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宋稗类钞
卷六
卷七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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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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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可攻,药石生我;苦口一言,明珠几颗;备物笼中,以水济火,集箴规。〕

【一】宋齐丘镇锺陵,有布衣李匡尧屡贽谒见。宋知其忤物,托以他故不见。一日宋丧子,匡尧随吊客造谒,宾司复却之。乃就宾次大书二十八字云:“安排唐祚强吞吴,尽见先生启庙谟。一个孩儿判不得,让皇百口复如何!”

【二】吕文靖有总髻交王至清,以屡试不第,隐遁山壑。后以子簿畿县薄游京师,吕折简招之不赴。会仁宗诏废郭后,吕实赞之。至清寓书文靖曰:“仆初与坦夫读书山寺,论家人一卦,坦夫独以孔子反身二字,为此卦证语。乃今天子第有取于威如之吉,使天下夫妇之主不得终始其义。坦夫独不可以反身之说谏之,而将顺至此乎?安在其有证于尼父之言耶?仆今知读书与仕宦自是两截事。幸哉天以布衣终我身也。虽然坦夫自今永保禄位矣,何者?有所废必有所爱。能从人主所爱处有勋力焉,亦必不爱爵禄,以爱其人于众人之外也。此一牍也。先为相业唁,后为相位贺,惟坦夫两受之。”文靖大怒,并其子逐焉。

【三】丁谓有才智,然多希合上旨,天下目为奸邪。及稍进用,即启迪真宗以神仙之事。又作玉清昭应宫,耗费国帑不可胜计。谓既为宫使,夏竦以知制诰为判官。一日宴官僚于斋厅,有杂手伎,俗谓弄碗注者,献艺于庭。丁顾语夏曰:“古无咏碗注诗,舍人可作一篇。”夏即席赋诗云:“舞拂挑珠复吐丸,遮藏巧便百千般。主人端坐无由见,却被旁人冷眼看。”丁览读变色。赵南仲以诛李全功,见忌于郑清之。史揆每左右之,得留于朝。其后恢复事起,遂分委边面。赴镇之日,朝绅饯之。适有逞竿伎者,曹堙赋诗云:“又被锣声催上竿,这番难似旧时难。劝君著脚须教稳,多少旁人冷眼看。”后师卒无功。韩侂胄以冬月携家游西湖,遍览南北两山之胜。末乃置宴南园,族子院判与焉。有献牵丝傀儡,为土偶负小儿者,名为迎春黄胖。韩顾谓族子曰:“汝名能诗,可咏之。”即赋一绝云:“脚踏虚空手弄春,一人头上要安身。忽然线断儿童手,骨肉俱为陌上尘。”侂胄怫然,不终宴而归。不久祸作。《石林诗话》载晏元献题竿伎诗于中书厅壁云:“百尺竿头袅袅身,足跟腾挂骇旁人。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未贫。”王荆公他日复书一首于后云:“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阴人。桔槔俯仰何妨事,抱瓮区区老此身。”观此二诗,晏乃质实,王好更张。二公心地,即此占知矣。近日有人作竿戏诗曰:“人皆欢喜上高竿,上去准时下亦难。若到上头须把捉,几多人在下头看。”此与宋人讽贾似道诗同意。贾当国日,人有作诗云:“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劝君高著擎天手,多少旁人冷眼看。”

【四】陈恭公执中判亳州,遇生日,亲族多献老人星图。侄世修独献范蠡游五湖图,且赞曰:“贤哉陶朱,霸越平吴。各随身后,扁舟五湖。”公即日纳节。(执中,字招誉。陈恕字。)

【五】嘉祐中,除张尧佐节度,陈秀公升之作中丞,上殿争之。仁宗初盛怒作色待之。既进见,迎谓之曰:“岂欲论张尧佐不当授节度耶?节度使本粗官,何用力争?”时唐质肃介作御史里行,在众人后,越次进曰:“节度使太祖太宗总曾做来。”上竦然而罢。

【六】洛中有一僧欲开堂说法,司马君实夜过邵尧夫曰:“闻富彦国吕晦叔欲往听,此甚不可。晦叔贪佛,已不可劝,人亦不怪。如何劝得彦国?”尧夫曰:“今日已暮,姑任之。”明日,二人果偕往。后月馀,彦国招数客共饭。尧夫在坐,因问彦国曰:“主上以裴晋公礼起公,公何不应命?又闻三遣使,公皆卧内见之。”彦国曰:“衰病如此,其能复起否?”尧夫曰:“上三命公不起。一僧开堂,以片纸见呼即出,恐亦未是?”彦国曰:“弼亦不曾思量至此。”

【七】李清臣平日,多于韩魏公前论释氏贵定力。谓无定力则不能主善。公每然之。后朝廷斥异论者,清臣颇持两端。公因书问之曰:“比来台阁斥逐纷纷,吾亲得不少加定力耶!”公之善谕人如此。

【八】王乐道二子:实,字仲弓;宁,字幼安。实是韩持国婿。一日访苏端明,端明因问讯持国。王曰:“公自致政来,尤好为欢。尝谓身已癃老,且以声乐自娱。不尔无以度日。”端明曰:“残年正不应尔。愿为某传一语于持国。顷有一老人未尝参禅,而雅合禅理。死生之际,极为了然。一日置洒大会,酒阑,语众曰:‘老人即今且去’。因摄衣正坐,奄奄欲逝。诸子惶遽呼号曰:‘大人今日乃与世诀,愿留一言为教。’老人曰:‘本欲无言,今为汝恳,只且第一五更起。’诸子朱谕。老人曰:‘惟五更可以干当自家事。’诸子曰:‘家中幸丰,何用早起。举家诸事,皆是自家,岂有分别?’老人曰:‘所谓自家事,是死时将得去者。吾平时治生,今日就化,可将何者去?’诸子颇悟。今持国自谓残年,请二君言与持国,但言某请持国干当自家事。与其劳心声酒,不若为可以死时将得去者计也。”

【九】苏文忠以作诗下狱。自黄州再起,遍历侍从,然其诗为不知者咀味,以为有讥讪,遂出守钱塘。来别文潞公,公曰:“愿君至杭少作诗,恐为不喜者诬谤。”再三言之。临别上马,潞公笑曰:“若还兴也,便有笺云。”时吴处厚取蔡安州诗作注以上,安州遂遇祸,故潞公有笺云之戏。

【十】范祖禹淳父,极为司马文正公奖识。尝为进论,求教于公。公每见,则未始有可否。淳父疑而质于公,公久而言曰:“子之进论,非不美也。顾念世人应甲科者绝少,子既得已在列,而复习进论以应贤良,由我观之,但有贪心耳。光之不喜者,为进论也。不喜子有贪心也。”淳父于是焚去进论,不应贤良。

【十一】王荆公乞罢机政,待命几两月,神宗未许。呼看命老僧化成至作一课,更为看命。化成曰:“三十年前与相公看命,今仕至宰相矣。更复何问?”公微作色曰:“安石问命,不在做官,但力求去。上未许。只看旦夕便去得否?”化成曰:“相公得意浓时正好休。安去在相公,不在上。不疑何卜?”公有惭色。

【十二】唐子方一日见王介甫诵《华严经》,因劝介甫不若早休官去。介甫问之。子方曰:“公之为官,正是作业。更做执政数年,和佛也费力。”介甫不答。一日子方在朝,介甫乃以子方之言白于上,将以危之。上大笑而止。

【十三】晁伯宇载之,少作闵吾庐赋。黄鲁直以示苏长公,曰:“此晁家十郎作。年未二十也。”长公答曰:“此赋甚奇丽,信是晁家多异材耶!凡人至足之馀,自溢为奇怪乃可。今晁伤奇太早。可作鲁直微意谕之,勿伤其迈往之气。”鲁直以语晁,晁自是文章大进。

【十四】张芸叟舜民云:“顷游京师,尝听司马温公、王荆公之论,于行义文史为多。惟欧阳公多谈吏事。馀言:‘学者见公,莫不欲闻道德文章,今先生何教人以吏事?’公曰:‘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大抵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贬官彝陵,方壮年未厌学。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复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违法徇情,灭情害义,无所不有。且彝陵荒远僻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时苏明允父子亦在,共闻此语。

【十五】李伯时善画马,法秀师让之曰:“伯时为士大夫,而以画行,已可耻,又作马,忍为之耶?”伯时恚曰:“作马无乃例能荡人心堕恶道乎?”师曰:“公业已习此,则日夕思其情状,求为神骏,系念不忘。一日眼花落地,必入马胎无疑。非恶道而何?”伯时大惊,不觉身去坐榻曰:“今当何以洗此过?”师曰:“但当画大士像。”伯时遂画此像,妙绝天下。一时公卿多师之善诱。法秀师尝语黄鲁直曰:“公作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曰:“空中语耳,非杀非偷,不至坐此堕恶道。”师曰:“君以笔墨诲淫于我法中,当堕泥犁之狱,岂止堕恶道而已。”鲁直由此不作词曲。

【十六】王元泽病亟,介甫命道流作醮,大陈楮泉。平甫启介甫曰:“兄在位,要须令天下后世人取法。雱虽疾,丘之祷久矣。为此奚益?且兄常以仓法绳吏奸。今乃以楮泉徼福,安知三清门下不行仓法耶?”

【十七】绍圣初,陈莹中用章悖荐为太学博士。先是惇之妻尝劝悖无修怨。悖作相,专务报复,起朋党之祸。悖妻死,悖悼念不已。莹中见悖容甚戚,谓之曰:“公与其徒自悲伤,曷若念其平生之言。”惇以为忤,不复用。

【十八】苏养直隐居京口。绍兴间,与徐师川同召,养直不起。师川造朝时,便道过养直,留饮甚欢。二公平日对弈徐高于苏。是日养直拈一子笑视师川曰:“今日还须让老夫下此一著。”师川有愧色。

【十九】洪景卢在翰苑日,尝入直,值制诏遝至,凡视二十馀草。事竟小步庭间,一老人负暄花阴。问之,是京师人。累世为院吏,今已八十馀。幼时及识元祜间诸学士,今子孙复为吏,故养老于此。因言闻今日文书甚多,学士必大劳神。洪喜其言,告以今日草二十馀制皆已毕。老人复颂曰:“学士才思敏速,直不多见。”洪矜之云:“苏学士想亦不过如此速耳。”老人复首肯谘嗟曰:“苏学士敏速亦不过此,但不曾检阅书册。”洪为赧然,自恨失言。

【二十】朱文公与庆国卓夫人书云:“闻尊意欲为五哥经营干官差遣,某窃以为不可。人家子弟,多因此坏却心性。盖其生长富贵,不知艰难,一旦仕宦,便为此官。逐司只有使长一人可相拘辖,又多宽厚长者,不欲以法度见绳。上无职事了办之责,下无吏民系絷之忧,而州县守令,势反出己下,可以陵轹。故后生子弟,为此官者,无不傲慢纵恣,触事懵然。愚意以为可且为营一稍以下职事,吃人打骂差遣,乃所以成就之。若必欲与求干官,乃是置之有过之地,误其终身。”前辈爱人以德,至于如此。卓夫人乃少傅刘公子羽之妃,枢密共公之母。五哥即平甫。朱与刘盖姻娅。初文公之父韦斋疾革,以家事属少傅。书斋殁,文公年十四。少傅为筑室于其里,俾奉母居焉。少傅手书与白水刘致中云:“于绯溪得屋五间,器用完备。在七仓前,有地可树,有圃可蔬,有池可鱼。朱家人口不多,可以居。文公视卓夫人犹母云。”

【二十一】杨诚斋为零陵丞,以弟子礼谒张魏公。时公以迁谪谢客,公嗣南轩为之介绍,数日乃得见,因跪请教。公曰:“元符贵人腰金纡紫者何限,惟邹志完陈莹中姓名与日月争光。”诚斋得此语,终身厉清直之掺。

【二十二】王嘉叟与王龟龄别,语龟龄曰:“吾辈会合不可常,但令常留面目,异日可以相见。”龟龄每叹尝此言。

【二十三】姚镛为吉州判官。以平寇论功,不数年,擢守章贡。为人豪隽,喜作诗,自号雪蓬。尝令画工肖其像,骑牛于涧谷之间。索郡人赵东野题诗。东野题云:“骑牛无笠又无蓑,断陇横冈到处过。暖日暄风不常有,前人雨暗却如何。”盖规切之也。居无何,忤帅臣,以贪劾之。时端平更化之初,施行特重,贬衡阳。人皆服东野之先见。

【二十四】淳熙甲辰,省元徐霖,状元留梦炎,皆三衢人。一时士林歆羡。时杨彦瞻以工部侍郎守衢,遂大书状元坊以表其庐。既以为未足,则又揭双元坊以夸大之。乡曲以为至荣,而二公不欲其成,各以书谢,且辞焉。彦瞻答之云:“尝闻前辈之言曰,吾乡昔有及第奉常而归。旗者、鼓者、馈者、迓者、往来而观者,阗路骈陌如堵墙。既而闺门贺焉、宗族贺焉、姻者及友者客者交贺焉。至怙仇者亦茹耻戴愧而贺且谢焉。独邻屋一室扃𫔎远引,若避寇然。馀因怪而问之。愀然曰:“所贵乎衣锦之荣者,谓其得时行道也,将有以庇吾乡里也。今也或窃一名,得一官,即起朝贵暮富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谬。武断者有之,兼并者有之,庇奸慝把持州县者有之。是一身之荣,一害之增也。其居日以广,邻日以促。吾将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贺为?”吾闻而异其言,因默识而谨书之。凡交游间,必道此语相摩切,而非心相知者不道也。执事于不肖可谓心相知,如是而不以告,罪也。且今日此匾之揭,所以独异于寻常者,盖仆之望于执事者亦异焉。人于此时,每以谀献,仆乃独以忠告,非异于人也。所冀进执事之德,而远执事之器也。执事不以仆之言为然则已,若以为然,则两坊之建,可以无愧矣。前之不受贺者,亦必将先众人而贺矣。今得隽南宫者,皆执事友也。幸亦以是语之焉。”二公得书,为之悚然。其后徐以道学名,留以功业显。世以为彦瞻有以发之。

【二十五】孔某者,皇庆癸丑间,为江浙省据史。身躯短小,仅与堂上公案等。凡呈署牍文,必用低凳阁足令高。脱欢丞相以其先圣子孙,而且才学优长,甚礼遇之。时有诏许文正公从祀孔子庙庭。公之子参知政事,恶孔风度不雅,因小过叱之遐。丞相曰:“他祖公容得参政父亲坐,参政反不容他一个子孙立耶?”许大惭。

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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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所擅,望实皆见,惟鲍能知,非祢不荐,媚岂珠沉,辉毋玉炫,但欲虚誉之过情,何异浅交而谋面,集称誉。〕

【一】宋景文云:“左太冲诗曰:‘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使人飘飘有世表意,不减嵇康目送飞鸿语。”

【二】欧阳文忠公在颍上日,取《新唐书列传》令其子棐读而卧听之,至藩镇传叙,嗟尝曰:“若皆如此,其笔力亦何可及。”公平日少许人,惟服韩稚圭。尝因事叹曰:“屡百欧阳修,何敢望韩公!”

【三】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传诵。每一篇到,欧公为终日喜。前后类如此。一日与其子棐论文,因及东坡,公叹曰:“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崇宁间,海内外称坡公诗文,不复有言欧公者。

张安道与欧阳文忠素不相能。安道守成都日,文忠为翰林。苏明允父子,自眉州走成都,将求知于安道。安道曰:“吾何足为重。”乃为作书办装,使人送至京师谒文忠。文忠得明允父子所著书,亦不以安道所荐为嫌。大笑曰:“后来文字当在此。”即极力推挽。天下高此两人。

【四】东坡初登第,以书谢梅圣俞。圣俞以示欧阳文忠公,公答梅书略云:“不意后生能达斯理也。吾老矣,当放此子出一头地。”故东坡送晁美叔诗云:“醉翁遣我从子游,翁如退之践轲丘。尚欲放子出一头,酒醒梦断四十秋。”盖叙书语也。

【五】东坡初为赵清献公作表忠观碑,或持以示王荆公。公读之,沉吟曰:“此何语耶?”时有客在旁,遽诋訾之,公不答。读至再三,又携之而起,且行且读。忽叹曰:“此三王世家也。”客大惭。

【六】王荆公在锺山,有客自黄州来。公曰:“东坡近日有何妙语?”客曰:“东坡宿于临皋亭,醉解而起,作《成都胜相院经藏记》千有馀言。点定才一两字。有写本适留船中。”公立遣人取至。时月出东南,林影在地。公展读于风檐,喜见眉须曰:“子瞻人中龙也。然有一字未稳。”客请之,公曰:“日胜日负,不若曰:‘如人善博,日胜日贫耳。’”东坡闻之,拊手大笑,亦以公为知言。(吕正献公平日最不喜人博。尝云:“胜则伤人,败则伤俭。”一本坡公原作日贫,荆公改为日负。见《野客丛书》。日负更觉蕴藉。)

【七】东坡守彭城,参寥尝往见之。坡遣官妓马盼盼索诗,参寥笑口占绝句云:“多谢尊前窈窕娘,好将幽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坡喜曰:“予尝见柳絮落泥中,私谓可以入诗,偶未曾收拾,乃为此老所先。可惜也。”参寥于内外典无所不窥。能文章,尤善为诗。秦少游与之友契。尝在临平道中作诗云:“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蜒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东坡一见,为写而刻石。宗妇曹夫人善丹青,作临平藕花图。人争传写,盖不独宝其画也。

【八】苏子瞻自海外归,与米元章书云:“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但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两日来,疾有增无减。儿子于何处得宝月观赋,琅然诵之。老仆卧听未半,蹶然而起,恨二十年相从,知元章不尽。若此赋当过古人,不论今世也。天下岂尽如我辈聋瞆耶?公不久当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也。”元章答云:“更有知不尽处,修杨许之业,为帝宸碧落之游。异时相见乃知也。”其高自标置如此。

【九】东坡尝语少子过曰:“秦少游、张文潜,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无能优劣。少游下笔精悍,心所默会,而口不能传者,能以笔传之。然而气韵雄拔疏通秀朗,当推文潜。二人皆辱与予游,同升而并黜。有自雷州来者,递至少游所惠诗文。居蛮獠中久,得此如在齐闻韶也。汝可记之,勿忘吾言。”

【十】东坡曰:“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言止而意不尽,尤为极致。”又曰:“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尢逾此者。”

【十一】崇宁大观间,朝廷禁止苏公文章,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盛,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谓之不韵。

【十二】参寥尝与客评诗。客曰:“世间故实小说,有可以入诗者,有不可以入诗者。惟东坡全不拣择,入手便用。如街谈巷说,一经坡手,似神仙点瓦砾为黄金,自的妙处。”参寥曰:“老坡牙颊间别有一副炉鞲,他人岂可学耶?”座客无不以为然。

【十三】黄山谷云:“先生道义文章,名满天下。所谓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者也。心悦而诚服者,岂但中分鲁国哉!士之不游苏氏之门,与尝升其堂而畔之者可知也。当先生之弃海滨,其平生交游,多讳之矣。而王周彦万里致医药,以文字乞品目。此岂流俗人炙手求热,救溺取名者哉!”

