绝裾琅琊王,不啻若脱弊屣也。

或曰:“之意,将起义事君,恢复中原,而两全君亲也。”

曰:不可也。虽诸葛武侯之才,尚不得返于中原,何必期其恢如符左契也?人岂不自知?当时评论人物,以为第二等,以二等人,安可必其复中原也?况王室之兴亡有运,老母之死生无期,风烛奄及于义旗未回之前,终天之痛,何时可泄哉?虽有百兄弟,吾之于母则一子也,宁有可忍之义乎?

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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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五者,虽互有轻重,而其为天叙之伦则一也。理不可偏重而偏废。然专以功名富贵为心者,不计义理,专趋功利,见功名富贵之权在于君也,自托于君臣之义,自欺而欺人。其于四伦,绝之、弃之、卖之,无所不至,而人亦信之,以为彼为君臣之义,而不能两全也。殊不知五伦一理也。其信之者,亦薄于伦者也。吾常痛介子推希觊未可必之赏于未可必之日,而随行之后,弃其母于乱国,存殁莫凭,割其母之遗体,疗饥与人,是果笃于君臣之义者欤?介推之割股、温峤之绝裾,事殊而情同者也。

王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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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请罪伏台也,变出同堂,心愧三窟。寸心虽丹,百口谁白,只当囚首得罪,天或监我乎,神或赦我乎?自靖吾心而已,安可开口向人乎?平日知伯仁是良友也,我虽不呼伯仁伯仁必不害我。未信其为良友也,呼之无益,不待智者而可知也。共天下,已成民谣,从兄大将军举事,其弟不知,人孰信之?伯仁若非鲍叔,必不能谅人矣。我乃呼之以“百口保卿”,是果江左夷吾所为乎?是其心不甚惊怪于敦,而我则只是不必乃尔之心,故依例待罪。若使事成,必不办节死,不过为王彬之脚痛,不拜而已也。

大抵当时清谈末弊,风俗如此矣。且之见石头也。伯仁而处之,则之不能以大逆绝可知矣。若血心为国,忠义自尽,则伯仁虽不救我,是特不明吾心而已。其于国之辅翼则一之为多者也,何可由吾一己而致之死乎?

我则已矣,为国惜人,君子之事也。乃推而纳之斧锧,是果王室忠臣之所为乎?安知其心以为一伯仁之死,有助于从兄之大事乎?但人之自服其过于事定之后最难,其后执表以泣曰“幽明之间,负此良友”,显然自服伯仁由我而死,此一心足以为过江名士也。

周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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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伯仁𫖮不顾而入,得体矣。及入而伸也,其心自负以为非我不能,故其出也,不能无言,自露扬扬之色于辞气。凡事为其所当为,而有自负之意者,皆招祸之道也。

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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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史称物望素轻,后世亦不以为隽。当时望轻,以清谈玄理之不足也,假使能谈如简文,何益于为君哉?不以为隽,以其不复中原也,然鼎足之混一属耳。江东足王,自惯常情,五胡云扰,自非大力量,决难扫荡。元帝不过中人,恶能励志奋烈,以图大业哉?因以偏安,固其所也。

但百六椽皆名士,才局人望,胜于元帝者也,能任用胜己者百六十人,是足以王。共天下之谣,庸主所必听莹,犹平心不疑,竟成中兴之业,皆中主之所不能者也。况帝嗜酒,一听王导之言而永断不饮,此士庶所难。况在帝王之位者乎?以此言之,不复中原,天运使然,人品则可优为者也。

王羲之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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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之父子能书,虽小伎,犹是好事,然人问羲之曰:“人言阿敬笔法胜于君。”羲之曰:“未必乃尔。”人问献之曰:“人言子敬笔法不如尊君。”献之曰:“外人何知?”父子不相让甚矣。父子之间尚如此,况他人乎?

此是猜心也,甚矣!细人之不能舍己也。不能舍己,遂至父子相猜,私己之可畏,果如此乎?与人善也,拜昌言也,人岂有贒于者而然也?皆舍己故为圣人,彼书札伎俩辈,何足污牙颊也?以能书名流当时,风俗可知也。

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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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五代之末,能知以儒术自治,岂非豪杰之士哉?论者诮其不知隋文之不可为,而干以十二策,是过论也。文帝统一南北,勤俭为治,士苟有济世之志者,岂可画之以吾君不能而不一告之哉?且其上书时,年未弱冠,乃以之治勉其君,其固不世出之才欤?一告而不见省,则退而无悯,累征不起,教授终身,此岂世间功名辈所可同年而论者哉?不以雕绘为儒业,能以礼乐论治道,以下以上文人诗士,何曾梦到其藩篱哉?

