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村集 (梁得中)/卷七

卷六 德村先生集
卷七
作者:梁得中
1806年
卷八

安仲和汝谐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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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后氏帝舜曰:“无若丹朱,好慢游,作傲虐。”呜呼!何人哉?自古以来,圣岂有盛于者哉?然则之不为慢游傲虐,虽下愚亦当知之矣。呜呼!何人哉?自古以来,知岂有过于者哉?然则下愚之所知,岂以而不知乎?然而之戒,至于如此者何也?盖以德日新,万邦惟怀,志自满,九族乃离也。况我之与大舜,有若壤与天之不侔,我之将无成就,虽下愚亦当知之,岂以兄而不知乎?然则兄当戒之以振作之,以庶几乎日新之域,兄何赞之过实,使我志自满而自怠乎?兄独不念九族乃离之戒乎?虽然,余既知此,则岂以人之赞扬而自满而自怠乎?在于余之勉不勉如何耳,呜呼!可不勉哉?

虽然,伊尹之戒太甲也,曰:“辟不辟,忝厥祖。”厥祖即也,能辟而太甲不辟,则是不能承之緖而忝之德也。兄称我之先而使之不坠其緖者,其犹伊尹太甲之意欤?以此推之,则兄之所以戒我者,其亦切矣。虽然,徒知戒之切而不能自勉,则亦不免于忝我之先矣,呜呼!其可勉矣夫。

安进士赠言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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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昔闻朗州学圃之六代孙安牛山之外曾孙得中其名者,方十三岁,能通经传,不劳师授,洞阴阳造化之理,志君子为己之学。尝见栗谷先生《天道策》,仿而拟之,以本然之性气质之性,设难出题,极论明辨,沕合实理,直与先儒之论,互相表里。令人见之,不觉瞿然失色,脍炙万口,转相誊览,真古之所谓“奇童子”云。余适未见其文,尝愿并其人而见之,顾以地远而从游相左,不可得也。后一年,余作赘于得中者之伯父家,朝夕相携也,何幸宿愿之得遂?试以昔日所闻夷考之,果无声闻之过其情。而犹有华美之未尽飏者,信乎其奇童子也。

噫!阴阳之理,为己之学,虽老师宿儒,尚有未窥其阃奥者,是子也以年十三四而能之,则其出于寻常雕虫篆刻才艺之童,不啻万万。岂学圃牛山二先生精气,萃于此儿而孕毓之耶?其将来成就,诚有不可量者,将见道通德高,优入贤域,内以振学圃之家声,外以彰牛山之义烈。吁亦可畏也已,吁亦可敬也已。虽然,德行本也,文艺末也。名实不副,古人所戒,半涂而废,往训昭垂。此古今学者之通患,又不可不知者也。既以短律二篇,称道之,又以一首,寓劝戒之意云尔。

申醒斋翼相壬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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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荐承诲谕,惶悸惭悚,未解于中。每愿早晩委贽,顿𧬄辱眷,而旋闻阁下遽尔递归,私切缺望之至。区区又愿裁书,敬申起居之礼,顾以跧伏穷乡,未容遽遂,徒增怅怏。不意玆者,先辱枉问,跽受伏读,罪感交极。仍窃伏审季秋,阁下体履神相,伏无任仰慰之至。

窃惟小生至愚极陋,昏塞荒浅,甘守卑污,自拟下愚之归而已,不自料虚誉之过情,渐播于一二人之口,而世之不识其面目,不接其言议者,遂相与疑之以为是果何如人耶。诚使一日见其面目,听其言议,而徐察其所为,则只是冘然一庸人耳,闻而疑之,见而怪之,远而怪之,近而骇之,其不唾之而去者几希矣。

阁下直道清节,发轫进涂,既有闻于当世矣。位居方伯之尊,而职在阃外之重,方以道治为务,则其所顾念留意者,宜亦择之审矣。而乃涂听于人,遽尔枉道垂顾,以礼于至愚极陋之庸人,畁之手书,辞高而礼下,至三而不怠,不识阁下于夫人之言,何所取信,而遽为谦屈,以至于斯也?小生诚不自知所以得此者何由,反复揣料,终不得其所以也。恐惧增剧,惭䩄转极,况今所辱书,满纸缕缕,诲谕备悉,辞愈高而礼愈下,类向来所被𥳑牍,万万有加焉,拜领伏读悚惧,罔知所喩。然既辱垂诲,不可遂已,玆敢布陈其所以惭悚不敢当之意焉,伏惟阁下宽其僭易而垂察焉。