【十四】谭州一巨贾,私藏蚌胎,为关吏所搜,尽籍之。皆南海明胎也。在仕无不垂涎而爱之。太守而下,轻其估,悉自售焉。唐质肃公介时以言事谪谭倅,分珠狱发,奏方入。仁宗预料谓近侍曰:“唐介必不肯买。”案具奏核,上览之果然。真所谓知臣莫若君也。

【十五】唐李洞,字才江,苦吟有声。慕贾浪仙之诗,铸其像事之。诵贾岛佛不绝口。时以为异。五代孙晟初名风,又名忌。好学,尤长予诗。为道士,居庐山兰寂宫。常画贾岛像置屋壁,晨夕事之。人以为妖。盖酸咸之嗜,固有异世而同者。长江簿何以得此于人哉!凡人著书立言,正不必合于一时。后世有杨子云,当自知之。黄鲁直晚年悬东坡像于室中。每晨,衣冠荐香,肃揖甚敬。或以同时声名相上下为问,则离席惊避曰:“庭坚望苏公,门弟子耳。安敢失其序?”

承晖生自富贵,居家颇类寒素。常置司马光、苏轼像于室中,曰:“吾师司马而友苏公。”

【十六】黄山谷尝与座客论王介甫文。一客曰:“鲁直不知前辈亦未深许介甫也。尝见欧阳公一帖,乃答人论介甫文,言此人而能文,角而翼者也。此帖今在孙元忠家。其子甚秘之。非气类者不以出示。然就帖中语考之,乃是介甫方辞起居注时也。”黄鲁直年十七八时,自称清风客。俞清老见而目之曰:“奇逸通脱,真骥子堕地也。”

【十七】黄鲁直年十七、八时,自称清风客。俞清老见而目之曰:“奇逸通脱,真骥子堕地也。”

【十八】黄鲁直见谢无逸诗,叹曰:“使在馆阁,当不减晁张(晁补之无咎,张耒文潜)”。蒋希鲁家有杨文公与王魏公一帖,用半幅纸,有折痕。其略云:“昨夜进士蒋堂,携所作文来,极可喜,不敢不布闻。”子瞻曰:“夜得一士,旦以告人。察其情,若喜而不寐者。世言文公为魏公客。公经国大谋,人所不知者,独文公得与。观此帖,不特见文公好贤下士之急,且得一士,必亟告之。其补于公者亦多矣。片纸折封,犹见前人至诚相与。简易平实,不为虚文,安得复有隐情?皆可为后世法。”

【十九】苏子由云:“庄周《养生》一篇,诵之如神龙行空。爪趾鳞翼所及,皆自合规矩。”

【二十】程伯淳尝至天宁寺,方饭,见趋进揖逊之盛,叹曰:“三代威仪,尽在是矣。”

【二十一】龚殿院彦和,清介自立,少有重名。元祐间,佥判瀛州。与弟大壮同行,尤特立不群。曾文肃子宣帅瀛州,欲见不可得。一日经过彦和,邀其弟出,不可辞也,遂出相见。即为置酒,从容终日乃去。因题诗壁间,其末句云:“自惭太守非何武,得向河阳见两龚。”

【二十二】江公著初任洛阳尉,久旱微雨。作诗云:“云叶纷纷雨脚匀,乱花柔草长精神。雷车却碾前山过,不洒原头陌上尘。”司马文正公于士人家立借纸笔,修刺谒之,且为称荐。由此知名。

【二十三】李觌,字子范,袁州人。元丰二年,以特奏名推名,尉吉州太和县。时豫章先生为令。赠之诗曰:“乃兄自是文章伯,之子今为矍铄翁。”盖觌乃李观之弟也。观,字梦符,初试南宫,赋偶落韵。有司爱其策,为取特旨,由是登第。以著作佐郎知临江军清江县。时欧阳文忠公扶护太夫人丧归庐陵。舟过清江,太守请观为文以祭之。太守讶其简率。观曰:“无深讶也。”即而文忠击节称之。其文曰:“昔孟轲亚圣,母之教也。有子如轲,虽死何憾。尚享!”观初为太学官,因上言役法不合,出通判处州。题诗一绝于直厅之壁曰:“十谒朱门九不开,利名渊薮且徘徊。自知不是公侯骨,夜夜江山入梦来。”

【二十四】吕太尉惠卿赴延安帅,道出西都。时程正叔居里中,谓门人曰:“吾{米耳}吕吉甫,未识其面。明旦西出,必经吾门,我且一觇之。”迨旦了无所闻。询之则过已久矣,道旁多不知。正叔叹曰:“夫以从者数百,人马数千行道中,能使悄然无声。驭众如此,可谓整肃矣。立朝虽多可议,其才亦何可掩?”

【二十五】陈无已与晁以道俱学文于曾子固。无己晚得诗法于黄鲁直。他日二人论文。以道曰:“吾曹不可负曾南丰。”既而论诗,无己曰:“吾此一瓣香,须为山谷道人烧也。”

【二十六】刘原父文章敏赡。尝直舍人院。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方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成。文辞典丽,各得其体。真天才也。欧阳文忠公闻而叹曰:“昔王勃一日草五王策,未足尚也。”

【二十七】米元章与李端叔曰:“老夫懒作文,但博得东坡岭外文,时一微吟,清风飒然。顾同味者难得耳。”

【二十八】王质景文在太学,与九江王阮齐名。阮尝曰:“听景文谈,如读郦道元《水经》,名川支渠,贯穿周匝,无有间断。咳唾皆成珠玑。”

【二十九】绍圣中,用蔡京之请,置元祐党籍,刻石禁中。时尚书省国子监亦有石刻。国子监有无名子,以朱大题其碑上曰:“千佛名经。”陈莹中题元祐党籍碑曰:“呜呼!汉世得人,于斯为盛。”

【三十】钱忱伯诚妻瀛国夫人唐氏,正肃公之孙。既归钱氏,绍圣初随其姑长公主入谢钦圣向后于禁中,先有戚里妇数人在焉。俱从后步过受厘殿,同行者皆仰视,读厘为离。夫人笑于旁曰:“受禧也。”盖取宣室受厘之议耳。后喜,回顾主曰:“好人家男女终是别。”盖后亦以自谓也。

【三十一】施圣与尝使金。亲王至,不肯退班。一时称其有守。后金使至阙问馆伴云:“师点今居何官?”馆伴宇文价于班列中指圣与示之。金使恍然曰:“一见正人,令人眼明。”

【三十二】宋赠鄂王岳飞谥忠武。文曰:“李将军口不出辞,闻者流涕。蔺相如身虽已死,凛然犹生。”又曰:“易名之典虽行,议礼之言未一。始为忠湣之号,旋更武穆之称。获睹中兴之旧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实,仍采勘定祸乱之文。合此两言,节其一惠。昔孔明之志兴汉室,子仪之光复唐都。虽计效以或殊,在秉心而弗异。垂之典册,何嫌今古之同辞。赖及子孙,将与河山而并久。然今天下岳祠皆称武穆,此未定之谥。当称忠武为宜。”

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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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齿冷,助我目张,谑言非虐,怒骂成章;或佯狂生鼓挝曹瞒,或轻薄子笔玷王樯;上士闻之,虚心忏悔,高人慎之,绝口否臧,集诋毁(昭君本名樯,俗俱讹作嫱)。〕

【一】郭昱狄中诡僻。登显德进士。耻赴常调,献书于宰相赵普,自比巢由。朝议恶其矫激,故不调。后复伺普望尘自陈。普笑谓人曰:“今日甚荣,得巢由拜于马前。”

【二】吴僧赞宁颇读儒书。博览强记,而辞辨纵横,人莫能屈。时有安鸿渐者,文辞隽敏尤好嘲咏。尝街行,遇赞宁与数僧相随,鸿渐指而嘲曰:“郑都官不爱之徒,时时作队。”赞宁应声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辈,往往成群。”时皆善其捷对。鸿渐所道,乃郑谷诗云:“爱僧不爱紫衣僧也。”

【三】太祖尝与赵中令普议事不合,喟然曰:“安得宰相如桑维翰者与之谋乎?”普对曰:“使维翰在,陛下亦不用。”盖维翰嗜钱,太祖曰:“苟用其长,亦当护其短。措大眼孔小,赐十万贯,则塞破屋子矣。”

【四】国初宋琪沈义伦俱在黄阁。时久旱,既雨,复不止。广陌涂淖。琪厌之,谓义伦曰:“可谓燮成三日雨。”而义伦遽对曰:“调得一城泥。”艺祖知而耻大臣之不学。杨徽之闻而抵掌曰:“不意中书再生沈宋。”

【五】丁晋公为玉清昭应宫使。每遇醮祭,即奏有仙鹤舞于殿庑之上。及记真宗东封,方升中展事,而群鹤迎绕,前后弥望,不知其数。至于天书所降,亦必奏有鹤导之。时寇莱公判陕府,一日坐山亭中,有乌鸦数十,飞鸣而过。莱公笑顾属僚曰:“使丁谓见之,当复目为仙鹤矣。”每自以令威之裔,好言仙鹤,故世号为鹤相。犹唐李逢吉呼牛僧孺为丑座也。

【六】丁晋公诗有“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王元之见曰:“入公门,鞠躬如也。天门岂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

【七】夏竦尝统师西伐。揭榜塞上云:“有得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元昊使人入市卖箔,陕西荻箔甚高,倚之食肆外,佯为食讫遗去。至晚,食肆窃喜,以为有所获。徐展之,乃元昊购竦之榜,悬箔之端云:“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两贯文。”竦闻之,急令藏揜,而已喧播远近。竦大惭沮。

【八】许怀德为殿帅。尝有一举人因怀德乳姥求为门客,怀德许之。举子曳襕拜于庭下,怀德据座受之。人谓怀德武人,不知事体,密谓之曰:“举人无没阶之礼,宜少降接也。”怀德应之曰:“我得打乳姥,关节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九】文潞公入相,因张贵妃也。贵妃父尧封,尝为彦博父洎门客。贵妃因认彦博为伯父,亦欲得士大夫为助耳。彦博知成都,贵妃以近上元,令织异锦为献。彦博遂令土人织金线灯笼,载莲花中为锦。又为秋千以备寒食。贵妃始衣之以见上,上惊曰:“何处有此锦?”妃正色曰:“昨令成都文彦博织来,以尝与妾父有旧。然妾安能使之,盖彦博奉陛下耳。”上色怡。自尔属意,彦博自成都归,不久参知政事。贝州王则叛,朝廷遣明镐往讨之。贼将破,上以近京甚忧之。一日宫中语曰:“执政大臣,无一人为国家分忧者。日日上殿,无有取贼意。”贵妃明日,密令人语彦博。明日上殿,乞身往破贼。上大喜,以彦博任统军。至则镐已下贝州,则成擒矣。捷书至,遂就路拜彦博同平章事。后因监察御史唐介疏论,召彦博殿上面质奇锦事,数件皆实。有诏,彦博守故官,出知许州。明年上元,中官有诗曰:“无人更进灯笼锦,红粉宫中忆佞臣。”上闻此句亦笑。(仁宗一日幸张贵妃阁,见定州红瓷器。帝怪问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辰所献为对。帝怒曰:“尝戒汝勿通臣僚馈遗,不听何也?”因以所持柱斧碎之。妃愧谢,久之乃已。妃又尝侍宴于端门,服所谓灯笼锦者。上亦怪问。妃曰:“彦博以陛下眷妾,故有此献。”上终不乐。或曰:“潞公夫人遗妃,公不知也。”

唐子方之贬,梅尧臣作书窜诗曰:“皇祐辛卯冬,十月十九日,御史唐子方,危言初造膝,日朝有巨奸,臣介所愤疾,愿条一二事,臣职敢妄率。巨奸宰相博,邪行世莫匹。曩时守成都,委曲媚贵昵。银珰插左貂,穷腊使驰驿。邦媛将夸侈,中赍金十镒。为我寄使君,奇纹织纤密。遂倾西蜀巧,日夜急鞭扶。红经纬金镂,排科关八七。比比双莲花,篝灯戴星出。几日成一端,驰行如鬼疾。明年观上元,被服稳称质。灿然惊上目,遽尔有薄诘。既闻所从来,接对似未失。且云奉至尊,于妾岂能必。遂回天子颜,百事容丐乞。臣今得初陈,狡猾彼非一。偷威与卖利,次第推甲乙。是惟阴猾雄,仁断宜勇黜。必欲致太平,在列无如弼。弼亦昧平生,况臣不阿屈。臣言天下公,奚以身自恤。君旁有侧臣,暗哑横诋斥。指言为罔上,废汝还蓬荜。是时白此心,尚不畏斧锧。虽令御魑魅,甘且同饴蜜。既如勿可惧,复以强词窒。帝声亦大厉,论奏不容必。介也容甚闲,猛士股为栗。立贬岭外春,速欲为异物。内外臣汹汹,陛下何未悉。即敢救者谁?襄执左史笔。谓此傥不容,盛美有所咈。平明中执法,怀疏又坚述。介言或似狂,百岂无一实。恐伤四海和,幸勿若仓卒。亟许迁英山,衢路有嗟咄。翌日宣白麻,称快口盈溢。阿附连谏官,去若怀絮虱。其间因获利,窃笑等蚌鹬。英州五千里,瘦马行𬳽𬳽。毒蛇喷晓雾,昼与岚气没。妻孥不同涂,风浪过蛟窟。存亡未可知,旅馆愁伤骨。饥仆时后先,随猿招橡栗。越林多蔽天,黄柑杂丹桔。万室通酿酤,抚远无禁律。醉去不须钱,醒来弄明瑟。山水仍奇怪,已可消愁郁。莫作楚大夫,怀沙自沉汨。西汉梅子真,出为吴市卒。市卒且不惭,况兹别末秩。”始尧臣作此诗,不敢示人。及欧阳文忠公为编其集,时有嫌避,又削去此诗。是以人少知者。(以潞公之贤,而疑其有此。及阅梅圣俞之诗,而疑益甚。后乃知此事出于碧云騢,乃襄阳魏泰所作,而嫁其名于尧臣者。其书诋毁时贤,虽范文正狄武襄辈,俱不能免。人亦何苦用心若是。)

【十】范文正公始以献百官图,讥切吕许公,坐贬饶州。梅圣俞时官旁郡,作灵鸟赋以寄。所谓事将兆而献忠,人返谓尔多凶。公亦作赋报之,有言知我者,谓吉之先;不知我者,谓凶之类。及公秉政,圣俞久困,意公必援己,而漠然无意。所荐乃孙明复、李泰伯。圣俞有违言,遂作灵鸟后赋以责之。略云:“我昔闵汝之忠,作赋吊汝。今主人误丰尔食,安尔巢,而尔不复啄叛臣之目,伺贼垒之去,反憎鸿鹊之不亲,爱燕雀之来附。”意以其西师无成功。世颇以圣俞为隘。

【十一】荆公素轻沈文通遘,以为寡学,故赠之诗曰:“翛然一榻枕书卧,直到日斜骑马归。”及作文通墓志遂云:“公虽不尝读书,或规之日渠乃状元。”此语得无太过,乃改读书作视书。又尝见郑毅夫《獬梦仙》诗曰:“授我碧简书,奇篆蟠丹砂。读之不可识,翻身凌紫霞。”大笑曰:“此人不识字,不勘自承。”毅夫曰:“不然,吾乃用太白语也。”公又笑曰:“自首减等。”

白诗云:“遗我鸟迹书,飘然落岩间。其字乃上古,读之了不闲。”东坡云:“李白尚气,乃自招不识字。不如韩愈崛强,云:‘我宁屈曲自世间,安能随汝巢神仙也。”

【十二】富郑公初甚欲见黄山谷,及一见,便不喜。语人曰:“将谓黄某如何?原来只是分宁一茶客。”

【十三】陈无己诗话云:“某公用事,排斥端士,矫饰伪行。范蜀公《咏僧房假山》诗曰:‘倏忽平为险,分明假夺真。’某公,指荆公也。又一《假山》诗云:‘安石作假山,其中多诡怪。虽然知是假,争奈主人爱。’世以为东坡所作。”

【十四】王荆公素不乐滕元发、郑毅夫,目为滕屠、郑酤。然二公豪迈,殊不病其言。毅夫为内相,一日送客出郊,过朱亥冢,俗谓之屠儿原者。因作诗曰:“高论唐虞儒者事,卖交负国岂胜言。凭君莫笑金椎陋,却是屠酤解报恩。”

【十五】王荆公知制诰。一日赏花钓鱼宴,内侍各以金碟盛钓饵药置几上,安石食之尽。明日仁宗谓宰辅曰:“王安石诈人也。使误食钓饵,一粒则止矣;食之尽,不情也。”常不乐之。后安石自著《日录》厌薄祖宗,仁宗为甚。每谓汉文不足取,其心薄仁宗也。故一时大臣富弼、文彦博、韩琦,皆为其诋毁云。

【十六】熙宁七年四月,王荆公罢相镇金陵。是秋,江左大蝗。有无名子题诗赏心亭曰:“青苗免役两妨农,天下嗷嗷怨相公。惟有蝗虫感恩德,又随钧旆过江东。”荆公一日饯客至亭上,览之不悦,而莫知作者为何人。

【十七】王荆公柄国时,有人题相国寺壁云:“终岁荒芜湖浦焦,贫女戴笠落柘条。阿侬去家京洛遥,惊心寇盗来攻剽。”人皆以为夫出妇忧荒乱也。及荆公罢相。子瞻召还,诸公饮苏寺中,以此诗问之。苏曰:“于贫女句可以得其人矣。终岁十二月也,十二月为青字,荒芜田有草也,草田为苗字。湖浦焦,水去也。水旁去为法字。女戴笠为安字,柘落木条剩石字。阿侬是吴言,仓吴言为误字。去家京洛为国,寇盗为贼民。盖言青苗法安石误国贼民也。”

【十八】文思副使方圭,好为恶诗。逢人即诵数十篇,其言喋喋可憎。宋丞相库,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圭假道淮上。一日宋宴客于平山堂,圭谈诗于坐。宋恶之,欲已圭之词。时望见野外一牛就树磨痒,宋顾坐客胡恢曰:“青牛恃力狂挨树。”恢应声答曰:“妖鸟啼春不避人。”宋公大笑。圭晓其意,洎饮罢,至客次奋拳击恢,众救之而免。