“止谤莫如自修”等数语,吾恐退之未曾道出也。但未知帝王之治,原于精一心法,道学之工,在于格致诚正,混王霸为一略,眛义利之异情,忒把汉家七制,配之三五则可惜也。且其死时年才三十四,所谓定礼乐、删《诗》ㆍ《书》、续《春秋》,是九年来事,则盖自二十五六时,已以孔子自处。是其气质轻浅,过于自负,而不能善读孔子书者也。若真读《论语》一部,宁不“钻弥坚,仰弥高”欤?

设令吾有生知之美质,尚未到先圣而立之岁,何其不自珍重,轻作此百世不朽之文哉?是馀风遗习,只得孙子善作《临高台》而已者也。虽然,诸老先生之外,属文吟诗辈,恣口讥文中子者,皆田乌笑病鹤者也。

房彦谦玄龄杜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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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南北朝以后第一哲辟也。辈乃预知不长,期以年限,若合符契,何其知哉?观所以评文帝者,即猜刻无远虑数语而已。夫猜则众善不集,刻则众心内坏,无远虑者自圣。凡此数事,虽士庶人,不能保其身与家,况万乘哉?虽然,当开皇末,天下富庶,以下所未有也。乃期以二十年,何其促哉?以其才智,伏以待时,无少疑虑,真智士哉!

萧平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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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皇后葬时,平仲相其地曰:“不利长子,传历不过二世三十年。若以蜡凤压之,则可变凶为吉。”不听,其后果如其言。地理家以此证其术似矣。然若使谈命者推太子勇之命于初度,必曰“不得为天子,而死于非理”,若使文帝探策于即位之日,如世祖必得。然则独孤后之葬地,何与于传祚哉?况独孤生时,太子已废乎?况房彦谦等已屈指待亡于数十年之前者乎?

且若使蜡凤压胜而可以延历也,周公之国,可以与天地长存矣,岂理之当然乎?若使文帝汉祖唐宗之略,杨广似乃父之勤俭,独孤后虽葬于其地,萧平仲必无其言。诚使地理实然,则独孤后葬地,自不卜于此地矣。吉凶祸福,相乘消除,运自凑合,非独孤后葬地使速亡。亦无舍此而他葬,可以长久之理,亦不无相坟符验之理。此义,惟审知“不立岩墙”之理者,可与言之;中心无祸福私惑者,可以知之。

李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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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贒豪好学者多矣,何曾牛背读书哉?之志气,自无雄深渊懿之量,多矜大自好之志者也。况项羽传有何紧切?若能以所为,为覆辙而惩戒则可矣。观其豪健意气,专是歆羡,其自立为伯王,指辉群雄,宰割山河,焚咸阳,坑卒,为真壮士,而慨恨其天亡非战罪者也,是其心岂能起草昧定大业者哉?况使人觇其可以骄之,则不夫之甚矣,乌足为英雄哉?高祖虽无卓越,岂是他人一简所可骄者哉?是以论英雄,当先观其量如何。

太宗太宗事杂见者,不止一二段,最痛富贵之欲,亡其天彜,自帝王至庶人一也,故累言而不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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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既不能免利天下乐为君之心,则高祖欲立为太子也,不当固辞,是岂真有子臧季札之心者哉?心中已有弑兄之心,故姑为假托以欺人也。若使真有让心,则即当进言于建成曰“我先祖积德,父皇弘福,乘隋室之乱,化家为国,小弟岂敢贪天自为功哉?愿兄自爱,勿败度败礼似炀帝之自覆亡也。自古帝王家兄弟,以地逼积猜,至相屠残,以亡家国,甚可畏也。弟则当以小国就封,舍去军兵,不置官属,但食采俸,自同庶寮,有罪则受罪,升黜死生,维朝廷命,兄弟何猜疑之有哉?元吉为人愚𫘤,亦不可过宠以益其过,愿裁抑警饬,俾克保全也。”即辞秦府官属,但取一二郡县,以为一日再食之具而已,则万无兄弟戕屠之隙。