小生本以鲁钝,虽其粗读古圣贤言语,其于句读训诂之末,尚且茫然,未始有得。况于微辞奥旨义理所在,其何以识其铢丝分毫也?徒以寻常句读,逐童儒缀字之后,堇构芜拙,以成胡辞乱说耳,初不觉其成说与否也。前此偶因垂问,率尔呈献,亦以备小生暴见情实之万一而已,何敢自以为有所见得也?阁下乃称许过当,似若真有所见闻者然,此其所以惭悚不敢当者也。

至于得正脉绍绝学之言,则尤用惊悀,罔知措辞。此非所可与语于小生者,而阁下乃以此为言,而辞意似若有将来成就之期者然,不徒于小生区区之分不能自安,其在阁下有所誉有所试之义何如也?此其所以惭悚不敢当者也。

且师友辅益,岂谓是自家胸中了无所得而专资于他人者哉?籧篨戚施,不可使俛仰,古有是说矣。如小生蒙陋而受业于先生长者之门,何以异于籧篨戚施而求其俛仰也哉?况尤庵明斋玄石三先生,乃是当世儒宗而负斯文重望。其在三先生,虽有归斯受之之道,而籧篨戚施,终不可使俛仰,徒为无益而祇以贻笑于世审矣。此其所以惭悚不敢当者也。

谨因诲谕,敢布腹心,伏惟阁下垂察焉。虽然,继此以往,幸赖阁下教诲之馀,有以激励愚衷,庶或得免于蒙陋之归,则是阁下之赐多矣,阁下之恩厚矣,他非所敢望也。时序向寒,伏惟为时保重。

申醒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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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秋霜露重,伏惟学履珍胜,区区瞻仰。生负罪出境,已不足道,而秋来一叙之计,遽然乖张,何叹如之,何恨如之?

前获左右所述赋若论,如得拱璧,不敢私宝,夸示亲旧间矣。如朴玄石诸人,莫不敛衽称服,以左右妙龄,所造所得,已到高明之境,使老师宿儒临文景服,思欲一接谈屑,不佞与有荣焉,益用瞻仰。

第念自古英才美质何限,而得正脉而绍绝学,槪无所闻者,岂不以或安于小成,或失之毫厘,卒之无成就也?左右已负如许聪明,已有如许见得,此言不当进于雅听,而区区相爱,不敢自外,缕烦至此,恕量幸甚。湖中有尤庵老先生,而尹明斋氏家传正学,朴玄石世采氏亦负斯文重望,使生倘久于此,不无为左右绍介之意,而人事至此,可胜叹哉?学问之道,虽贵自得,切磋讲明,多资师友,未知雅意以为如何?终失一稳,裁书告别,此情何可量也?只希学日进而业益精,使南土有光,不胜万望。

醒斋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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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自辛未之春,拜上复书之后,一不敢修记府之问。盖缘跧伏穷乡,千里无便之故,而亦所以惧渎尊之咎,避援上之嫌,其瞻仰之私,则不以一日而忘也。前年季冬,忽承仲冬二十一日所赐书,乃知阁下尚垂记忆,不以其浅陋无可取而遂弃之。拜领伏读,感激难胜,而自顾愧赧,亦不可言。

仍窃伏审年来,叠遭丧惨,不任惊愕之至。信后岁换,伏惟即日盛德有相,台候万福。小生祸罚馀生,气血凋瘁,疾病攻挠,无复有人样。忽此千万梦寐之外,猥被恩命,量才揣分,震惧跼蹐,不知所以措躬。伏自思念,早有无实之名,渐播于欲扬人之美者之口,而有不见其面者,过听于道涂,遂疑其或有可取,以至于上误朝听。深恨当初处身失宜之过,日夕内讼,疾病有加,其情其势,诚可闷也。