【十九】刘贡父作给事中,时郑穆学士表请致仕状过门下省。刘谓同舍曰:“宏中请致仕,为年若干?”答者云:“郑年七十三。”刘遽曰:“慎不可遂其请。”问其故,刘曰:“且留取伴八十四底。”时潞公年八十四,再起平章事。潞公闻之甚不怿。宏中,穆字也。

【二十】苏子瞻曰:“予一日醉卧,有鱼头鬼身者,自海中来。云:‘广利王请端明。’予披褐黄冠而去,亦不知身入水中,但闻风雷声。有顷,豁然明目,疑入水晶宫。其下骊目夜光,文犀尺璧,南金火齐,不可仰视。间以珊瑚琥珀。广利佩剑冠服而出,从二青衣。子曰:‘海上逐客,重烦邀命。’有顷东华真人南溟夫人亦至,出鲛绡丈馀;命予赋诗。予写竟,进广利。诸仙迎看称妙,独广利旁一冠簪者,谓之鳖相公,进言苏轼不谨。祝融二字犯王讳。王大怒斥出。予退而叹曰:‘某到处被鳖相公厮坏。’”

【二十一】东坡一日会客,坐客举令,欲以两卦名证一故事。一人云:“孟尝门下三千客,大有同人。”一人云:“光武兵渡滹沱河,既济未济。”一人云:“刘宽婢羹污朝衣,家人小过。”东坡云:“牛僧孺父子犯罪,大畜小畜。”盖指荆公父子也。

【二十二】司马温公之亡,当明堂大享。朝廷以致斋,不及奠。肆赦毕,苏子瞻率同辈见往。程正叔固争,引《论语》:“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子瞻曰:“明堂乃吉礼,不可谓歌则不哭。”正叔又谕司马诸孤不得受吊。子瞻戏曰:“颐可谓燠糟鄙俚叔孙通。”

【二十三】司马文正公薨。时程正叔以臆说敛之,正如封角状。东坡嫉其怪妄,因怒诋曰:“此岂信物一角,附上阎罗大王者耶?”(唐吴尧卿以佣保起家,托附议势,盗用盐铁钱六十万缗。毕师铎之乱,广陵陷,亡命为仇所杀,弃尸衢中。其妻以纸絮苇棺敛之。好事者题其上曰:“信物一角,附至阿鼻地狱。”“请去斜封,送上阎罗大王。”坡语本此。)

【二十四】东坡云:“石介作三豪诗,其略云:‘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而杜默师雄豪于歌也。’永叔亦赠默诗云:‘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见其一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皆此等浯。甚矣介之无识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公素恶争名,且为介讳也。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瘁死牛肉醉饱后所发者也。作诗狂怪,至卢同马异极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矣。”

【二十五】刘元城言哲宗皇帝尝因春经筵讲罢,移坐小轩中,赐茶。自起折一柳枝。程颐为说书,遽起谏曰:“方春万物生荣,不可无故摧折。”哲宗色不平,因掷弃之。温公闻之不乐,谓门人曰:“遂使人主不欲亲近儒生,正为此辈。”太后闻之,叹曰:“怪鬼坏事。”吕晦叔亦不乐其言,也云不须得如此。

沈明远寓简曰:“程氏之学,自有佳处。至椎鲁不学之人,窜趾其中。状类有德者,其实土木偶也,而盗一时之名。东坡讥骂略无假借,人或过之。不知东坡之意惧其为杨墨,将率天下之人流为矫虔庸惰之习也。辟之恨不力耳。岂过也哉!”

【二十六】张文潜未尝问张安道云:“司马君实直言王介甫不晓事。是如何?”安道云:“贤只消去看字说。”文潜云:“字说也只是二三分不合人意。”安道云:“若然,则足下亦有八九分不解事矣。”刘贡父言每见介甫道字说,便待打诨。

【二十七】杜少陵《宿龙门》诗云:“天阙象纬逼。”王介甫改阙为阅。黄山谷对众极言其是。刘贡父闻之曰:“直是怕他。”

【二十八】章子厚为侍从,遇其生朝会客。门人林特以诗为寿。子厚出诗示客指其颂德处,叹以为工。特颇不平,忽曰:“昔人有令画工传神,以其不似,命别为之,既又以为不似。凡三四易。幽工怒曰:‘若画得似处,是甚模样?’”满座哄然。

【二十九】章悖罢相,俄落职。林公希为舍人,当制。词云:“悻悻无大臣之节,怏怏非少主之臣。”章相寄声曰:“此一联毋乃太甚。”林答曰:“长官发恶,杂职棒毒。无足怪也。”绍圣初,召拜首台。翰林曾子宣草麻,洎庭宣,有“赤舄几几,南山岩岩”之语。时士大夫语云:“今则几几岩岩,奈硁硁鞅鞅乎?”

【三十】章子厚与苏子瞻小时相善。一日章坦腹而卧,适子瞻自外来。章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底家事。”

【三十一】赵挺之为御史,弹黄鲁直除右丞不当。盖系御史中丞孙觉之婿,户部尚书李常之甥,左司郎中黄廉之侄,翰林学士苏轼歌笑诙谐之友。

【三十二】曾布以翰林学士权三司,坐言市易事,落职知饶州。舍人许将当制,颇多斥词。许是曾公所引,心不自安,往鲁许谢过。曾曰:“君不闻宋子京之事乎?昔晏元献当国,子京为翰林学士。晏爱宋之才,雅欲旦夕相见,遂税一第于旁近延居之。遇中秋启燕,晏召宋,出妓饮酒赋诗,达旦方罢。翌日罢相,宋当草词,颇极诋斥,至有‘广营产以植私,多役兵而规利’之语。方子京挥毫之际,昨日馀酲尚在,左右观者亦骇。盖此事由来远矣,何足校耶?”许怃然而去。(苏子由以为晏之罢相,由仁宗恨其撰章懿太后志文不实。更以其名在图谶,欲加重罚。赖子京止以他罪罪之,得免深谴也)

【三十三】蔡卞妻七夫人,是荆公女。颇知书,能诗词。蔡每有国事,先谋之床第,然后宣于庙堂。时执政相语曰:“吾辈每日奉行者,皆其咳唾之馀也。”蔡拜右相,家宴张乐,怜人扬言曰:“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中外传以为笑。

【三十四】张天觉言近世文馆寂寞,向所谓有文者,欧阳修已老,刘敞已死,王珪、王安石已登两府。后来所谓有文者,皆五房检正,三舍直讲,崇文校书,间有十许人。今日之所谓词臣者,曰陈绛、曰王益柔、曰许将而已。觉尝评之:“陈绛之文如款学骥,筋力虽劳,而不成步骤;王益柔之文,如村夫织机杼,虽成幅而不成锦锈;许将之文,如稚子吹埙,终日暄呼,而不合律吕。此三人者,皆以出辞令,行诏诰,而扬休外庭者也。今其文如此,恐不足以发帝猷,炳王度矣。”

【三十五】王景亮与邻里仕族浮薄子数人结为一社,纯事嘲诮。士大夫无问贤否,一经诸人之目,无有不被不雅之名者。尝号其里,为猪嘴关。元祐间,吕惠卿察访东京。吕天姿清瘦,每说话,辄以双手指画。社人因目为说法马留。时邵篪以上殿泄气,出知东平。邵高鼻圈鬈髯。社人目为泄气师子。景亮又从而足为七字对曰:“说法马留为察访,泄气师子作知州。”惠卿大衔之,因讽部使者发以他事,举社皆齑粉矣。盖口之为业,非独发人阴私,败人成事,贾祸敛怨,祸亦及之。

【三十六】宋元祜党籍碑,成于蔡氏父子。其意则王安石启之也。安石尝作曹杜诗以寓意,谓神奸变化,自古难知。辨之而不疑者惟禹鼎焉。魑魅合谋,盖非一日。太丘之社,其亡也晚。盖以喻新法异意之人,将为宋室之祸也。其后门生子婿,相继得政,果铸宝鼎,列元祜诸贤司马光而下姓名于其上。以安石比禹绩,而以司马诸公为魑魅。吕惠卿载诸谢章曰:“九金聚粹,画图魑魅之形。自此党论大兴,贤才消伏,卒致戎马南骛,赤县丘墟。一言丧邦,安石之谓也。”后金兵入汴,见铸鼎之象而叹曰:“宋之君臣用舍如此,焉得久长。”遂怒而击碎之。

【三十七】崇宁间,初兴学校。州郡建学,聚学粮,日不暇给。士人入辟雍,皆给券。一日不可缓,缓则谓之害学政,议罚不少贷。已而置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所费尤大。朝廷课以为殿最,往往竭州郡之力,仪能枝梧。谚曰:“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尸。”

【三十八】建中靖国初,有前与绍圣共政者,欲反其类,首建议尽召元祐流人还朝,以为身谋。未几,元祜诸人并集,不肯为之用,则复逐之,而更召所反者。既至,亦恶其翻覆,排之尤力。其人卒不得安其位而去。张芸叟时以元祜人先罢,居长安里中,闻之,壁间适有扇架,戏题其下曰:“扇子解招风,本要热时用。秋来挂壁问,却被风吹动。”时竞传之以为笑。

【三十九】陈和叔绎为举子时,通率少检,后举制科,骤为质朴淳古之状。时谓之热熟颜回。熙宁中,孔文仲对制策,言时事有可痛哭叹息者,执政恶而黜之。绎时为翰林学士,语于众曰:“文仲狂躁,真杜园贾谊也。”王平甫笑曰:“杜园贾谊,可对热熟颜回。”合坐大噱。绎有惭色。杜园、热熟,皆当时鄙语。

【四十】魏泰道辅,自号临汉隐君。著《东轩杂录》《续录》,订误《诗话》等书。又有一书,讥评巨公伟人阙失,目曰《碧云騢》。取庄献明肃太后垂帘时,西域贡名马,颈有旋毛,文如碧云,以是不得入御闲之意。嫁其名于梅尧臣圣俞。

【四十一】蔡攸尝赐饮禁中,徽宗频以巨觥宣劝之,攸恳辞不任杯酌,将至颠踣。上曰:“就令灌死,亦不至失一司马光也。”由是言之,则上之尊光而薄攸至矣。然光已死,不免追夺,而攸迄被宠眷,是可叹也。王黼虽为相,然事徽庙极亵。宫中使内人为市,黼为市令,若东昏之戏。一日,上故责市令,挞之取乐。黼窘呼曰:“告尧舜免一次。”上笑曰:“吾非唐虞,汝非稷契也。”又一日,与逾垣微行,黼以肩承帝趾,墙峻,微有不相接处。上曰:“耸上来,司马光。”黼应曰:“伸下来,神宗皇帝。”君臣相谑乃尔。

【四十二】徐神翁自海陵到京师,蔡鲁公谓徐云:“且喜天下太平。”是时河北盗贼方定。徐云:“太平!天上方遣许多魔君下生人间,作坏世界。”蔡云:“如何识得其人?”徐笑云:“太师亦是。”蒋颖叔为发运使,至泰州谒徐神翁,坐定,一无所说。将起,忽自言曰:“天上人间,都不定迭。”蒋因叩之曰:“天上已遣五百魔王来世间作官,安得定迭。”蒋复叩以身之休咎。徐谓之曰:“发运使亦是一赤天魔王也。”

【四十三】宣和末,黄安时曰:“乱作不过一二年矣。天使蔡京八十不死,病亟复苏,是将使之身受祸也。天下其能久无事乎?”靖康兵乱,宣和旧臣悉已远窜。安时居寿春,叹曰:“造祸者全家尽去岭外避地,却令我辈横尸路隅耶!”安时卒死于兵,可哀也。

【四十四】汪彦章投李伯纪启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又云:“士讼公冤,咸举幡而集阙下。帝从民望,令免胄以见国人。”其赞美至矣。及居翰苑,草伯纪谪词,乃云:“明奸罔上,有虞必去于兜。欺世盗名,孔子先诛于正卯。”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信谗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伯纪真君子,而丑诋至此,且与前启又何反也。当时亦有以此问彦章者。彦章云:“我前启自直一翰林学士,而彼不我用,安得不丑诋之?”是可笑也。

【四十五】渡江初,吕元直作相,堂厨每厅日食四千。至秦桧之当国,每食折四十馀千。执政有差,于是始不会食。胡明仲侍郎曰:“虽欲伴食,不可得矣。”

【四十六】蜀人任子渊好谑。郑宣抚刚中自蜀召还,盖秦桧欲害之也。郑治蜀有惠政,人犹觊其复来。暨闻秦氏之指。俱大失望。众中或曰:“郑不来矣。”子渊对曰:“秦少恩哉!”当时称其敢言。

【四十七】南渡诸将俱封王,尊荣安富。而张循王俊尤善治生,其罢兵而归,岁收租米六十万斛。绍兴间内宴,有优人作善天文者,云:“世间贵人必应星象,我悉能窥之。法当用浑天仪,设玉衡。若对其人窥之,见星而不见人。玉衡不能卒办用铜钱一文亦可。”乃令窥光尧,云:“帝星也。”秦师垣,曰:“相星也。”韩蕲王,曰:“将星也。”张循王,曰:“不见其星。”众皆骇,复令窥之,曰:“中不见星,只见张郡王在钱眼内坐。”殿上大笑。

【四十八】洪景卢奉使,其父忠宣尝荐之。景卢为金困辱而归,太学诸生作词云:“洪迈被拘留,垂哀告彼酋。七日忍讥犹不耐,堪羞,苏武曾经十九秋。厥父既无谋,厥子安能解国忧?万里归来夸舌辨,村牛,好摆头时不摆头。”盖洪好摇头也。

【四十九】孝宗时大旱,有诏迎天竺观音就明庆寺请祷。或作诗曰:“走杀东头供奉班,传宣圣旨到人间。太平宰相堂中坐,天竺观音却下山。”赵温叔雄由是免相。

【五十】真文忠公德秀,负一时重望。端平更化,人傒其来,若元祐之涑水翁也。是时楮轻物贵,民生颇艰,意真儒一用,必有建明;转移之间,立可致治。于是民间为之语曰:“若欲百物贱,直待真直院。”及童马入朝,敷陈之际,首以尊崇道学,正心诚意为第一义。继而复以大学衍义进。愚民无知,乃以其言为不切于时务,复以俚语足前句云:“吃了西湖水,打了一锅面。”市井小儿嚣然诵之。继参大政,未及有所建置而薨。魏了翁督师,亦未及有所经略而罢。临安优人装一儒生,手持一鹤,别一儒生与之邂逅,问其姓名。曰:“姓锺,名庸。”问其手持阿物。曰:“大鹤也。”因倾盖欢然,呼酒对饮。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遗。忽颠什于地,数人曳之不动。中一人乃批其颊大骂曰:“说甚《中庸》、《大学》,吃了许多酒食,一动也动不得。”遂一笑而罢。西山省试主文,有轻薄子作赋云:“误南省之多士,真西山之饿夫。”

【五十一】沈子固先生曰:“道学之名,起于元祜,盛于淳熙。其徒甚盛。其间假此以欺世者,真可嘘枯吹生。凡治才赋者,则目为聚敛。开阃扡边者,则目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指为玩物丧志。留心吏事者,则斥为刀笔舞文。盖其所读者,止《四书》、《近思录》、《通书》、《太极图》、《西铭》,及诸家语录之类。自诡其学能正心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故为之说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前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凡为州为县为监司,必须建立书院及道统诸贤之祠。或利注《四书》,衍缉《近思录》等文,则可钓声誉,致通显。下而士子时文,必须引以竖义,则亦擢巍科,而称名士。否则立身如温国,文章气节如东坡,皆非本色也。于是天下之士竞趋之,稍有违异,其党必挤之为小人。虽时君亦不得而辨之。其气焰可畏如此。然所言所行,了不相顾,往往皆不近人情之事。驯至淳祜咸平,则此弊极矣。是时为朝士者,必议论愦愦,头脑冬烘,弊衣菲食。出则乘破竹轿,舁之以村夫。高巾破履,人望而知其为道学君子。显达清要,旦夕可致也。然其家囊金匮帛,至为市人所不为。贾师宪独持相权,惟恐有攘之者,则专用此辈,列之要路。名为尊崇道学,其实幸其阘茸不才,不致掣其肘。以是驯致万事不理,丧身亡国。呜呼!孰谓道学之祸不甚于典午之清谈乎?陈同甫亦曰:“今世之儒士,自谓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大仇而方且扬眉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周公谨有言,世有一种浅陋之士,自视无堪以为进取之地,辄亦自附于道学之名。褒衣博带,危坐阔步。或钞节语录以资高谈,或低眉合眼号为默识,而试叩其所学,则古今无所闻知;考验其所行,则义利无所分别。此圣门之大罪人也。”同甫所嫉者正为此辈尔。

世有嘐嘐然以不仕为高,而其经营反甚于躁进者。或不得间而入,故为小异以去,矫托恬退,往往窃浮声而跻荣膴。世终不悟也。俗谑有穷书生欲啖馒头,计无从得。一日过市,见有列肆而鬻者,辄大呼仆地。主人惊问。曰:“吾畏馒头。”主人曰:“安有是理?”乃设百许枚,空室闭之。徐伺于外,寂不闻声。穴壁窥之,则以两手搏撮而食,殆过半矣,亟开门诘其然。曰:“吾见此忽自不畏。”主人知其绐,怒而斥曰:“若尚有畏乎?”曰:“有。犹畏腊茶两碗耳。”

【五十二】理宗朝,尝欲举行推回亩田之令,议而未决。至贾似道当国,卒行之。有人作诗曰:“三分天下二分亡,犹把山川寸寸量。纵使一丘添一亩,也应不似旧封疆。”又云:“量尽山田与水田,只留沧海与青天。如今那有闲州渚,寄语沙鸥莫浪眠。”又有作《沁园春》词云:“道过江南,泥墙粉壁,右具在前。述何县何乡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气象萧条,生灵憔悴,经界从来未必然。惟何甚?为官为己,不把人怜。思量几许山川,况土地分张又百年。西蜀巉岩,云迷鸟道,两淮清野,日警狼烟。宰相弄权,奸人罔上,谁念干戈未息肩?掌大地,何须经理,万取千焉。”枢密使文及翁(《钱塘遗事》作陈藏一)亦尝作百字令咏雪以讥之云:“没巴没鼻,煞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不问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鼓弄滕六,招邀巽二,只恁施威势。识它不破,至今道是祥瑞。最苦是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东郭先生,都不管,挨上门儿稳睡。一夜东风,三竿红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原是我的。”