若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必为天子,则建成自毙而大宝自归矣。设令建成无状谋杀,而王者不死,万无径死非罪之理,天彝不丧,社稷不亡,岂不两全哉?杀兄之心,剑光射太白而强辞储贰,开府置官属以自卫,暗喜建成元吉之猜我图我,以为执言之机,待时呈凶,奸毒孰甚焉?设令不幸而举玄武门事,既杀建成,则不必并杀元吉也。宜生致父皇之前,泣涕警责曰:“化家为国,使汝王于,是谁之力欤?汝当小心谨慎,共享富贵,乃反怂恿太子,欲骨肉相图,以覆社稷,汝罪当死,特以情原。便同周公之义,降封汝为县王,汝无自傲,复干天诛云尔”,则元吉安敢更售奸谋?

太宗智略非不及此,而一举尽杀,如掩兔群,纳其妻淫之,如汉帝之纳魏豹妻、桓温之妾李势妻,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是知平日喜妃之色,有杀夺之意者也,不然天下名姝,岂独高祖之第三子妇乎?不幸而并杀其弟,便当不除属籍,使其寡妃守宫邸,择立宗室,不绝其祀可也,既灭其家,室其妇以生子,而还以嗣射杀之弟,则人之无良,乃至此耶!苟不幸当时高祖有降诏问乱之举,即当露刃直𢭏大内,行杨广之事矣。乃敢泣吮父乳,以欺神天,可惜天道不灵,不震劈其䪿也。

大凡乐乎富贵者,只为衣食计也。衣食之欲,乃灭天伦,至于此极。圣人以人心为危者,其旨岂不远乎哉?徇于欲而不止,则父子兄弟相屠食,嘻吁噫,危乎哉!

末诸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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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群起者,皆赤眉黄巾之类也。独窦建德行事近义而无罪,及其降则原而全之可也,太宗反杀之;朱粲刘黑闼辈不可一刻稽天吏之诛者也,太宗反赦而封之。是知太宗本心专是利天下,而无救生民之大义。故于建德,则惮其得民心,朱粲辈则知其无能为,而故纵之,以为驱雀之鹯也欤!

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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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子则天下皆吾也,何必一身也;为大人则万世皆吾也,何必百年也?以一身为吾而已者,无君人之度者也;以一生为吾而已者,无参三之量者也。太宗自英雄不少者也,而乃与虞世南较笔法,是不知虞世南亦吾者也。是与炀帝薛道衡诗才同也

尽天下良禽于一身,故自臂良鹞;尽天下美色于一身,故聚牝弟妇;尽天下善战于一身,故征辽一捷而驰夸太子;尽天下珍玩于一身,故纳《兰亭帖》于昭陵。葬从《兰亭帖》一事,可以蔽一生之愚也。《兰亭帖》果珍迹也,右军不朽之物,不可由我埋没,后世万人之目,不可由我蒙瞽也。不耐吾一身之私心,不忘古人,不念后人,藏之于苍茫不可知之夜台,愚妄不仁不义之甚者也。是亦贾胡之剖身藏珠者也。天下公然之珍物,无终古埋灭于黄泉之理,黄巢之发昭陵,是《兰亭帖》使之也。

太宗平生专是私一字,无一半分公心。其从谏致治,亦非公心德量,只是好名为己之私心重,故强而为之者也。夫以私心而强从谏,犹能成功,况以大公至正之心,从善如流者乎?石勒得传国玺,刻其傍曰“石氏受命宝”,是万古愚胡也。《兰亭帖》从葬亦同。

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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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纯王道一也。而则学术识量,只此而已,故其善之合于理者,如铁中之真金;则全是智诈假借,故虽其善之近理者,只是似金。若论等数,一变至于一变可至于道矣。陈同甫乃并取而跻之三代,其亦不思之甚矣。

剪须和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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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可以为、可以不为为者,皆伤义。君而剪须于臣病,亦可以不为者也。若非须,病必死,而国中只有吾须,则剪之可也。可疗之药,不须亦足,可剪之须,非吾亦多,何必吾之为剪也?是权术不近人情之事也。剪之诚是也,之于之于,必屡为之矣。剪须之心,即黜之为都督,而使高宗陞擢之心也。李𪟝之承顺陛下家事,即所以报剪须之药也。介推之割股、吴起之吮疽、易牙之饵子、太宗之剪须,皆一心也。