于是遂欲扶曳前进,以申区区分义,且使人人见其面目,听其言议,昭然知其为至愚极陋,庸虚无实之人,庶将来不复有如今日之过恩,使此身得免于大悔尤矣。行未百里,贱疾层加,僵卧道傍,不省人事,虽欲勉强自进,其势诚不可得矣,其愧惧窘迫之状,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伏想阁下亦必怜其愚而闷其情也。区区去就,本不足仰烦尊听,而以曾被眷遇不后于人,故忘其僭越,敢布其私。伏惟特赐谅察幸甚。行中乏纸,且缘病倦,缕缕从横,不敬之罪,并乞财赦。丁丑正月初七日政,有司宰监主簿除命,司吏持官教下来,即发肃恩之行,行到鸠林朴士能家,吐血之症复发。不得已还归,而前冬申相以书相问,故因司吏之归答之。

朴受汝重绘己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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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日章之闻,仆仰之雅矣。既闻之于安仲和,又闻之于罗仁卿,又闻之于吾宗兄仲直,闻之亦熟矣。且因罗仁卿,知足下亦有意于仆。仆以此不待相见,相信已熟,愿交之志,日以益笃,只自恨未有夤缘以遂所图。

不谓乃者忽蒙手书之辱,捧读再三,可见属意之勤。窃自以为大幸,而顾足下何取于仆耶?旋自赧然以惭。第驻驾一舍之地,而竟失良晤,此则不得不使人怅望云天,神与之驰也。然早晩,亦岂无相见之期哉?区区所怀,非远书可既。因便奉候,兼申𧬄忱。

朴受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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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有云:“不相见不通书”,非吾侪事也。况仆之于足下,讲服隽誉非一日,又尝因罗仁卿,获闻緖论之一二。今与二公,作数日之款,二公啧啧所称道,亦不出足下一人之外。乃知足下真一世之人,而从游之愿,更无待于见颜,则岂敢以自通为嫌,而终无一言以相报乎?顾恨今行太遽,未暇于迂寻一舍之途,竟孤此一展之愿,怅仰之私,有不可胜者。二公之归,又甚忽忽,未果以区区所怀悉暴,尤所恨也。聊奉数字以侯,毋惜以服食之馀,为鸡犬之得,幸甚。

朴玄石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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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中顿首再拜言。得中愚陋薄劣,无所肖似,虽尝读古圣贤书,粗知吾人所当为,不待外求,而资禀昏愚,又不能加千百之工。犬马之齿,已至三十,而无少有得焉,则亦终无得焉已矣。虽然,受天地之性而甘心为小人之归,亦所不忍,且其慕德之性,出于秉彝之天,有不能自已者。故窃愿一到大君子之门,得一言之教,庶几有以少开其昏愚,而顾以如此薄陋之资,轻自进于门墙,其心有所不安者,故趑趄而不敢矣。

乃者因西湖朴丈,伏闻不肖之名,已达于听闻,至于辱有所问及,而其意若将引而诱之。噫!得中是何人,乃得此于先生长者之门也?惊悚惶感,不知所以措躬。虽然,以平日慕望之诚,而趑趄而不敢自进,而乃今先蒙记存而不弃焉,其心之欣悦感幸,宜如何?而抑亦因此而激发愚衷者多矣。以是辄欲不自疑外,拜扫门庭以遂宿愿,而不幸有疾病之忧缠绕其身,使不得遽遂此计,则又为之怅然以自恨。

第伏念既蒙大君子不弃之恩,而以不能自进而遽已焉,则是长者固收之,而小子实自绝于长者,亦恐非事之所宜。故玆敢不避僭猥之嫌,谨奉咫尺之书,以烦隶人,而为异日承教之渐,且以自陈其区区之忱。伏惟先生宽其僭易而少垂鉴察,不胜幸甚。

朴鹅川泰初乙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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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日寒风甚紧,不审静中调候何如?仰慕之私,不任区区。侍生罪人顽命如昨,而感时摧心,岁暮益切,奈何?