【五十三】贾似道当国,御史陈伯大奏立士籍。凡应举及免举人,州县给历一道,亲书年貌世系,及所肄业于历首。执以赴举,过省参对笔迹异同,以防伪滥。时有诗饥之云:“戎马掀天动地来,襄阳城下哭声哀。平章束手全无策,却把科场恼秀才。”又有作《沁园春》云:“国步多艰,民心靡定,诚吾隐忧。叹浙民转徙,怨寒嗟暑。荆襄死守,阅岁经秋。寇未易支,人将相食,识者深为社稷羞。当今亟出陈大谏,箸借留侯。迂阔为谋,天下士如何可籍收?况君能尧舜,臣皆稷契;世逢汤武,业比伊周。政不必新,贯宜仍旧,莫与秀才做尽休。劝吾元老,广四门贤路,一柱中流。”又词云:“士籍令行,条件分明,逐一排连。问子孙何习?父兄何业?明经词赋,右具如前。最是中间,娶妻某氏?试问于妻何与焉?乡保举那当著押,开口论钱。祖宗立法于前,又何必更张万万千。算行关改会,限田放籴生民雕瘁。膏血俱朘,只有士心仪存一脉,今又艰难最可怜。谁作俑,陈坚伯火,附势专权。”

【五十四】似道令人贩盐百艘至临安卖之。太学生有诗云:“昨夜头长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鹾。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五十五】景定甲子七月初二日,彗见东方,昭示天变。有诏责己求直言。京庠唐棣上言,指切贾丞相云:“大臣德不足以居功业之高,量不足以展经纶之大。七司条例,一旦变更;薪茗榻藏,香椒积压。与商贩争微利,致两浙无富家。夹袋不收拾人才,而遍贮贱伎之姓名;化地不斡旋陶冶,而恣行非僻之方术;挟不肖之呆弟,以卿月而弄风月于花衢;招无赖之博徒,以秋壑而厌溪壑于槐闼。踏青泛绿,不思万井之萧条。醉𬪩饱鲜,遑恤百货之腾踊。刘良贵贱丈夫也,乃倚之以扬鹰犬之威。董宋臣非巨蠹哉,复纵之而出虎兕之柙。人心怨怒,致此彗妖。谁秉国钧,盍执其咎。”

【五十六】嘉泰开禧问,郭倪位殿岩。宾客日盛,相与怂恿,直以为卧龙复出。酒后辄咏“三顾频烦两朝开济”之句。屏风扇面,一一皆书此二句。遂逢当轴意,以兴六月之师。吴衡守于台,过见之于扬。倪迎谓曰:“君所谓洗脚上船也。予生西陲,如斜谷祁山,皆狭隘可守而不可出。岂若得平衍空旷之地,掉鞅成大功。顾不快耶!”陈景俊为随军漕,先行。燕之,中席酌酒曰:“木牛流马,则以烦公。”众咸笑之。倬既溃于符离,僎又败于仪真,自度不复振,对客泣数行下。时彭法传师为法曹,好谑,适在座谓人曰:“此带汁诸葛也。”传者莫不拊掌。唐源休受朱泚伪官,自比萧何之功。入长安日,首收图籍。时人笑之,目曰:“火迫酂侯,正可作对也。”

【五十七】杭僧温日观善画葡萄。性嗜酒。唯杨总统饮以酒,则不一沾唇。见辄骂曰:“掘坟贼,掘坟贼。”

【五十八】至元丙子,淮南阃帅夏贵归附大元,授中书左丞。至己卯岁死。有赠以诗云:“自古谁无死,惜公迟四年。问公今日死,何似四年前。”又有吊其墓云:“享年八十三,而不七十九。呜呼!夏相公,万代名不朽。”昔宋褚彦回身事二姓,弟炤叹曰:“使渊作中书而死,不当是一名士耶!世德不昌,令有期颐之寿。”

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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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称善谑,史述滑稽;微言解颐,要语析疑;淳于骋辨,曼倩不羁;信喷饭而绝倒,亦心醉以情移,集诙谐。〕

【一】陶尚书谷使吴越,忠懿王宴之。因食蝤蛑,询其族类。忠懿命自蝤蛑至蜞蚏,凡取十馀种以进。谷曰:“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宴将毕,或进葫芦羹相劝。谷下箸,忠懿笑曰:“先王时庖人善为此羹,今依样馔来者。”谷一语不答。(谷讥钱氏一代不如一代。忠懿以谷有“年年依样画葫芦”之句,故报之。)

陶尚书奉使江南,韩熙载遣家妓以奉盥匜。及旦,以书谢,有云:“巫山之丽质初临,霞侵鸟道。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满鸿沟。”举朝不能会其辞,熙载因召家妓询之。云:“是夕忽当浣濯。”

【二】陶尚书谷本姓唐,避石晋讳而改焉。小字铁牛。李相涛出典河中,尝有书与陶公曰:“每过中流,潜思令德。”陶初不为意,细思方悟。盖河中有张燕公铸系桥铁牛也。

【三】太宗欲周知天下之事,虽疏远小臣,苟欲询访,皆得登对。王禹偁大以为不可。上疏有曰:“至如三班奉职,其卑贱可知。比因使还,亦得上殿云云。”当时盛传此语。未几,王坐论妖尼道安救徐铉事,谪为商州团练副使。一日,从太守赴国忌行香。天未明,仿佛见一人紫袍秉笏,立于佛殿之侧。王意恐官高,欲与之叙位。其人敛板曰:“其即可知也。”王不晓其言而问之。其人曰:“公尝疏云:‘三班奉职,卑贱可知。’某今官为借职,是即可知也。”王怃然自失。

【四】盛文肃公度,丰肌大腹,居马上,前如俯,后如仰,而眉目清秀。丁晋公谓疏瘦画如刻削。二公皆浙入也,并以文辞知名。梅学士询在真宗朝,久为名臣。至庆历中,为翰林侍读。好洁,衣服f8以龙麝。其在官舍,每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徐展,浓香郁然满室。有窦元宾者,五代汉相贞固之孙也。以名家子,有文行,为馆职而不事修洁。衣服垢汗,经时未尝沐浴。时人为之语曰:“盛肥丁瘦,梅香窦臭。”明孝宗朝,元守直为通政使,王敞为左通政,姜清李浩为参议。声音俱不甚称。时有谣曰:“元哭王唱,姜辣李苦。”盖元重浊,王尖丽,姜则急躁,李则气短。皆切中云。

【五】盛度体丰肥。一日自前殿趋出,宰相在后,盛初不知,忽见即欲趋避。行百馀步,乃得直舍,隐于其中。石学士见其喘甚,问之,盛告其故。石曰:“相公问否?”盛曰:“不问。”别去十馀步乃悟,骂曰:“奴乃以我为牛。”

【六】杨文公大年,尝戒门人为文宜避俗语。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迈九皇。”门人郑戬遽请于公曰:“未审何时得卖生菜?”于是公为之大笑易之。

【七】杨大年方与客棋,石中立自外至,坐于一隅。大年因诵贾谊《鹏赋》以戏之云:“止于坐隅,貌甚闲雅。”石即答云:“口不能言,请对以臆(杨名亿,故云)。”

【八】杨文公亿有重名。尝因草制为执政者多所涂削,甚不平,因取稿上涂抹处以浓墨就加为鞋底样。题其旁曰:“世业杨家鞋底。”人或问故。亿曰:“此谓见别人脚迹。”当时传以为笑。后舍人草制被墨黜者,则相谑曰:“又遭鞋底。”

【九】祥符中,日本国忽梯航称贡,盖因本国之东有祥光现。其国素传中原天子圣明,则此光观。真宗喜,敕本国建一佛祠以镇之。赐额曰:“神光。”朝辞日,上亲临遣。贡使回,乞赐寺记。时词臣当直者,文学不甚优赡,遂假张学士君房捉刀。既传宣令急撰寺记,时张醉饮于矾楼,遣人遍觅之不得,而贡使在阁门翘足而待。又中人三促之,紫薇大窘。后钱杨二公玉堂暇日,改闲忙令。大年曰:“世上何人得最闲?司谏拂衣归华山。”盖种放得告还山养病之时也。希白曰:“世上何人号最忙?紫薇失却张君房。”时传为雅笑。

【十】张亢滑稽敏捷。有门客因会话,亢问曰:“近日作赋乎?”门客曰:“近作《坤厚载物赋》。”因自举其破题曰:“粤有大德,其名曰坤。”亢应声答曰:“奉为续两句,可移赠和尚。”续曰:“非讲经之座主,是传法之沙门。”

【十一】龙图刘煜尝与内相刘筠聚会饮茗,问左右曰:“汤滚也未?”左右皆应曰:“已滚。”筠曰:“佥曰鲧哉?”煜应声曰:“吾与点也。”

【十二】晏元献以文章名誉。少年富贵,性豪俊,所至延宾客,一时名士多出其门。罢枢密副使为南京留守,时年三十八。幕丁王琪、张亢,最为上客。亢体肥大,琪目为牛。琪瘦骨立,亢目为猴。二人互相讥诮。琪尝嘲亢曰:“张亢触墙成八字。”亢应声曰:“王琪望月叫三声。”一座为之大笑。

【十三】苗振以第四人及第,既而召试馆职。一日谒晏丞相,晏语之曰:“君久从吏事,必疏笔研。今将就试,宜稍温习也。”振率然答曰:“岂有三十年为老娘,而倒衤朋孩儿者乎?”晏公俯而哂之。既而试泽宫选士赋,韵叶有王字。振叶之曰:“率土之滨莫非王。”由是不中选。晏公闻而笑曰:“苗君竟倒衤朋儿矣。”

【十四】石中立喜滑稽,天禧中,为员外郎。时西域献狮子,畜于御苑。日给羊肉十五斤。石率同列往观,或曰:“吾辈忝与郎曹,反不及一兽。”石曰:“汝何不知分?彼乃苑中狮子,吾曹员外郎耳。安可并耶?”

【十五】包弹对杜撰为甚的。包拯为台官,严毅不恕,朝列有过,必力弹击,故言事无瑕疵者曰没包弹。杜默为诗,多不合律,故言事不合格者曰杜撰。世言杜撰、包弹本此。《湘山野录》载盛文肃度撰文节神道碑。石参政中立急问曰:“谁撰?”盛卒对曰:“度撰”满堂大笑。文肃在杜默之前,则知杜撰之说,其来久矣。

【十六】章郇公得象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谈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嵩牛、韩干马,而今乃有章得象也。”

【十七】丁晋公在秘阁日,凝寒近火,尝以铁箸于灰烬间书画。同舍伺公暂起,烧箸使热。公至,为箸所熨,曰:“昨宵通晓不寐,为四邻弦管喧呼所聒。”同舍曰:“是必嫁娶之家也。”公曰:“非也。是时平岁稔,小人辈共乐(烙)其父母祖先耳。”

【十八】丁晋公自崖州还,坐客论天下州郡,何地最雄盛。公曰:“唯崖州地望最重。”客问其故。答曰:“宰相只作彼州司户参军,他州何可及。”

【十九】文潞公坐客有言新义极迂怪者。公笑不答,久之,曰:“颇尝记明皇坐勤政楼上,见钉铰者,上呼曰:‘朕有一破损平天冠,汝能钉铰否?’此人既为完之。上曰:‘朕无用此冠,以与汝为工直。’其人惶恐谢罪。上曰:‘俟夜深闭门后独自戴,甚无害也。’”

【二十】韩缜为秦州,以贼杀不辜去官。秦人语曰:“宁逢乳虎,莫逢韩玉汝。”或问奠逢韩玉汝,当以何对。孙临最滑稽曰:“可怕李金吾。”

【二十一】欧阳公与人行令,各作诗两句,须犯徒以上罪者。一云:“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一云:“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至欧云:“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或问之。答云:“当此时,徒以上罪亦做了。”

【二十二】欧阳文忠公知贡举。省闱故事,士子有疑许上请。文忠方以复古道自任,将明告之,以崇雅黜浮,期以丕变文格。盖至日昃犹有喋喋弗去者,过晡稍阒矣。方与诸公酌酒赋诗,士犹有扣帘。梅圣俞怒曰:“卖则不告,当勿对。”文忠不可,竟出应,鹄袍环立观所问。士忽前曰:“诸生欲用尧舜事,而疑其为一事,或二事。惟先生幸教之。”观者哄然笑。文忠不动色,徐曰:“似此疑事,诚恐其误,但不必用可也。”内外又一笑。

有士大夫投启谢论荐者云:“措诸事业,皆仲尼之皇皇;发为文章,合唐虞之浑浑。”以唐虞与仲尼为对,可与此士分谤。

【二十三】王宣徽拱辰,于洛中营第甚侈。中堂起屋三层,最上曰朝天阁。时司马公亦在洛,于私第穿地丈馀,作坏室。邵康节见富郑公,公问洛中新事。邵云:“近有一巢居,一穴处者。”富为大笑。

【二十四】王岐公诗,喜用金玉珠璧以为富贵,而其兄谓之至宝丹。有人云:“诗能穷人,且强作富贵语,看何如?”数日搜索,止得一联云:“胫艇化为红玳瑁,眼睛变作碧琉璃。”为之绝倒。

【二十五】王介甫为相,大讲天下水利。刘贡父尝造介甫,值一客在坐献策曰:“梁山泊决而涸之,可得良田万顷。但未择得利便之地贮其水耳。”介甫俯首沉思。贡父抗声曰:“此甚不难。”介甫欣然以为有策,遽问之。贡父曰:“别穿一梁山泊,则足以贮此水矣。”介甫大笑而止。

【二十六】荆公、禹玉,熙宁中同在相府。一日侍朝,忽有虱自荆公襦领而上,直缘其须。上顾之笑,公不自知也。朝退,禹玉指以告公,公命从者去之。禹玉曰:“未可轻去。辄献一言以颂虱。”公曰:“如何?”禹玉笑而应之曰:“屡游相须,曾经御览。”荆公亦为之解颐。

【二十七】王荆公封舒王,配享宣圣庙,位居孟子之上,与颜子为对。其婿蔡元度卞实主之。优人尝因对御,戏设孔子正坐,颜孟与安石侍侧。孔子命之坐,安石揖孟子居上。孟辞曰:“天下达尊,爵居其一。轲仅蒙公爵,相公贵为真王,何必谦光如此?”遂揖颜子。颜曰:“回也陋巷匹夫,平生无分毫事业。公为名世真儒,辞之过矣。”安石遂处其上。夫子不能安席,亦避位。安石惶惧拱手云:“不敢。”往复未决。子路在外,愤愤不能堪,径趋从祀堂,挽公冶长臂而出。公冶为窘迫之状,谢曰:“长何罪?”乃责数之曰:“汝全不救护丈人,看取别人家女婿。其后朝论亦颇疑窒于礼文。每车驾幸学,辄以屏障其面。”旧制兖邹二公东西向,今郡县学二公并列于左者,盖靖康撤荆公像之时,徒撤而不复正耳。

【二十八】大臣至近戚有疾,恩礼厚者多宣医。及薨,例遣内侍监扩葬事。谓之放葬。国医未必皆高手,既被旨,须求面投药为功,病者不敢辞。偶药不中病,往往为害。敕葬则丧家无预,一听命于监护官,不敢复计费。惟其所欲,至有罄资不能办者。于时谚云:“宣医纳命,敕葬破家。”

【二十九】苏长公在维扬,一日设客,十馀人皆一时名士,米元章亦在坐。酒半,元章忽起立自赞曰:“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长公笑答曰:“吾从众。”

【三十】东坡在元祐,以高才狎侮公卿,率有标目,独于司马温公不敢有所轻重。一日相与论免役差役利害不合。及归舍,方卸巾弛带,辄连呼曰:“司马牛!司马牛!”

【三十一】东坡谒吕微仲,微仲方寝,久不出,已而见于便坐。其庭中有昌羊盆,豢一绿毛龟。坡指曰:“此易得耳。”唐庄宗时有进六目龟者。时伶人敬新磨献口号云:“不要闹,不要闹,听取龟儿口号。六只眼儿睡一觉,抵别人三觉。”

【三十二】宋初惩五代藩镇之弊,置通判以分知州之权,谓之监州。有钱昆少卿者,馀杭入。嗜蟹。尝求补郡,人问其所欲,昆曰:“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则可。”此语风味似晋人。东坡云:“欲问君王乞符竹,但忧无蟹有监州。”即用其事。

【三十三】昔有黠者,滑稽以玩世,曰:“彭祖八百岁而死,其妇哭之恸。其邻里共解之曰:‘人生八十不可得,而翁八百矣,尚何尤?’妇对曰:‘汝辈自不谕尔。八百死矣,九百犹在也。’”世以痴为九百,谓其精神不足也。又曰:“令新视事,而不习吏道。召胥魁,具道笞十至五十。及折杖数,令遽止之曰:‘我解矣。笞六十为杖十四耶?’魁笑曰:‘五十尚可,六十犹痴耶?’长公取为偶对曰:‘九百不死,六十犹痴。’”

【三十四】李觏,字泰伯,盱江人。贤而有文章。苏子瞻诸公极推重之。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饮酒。一日有达官送酒数斗,泰伯家酿亦熟,然性介僻,不与人往还。一士人知其富有酒,无计得饮,乃作诗数首骂孟子。其一云:“完廪捐阶未可知,孟轲深信亦还痴。丈人尚自为天子,女婿如何弟杀之。”又云:“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必纷纷说魏齐。”李见诗大喜,留连数日。所与谈,莫非骂孟子也。无何酒尽,乃辞去。既而又有寄酒者,士人再往作仁义正论三篇,大率皆诋释氏。李览之笑曰:“公文采甚奇,但前次被公吃了酒,后极索寞。今次不敢相留,留此酒以自遣怀。”闻者莫不绝倒。

【三十五】梁太祖受禅,姚垍受翰林学士。上问及裴延裕行止,曰:“颇知其人文思甚捷。”垍曰:“向在翰林,号为下水船。”太祖应声曰:“卿便是上水船。”议者以垍为急湍滩头上水船。黄鲁直诗曰:“花气熏入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山谷点化前人语,而其妙如此。诗中三昧手也。

【三十六】东坡在惠州,天下传其已死。后七年北归,时章丞相方贬雷州。东坡见南昌太守叶祖洽,叶问曰;“世传端明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耶?”坡曰:“途中见章子厚乃回返耳。”

【三十七】王圣涂辟之云:“苏子瞻文章议论,独出当世。风格高迈,书画亦精绝。有得其真迹者,重于珠玉。而遇人温厚,有片善,即与之倾尽城府,论辨酬唱,间以谈谑。谪居黄州日,有陈处士携纸笔求书,会客方鼓琴,遂书曰:“或对一贵人弹琴者,天阴声不发。”贵人怪之曰:“岂弦慢耶?”对曰:“弦也不慢。”其清谈善谑,类如此。

【三十八】东坡在黄州,陈季常慥在岐亭,时相往来。季常喜谈养生,自谓吐纳有所得,后季常因病,公以书戏之曰:“公养生之效有成绩,今又一病弥月。虽使皋陶听之,未易平反。公之养生,正如小子之圆觉,可谓害脚法师鹦鹉禅五通气球黄门妾也。”前辈相与,可谓善谑也。