亡人之于肉,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割之可也。虽不割,亡人之生道有馀地,则何必割股,然后为忠哉?若无所为而为其所当为而已,则虽赏之亦当辞,况挂书宫门乎?况母氏何罪,并为焚死欤?此忠孝两亏者也。

吴起以下皆私心有所为而为者,有所为而为,则虽善事,君子不取,况未必善者乎?公子之馁,尚不忍,阿母之焚,胡宁忍也?战卒之将死尚不忍,母死胡忍不奔?生妻胡忍杀之,其君之不得美味尚不忍,呱呱之子宁忍烹之?功臣之将死尚不忍,哺一乳之兄弟宁忍杀之?其心不难知也,是以皆狼狈其终,为世大僇矣。

张柬之等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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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之不诛武后为失刑,胡氏有定论。然中宗犹是武氏之子也,君其子而诛其母,终是难为理会处。并废中宗而选立他宗室,固不可。诛其母而事其子,亦未可,则事定之后,五王万无生全之理。为人臣为所当为,一身之死生,有所不计,然出万死图一生,以定其君,而旋受族诛之祸,亦理所不当也,其将奈何哉?

其时不诛武三思,非特失计而已,是知五王不明大义处。若使五王以复皇家为心,而无一分私意,则武瞾犹可诛,况求为太子之武三思乎?执言定刑,肆诸市朝,不在三之下矣。五王犹是富贵科中人,讨乱复辟,而其心则未纯天理,故则天既迁,中宗既定之后,吾之富贵,不患不足,嫉恶讨贼之意,便自怠缓。三思又有可以因缘同富贵之便,故即诿之于天子之自讨。

富贵科人,决不可处大事、定大业,盖有如此者矣。然虽诛武三思,五王不得考终牖下则亦明矣。盖当时仕武后朝者,其本已误,末稍不问如何,都无善策,固其所也。盖女主滔天,三纲斁绝,酷吏罗织,万民假息,苟有男子志气者,宁寒饿竆巷,不可出头名场也。彼虽曰心存唐室,若使百结寒乞,以复王室,而既复辟之后,仍为庶人,退伏田庐,则未知五王辈果血心为之耶?是皆为好爵肉食所醉,而特其心窍天彝不泯,不至如北门学士控鹤监之类而已。大抵仕武氏,虽狄梁公,未必十分是当,况其下者乎?

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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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帝王立为太子及藩支承统,其定策援立之人,苟是小人,则感恋缄恩,爵赏赐赉,无所不至。其终犯罪,虽至大逆,亦不忍以罪废功,恋恋不忘。若是君子,则其初只循例顾藉,渐以疏远,忽忘前功,自生疑阻,以致谗间乘之,则弃之如遗,杀之如仇。甚矣,君子之易疏,若是其甚也!

功莫大于定策,而犹不见信,况无功而但以道进者乎?若使中宗复辟之功,出于宦寺若东汉五侯辈,中宗必衔恩刻骨,而设使五侯辈反与武三思称兵犯阙,中宗至死不悟矣。呜呼痛哉!

天下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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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休之相也,帝左右乃敢进言曰:“自韩休作相,陛下瘦矣。此是天宝乱兆也。”若好善纳谏如刍豢之悦口,左右安敢以此言尝试乎?忍苦强容,瘦之诚是矣。年大气衰之后,安得不思自肥乎?明皇曰:“朕瘦而天下肥。”此诚不世之言也。

独惜乎!既知天下之肥,吾谁为不肥。假使人为一命之士,为十室之长,苟能行一义措一策,使一物被吾泽,吾之幸,奚啻得百金?况临亿兆之上,治四海之内,而惠泽洋溢,颂声兴作,则心惞意惬,气和神怡,殆将不食而饱,不饮而醺,不期肥而自肥也,何有于瘦哉?

韩休之谏吾者,只是不荒于游宴,不耽于女色,不纵于畋猎也。此则后主炀帝之所以亡,而也谏之。惜哉,其所以瘦也!痛哉,其所谓瘦也!寿王之妇因其瘦而入父宫,林甫国忠因其瘦而入相府,孰谓瘦之害若是烈也?剑阁霖雨,蜀关夜月,未知腰带减几围欤?其能回念使吾瘦至于此者,果韩休欤,李林甫欤?天下肥,而其君与之肥;天下瘦,而其君遂瘦以亡。为人上者,柰何不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