顷者朴弟震明来访,问:“《大学》传本末章此谓知本,本者何谓也?”得中举经文《章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以对。朴弟曰:“不然。此所谓本,指明德新民而言,而听讼则末也”云云。得中细究其意,盖缘《章句》服民之心志之下小注,有新民二字故也。

朴弟云:“尊丈以此立说,质之玄江先生,而先生可之”,未知然否?伏未详其说之首末,意于其中必有摘出精微正好玩索者,而朴弟传之,失其指矣。然窃恐如此分属,已于大义,似有未安。盖畏服民之心志云者,诚为侵及新民地头而谓之末,固不可,亦不可直以此谓之本也。乃所以发明明德之所以为本新民之所以为末也何也?

所以能畏服民之心志者,以先明在我之明德,故民自畏服其心志,而讼不待听而自无焉。于此可见明德之为本而当先,新民之为末而当后矣,故曰:“观于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后矣”,此意正自跃如矣。大抵传所以释经,《章句》所以释经与传,虽使至于累千万言,要不失经文本旨,然后语有所归。若经则以新民为末,至于传则以新民为本,而又别添听讼为末,则是分枝劈干,说愈多而去本愈远矣,窃恐圣贤之言,决不如是之支离破碎矣。朴弟云:“《或问》中,分明如此说”,此中无册可检。固陋之弊,一至于此,窃自歉叹。伏乞明赐可否,以破其惑,不胜幸甚。

林令丈顷闻其病甚危苦,未知今则如何?吾道之孤,莫甚此时,可胜慨然!伏乞为时为道,善自摄养,以慰区区瞻仰之诚。

鹅川答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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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谕听讼章疑义,谨已承悉。此章大义,以听讼一事,明明德新民之本末,而若以正意详言之,则听讼又为新民之末,故自与经文之旨,加详而差异矣。其意似不过曰由明德而自新民者是本,以听讼而求新民者是末,不但《章句》、《或问》之旨如此,本章大畏民志四字,已有此意矣。沙溪《卞疑》谓“以此章之旨为未详”,盖疑朱子所谓“明德为本,听讼为末”,似不合于经文本义故也。来意大槪似近于此,幸更详之。

初读《大学》时,粗有所箚录,其后玄江闻而索之,因逐条答示,有曰:“尤丈尝问余以听讼章疑义,所答亦略如此,来谕较益分明”云矣。朴生之言,无乃指此耶?鄙人前说,适有所录,故使儿子誊呈,幸览后示教焉。

别纸前所呈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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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讼一章,盖以明德新民本末先后言之,而有难随句分属。盖听讼一句即末也,而便指新民则不可,使无讼一句即本也,而单指明德则不备。下二句似属新民,而一则未可遽谓之新民,一则不当偏指为新民矣。盖详听讼是新民之末务也,使无讼明德新民之效也,乃其本也。无讼即新民,而使之一字乃明德也。下二句,只解使无讼一句,而无情者不得尽其辞,乃其无讼之由也,大畏民志,即明德新民而所以使无讼者也。大畏乎民,是明德,而民志畏则是新民也。然则自明德而新民,本立而末举,是知本也,不能明德,而徒区区于听讼,求以新民者,抑末矣。

鹅川别纸乙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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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曰:“物有本末”,又曰:“知所先后”。盖惟其本故当先,惟其末故当后,而亦以其所当先也,故知其为本,以其所当后也,故知其为末,传之释本末也。

欲明明德之所以为本,则必明其所当先之意,然后其所以为本之意明焉,欲明新民之所以为末,则必明其所当后之意,然后其所以为末之意明焉。何谓其所当先也?本立则末不待举而自举也。何谓其所当后也?舍本而惟末之务,则其效反是矣。然苟明其本之当先,则其末之当后,不待别为之说,而自在其中焉。

请以是说,明听讼一章之旨焉。一章大旨,只是“使无讼”三字,而三字之意,不过明明德之所当先也。何以知明德之所当先?以己德既明,则民德自新也,观于夫子使无讼之语,则可以知己德既明而民德自新矣,此所谓本立则末不待举而自举也,所谓明其本之当先则其末之当后,不待别为之说,而自在其中者也。三字之中,已自包得本立及末举之意,故其结语,不曰此谓本,而必曰此谓知本,以不加“知”字则结上意不包故也。此可谓攧扑不破矣。