【三十九】苏子由在政府,子瞻为翰苑。有一故人与子由兄弟有旧者,来干子由求差遣,久而未遂。一日来见子瞻,且曰:“某有望内翰以一言为助。”公徐曰:旧闻有人贫甚,无以为生,乃谋伐冢。遂破一墓,见一人裸而坐,曰:“尔不闻汉世杨王孙乎!裸葬以矫世,无物以济汝也。”复凿一冢,用力弥艰。既入,见一王者,曰:“我汉文帝也。遗制圹中无纳金玉,器皆陶瓦,何以济汝?”复见有二冢相连,乃穿其在左者,久之方透。见一人曰:“我伯夷也。瘠羸面有饥色,饿于首阳之下。无以应汝之求。”其人叹曰:“用力之勤无所获,不若更穿西冢,或冀有得也。”瘠羸者谓曰:“劝汝别谋于他所。汝视我形骸如此,舍弟叔齐,岂能为人也。”故人大笑而去。

【四十】元祐初,用治平故事,命大臣荐士试馆职,多一时名士。在馆者率论资考次迁,未有越次进用者。皆有滞留之叹。张文潜、晁无咎俱在其间。一日二人阅朝报,见苏子由自中书舍人除户部侍郎。无咎意以为平,缓曰:“子由此除不离核,谓如果之粘核者。”文潜遽曰:“岂不胜汝枝头干乎?”闻者皆大笑。东北有果如李,每熟不及摘,辄便槁。士人因取藏之,谓枝头干,故云。

【四十一】元祐中,一官有婚于中表者,已涉溱洧之嫌。及夜深,女家索催妆诗。傧者张仲素朗吟曰:“舜耕馀草木,禹凿旧山川。”坐有李程者,应声笑曰:“禹舜之事,吾知之矣。”

【四十二】郎中曹琰,滑稽便捷。尝有僧以诗投献,阅其首篇《登润州甘露阁》曰:“下观洋子小。”琰曰:“何不道卑吠狗儿肥。”次阅一篇《送僧》云:“猿啼旅思凄。”琰曰:“何不道犬吠张三嫂。”座中无不大笑。

【四十三】洪舜俞为考功郎,应诏言事,论台谏失职,词甚剀切。内有“其相率勇往而不顾者,惟恭请圣驾款谒景灵宫而已”句。遂为台官所劾。谓祗见宗庙,重事也,而舜俞乃云而已,有轻宗庙之意。因被落三官。舜俞自为诗云:“不得之乎成一事,却因而已失三官。(艺祖幸朱雀门指门额问赵普,何不止书朱雀门,乃著之字。普曰:“语助语。”艺祖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洪语本此。)

【四十四】刘攽博学有俊才,然滑稽喜谑玩,屡以犯人。熙宁中,为开封府试官。出临以教思无穷论。举人上请曰:“此卦大象如何?”刘曰:“要见大象,当诣南御苑也。”又有请曰:“至于八月有凶何也?”答曰:“九月固有凶矣。”盖南苑豢驯象,而榜帖之出,常在八月九月之间也。马默为台官,弹奏攽轻薄,不当置在文馆。攽闻而叹曰:“既为马默,岂合驴鸣。”吕嘉问提举市易务,三司使曾布劾其违法。王荆公惑党人之说,反以为罪。曾既隔下朝请,而嘉问治事如故。攽闻而叹曰:“岂意曾子避席,望之俨然乎!”望之,嘉问字也。

【四十五】王彦和汾口吃。刘攽尝嘲之曰:“恐是昌家,又疑非类。不见雄名,唯闻艾气。”盖以周昌、韩非、杨雄、邓艾皆吃也。又尝同趋朝,闻叫班声,汾谓曰:“紫宸殿下频呼汝。”盖常朝知班吏多云班班,谓之唤班。攽应声答曰:“寒食原头屡见君。”汾与坟同音。各以其名为戏也。攽又尝戏王觌曰:“公何故见卖。”王答曰:“卖公直甚分文。”攽与王介甫最为故旧,介甫尝戏拆其名曰:“刘攽不直分文。”攽遂答曰:“失女便成宕,无宀真是妒。下交乱直如,上颈误当宁。”介甫大衔之。

【四十六】陈亚,扬州人。仕至太常少卿。年七十卒。盖近世滑稽之雄也。尝著药名诗百馀首行于世。若“风月前湖近,轩窗半夏凉。”“棋怕腊寒可子下,衣嫌春暖宿纱裁。”及《咏白发》云:“若是道人头不白,老君当日合乌头。”《赠祈雨僧》诗云:“无雨若还过半夏,和师晒作葫芦羓。”之类,最脍炙人口。又尝知祥符县,亲故多借车马。亚亦作诗曰:“地居京界足亲知,托借寻常无歇时。但看车前半领上,十家皮没五家皮。”览者无不绝倒。常言药名用于诗,无所不可,而斡运曲折,使各中理,在人之智思耳。或曰:“延胡索可用乎?”曰:“可。”沉思久之,因朗吟曰:“布袍袖里怀漫刺,到处迁延胡索入。”闻者莫不大笑。又自为亚字谜曰:“若教有口便哑,且要无心为恶。中间全没肚肠,外画强生棱角。”此虽一时俳谐之词,然所寄兴,亦有深意。亚尝知岭南思州,到任,与亲旧书曰:“使君五马双旌,名目而已。螃蟹两螯八足,真实不虚。”又尝知润州,幕中有上官弼为亚所亲,任满将去,谓亚曰:“郎中才行无玷,宜简调谑。”亚曰:“君乃上官鼻也,如下官口何?”弼笑而去。蔡君谟以其名戏之曰:“陈亚有心终是恶。”陈复之曰:“蔡襄无口便成衰。”时以为名对。宋初,郭忠恕嘲司业聂崇义云:“近贵全为瞆,攀龙不是聋。虽然三个耳,其奈不成聪。”聂应声曰:“莫笑有三耳,何如蓄二心。”蔡陈相戏所自祖也。

【四十七】刘攽与王介同为开封府试官,用事愤争,监试陈襄以闻。二人皆赎金,而中丞吕公著又言责之太轻,遂皆夺主判。是时雍子方为开封府推官,戏攽曰:“据罪名,当坐决臀杖十三。”攽答曰:“然。吾已入文字矣。”其词曰:“切见开封府推官雍子方,身材长大,臀腿丰肥。臣实不如,举以自代。”合坐大笑。攽之夺主判,其实中丞素不乐攽也。其谢表略曰:“广弩射市,薄命难逃。飘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之术,唯恐不伤,而田主之牛,夺之已甚。”

【四十八】刘贡父为中书舍人,一日朝会,幕次与三卫相邻。时诸帅两人出军伍,有一水晶茶盂,传玩良久。一帅曰:“不知何物所成,莹洁如此。”贡父隔幕谓之曰:“诸公岂不识,此乃多年老兵耳。”

【四十九】刘贡父初入馆,乘一骡马而出。或言:“此岂公所乘,亦不虑趋朝之际有从群者,或致奔蹄之患耶?”贡父曰:“吾将处之也。”或问:“何以处之?”曰:“吾令市青布作小襜系之马后耳。”或曰:“此更诡异也。”贡父曰:“吾初幸馆阁之除,俸入俭薄,不给桂薪之用,因就廉直,取此马以代步。不意诸君督过之深,姑为此以揜言者之口耳。”

【五十】沈存中为内翰,刘贡父与从官数人同访之。始下马,典谒者报云:“内翰方就浴,可少待。”贡父语同行曰:“存中死矣,待之何益?”众惊问其故。贡父曰:“孟子云:‘死矣盆成括。’”众方悟其为戏。

【五十一】石曼卿为集贤校理,游娼馆,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与之校,为街司所录。曼卿诡怪不羁,谓主者曰:“只乞就本厢科决。欲诘,且归馆供职。”厢帅不喻其谑,曰:“此必三馆史人也。”杖而遣之。

【五十二】边人传诵一诗云:“昨日阴山吼贼风,帐中惊起紫髯翁。平明不待全师出,连把金鞭打铁骢。”有张师雄者,西京人,好以甘言悦人,晚年尤甚。洛中号曰密翁翁。出官在边郡,一夕贼马至界上,忽城中失师雄所在。至晓,方见师雄重衣披裘,伏于土窟中。西人呼土窟为空。寻有人改旧诗以嘲曰:“昨夜阴山吼贼风,帐中惊起密翁翁。平明不待全师出,连著皮裘入土空。”

【五十三】嘉兴闻人德茂名滋,老儒也。喜留客食,然不过蔬豆而已。郡人求馆客者,多就之谋。又多蓄书,喜借人。自言作门牙客,充书籍行,开豆腐羹店。

【五十四】长安有安氏家藏唐明皇髑髅,作紫金色。其家事之至谨,因而富盛。后其家析居,争髑髅,斧为数片。张文潜闻之曰:“明皇生死为姓安人蒿恼。”合坐大笑。时秦少游方为贾御史弹劾,下当受馆职。文潜戏少游曰:“千馀年前贾生过秦,今复尔也。”闻者以为佳谑。

【五十五】林瑀、王涞同作直讲。林谓王曰:“何相见之阔也?”王曰:“遭此霖雨。”瑀曰:“今后转更疏阔。”王曰:“何故?”答云:“逢此短晷。”盖讥王之侏儒。

【五十六】元祐间,有治《春秋》陈生,与宋门一娼狎。一日会饮于曹门,因用《春秋》之文题于壁曰:“春正月,会姬于宋。夏四月,复会于曹。”或讥者就以其文戏之曰:“秋饥,冬大雪。公薨,君子曰:不度德,不量力。其死于饥寒也,宜哉!’”

【五十七】宋行都节序皆有休假。惟七夕,百司皆不准假。有时相问堂吏七夕不作假,有何典故?吏应曰:“七夕古今无假。”时相但唯唯。不知其有所侮也。柳词《七夕二郎神》曰:“须知此景,古今无价。”

【五十八】绍圣间,朝廷贬责元祐大臣,及禁毁元祐学术文字。有言司马温公神道碑,乃苏轼撰述,合行除毁。于是州牒巡尉毁折碑楼,及碎碑。张山人闻之曰:“不须如此行遣,只消令山人带一个玉册官去碑额上添镌两个不合字便了也。”碑额本云忠清粹德之碑云。

【五十九】彭齐,吉州人。才辨滑稽无与为对。未第时,尝谒南丰宰,而宰不喜士,平居未尝展礼。一夕虎入县廨,咥所畜羊,弃残而去。宰即以会客,彭亦预。翌日投诗谢之曰:“昨夜黄班入县来,分明踪迹印苍苔。几多道德驱难去,些子猪羊便引来。令尹声声言有过,录公口口道无灾。思量也解开东阁,留取头蹄设秀才。”览者无不绝倒。

【六十】钱穆甫为如皋令,会岁旱蝗发,而泰兴令独绐郡将云:“县界无蝗。”已而蝗大起。郡将诘之。令辞穷,乃言县本无蝗,盖自如皋飞来。仍檄如皋请严捕蝗,无使侵邻境。穆甫得檄,辄书其纸尾报之曰:“蝗虫本是天灾,即非县令不才,既自敝邑飞去,却请贵县押来。”(一作米元章雍丘县事,误也。)

【六十一】林可山称和靖七世孙,不知和靖不娶,已见梅圣俞序中。姜石帚嘲之曰:“和靖当年不娶妻,因何七世有孙儿。若非鹤种并龙种,定是瓜皮搭李皮。”

【六十二】一相士黄生,见黄鲁直恳求数字取信,为游谒之资。鲁直大书遗曰:“黄生相予,官为两制。寿至八十。是所谓大葫芦种也。一笑。”黄生得之,欣然。士夫间莫解其意,因问之。黄笑曰:“一时戏谑耳。某顷年见京师相国寺中,卖大葫芦种,仍背一葫芦甚大。一粒数百钱。人竞买至春种结,仍乃瓠尔。”盖讥黄术之难信也。

【六十三】王观恃才放诞。陆子履慎默,于事无所可否。观尝以方直少之,然二人极相善。观尝寝疾,子履往候之。观裹帽坐复帐中,子履笑曰:“体中小不佳,何至是?所谓王三惜命也。”观厉声曰:“王三惜命,何如六四括囊。”闻者莫不大笑。

【六十四】绍圣中,蔡京馆伴辽使李俨,盖泛使者。留馆颇久。一日俨方饮,忽持盘中杏曰:“来未开花,如今多幸。”京即举梨谓之曰:“去虽叶落,安可轻离。”

刘贡父觞客,子瞻有事先起。刘调曰:“幸早里,且从容。”子瞻曰:“奈这事,须当归。”各以三果一药为对。

【六十五】强渊明,字隐季。帅长安,辞蔡太史京。蔡戏云:“公今吃冷茶去也。”强不晓而不敢发。问亲戚间有熟知长安风物者,因以此语访之。乃笑曰:“长安妓女,步武极小,行皆迟缓,故有吃冷茶之戏。”

【六十六】毛泽民受知曾文肃,擢置馆阁。文肃南迁,坐党与得罪,流落久之。蔡元度镇润州,与泽民俱临川王氏婿,泽民倾心事之惟谨。一日家集,观池中鸳鸯。元度席上赋诗,末句云:“莫学饥鹰饱便飞。”泽民即席和以呈元度曰:“贪恋恩波未肯飞。”元度夫人笑曰:“岂非适从曾相公池中飞过来者耶?”泽民渐不能举首。

建中初,曾文肃秉轴,与蔡元长兄弟为敌。有当时文士与文肃启,略云:“扁舟去国,颂声惟在于曾门。策杖还朝,足迹不登于蔡氏。”明年,文肃南迁,元度当国。即更其语以献曰:“幅巾还朝,颂声咸归于蔡氏。扁舟去国,片言不及于曾门。”士大夫不足养如此。

【六十七】钱昂治郡有声,以才能称于崇观间。短小精悍,老而矍铄。尝帅秦州。时童贯初得幸,为熙河措置辽事,恃宠骄倨。将迎不暇,独昂未尝加礼。一日赴天宁开启待贯之来,久之方至。昂问之曰:“太尉来何暮耶?”贯曰:“偶以所乘驴小而难骑,动辄跳跃。适方欲据鞍,忽盘旋庭中甚久。以此迟迟。”昂曰:“太尉之驴雄邪?”贯对曰:“雄者也。”昂曰:“既尔难奈何,不若阉之。”贯一时愧怒而莫能报。其后贯大用事,卒致迁谪。

【六十八】有一士夫于京师买一妾。自言是蔡太师府厨中入。一日命作包子,辞以不能。诘之曰:“既是厨中人,何为不能作包子?”对曰:“妾乃包子厨中镂葱丝者。”曾无疑乃周益公门下士,有委之作志铭者。无疑援此事以辞曰:“某于益公之门,乃包子厨中镂葱丝者。岂能作包子哉!”

【六十九】吴元中丞相在辟雍试经义五篇,尽用字说,援据精博。蔡京为进呈,特免过省,以为学字说之劝。及作相,上章乞复春秋科,反攻王氏。徐择之时为左相,语人曰:“吴相此举,虽汤武不能过。”客不解。择之曰:“逆取而顺守,元中甚不能平”吴敏,字元中,真州人。)

【七十】南齐胡谐之,谮梁州刺吏范柏年于武帝曰:“欲擅一州。”柏年已受代,帝欲不问。谐之曰:“见虎格得而放上山。”于是赐死。绍圣中,谪元祐大臣过岭。吕吉甫闻之,嘻笑曰:“捕得黄巢,笞而遣之。”

绍圣中,贬元祐人。苏子瞻儋州,子由雷州,黄鲁直宜州,刘莘老新州,皆取其字之偏旁也。时相之忍忮如此。时有术者曰:“儋字从立人,子瞻其尚能北归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也。子由其未艾乎?宜字乃直字,有盖棺之义。鲁直其不返乎?”后东坡北归,子由退老于颍,十年乃终。鲁直竟卒于宜。

【七十一】陈莹中云:“岭南之人见逐客,不问官高卑,皆呼相公。想是见相公常来也。”

【七十二】宣政间,戚里子邢俊臣性滑稽,喜嘲咏,常出入禁中。善作临江仙,未章必用唐律两句,以当调笑。徽宗置花石纲,石之大者,名神运石。大舟排联数十尾,仅能胜载。既至,上大喜,置艮岳万岁山。命俊臣为《临江仙》词,以高字为韵。末句云:“巍峨万丈与天高。物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又令赋陈朝桧,以陈字为韵。桧亦高六七丈,围九尺馀,枝覆荫几百步。词末云:“远来犹自忆梁陈。江南无好物,聊赠一枝春。”上容之弗怒也。内侍梁师成位两府,甚尊显用事。以文学自命,尤自矜为诗。因进诗,上称善,顾谓俊臣曰:“汝可为好词,以咏师成诗句之美。”且命押诗字韵。俊臣口占,末云:“欲知勤苦为新诗。吟安一个字,撚断数茎髭。”上大笑。师成恨之,谮其漏泄禁中语,谪为越州钤辖。太守王嶷闻其名,置酒待之。醉归,灯火萧疏。明日携词见府帅,叙其寥落之状,末云:“扪窗摸户入房来。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后复预燕。席间有妓,秀美而肌白如雪,颇有体气。丰甫令乞词。末云:“酥胸露出白皑皑。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座客无不绝倒。

京师有一乐妓,洁白而陋。人目曰雪兽头。

【七十三】宣和间,钧天乐部焦德者,以谐谑被遇,时借以讽谏。一日从幸禁苑,指花竹草木以询其名。德曰:“皆芭蕉也。”上诘之,乃曰:“禁苑花竹,皆取于四方。在途之远,巴至上林,则已焦矣。”上大笑。亦犹锹浇焦烧四时之戏:掘以锹,水以浇,既而焦,焦而烧也。其后毁艮岳,任百姓取花木以充薪,亦其谶也。

【七十四】宣和中,徐申干臣,自讳其名。知常州,一邑宰白事,言已三状申府未施行。徐怒形于色,责之曰:“君为县宰,岂不知长吏名?”乃作意相侮。宰亦好犯上者,即大声曰:“今此事申府不报,便当申监司,否则申户部、申台、申省,申来申去,直待申死即休。”语罢长揖而去。徐虽怒,然无以罪之。

【七十五】大驾初驻跸临安,故都及四方士民商贾辐辏。又创立官府,扁榜一新。好事者取以为对云:“钤辖诸道进奉院,详定一司敕令所。”“王防御契圣眼科,陆官人遇仙风药。”“干湿脚气四斤丸,偏正头风一字散。”“三朝御裹陈忠翊,四世儒医陆大丞。”“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洎药铺,西蜀费先生外甥寇保义卦肆。”如此凡数十联,不能尽记。

【七十六】虞雍公允交既却金主于采石,金惩前衄,将改图瓜洲。叶枢密义问留钥金陵。时张忠定焘,及幕属冯校书方,洪检详迈在坐。相与劳问毕。天风欲雪,因留卯饮。酒方行,警报遝至。坐上皆恐,叶四顾久之,酌卮醪以前曰:“冯洪二君虽参帷幄,实未履行阵。舍人威名方新,士卒想望,勉为国家卒此勋业。”雍公受卮起立曰:“某去却不妨,然记得一小话,敢为都督诵之。昔有人得一鳖,欲烹而食之。不忍当杀生之名,乃炽火使釜中百沸。横筿为桥,与鳖约曰:‘能渡此则活汝。’鳖知主人以计取之,勉力爬沙,仅能一渡。主人曰:‘汝能渡桥甚善,更为我渡一遭,我欲观之。’仆之此行,无乃类是乎?”席上皆笑。已而雍公竟如镇江,亮不克渡而弑。自此简上知,驯至魁柄。(义问素不习军旅,会刘锜捷书至,读之,至“金人又添生兵。”顾问吏曰:“生兵是何物?”)

【七十七】叶丞相衡罢相归金华里中,不复问时事,但召布衣,交日饮。亡何,一日觉意中忽忽不怡,问诸客曰:“某且死,所恨未知死后佳否耳?”一士人在下坐,作而对曰:“佳甚。”丞相惊,顾问何以知之。曰:“使死而不佳,死者皆逃归矣。一往不返,是以知其佳也。”满座皆笑。明年丞相竟不起。

【七十八】东阳陈同甫,资高学奇,跌宕不羁。尝与客言:“昔有一士邻于富家,贫而屡空,每羡其邻之乐。旦日衣冠谒而请焉。富翁告之曰:‘致富不易也。于归斋三日,而后告子以其故。’如言复谒,乃命待于屏间,设高几,纳师资之贽。揖而进之曰:‘大凡致富之道,当先去其五贼。五贼不除,富不可致。”请问其目。曰:“即世之所谓仁、义、礼、智、信是也。”士卢胡而退。同甫每言及此,辄掀髯曰:“吾儒不为五贼所制,当成何等人耶?”

【七十九】裴晋公与郎中庾威同生于甲辰。裴尝戏威曰:“郎中乃雌甲辰也。”程文惠公与庞颍公同生于戊子。翟已贵而庞尚为小官。尝戏庞曰:“君乃小戊子耳。”后颍公大拜。文惠致书贺曰:“今日大戊子却为小戊子矣。”颍公笑之。

【八十】秦桧以绍兴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赐第望仙桥,并银绢万两匹,钱千万,彩千缣。有诏就第赐宴,假以教坊优伶。宰执咸与。中席、优长诵数语而退。有参军前褒桧功德。一伶以荷叶交椅从之,诙语杂至。参军方就椅,忽坠其襆头,乃总发为髻,如行伍之巾,后有大环为双迭胜。伶指而问曰:“此何环?”曰:“二胜环。”伶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史交椅,请取银绢例物。此环掉脑后何也?”一坐失色。桧怒,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于是语禁始益繁。芮煜令矜等吻祸,盖其未流焉。一云:杨存中在建康,旗上画双胜连环,谓之二胜环。盖取两宫北还之意。后得美玉,琢为帽环以进。有一伶在旁,高宗指示之曰:“此杨太尉所进二胜环。”伶人跪捧谛观,徐奏曰:“可惜二胜环,却放在脑后。”高宗为之改容。

【八十一】秦桧在相位,久擅威福。士大夫一言合意,立取显美,至以选阶一二年为执政。人怀速化之望,故仕于朝者多不肯求外迁。时有王仲荀者,以滑稽游公卿间。一日坐于秦府宾次,朝彦云集。仲荀在隅席,辄前白曰:“今日公相未出堂,众官久伺,某有一小语,愿资醒困何如?”众知其善谑,争耸听之。乃抗声曰:“昔一朝士,出谒朱还,有客投刺于门。阍者告以某官不在,客忽勃然发怒,叱阍曰:‘汝何敢尔!凡人之死者,乃称不在。我与其官厚,故来相见,而敢以此语诅之耶?’阍惶恐谢曰:‘小人诚不晓讳忌。但今谒者,例告之如此,不审更作何语以谢客?’客曰:‘第云某官出外可也。’阍愀然蹙额曰:‘我官人宁死,却是讳出外两字。’满座大噱。”仲荀出入秦门,预亵客,谈辞多风。秦虽煽语祸,独优容之,盖亦一吻流也。

【八十二】曹泳为浙漕。一日坐客言汪王灵异者,泳问汪王若为对。有唐永夫者在坐,遽曰:“可对曹漕。”泳以为工,绝爱之。曾觌,字纯甫。偶归正官萧鹧巴来谒。既退,复一客至,其素所狎也。因问曰:“萧鹧巴可对何人?”客曰:“正可对曾鹑脯。”觌以为慢己,大怒,与之绝。

【八十三】马子约纯负材自任,好面折人。人敬畏之。建炎中,吕元直作相,子约求郡,元直拒之,徐云:“有英州现缺,公可往否?”子约曰:“领钧旨,待先去为相公盖一宅子奉候。”

【八十四】寿皇临御,有一川官得郡陛辞。有宦者奏知来日有川知州上殿,官家莫要笑。寿皇问如何不要笑?曰:“外面有一语云:‘裹上襆头西字脸。’恐官家见了要笑,只得先奏。”所谓川知州者,面大而横阔,故有此语。来日上殿,寿皇见之,忆得先语,便笑云:“卿所奏不必宣读,容朕宫中自看。”愈笑不已。其人出外曰:“早来天颜甚悦。”以其奏札称旨,殊不知西字脸先入之言,所以动寿皇之笑也。

【八十五】隆兴间,有扬州帅,贵戚也。安席间语客曰:“谚所谓三世仕宦,方解著衣吃饭。仆欲作一书,言衣帽酒肴之制,未得书名。”通判鲜于广,蜀人,即对曰:“公方立勋业,今未暇此。他时功成名遂,休逸林下,乃可成书耳。请先立名曰《逸居集》。”帅不之悟。有牛佥判者,京东归正官也。辄操齐音曰:“安抚莫信他。此是通判骂安抚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是甚言语!”帅为发怒赪面,而通判欣然有得色。

【八十六】张晋彦才气过人,然急于进取。子孝祥在西掖,时晋彦未老,每见汤岐公自荐。岐公戏之曰:“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是公合做度官职。馀何足道?所称之官,皆辅臣赠官也。”谓安国且大用耳。晋彦终身以为憾。(张祁,字晋彦。其子孝祥,状元及第。秦桧罗织下狱,桧死乃仕。汤思退封岐公,祁弟邵,字才彦,有诗名。)

【八十七】陕西凤州伎女,虽不尽妖丽,然手皆纤白;州境内所生柳,翠色尤可爱,与他处不同;又公库多美酝,故世言凤州有三出,谓手、柳、酒也。宣州士人李愈曰:“吾乡有四出。”问何物?答云:“漆、栗、笔、蜜。”

【八十八】张子绍对策,有“桂子飘香”之语。赵明诚妻嘲之曰:“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秦少游善乐府,取隋炀帝“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之句,以为满庭芳语,而首言“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尤为当时所传。子瞻戏之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露花倒影”,柳永《破阵子》语也。

【八十九】同州澄城县有九龙庙,然止一妃耳。土人云:“冯瀛王之女也。”夏县司马才仲戏题诗云:“身既事十二,女亦妃九龙。”过客读之,无不一笑。才仲,名棫。温公侄孙,豪杰之士。

【九十】张乂,延平人。少负才。入太学有声,为率性斋长。甚渺小而多姿制。动以苛礼律诸生,同舍俱不平之。莆田林叔躬,亦轻薄士也。于是以其名字作诗赋各一首嘲之。其赋警联云:“身材短小,欠曹交六尺之长。腹内空虚,乏刘乂一点之墨。”诗警句云:“忠分爻两段,风使十横斜。文上元无分,人前强出些。”曲尽形容之妙。闻者绝倒。

庆历中,有试天子之堂九尺赋者。或云:“成汤当陛而立,不欠一分。孔子历阶而升,止馀六寸。”意用《孟子》曹交言汤九尺,《史记》孔子九尺六寸事。有二主司,一以为善,一以为不善,争久之不决,至上章交讼。传者以为笑。

【九十一】乾道中,众客赴郡宴,尔日伎乐甚盛。一少年勇于见色,甫就席,中一客以服辞,乃命撤乐。劝酬次,少年责此人曰:“败一席之欢者尔也。真所谓不自殒灭,祸延过客者耶?”宾主为之哄堂。

【九十二】会稽有富人马生,以入粟得官,号马殿干。喜宾客,有姬美艳能歌,时出佐酒。客有梁县丞者颇黠,因与之目成。后马生殂,梁捐金得之。他日置酒觞客,陈无损益之在坐。酒酣,举杯属梁曰:“有俪语奉上。”梁谛听之。即琅然高唱曰:“昔居殿干之家,爰丧其马。今入县丞之室,毋逝我梁。”一坐大笑。梁怃然不乐,无几病死。

【九十三】魏鹤山《天宝遗事诗》云:“红锦绷盛河北贼,紫金盏酌寿王妃。弄成晚岁郎当曲,正是三郎快活时。”俗所谓快活三郎,即明皇也。小说载明皇自蜀还京,以驼马载珍玩自随。明皇闻驼马所带铃声,谓黄幡绰曰:“铃声颇似人言语。”幡绰对曰:“似言三郎郎当,三郎郎当。”明皇愧且笑。

【九十四】唐司空图诗云:“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六龙飞辔长相窘,更忍乘危自著鞭。”戒好色自戕者也。杨诚斋善谑,尝谓好色者曰:“阎罗王未曾相唤,子乃自求押到何也?”即此诗之意。

【九十五】杨叔贤郎中异,眉州人。言顷有眉守初视事三日,大排乐人献口号。其断句云:“为报吏民须庆贺,灾星移去福星来。”新守颇喜。后数日,召优者问前日大排乐词口号谁撰?其工对曰:“木州自来旧例,只用此一首。”

【九十六】杨叔贤,自强人也。古今永尝许人。顷为荆州牧。时虎伤人,杨就虎穴磨巨崖,大刻戒虎文,如鳄鱼之类。其略曰:“咄乎尔彪,出境潜游。”后改官知郁林,以书托知事赵定基,打诫虎文数本。书言岭俗庸犷,欲以此化之。仍有诗曰:“且将先圣诗书教,暂作文翁守郁林。”赵遣人打碑。次日本耆申某月日,磨崖碑下,大虫咬杀打碑匠二人。荆门止以耆状附递寄答。

【九十七】姑苏李章,敏于调戏。偶赴邻人小集。主人素鄙,会次章适坐其旁。既进馔,主人前一煎鲑特大于众客者,章即请于主人曰:“章与主人俱苏人。每见人书苏字,不同其鱼。不知合在左边者是,在右边者是?”主人曰:“古人作字,不拘一体,移易从便也。”章即引手取主人之鱼示众客曰:“领主人指㧑,今日左边之鱼,亦合从便,移过右边如何?”一座辍饭而笑,终席乃已。

【九十八】安鸿渐有滑稽清才,而复内惧。妇翁死,哭于柩。其孺入素性严,呼入穗幕中诟之曰:“汝哭何得无泪?”渐曰:“以帕拭干。”妻严戒曰:“来日早临,定须见泪。”渐曰:“唯。”计既窘。来日以宽巾湿纸置于额,大叩其颡而恸。恸罢,其妻又呼入窥之,惊曰:“泪出于眼,何故额流?”渐对曰:“仆但闻自古云,水出高原。”

【九十九】唐牛奇《章元怪录》,载萧至忠欲出猎,群兽求哀于山神云:“当令巽二起风,滕六致雨。”翌日风雨,萧不复出郊。建炎中,张韩拥兵于高邮。时金兵驻楚泗间,整师大入。二将自料非其敌,深以为怯。将欲交锋之际,风雨大作。敌众辟易散走,损折甚多,因遂奏凯。范师直方,滑稽之雄也。为参赞军事,笑云:“焉知张七韩五,乃得巽二滕六力耶?”闻者为之哄堂。

【一○○】梁溪尤延之博洽工文,与杨诚斋为金石交。淳熙中,诚斋为秘书监,延之为太常卿。又同为青宫寮采,无日不相从。二公皆善谑。延之尝曰:“有一经句请秘监对,曰:杨氏为我。”诚斋应曰:“尤物移人。”众皆叹其敏确。诚斋呼延之为蝤蛑,延之呼诚斋为羊。一日食羊白肠,延之曰:“秘监锦心绣肠,亦为人所食乎?”诚斋笑吟曰:“有肠可食何须恨,犹胜无肠可食人。”盖蝤蛑无肠也。一坐大笑。厥后闲居,书问往来。延之则曰:“羔儿无恙。”诚斋则曰:“彭越安在?”诚斋寄语云:“文戈却日上无价,宝气蟠胸金欲流。”亦以蝤蛑戏之也。延之先卒,诚斋祭文云:“齐歌楚竺,禺象为挫。坏伟诡谲,我倡公和。放浪谐谑,尚友方朔。巧发捷出,公嘲我酢。”

【一○一】史弥远权势赫烜,引布憸壬李和孝、梁成大等为之鹰犬,搏击善类。士流无耻者,多以钻刺进秩。宫宴时,有伶人执拳石以大钻钻之,久而不入,叹曰:“钻之弥坚。”一伶人扑其首曰:“汝不去钻弥远,却来钻弥坚,可知道钻不入也。”举座弁栗。翼日弥远杖伶人而出之境。一云,蜀间大宴,伶为古衣冠数人游于庭,自称孔门弟子。相与言吾侪皆选人,遂各言其姓氏。曰:吾为尝从事、吾为于从政、吾为吾将仕。遂相与爪毛以选调为淹抑。有怂恿其旁者曰:“子之名不见于七十子,固圣门下第,盍叩十哲而受教焉?”如其言见颜闵方在堂,群而请益。子骞子蹙额曰:“如之何,何必改?”兖公应之曰:“回也不改。”最后宰我至曰:“于予予改。”兖公愠曰:“吾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为独改?”请质诸夫子。夫子不答,久而曰:“钻遂改。”兖公曰:“吾非不钻,而钻弥坚耳!”夫子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钻弥远乎?”

【一○二】韩平原在庆元初,其弟仰胄为知阁门事,颇与密议。时人谓之大小韩。求捷径者争趋之。一日内宴,优人有为衣冠到选者,自叙履历材艺,应得美官,而留滞铨曹,自春徂冬,未有川拟。方徘徊浩叹,适一日者弊帽持扇过其旁,遂邀使谈庚甲。问以得禄之期。日者厉声曰:“君命甚高,但于五星局中财帛宫微有所碍。目下若欲亨达,先见小寒。更望成事,必见大寒可也。”侍燕者皆缩颈匿笑。徽之祁门客邸,壁间一诗,乃天族之试南宫者所作。其辞曰:“蹇卫冲风怯晓寒,也随举子到长安。路人莫作亲王看,姓赵如今不似韩。”旁有何人细书“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八字。墨迹尚新。

【一○三】庆元初,京尹赵师睾请尽以西湖为放生池。作亭池上,求国子司业高炳如文虎为《记》。高故博洽,疾时文浮诞,痛抑之,以故失士心。会《记》中有“鸟兽鱼鳖咸若,商历以兴。”既已锓之。石本流传,殆不可掩。改商为夏,痕刻犹存。轻薄子作词以谑之云:“高文虎,称伶俐。万苦千辛,作个放生亭记。从头无一句说著官家,尽把太师归美。这老子忒无廉耻,不知润笔能几?夏王却作商王,只怕伏生是你。”陈晦行草史集贤制,用昆命元龟事。闵帅倪侍郎驳之,陈屡疏援引唐人及本朝命相制,皆用此语。史擢陈台端,劾倪削秩罢去。或为一联云:“舍人旧错夏商鳖,御史新争舜禹龟。”闻者绝倒。

【一○四】今人于旁下择婿,号脔婿。其语盖本诸袁崧,尤无义理。其间或有意不愿而为贵势豪族拥逼,不得辞者。有一新后辈,少年有风姿,为贵族之有势力者所慕,命十数仆拥致其第,少年欣然而行,略不辞避。观者如堵。须臾有衣金紫者出曰:“某惟一女,亦不至丑陋。愿配君子可乎?”少年鞠躬谢曰:“寒微得托迹高门固幸。将更归家,试与妻子商量看如何?”众皆大笑而散。

【一○五】顷岁儿女合巹之夕,婿登高座赋诗催妆,为常礼。后皆略去。京师贵游纳婿,类设次通衢,先观人物。岳母忽笑曰:“我女如菩萨,却嫁个麻胡子。”谓其多髯也。迨索诗,乃大书曰:“一双两好古来无,好女从来无好夫。却扇卷帘明点烛,待交菩萨看麻胡。”一座传观哄堂。

【一○六】馀于有王德者,僭窃九十日为王。有一士人被执作诏云,“两条胫腆,马赶不前;一部髭髯,蛇钻不入。身坐银校之椅,手执铜锤之F11。翡翠帘前,好似汉高之祖;鸳鸯殿上,有如秦始之皇。”一应文武不许著草履上殿。德就擒,此士人以作诏得免。

【一○七】郭钜性善谑,工词曲,以选人入市易务。亲知每见之,必诘问所由。郭口吃不能答,作河传咏甘草以见意云:“大官无闷,刚被旁人竞来相问。又难为子细敷陈,且只将甘草论。朴消大戟并银粉,疏风紧,甘草间相混。及至下来,转杀他人。尔甘草有一分。”

【一○八】张湍为河南司录。府当祭社,买猪以呈尹,而猪突入湍家,湍即捉杀之。尹问故,湍曰:“律云:猪无故夜入人家,主人登时杀之勿论。”尹大笑,为别市猪。

【一○九】陈桷待制,绍兴中尝从诸大将为谋议官。颇好修养之方,且自以为得道。尝题其所居曰:“神仙多是大罗客,我比大罗超一格。”有轻薄者续其后曰:“行满三千我四千,功成八百我九百。”

【一一○】有数贵人遇休沐,携歌舞燕僧舍者。酒酣,诵前人诗:“因过竹院闻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僧闻而笑之。贵人问师何笑?僧曰:“尊官得半日闲,老僧却忙了三日。谓:一日供帐,一日燕集,一日扫除也。”

【一一一】李祐晋臣,初在河朔守官。监司怒其喏太文,对众责之。翌日请见,遂极武,监司愈怒。移文责问,祐供状云:“高来不可,低来不可。乞指挥明降喏样一个。”

纰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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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历落,殊亦不恶,若苟然鄙薄,枯中搜索;银改金根,铁铸成错,是诚可咍而可愕,集纰谬。〕

【一】建隆初,王师下湖南。沣民素不识橐驼,村落妇女,见而惊异,竞来观之。有拜而祝者曰:“山王灵圣,愿赐福祐。”及见屈膝而促,又走避之曰:“卑下小人,不劳山王下拜。”军士见者,无不大噱。又拾其所遗之粪,以线穿联戴于男女颈项之下,用禳兵疫之气。南中相传以为笑。

【二】北方民家吉凶辄有相礼者,谓之白席。多鄙俚可笑。韩魏公自枢密归邺,赴一姻家礼席,偶盘中有荔枝欲啖之。白席者遽唱言曰:“资政吃荔枝,请众客同吃荔枝。”魏公憎其喋喋,因置不复取。白席者又云:“资政恶发也,却请众客放下荔枝。”魏公为一笑。

【三】有朝士陆东,通判苏州而权州事。因断流罪,命黥其面曰:“特刺配某州牢城。”黥毕,幕中相与白曰:“凡言特者,罪不至是而出于朝廷一时之旨。今此人应配矣,又特者,非有司所得行。”东大恐,即改特刺字为准条字,再黥之。

颇为人所笑。后有荐东之才于两府者,石参政闻之曰:“吾知其人矣。得非权苏州日,于人面上起草者乎?”