今若舍却“知”字,而单提“本”字“末”字,屑屑然分属,则亦何所当也?无怪乎其有偏指则不可者,有单指则不备者,有未可遽谓者,有不当偏指者,而其“本”字“末”字,与经文本旨,乍与之合,乍与之不合,亦不免于自相抵牾也。玆敢历举下教之说而逐注所疑于其下,非敢遽指以为必不然也。且以明愚昧之见所未能晓者,以为承教之地尔。逐条之不录注,疑失。

鹅川答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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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日所询听讼章疑义,缘便遽神昏,草草供对,难免有语病,追思愧汗。今蒙不加挥斥,间有所印可,至欲引而纳之无过之地,良荷盛意。

大抵鄙说中,旧说稍胜,而“然则”以上,只欲详破其不可分属而已,不必深看,“然则”以下数十字,乃是结语成说则只当看此足矣。窃详来意于此处未见不合,则殊为拙者之幸也。但谛高明之意,以知本之“知”字,力主言之,欲逐句插入以看,亦似未稳。如何如何?

明斋别纸丙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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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理气,其言虽多,而其要诀,不过曰其然者气也,其所以然者理也一语而已。理气机括,本自如此,阴阳造化,人心性情,盖莫不然尔。一阴一阳之谓道,其阴阳气也,而其所以阴阳者则理也;生之谓性,其生气也,而其所以生者则理也。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其中动而七情出焉,其动而出之者气也,而其所以动而出者则理也。栗谷之论“人心道心,谓发之者气也,所以发之者理也”云者,便是一般要诀也,便是人心道心,不可以有或原或生之分而谓之异,此理气机括也。

盖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所谓气,即阴阳五行之气也,所谓理,即阴阳五行之理也。既以阴阳五行之气为之形,故以阴阳五行之理为之性,所谓性,非别有一物形,即所以为此形之理也。有此形气,故有此性焉。性命寓在形气之中,形气之理,具于性分之中,而其动而出也,由于形气之感,则人心道心,其发之者,同一气也,其所以发者,同一理也。夫焉有二个机括哉?特以其所为去声而发,有生于形气之私者,有原于性命之正者,故或谓之人心,或谓之道心。所谓原于性命者,非谓不因气之发之而自发也。性命寓在形气之中,而因外物之触其形,而动而出焉,苟非形气,则性命岂能自发哉?所谓生于形气者,非谓不由于性命而自发也,形气之理,具于性分之中,而亦因外物之触其形,而动而出焉,苟非性命,则形气之理,何从而发哉?栗谷所谓“非气则不能发,非理则无所发”云者,实是要诀中之要诀也。

若夫四端七情之分则抑有说焉。盖喜怒哀乐爱恶欲者,合人心道心而总言情之目有七也,七者之外,更无馀情。七情之原于性命者,谓之道心,七情之生于形气者,谓之人心也。然而心之感动,形气用事,而道心错出于人心之间,故道心之发,乍而昏,易微而难见。若只泛言喜怒哀乐爱恶欲,则道心藏在其中,而其体段难见。故就七情中,指其不涉于形气,直原于性命者,而约以名之曰恻隐羞恶恭敬是非,然后道心体段,方始呈露。此孟子之论性善,而必以四端言,欲其因善端之发见而扩充之也,孟子非不知只言道心之为不备也。以泛言喜怒哀乐爱恶欲,则性之本善,无由而见也,亦以为因善端之发见而扩充之,则道心为之主而人心自由轨道,喜怒哀乐爱恶欲之情,不失其中节之和矣。至于程夫子《好学论》曰:“喜怒哀乐爱恶欲”,则既兼人心与道心矣。而又曰:“情炽而荡”,曰:“约其情”云,则却又似专指人心。盖性命之正,不能直遂者,恒由于形气之私有以揜之也,所谓炽而荡者此也。约其情者,以礼约之也。以礼约之,使不得揜焉,则性命之正,可以直遂而无碍矣,此颜子之克己复礼。己克而礼复,非克己之外,又别有复礼之工也。是以方其言动于中者,则举七情而总言焉,及其言克己复礼之事,则就夫形气之易私而难公者而言之,欲其以礼约之,使合于中,程子非不知当言善端之扩充也。以既约其形气之私,则善端之发,自不为所揜而可以直遂矣。亦以为既曰喜怒哀乐爱恶欲,则只合言约之,不当言扩充也。