【四】庆历中,河北大水,仁宗忧形于色。有走马承受公事使臣到阙,即时召对,问河北水灾何如?使臣对曰:“如丧考妣。”上默然。既退,即诏阁门,今后武臣上殿奏事,并须直说,不得过为文饰。

【五】杨安国,胶东经生也。累官至天章阁侍讲。其为人沽激矫伪,言行鄙朴,动有可笑。每进讲,则杂以俚下廛市之语。自扆坐至侍臣中官,见其举止,已先发笑。一日,侍仁宗讲至“一箪食一瓢饮”,安国操东音曰:“颜回甚穷,但有一罗粟米饭,一葫芦浆水。”又讲“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安国遽启曰:“官家,昔孔子教人,也须要钱。”仁宗哂之。翌日遍赐讲官,皆恳辞不拜,唯安国受之。时又有彭乘为翰林学士,文章诰命,尤为可笑。有边帅乞朝觐,仁宗许其候秋凉即途。乘为批答之诏曰:“当俟萧萧之候,爰堪靡靡之行。”田况知成都府,会西蜀荒歉,饥民流离。况始入剑门,即发仓赈济,即而上表待罪。乘又批答曰:“才度岩岩之险,便兴恻恻之情。”王琪滑稽多所侮诮。及乘之死,琪为挽词,有“最是萧萧”句。无人继后风,盖谓是耳。

【六】黄州潘大临工诗。家甚贫。东坡山谷尤喜之。临川谢无逸以书问有新作否?潘答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氛所翳耳。昨日闲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入至,遂败意,止于一句奉寄。”闻者笑其迂阔。(大临,即潘邠老。)

南唐一诗僧,赋《中秋月》诗云:“此夜一轮满,”至来秋,方得下句云:“清光何处无?”喜跃,半夜起撞锺,城人尽惊。李后主擒而讯之,具道其事,得释。

【七】吴中一士人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以此自负。好托附显位。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饮倡家,顾谓一驺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俄顷,郡厨以饮食至,甚丰腆。适有一蓐医在座见其事。后至御史家,因语及之。李君极怪,使人捕得驺卒,乃兵马都监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官厨买饮食以绐坐客耳。李乃杖驺卒,使街司白遣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与之别,唁之曰:“仓卒遽行,当何所诣?”士人应之曰:“且往湖州依庞九耳。”闻者莫不大笑。

有故相远派在姑苏,尝嬉游书寺壁曰:“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士人李璋素好俳谑,题其旁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

【八】庆历中,卫士有震惊宫掖,寻捕杀之。时台臣宋禧上言:“此盖平日防闲不周,所以致患。臣闻蜀有罗江狗,赤而尾小者,其儆如神。愿养此狗于掖庭,以警仓卒。”时谓之宋罗江。又有御史席平,因鞫诏狱毕,上殿。仁宗问其事。平曰:“已从车边斤矣。”时谓之斤车御史。绍兴乙卯,以旱祷雨。谏议大夫赵霈上言:“圣节杀鸡鹅太多,只令杀猪羊大牲。”适传一龙虎大王南侵边方以为忧。胡致堂侍郎云:“不足虑,此有鸡鹅御史足以当之。”嘉定中,察院罗相上言:“越州多虎,乞行下揩置,多方捕杀。”正言张次贤上言:“八盘岭乃禁中来龙,乞禁人行。”太学诸生遂有罗擒虎,张寻龙之对。

【九】御史台故事,凡拜命满百日无启事者,斥外。王平拜御史满百日而未言事。或云:“王端公有待而发,苟言之必大事也。”一日闻入札子,众共侦,乃弹御膳中有发。其弹词云:“是何穆若之容,忽睹鬈加之状。”(宋时侍御史号杂端,最为雄剧。台中会众,则于座南设横榻,号南床,又曰痴床。言登此床者,倨傲如痴。)

【十】张丞相雅好草圣而不工,流辈皆讥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笔疾书,满纸龙蛇飞动。使其侄录之,当波险处,侄罔然而止,执所书问曰:“此何字?”丞相熟视久之,亦自不辨,话曰:“何不早问,致吾忘之。”

【十一】彭渊材初见范文正公画像,惊喜再拜,前磬折,称“新昌布衣彭几幸获拜谒。”既罢,熟视曰:“有奇德者必有奇形。”乃引镜自照,又将其须曰:“大略似之矣。只无耳毫数茎耳。年大当十相具足也。”又至庐山太平观,见狄梁公像,眉目入鬓。又前再拜赞曰:“有宋进士彭几谨拜谒。”又熟视久之,呼刀镊者使剃其眉尾,令作卓枝入鬓之状。家人辈望见惊笑。渊材怒曰:“何笑?吾前见范文正公,恨无耳毫。今见狄梁公,不敢不剃眉。何笑之乎?耳毫未至,天也,剃眉,人也。君子修人事以应天。奈何儿女子以为笑乎?吾每欲行古道,而不见知于人。所谓伤古人之不见,嗟吾道之难行也。”

【十二】渊材好谈兵,晓大乐,通知诸国音语。尝吒曰:“行师顿营,每患乏水。近闻开井法甚妙。”时馆于太清宫,于是日相其地而掘之,无水,又迁掘数处观之。四旁遭其掘凿,孔穴棋布。道士月下登楼之际,颦额曰:“吾观为败龟壳乎?何四望孔穴之多也?”渊材不怿。又尝从郭太尉游园,吒曰:“吾比传禁蛇方甚妙,但咒语耳,而蛇听约束如使稚子。”俄有蛇甚猛,太尉呼曰:“渊材可施其术!”蛇举首来奔,渊材无所施其术,反走汗流,脱其冠巾曰:“此太尉宅神,不可禁也。”太尉为之一笑。尝献乐书,得协律郎。使其从子乘跋其书,曰:“子落笔当公,不可以叔侄故溢美也。”乘题曰:“渊材在布衣,有经纶志,善谈兵,时大乐。文章,盖其馀事。独禁蛇开井,非其所长。”渊材观之,怒曰:“司马子长以郦生所为事事奇,独说高祖封六国为失,故于本传不言者,著人之美为完传也。又于子房传载之者,欲隐实也。奈何言禁蛇开井乎?”闻者绝倒。

【十三】绍圣初,曾子宣在西府,渊材往谒之,论边事,极言官军不可用,用士人为良。子宣喜之。既罢,与其从子乘过兴国寺和尚,食素分茶甚美。将毕,问奴杨照取钱,奴曰:“忘持钱来奈何?”渊材色窘,乘戏曰:“兵计将安出?”渊材以手捋须良久,目乘,趋自后门出,若将便旋然。乘迫之,渊材以手挈帽褰衣走如飞。乘与奴杨照过二相公庙,渊材乃敢回顾,喘立面无人色,曰:“编虎头,撩虎须,几不免虎口哉?”乘又戏曰:“在兵法何计?”渊材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十四】渊材迂阔好怪,尝畜两鹤。客至,指以夸曰:“此仙禽也。凡禽卵生而此胎生。”语未卒,园丁报曰:“此鹤夜产一卵大如梨。”渊材面发赤,诃曰:“敢谤鹤也。”卒去。鹤辄两展其胫伏地,渊材讶之,以杖惊使起,忽诞一卵。渊材嗟谘曰:“鹤亦败道。吾乃为刘禹锡佳话所误。自今除佛老孔子之语。予皆勘验。要之渊材自信之力,但读《相鹤经》未熟耳。”又尝曰:“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人问其故,渊材敛目不言久之,曰:“吾论不入时听,恐汝曹轻易之。”问者力请其说,乃答曰:“第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桔太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闻者大笑。渊材瞠目曰:“诸子果轻易吾论也。”李舟大夫客都下,一年无差遣,乃受昌州。议者以去家远,改授鄂倅。渊材闻之,吐饭大步,往谒李曰:“今日闻大夫改授鄂倅,有之乎?”李曰:“然。”渊材怅然曰:“谁为大夫谋。昌佳郡也,奈何弃之?”李惊曰:“供给丰乎?”曰:“非也。”民讼简乎?”曰:“非也。”“然则何以知其佳?”渊材曰:“天下海棠无香,昌州海棠独香。非佳郡乎?”闻者传以为笑。

【十五】渊材游京师十馀年。其家𫗴粥不给,父以书促归。夸一驴,携一布囊。亲旧相庆曰:“布囊中必金珠也。君官爵虽未入手,且使父母妻儿脱冻馁之厄。囊中所有可早出之。”渊材喜见须眉曰:“吾富可埒国。汝可拭目以观。”既开囊,乃李廷珪墨一丸,文与可墨竹一枝,欧阳公《五代史》稿草一巨束。

【十六】一士人以鬻书为业。尽掊其家所有,约百馀千,买书将入京中。途遇一士人,取书目阅之,爱其书,而贫不能得。家有数古铜器,将货之,而鬻书者雅有此癖,一见甚喜,乃曰:“毋庸货也。我与汝估其值而两易之。”于是尽以随行之书,换数十铜器,亟返其家。其妻视其行李,但见二三布囊磊块铿铿有声。问得其实,乃詈其夫曰:“你换得他这个,几时近得饭吃?”其人曰:“他换得我那个,也几时近得饭吃?”闻者无不绝倒。

有嘲好古者云:“以市古物不计值,破家无以食,遂为乞,犹持所有颜子陋巷瓢,太王去邠杖,号于众曰:‘孰有太公九府钱乞一杖。’”

【十七】李寰建节晋州。表兄武恭性诞妄,又称好道及蓄古物。遇寰生日,乃遗箱挈一故皂袄子饷寰,曰:“此是李令公收复京师时所服,愿尚书功业一似西平。”寰以书谢。后闻知恭生日是,箱挈一破姻脂襆头饷恭,曰:“知兄深慕高真,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时襆头,愿兄得道一如洪崖。”宾僚无不大笑。

刘宋江夏王义恭,性爱古物,常遍就朝士求之。侍中何勖已有所赠,而王征索不已。何意不平,常出行,于道中见狗枷败犊鼻,乃命左右取之还。以箱檠贮送,遗之笺云:“承命复取古物,今奉上李斯狗枷,相如犊鼻。”

【十八】张怀素,舒州人。崇宁元年入京师,自称道术通神。虽聋虫异物,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诛少正卯,尝谏以太蚤;楚汉成皋相持,亦屡登高观战。一时公卿皆惑之。至大观中事败,牵引士类。吕吉甫、蔡元度俱坐之降谪。

【十九】王荆公次子名雱,为大常寺太祝。素有心疾。娶同郡庞氏女为妻,逾年生一子。雱以貌不类己。百计欲杀之,竟以悸死。又与其妻日相斗哄。荆公知其子失心,念其妇无罪,欲离异之。则恐其误被恶声,遂与择婿而嫁之。是时工部员外郎侯叔献者,荆公门人也。娶魏氏女为妻,少悍。叔献死而帏箔不肃。荆公奏逐魏氏妇归本家。京师有谚语曰:“王太祝生前嫁妇,侯工部死后休妻。”

【二十】进士李居仁与郑辉为友。居仁年逾耳顺,须尽白。辉少年轻侮,乃呼为李公。居仁于是尽摘其须去之。辉一日见居仁,阳惊曰:“数日不见,风彩顿异。”居仁整容喜曰:“如何?”曰:“昔日皤然一公,今日公然一婆矣。”

有一郎官年六十馀,置媵侍数人。须已斑白,令其妻妾互镊之。妻忌其少,恐为群妾所悦,乃去其黑者。妾欲其少,乃去其白者。不逾月颐颔遂空。

【二十一】熙宁中,省试王射虎侯赋。一试卷云:“讲君子必争之艺,饰大人所变之皮。”又尝试贵老为其近于亲赋。一试卷云:“睹兹黄耇之状,类我严君之容。”一时传以为笑。

治平中,国学试策问礼貌大臣。进士策对曰:“若文相公、富相公皆大臣之有体者;若冯当世、沈文通皆大臣之有貌者。”意谓文、富丰硕,冯、沈美少也。刘原甫遂目沈、冯为有貌大臣。

【二十二】李献臣好为雅言,知郑州。时孙次公为陕漕,罢赴阙,先遣一使臣入京。所遣乃献臣故吏,到郑庭参,献臣甚喜,欲令左右延饭,乃问之曰:“餐来未?”使臣误意餐者,谓次公也。遽对曰:“离长安日,都运已治装。”献臣曰:“不问孙待制。官人餐来未?”其人惭沮而言曰:“不敢仰昧。为三司军将日,曾吃却十三。”盖鄙语谓遭杖为餐。献臣掩口笑曰:“官人误也。问曾与未曾餐饭。欲奉留一食耳。”中官杜浙,好学文谈。凡答亲旧书若此事甚大,必曰:“兹务孔洪。”亦此类也。

【二十三】熙宁以前,凡郊祀大驾还内,至朱雀门外,忽有绿衣人出道中,蹒跚潦倒如醉状。乘舆为之少柅,谓之天子避酒客。及门,两扉遽阖门内抗声曰:“从南来者是何人?”门外应曰:“是赵家第几朝天子。”又曰:“是也不是?”应曰:“是。”开门,乘舆乃进。谓之勘箭。

旧制:郊祀礼成,驾还阙门,有勘契之仪。其制以札为箭,长三尺。镂金饰其端,缄以泥金绛囊。金吾掌之。金涂铜为镞,长三寸。其端所以合符也。贮以泥金紫囊。驾前掌之。驾至端门,阍吏阖扉以问曰:“南来者为谁?”驾前司告曰:“天皇皇帝,奏请行勘箭之镞。”奏曰:“勘讫。”又审曰:“是否?”赞者齐声曰:“是。”三审乃启扉。列班启居,驾乃入。契刻檀为鱼,金饰鳞鬛。荆刻檀板为坎,足以容鱼。殿前掌板,驾过殿门,合鱼,乃启扉。其制如勘箭之仪。熙宁中绍罢其制。

【二十四】绍圣间,马从一监南京排岸司,适漕使至,随众迎谒。漕一见怒甚,即叱之曰:“闻汝不职,未欲按汝。何不亟去,尚敢来见耶?”从一惶恐,自陈湖湘人,迎亲窃禄,求哀不已。漕察其语,南音也,乃稍霁威云:“湖南亦有司马氏乎?”从一答曰:“某姓马,监排岸司耳。”漕乃微笑曰:“然则勉力职事可也。”初盖误认为温公族人,故欲害之。自是从一刺谒,但称监南京排岸而已。传者皆以为笑。

【二十五】蔡京改官制,奏云:“太宗皇帝尝为尚书令。”殊不知是唐太宗。举朝莫不揶揄,而不敢指其非。(古称姬姜,姬姓也。后人称姬妾已误。京改公主为帝姬,益谬矣。)

【二十六】李邺使金还云:“金人上马如龙,步行如虎,渡水如獭,登城如猿。”时人目为四如给事。

【二十七】秦桧主和议。金人偏师来伐,桧顾盼朝士问计策。时张巨山微诵德无常师,桧心异之,留与语。召诸将为攻战计,即命巨山为奏稿。仓卒不仔细,起头两句云:“伊尹告成汤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遂急书进呈。桧后喜,遂播告天下,决策用兵。已而顺昌大捷,金人遂退。桧后专其功,擢巨山中书舍人。有无名子作诗嘲之,一联云:“成汤为太甲,宣圣作周任。”

【二十八】徐仲车父名石,终身不践石。逢桥则使人负之而趋。陈烈吊蔡君谟之丧,及门,率子弟匍匐而进。遵《毛诗》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之义也。夫徐幸生江北,若在江南,则终身无可践之地。陈幸生江南,若在江北,则当坠污泥沟浍中矣。迂阔可笑,乃至于此。晋汲桑当盛暑,重裘累茵。使人扇之,恚不清凉,斩扇者。宋党进当大雪,拥炉酌酒。醉饱汗出,扪腹徐行曰:“天气不正。”有兵士侍帐外,曰:“小人此处颇正。”天下人何尝无对。

【二十九】田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吏人遂书榜揭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承平日,有宗室名宗汉,自恶人犯其名。谓汉子曰兵士。举宫皆然。其妻供罗汉,其子授《汉书》,宫中人曰:“今日夫人召僧供十八大阿罗兵士,太保请官教点兵士书。”都下哄然传以为笑。

【三十】程覃尹京日,有治声,唯不甚知字。尝有部民投牒,乞执状造桥。覃大书昭执二字。有吏在旁见其识,遂白之合是照执。今是昭执,乃漏下四点耳。覃遽取笔于执字下加四点,遂为昭热焉。

乾道中,驳放秦埙等科名。方集议时,中司误以驳为剥。众虽知其非,畏中司护前,遂皆书曰剥。可寓一笑。

【三十一】绍兴末,谢景思守括苍,司马季思佐之。皆名伋。刘季高以书与景思曰:“公作守,司马九作倅。想郡事皆如律令也。”闻者绝倒。

【三十二】翁肃,闽人。守江州,昏耄。代者至,既交割,犹居右席。代者不校也。罢起,转身复将入州宅,代者揽衣止之曰:“这个使不得。”

【三十三】乾道间,林谦之为司业。与正字彭仲举游天竺,小饮论诗。谈到少陵妙处,仲举微醉,忽大呼曰:“杜少陵可杀。”有俗子在邻壁闻之,遍告人曰:“有一怪事,林司业与彭正字在天竺谋杀人。”或问其所谋杀者为谁?曰:“杜少陵也。不知是何处人?”闻者绝倒。