大抵合人心道心而言元来理气妙用机括,则当曰其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而已。就理气机括之中而言危微精一之心法,则当分原于性命生于形气者而曰人心道心,若总言性发为情之目而言克己复礼之事,则当曰七情,若言善端之发见而明性之本善,则当就七情中,剔出四端而言之也。以四端而言性善,固明矣,而若言克己复礼之事,则不如总言七情之为备矣。以七情而言克复,固备矣,而若明性之本善,则不如只言四端之为明矣。至于危微精一之心法,则言四端而不备,言七情而不明,又不如对举人心道心之为明白而完备也。若其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云者,则是理气之为机括于人心道心四端七情者也,初非可与之等列而混称之者也。栗谷所谓“圣贤之言,或横或竖,四端七情、人心道心,横底说也,“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一言,即竖底说也。理有一本有万殊,气有流行有对待,言有横有竖皆一理也。欲以竖准横,欲以横合竖,则或失其旨”云者,恐可以为千古断案矣。若夫朱子发于理发于气之说,亦恐是不过原于生于之意而已,不必深看。栗谷所谓“只是大纲说”者,意谓此也。

圣贤之言,各有所当,各有所指。分而言之,而不害其不相离,合而言之,而不害其不相夹杂。学者当随其所指而平看体认,则庶乎有得于理气本然之妙,而其一本之为万殊,万殊之为一本,固在在呈露矣。执此而言之,则退溪理发气发及主理主气之说,只是或原或生之意而已,自不害其各为一说。而但其互发、随乘、内出、外感之云,似不免有二歧之惑,此则栗谷之辨详矣,尚何容喙焉?栗谷之说,其论大本处固至矣,而但其曰:“道心原于性命而发者气也,则谓之理发不可也”云者,似反不免横竖之杂。其曰“情之直遂其性命之本然者,目之以道心,不能直遂其性命之本然者,目之以人心,及理乘其本然之气乘其所变之气”之云,又似不免有滥过界分之疑,此小子之不能无疑者也。

金君之论,则其论七情之独言对四端言一段,意亦精切,而但兼善恶,偏言恶之云,似非理气之本然也。其心气形气之分一段,恐是分析太过,而至曰“心或先发而形气随之,形气或先发而心随之”云,则恐其失不但二歧之惑而已,深所未安,未知如何?从前见退溪栗谷之说而心有所疑,欲以仰质而未果矣。今因下示金君四七之论,乃敢略述其致疑之端,以为承教之地,而于金君说则不复敢逐条论辨。

明斋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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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示长幅,其于理气性情之说,人心道心四端七情之辨,见得洞达,说得无差,于此可以见学力之所至矣,不胜钦服。

第于栗翁说所疑二条,则似有不然者,所谓横说竖说云者,只谓圣贤之说,虽如此说如彼说,各有所指云耳。如来谕人心道心四端七情,横底说,发之者气所以发者理,竖底说,所以分析横竖者,诚有理致,而本文之意则未见其如此也。今执此硬定而以为横竖之混,恐未当也。所谓人心道心界分者,圣人之不能无人心,众人之不能无道心者,固为本来界分,而至于直遂与不直遂,乘其本然之气与所变之气云,则又推而至于人心道心界分之极至处耳。谓之极界分则可也,谓之过界分则不可也。故《中庸序》曰:“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道心之有过不及者,非不察也,而所以过不及者,非性命之正,则亦归于人心而已。所谓始以道心而终以人心者也,此所以只言察夫二者之间而无所欠也,鄙见如此,未知如何?

金君所谓形气先发心先发之说,只是志壹动气、气壹动志之义,而不欲舍互发之语,欲移下而用之,为太安排矣。来说金君持去,今始还送而无所论辨矣。玆以奉还,而略布鄙见,幸更教之也。

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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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江《读书录》,其所设疑辨解,多有未了然者,与朴丈泰初论辨不合,《大学》问答一款,敢以录呈,以求斤诲。

窃念《大学》“本末”二字,自在经文训诂,不必别立如此议论,使明白坦易之地,反有缴绕扤捏之病,虽其所失,非大意所关,而如此不已枉费心力,不亦无益而有害乎?

窃以为虽圣贤明训,苟不活看,则随处生病不少。如人心道心之分说,在《中庸序》者,为第一开示切要之言。其所谓“原于性命、生于形气”云者,正是人心道心本来面目也。所谓“道心为主、人心听命”云者,正是精一用功,本来界分也。至于《语类》“发于理、发于气”之说,亦不过原于生于之意而已。所谓“直遂者谓之道心、不能直遂者谓之人心”之语,亦不过听命之意而已,而后人之论,亦有拖引其说。至于转失本来面目,转过本来界分,此恐专由于不能活看之致也。此亦与朴丈论说,每每不相谙悉。

得中论说大意,则略具于前日因金教官问目献疑时小说,既蒙下览矣。当时论辨之际,朴丈玄江四七说一篇,又自作四七论以示之。今敢并为仰呈,伏望俯赐折衷,幸甚。

明斋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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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讼章传引之者,只在释本末也。所谓本末者,即经文物有本末之本末,而朱子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者也。此意之主意,只在“使无讼”三字。使之无讼者,明德也,民畏服而无讼者,新民也。朱子以为知本末之先后者,即经文知所先后之先后也,即明德为先,新民为后之意也。《章句》所释晓然无疑,择夫之言是也。唯是《或问》并释听讼为末之意,此玄石朴君之说所由出也,此却可疑。择夫之言活看则无妨,而终不如《章句》之晓然矣,如何?说所谓“无讼即新民,而使之一字乃明德也”,此一段是。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人心道心四端七情,皆从虚灵知觉中出来。栗谷所论“气发理乘”四字,已为不易之论,而“理通气局”四字,则又所以曲畅旁通,无有窒碍者也。名理之说,到此殆无馀蕴矣。如发于理发于气之说,即原于生于之意,诚如择夫之言,不必更作题目以求别义也。玄石有此意思,故如金叔涵并与互发之说,而恋著不舍,可谓支离矣。“随”字不以随行之“随”看之,而欲何以看之耶?恐不成说。然此道理之筑底精微处。先贤所说,皆从积功实见中写出,皆有所据。吾辈虽主栗翁说以为定论,而诸说之同异得失,亦不可容易句断。后学只当各就其说,各究其意,钻硏潜玩,久后自有真实融会处矣,如何?

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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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高峯论《大学》之止至善曰:“统而言之,则知行俱到,一疵不存,万理明尽之后,方可谓之止至善,分而言之,则于知亦有个至善,于行亦有个至善。若如先生之言,则于行只有至善,而于知无有至善也。有物必有则,知是何物,而独无至善也?若以知为非物,则明德且谓之物,知独非物耶?《大学》之止至善,分而言之,则明德亦有止至善,新民亦有止至善。就明德上分言之,则修身亦有止至善,正心亦有止至善,诚意亦有止至善,格物致知亦有止至善,新民亦然”云云。高峯之说,未见本文,姑未知其指意如何。栗谷之说,乍看便快,似若无可疑者,而但于经文本旨,恐不免有所抵牾。

盖至善,即吾人所当止之地也。而人之止至善,有知行两事。知其所当止之地者,知之事也,得其所当止之地而止之者,行之事也。经文之于止至善之下,即继之以知止能得,而又继之曰“事有终始”云者此也。《章句》之于八条曰:“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所止之序也”云者,亦此也。文意语脉,井井不乱,不难知也。以是言之,则所谓格物致知者,是知其至善之所在,而未及乎能得,不可便指为止至善也。至于诚意以下,则须意诚而心正而身修,然后斯可谓明德之止至善,家齐而国治而天下平,然后斯可谓新民之止至善也。《章句》之不曰“意诚以下各得所止”,而必曰“皆得所止之序”云者,意便可知也。今曰:“知是何物而独无至善乎?”又曰:“格物致知亦有止至善”云,则是乃便将此知,混同于物格之物,而谓之于其中,亦有夫至善,而使人知其至善之所在,又得其至善之所在而止之也。是则更于格物致知之上,又有格物致知之功,又有能得之效也。

大抵此知,乃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万物之有至善,此知为能格而知之矣。今乃渠自混入于万物之中,而亦为之物,则是将别用何知格得此物,而知其至善之所在也?又所谓知之至善,果何如也?既知之后,又何如而为知之能得之效也?若自格物至平天下,莫不各有止至善,则《章句》何以分物格知至为知止,分意诚以下为能得也?其不曰“意诚以下各得所止”,而必曰“皆得所止之序”云者,又何也?