【三十四】岭南监司有但中庸者。一日有朝士同观邸报,见岭南郡守以不法被劾,朝旨令但中庸根勘。有一人辄叹曰:“此郡守必是权贵所主。”问何以知之?曰:“若是孤寒,必须痛治。此乃令但中庸根勘,即是有力可知。”同坐者无不掩口。其人幸然作色曰:“崛直宜为诸公所笑。”竟不悟而去。

【三十五】锺弱翁所至,好贬驳榜额字画,必除去之,出新意自立。名为重书,然书实不工。人皆苦之。尝过庐陵一山寺,有高阁壮丽。弱翁与僚属部曲拥立,望其榜曰:“定惠之阁。旁题姓名漫灭。弱翁放意称谬,使僧梯取之。拭拂就视,乃鲁国颜真卿者。弱翁顾谓客曰:“似此字画,何不刻石?”即令刻石。传者以为笑。(锺传,字弱翁。章惇党也。)

【三十六】临平明因寺,尼刹也。豪僧往来多投是寺。每至则呼尼之少艾者供寝。寺主苦之,于是专设一寮、以贮尼之淫滥者,供客僧不时之需。名曰明因尼站。

【三十七】弁阳老人曰:“馀负日茅檐,分渔樵半席。时见山翁野媪,扪身得虱,则置之口中,若将甘心焉。意甚恶之,然揆之于古,亦有记焉:应侯谓秦王曰:‘得宛临流阳夏断,河内临东阳邯郸。’犹口中虱。王莽校尉韩威曰:‘以新室之威,北系单子颈,无异口中蚤虱。’陈思王著论亦曰:‘得蚤虱者,莫不靡之齿牙。为身害也。’三人者皆当时贵人,其言乃尔。则野老嚼虱,盖亦自有典故。可发一笑。”

【三十八】冲晦处士李退夫,作事矫怪。携一子生京师,居北郊别墅,带经灌园。一日老圃请撤园荽。俗传撒此物,须主人口诵秽语,播之则茂。退夫固矜纯节,执菜子于手撒之。但低声密诵曰:“夫妇之道,人伦之始云云。”不绝于口。夫何客至,不能讫事。戒其子使毕之,其子尤矫于父。执馀子咒之曰:“大人已曾上闻。”皇祐中,馆阁以为雅戏。凡曰淡话清谈。则曰宜撒园荽一巡。

【三十九】至元间,诏天下除《道德经》外,其馀说谎道经尽行烧毁。道士受佛经者为僧,不愿为僧者娶妻为民。时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伽恢复佛寺三十馀所。鉴湖天长观有道士为僧者,献观子总统云:“贺知章倚托史弥远声势,将寺改观,乞复原日寺额。”杨髡从其请。真可笑也。

尤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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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浃于背,思补于退,夜可告天,庶无罪悔,遂过知非,心常挂碍,集尤悔。〕

【一】龙兖《江南录》云:“江南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多宛转避之。又韩玉汝家有李主归朝后与金陵旧宫人书云:‘此中日夕,祗以眼泪洗面。’”

【二】王文正公旦,从东封车驾回过陕。处士魏野寄以诗云:“圣朝宰相年年出,公在中书十二秋。西祀东封俱已了,好来相伴赤松游。”旦袖此诗求退,遂得请。寇莱公准自永兴被召,野亦以诗送之云:“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公得诗不悦。后二年贬通州,每题前诗于窗间,朝夕吟哦之。说者谓莱公之南迁,不如文正之早退。然公题驿亭诗,未必不晚悟于魏处士者。其诗云:“沙堤筑处迎丞相,驿使催时送逐臣。到了输他林下客,无荣无辱自由身。”夫荣辱犹是小事。若夫一朝绾印,千里舆棺,此又更输牖下老人一著也。

【三】丁朱崖当政日,宴私第,忽语于众曰:“尝闻江南国主钟爱一女,为择佳婿,须少年美风仪,有才学门第高者。”或曰:“洪州刘生为郡参谋,年方弱冠,风骨秀美。大门尝任贰卿,博学有文。可以充选。”国主亟令召至,见之大喜,尚主拜驸马都尉。鸣珂锵玉,出入禁闼。甲第珍宝奇玩,豪华富贵,冠公一时。未几主告殂,国主悲悼不胜,曰:“吾将不复见刘生。”削其官,一物不与,遣还洪州。生恍疑梦觉,触物如失。丁笑曰:“某他日不失作刘参谋也。”未几有海上之行。籍其家,孑然南去。

【四】富郑公晚居西都,尝会客于第中,邵康节与焉。因食羊肉,郑公顾康节曰:“煮羊惟堂中为胜,尧夫所未知也。”康节云:“野人岂识堂食之味。但林下蔬笥,则常吃耳。”郑公赧然曰:“弼失言。”

【五】刘孟节概,天资绝俗。酷爱山水,好为诗,慷慨多大节。举进士及第,为幕僚一任。不得志,弃官归。青之南有冶原,乃欧冶子铸剑之地。山奇水清,旁无人烟,丛筠古木,气象幽绝。富郑公镇青,为筑室原上居之。每游山,独挈饭一罂,穷探幽险,无所不至。夜则宿于岩石之下,或屡日乃返。不畏虎豹蛇虺。尝寓龙兴僧舍之西轩,往往凭栏静立,慨想世事,吁唏独语。或以手拍栏杆,自咏诗曰:“读书误我四十年,几回醉把栏杆拍。”

【六】吕惠卿与王荆公相失。惠卿服除,荆公为宫使居锺山,吕以启讲和曰:“惠卿启:合乃相从,疑有殊于天属。析虽或使,殆不自于人为。然以情论形,则已析者宜难于复合;以道致命,则自天者讵知其不人。如某叨蒙一臂之交,谬意同心之列,忘怀履坦,失戒同巇。关弓之泣非疏,碾足之辞未已,而溢言皆达,弗气并生。既莫知其所终,兹不疑于有敌,而门墙责善,数多两解之书;殿陛对休,亲承再和之诏,固其愿也。方且图之,重罹苫块之忧,遂秸竿牍之献。然以言乎昔,则一朝之过,不足害平生之欢;以言乎今,则八年之间,亦将随数化之改。内省凉薄,尚无细故之嫌;仰揆高明,夫何旧恶之念。恭惟观文特进相公。知德之奥,达命之情,亲疏冥于所同,爱憎融于不有。冰炭之息,豁然倘示于至恩;桑榆之收,继此请图于改事。侧躬以待,唯命之从。”荆公答曰:“安石启:与公同心,以至异意,皆缘国事,岂有他哉?同朝纷纷,公独助我,则我何憾于公?人或言公,吾无预焉,则公亦何尤于我?趋时便事,吾不知其说焉。考实论情,公亦宜照于此。开谕重悉,览之怅然。昔之在我,诚无细故之疑。今之在公,尚何旧恶足念。然公以壮烈,方进为于圣世,而某苶然衰疾,将待尽于山林。趋舍异事,则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之愈也。趋召想在朝夕,惟良食自爱。王吕隙末,曲全在吕。”荆公之答,或法或巽,操纵可以随意。独计吕之负恩反噬,丧心厚颜。为此曲笔,亦复委婉曲折若此。

荆公初执政,用惠卿为心腹。惠卿指擿教导以济其恶。青苗助役,议出其手。仍为公画劫持上下之策,大率多用刑狱以震动天下。及公去位,荐以自代。既得志,恐公复召欲逆闭其途。凡可以中公者,无不用。至发其私书,且曰:“无使齐年知。”齐年者,冯京也。荆公与京同生戊子,故谓之齐年。荆公由是得罪。

【七】蔡元长既南迁,中路有旨追取所宠姬慕容邢武者三人。以金人指名来索也。元长作诗以别云:“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春风。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尊前念老翁。”初元长之窜也,道中市饮食于居民。问之知为蔡氏,皆不肯售,至有随以诟骂者。元长轿中独叹曰:“京失人心,一至于此。”至潭州,作词曰:“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京泣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昔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后数日卒。门人吕川卞老大钱葬之。先是海陵徐神翁写字与人多验。蔡京得东明二字。皆谓东明向日之象,可卜富贵未艾。及京贬,死潭州城南五里外东明寺。

卢多逊南迁朱崖,逾岭憩一山店。店妪举止和淑,颇能谈京华事,卢因访之。妪不知卢也,曰:“家故汴都,累代仕宦。一子仕州县,卢丞相违法治一事,子不能奉,诬窜南荒。到才周岁,尽室沦丧。独馀残老一身,流落居此,意实有待。卢丞相欺上罔下,倚势害物。天道昭昭,行当南窜,未亡间庶或见于此,一快宿憾耳!”因号呼泣下。卢不待食,促驾而去。

【八】吕辨者,蔡元长门人也。蔡罢相,珠履尽散,独吕送至长沙,因乘间问蔡云:“公高明远识,洞鉴今古。亦知国家之事,必至于斯乎?”蔡答云:“非不知也。将谓老身可以幸免。”

【九】宣和间,芒山有盗临刑,母来与之诀,盗对母云:“愿如小儿时一吮母乳,死且无憾。”母与之乳,盗啮断乳头,流血满地,母死。盗因告刑者曰:“吾少也,盗一菜一薪,吾母见而喜之,以至不检,遂有今日,故恨杀之。”此不可为训,存之以见义方之教当于婴孩也。

【十】绍兴和议成,显仁太后将还,钦宗挽其裾曰:“寄语九哥,吾南归但为太乙宫主足矣。他无望于九哥也。”后与誓曰:“吾先归,苟不来迎,瞽吾目。”既归,所见大异,不敢言。未几后失明,募医疗者莫效。有道士应募入宫,金针一拨,左翳脱然复明。更求治其右,道士笑曰:“一目视物已足。其一存誓言可也。”后惕然起拜曰:“师圣人,知吾之隐。”谢遗一无所受,但曰:“太后不相忘,累修灵泉县朱仙观足矣。”拂衣而出。时上方视朝,仗下,急迹访之无所得。后王刚中帅成都,而得旨东朝。图朱仙像进入,俨然当日道士也。

高宗母显仁韦太后北归,至临平,因问:“何不见大小跟将军?”或对曰:“岳飞死狱矣。”遂怒帝,欲出家,乃服道装终身焉。(当是金人畏飞,相传其状貌,故后习闻之耳。不知后北辕时,飞尚未知名也。)

【十一】曹泳侍郎妻硕人历氏,馀姚大族女。始嫁四明曹秀才,所天不相得,仳离而归。再适泳。时尚武弁。不数年,以秦会之姻党,易文阶,骤擢至徽猷阁。守鄞,元夕张灯州治,大合乐宴饮。曹秀才携家往观,见硕人服用精丽。左右供侍,备极尊俨。谓其母曰:“渠乃合在此中享富贵,吾家岂能留?”叹息久之。咏日益显,为户部侍郎。尹京,会之殁,泳调新州而亡。硕人挈二子取丧归葬。子复不肖,家贫荡析,至不能给朝𫗦。赵德老观文亦厉氏婿,硕人从父婿也。怜其贫老无倚,招至四明里第养之终身。硕人间出访亲旧,过故夫曹秀才庐。门庭整洁,花竹蓊茂。顾使婢曰:“我当时能自安于此,岂有今日?”因泣下数行。二十年间,夫妻更相悔羡。世态翻覆不可料如此。方泳盛时,乡里奔走承迎唯恐后,独硕人之兄厉德斯不然,泳衔怒.帅越时,德斯为里正,泳风邑官,胁治百端,冀其祈己,竟不屈。会之甫殂,乃遣一介致书于泳,启封乃树倒猢狲散赋一篇。洎新州之贬,又以诗赠行云:“断尾雄鸡不畏牺,凭依掇祸复何疑?八千里路新州瘴,归骨中原是几时?”泳得诗愤极,然无如之何。

【十二】黄德润事阜陵,人或议其循默。淳熙末,上将内禅。一日退朝留二府赐坐,从容谕及倦勤之意。诸公交赞,公独无语。上顾曰:“卿以为何如?”对曰:“皇太子圣德,诚克负荷。顾李氏不足母天下,宜留圣虑。”上愕然色变。公徐奏:“陛下问臣,臣不敢自默,然臣既出此语,自今不得复觐清光。陛下异日思臣之言,欲复见臣,亦不可复得矣。”退即求去甚力。寿皇在重华宫,每抚几叹曰:“悔不用黄洽之言。”或至泪下。

光宗逾年不朝重华宫,寿皇居常怏怏。一日登望潮露台,闻委巷小儿争闹呼赵官家者。寿皇曰:“朕呼之尚不至,枉自叫耳。”凄然不乐。自此不豫。

【十三】尹穑宇少稷,博学工文。闭户读书,不汲汲于仕进。诸公荐之,与陆务观同赐出身。后附丽汤思退,力排张魏公。以是除谏议,公论始薄之。后贬岭南屡年,蒙恩北归。周益公素与之善,便道来访,谓益公曰:“某三十年闭户读书,养得少名。思之不审,所得于彼者几何?而破坏扫地,虽悔何及?”怅然久之。益公每举之以为士大夫末路之戒。

【十四】李全扰淮时,史弥远在庙堂,束手无策。有讹传全军已渡江,过行在。京师人民惶惶。弥远夜半忽披衣而起,有爱宠林夫人见其意似非常,亦推枕随之。忽见弥远欲投池中,林急扶起泣告曰:“相公且少耐区处。”数日后得赵葵捷书。

弥远死已久。一夕其家闻叩门声曰:“丞相归。”举家骇匿。比入门,灯轿纷纭。升堂即席,子妇皆出罗拜。讯慰平生,历历嘱家事,索纸笔题诗云:“冥路茫茫万里云,妻孥无复旧为群。早知泡影须臾事,悔把恩仇抵死分。”

【十五】贾秋壑德祐乙亥八月生日。建醮青词云:“老臣无罪,何众议之不容上帝好生,奈死期之已迫。适值垂弧之旦,预陈易箦之辞。窃臣际遇三朝,始终一节。为国任怨,但知存大体以杜私门。遭时多艰,安敢顾微躯而思末路。属敌强邻之压境,率骄兵悍将以徂征。违命不前,致成酷祸。措躬无所,惟冀后图。众口皆诋其非,百喙难明此谤。四十年劳悴,悔不为留侯之保身。三千里流离,犹恐置霍光千赤族。仰惭覆载,俯愧劬劳。伏愿皇天后土之鉴临,理考度宗之昭格。三宫霁怒,收瘴骨于江边。九庙阐灵,扫妖氛于境外。”此时已无廖王诸客矣。盖似道手笔也。

【十六】常州苏掖仕至监司。家富而性啬。每置产,吝不与直。争一文,至失色。尤喜乘人窘急时以微资取奇货。尝置别墅,与售者反复甚苦。其子在旁曰:“大人可增少金,我辈他日卖之,亦得善价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士大夫竞传其语。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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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人生影幻,未免我辈情深;泪碑谀墓,埋玉亡琴,杵存遗爱,弦辍知音;然而灭性不贵,丧明有箴,彼神伤者,何以为心,集伤逝。〕

【一】雷宣徽有终,颇涉道书,因读史废书,流涕曰:“功名者,贪夫之钓饵。横戈开边,枝剑讨叛,死生食息之不顾。及其死也,一棺戢身,万事都已。悲夫!”

【二】锺思公谪居汉东日,撰一曲曰:“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每歌之,酒阑则垂。时后阁尚有故国一白发姬,乃邓王俶歌鬟惊鸿也。曰:“吾忆先王将薨,预诫挽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其将亡乎?”果薨于隋。邓王旧曲亦有“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之句,颇相类。

【三】江几邻休复云:“胡翼之凶讣至京,钱公辅学士与太学生徒百馀人,诣兴国寺戒坛院举哀。又自陈师丧给堂日假,近时无复此事”(胡瑗,字翼之)

【四】熙宁三年京辅猛风大雪,草木皆稼。厚者冰及数寸。既而华山震,阜头谷圯折数十百丈。荡摇十馀里,覆压甚众。唐天宝中,冰稼而宁王死。故当时谚曰:“冬凌树稼达官怕。”又诗有“泰山其颓,哲人其萎”之说。众谓大臣当之。未数年而司徒侍中魏国韩公琦薨。王荆公作挽词,略曰:“冰稼尝闻达官怕,山颓今见哲人萎。”盖谓是也。

【五】司马温公隧碑,赐名清忠粹德。绍圣初,磨毁之际,大风走石。群吏莫敢视。独一匠氏挥斤而击,未尽碎忽仆于碑下而死。

【六】苏子瞻云:“昔刘原父酒酣,诵陈季弼告陈元龙语,因自仰天太息。此自原父舒其胸中磊块之气。吾尝作诗云:‘平生我亦轻馀子,晚岁人谁念此翁。’记原父语也。原父没,尚有贡父在。每与语强人意。今复死矣,何时复见?此俊杰人乎!”

【七】东坡初入荆溪,有乐死之话,继而抱疾稍革,径山老,惟琳来候。坡曰:“万里岭海不死,而归宿田里有不起之忧。非命也耶?然生死亦细故耳。”后二日将属纩,闻根先离,琳叩耳大声曰:“端明勿忘西方。”坡言:“西方不无,但个里著力不得。”语毕而终。李秃翁曰:“西方不无,此便是疑信之间。若真实信有西方,正好著力,如何说著力不得也。”

【八】东坡讣至京师,王定国及李豸皆有疏文。张耒时知颖州,闻坡卒,为举哀。行服出俸钱于荐福禅寺修供,以致师尊之哀。乃遭论列,谪房州别驾。

李方叔祭东坡文有云:“道大不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鉴平安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识与不识,谁不F13伤?闻所未闻,吾将安放。”时冰华居士钱济明祭坡文有“降邹阳于十三世,夫岂偶然,继孟轲于五百年,吾无间也”之句。冰华云:“元祐初,刘贡父梦至一官府案间,文轴甚多,偶取一轴展视之,云:‘在宋为苏轼,逆数而上十三世,云在西汉为邹阳。’”

【九】元祐党籍,皆一时名贤。逮宣和中,往往多在鬼录。独刘器之、范德孺二公在。未几器之讣至,晁以道对宾客诵“南岳新摧天柱峰”之句,至哽咽不得语。客皆抆睫。以道徐曰:“耆哲雕丧殆尽,缓急将奈何?”客曰:“世未尝乏材,前辈虽殄瘁之感,安知无后来之秀。”以道曰:“人材于世,譬如名方灵药之于病。世之集名方储灵药者多矣,然不肯先疾而备。至于疾既弥留,始阅方书,而治药材,不如见成汤剂,为应所须而取效速也。”时坐客无不深味其言。

【十】有为吕与叔挽诗云:“曲礼三千目,躬行四十年。”

【十一】韩子华兄弟皆为宰相。门有梧桐,京师人以桐木韩家呼之,以别魏公也。子华既下世,陆司农为作挽章云:“棠棣行中排宰相,梧桐名上识韩家。”皆纪其实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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