明斋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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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先生之说,自无可疑,恐择夫之见太局也。所谓知之止至善者,即知止之谓也,亦知至之谓也,非知止知至之外,别有至善也。经文知止至能得者,谓知止而后能得,非谓能得而后方为知止也。《章句》所谓“得所止之序”云者,亦言诚正之有次序也,非谓必至平天下而后,方为诚意正心之得所止也。如心广体胖,意诚之得所止也;鉴空衡平,心正之得所止也。得所止者,即止至善也。以明德言之,则必合知止能得而为止至善也,以知与行言之,则知止为知之至善,能得为行之至善。能得之中,诚意正心,亦莫不然矣。所谓知之为物,即物有本末之物,亦非如万物之各为一物也。然明德新民,亦谓之物,则知与行为对,而谓之行为一物,知为一物,亦何不可?择夫所谓“格物致知之上,又有一知”云者,可谓生疑于不当疑之地也,更详之如何?

明斋丙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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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者《语类》禀目,虽是疑当思问,在所不已,而大抵皆猥琐执滞,不足采听,犹且辱与之谆谆而一一批诲焉。捧读玩绎,庶有以破其迷惑之见,而其中所谕只当领略活看,不可执一字一句以相诘正之教,尤不敢不服膺焉矣。

及看《语类》读书法,则其所论读书之法,正亦如此。故其后看他卷,谨用下教之意,只得随文平看,不敢辄用己意以搀之。则初间乍看,或似龃龉,而看来看去,以意逆志,渐觉互相发明,而自不见有窒碍之患。方且瞿然却顾,涣然自释,然后知向者私意杜撰之病,非徒有害于看文字而已也。玆以今此所看三卷,只就册面,私标其文字未晓处,直为面禀,不复用问目渎告,如前之为,伏幸鉴领。

○向者问目用册子,而空其末半张者,盖为不欲仰烦执事者,用裁纸,直就其空处,略题批语,还以付之矣。今乃既以下书致意,复用别纸还答,而又谕以执礼过重,须加量减之教,得中于此,心窃瞿然,不敢自安也。然今后若有当禀疑,则谨当列书一纸,以听裁诲,如下教之意耳。

明斋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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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未审拜辞后气候何如?伏慕无穷。侍教生十二日入城,十四日就理,二十二日因疏决未纳原情,无事放出,欲与舒川,以二十五日出城南下耳。

明斋览其辞意则来侍之时袖进者○庚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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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进谒之时,缘辞不达意,未能毕暴微情,故复以文字,细陈曲折。今番汹汹,虽或至于终不能妥帖,窃意其忧在春后,亦恐不过为边吏一时之忧而已。而但以目今人心物情观之,明春,若有朝奇边报之稍异常时,则必有因而扇动讹言以惑民听者,一口唱之,万口和附,自近传远,无由卞明,至于纲纪解弛,人心奔溃,无复有伦理法制之为民防闲。

当此之时,如侍生之孤寄客土,四顾无亲,将与老母弱子,蓬转于乱风之中,此侍生之所以有过虑之忧,而为避地之计也。以此中常时人心及今骚屑后物情观之,则此恐是必至之势,而非过虑之忧也。所以必于南原淳昌等地留意者,以侍生亲旧之多,无如此地,自有事势相须、活计相资之道,而亦可以为徐徐观势,渐次深入之阶也。此外他处,亦岂无宽则可以寄居,急则可以深入?便且胜于此地者,而既无亲知为之指导,则初头著足,将来藏身,茫然无可恃矣。此所以不计道里之稍远,有此先事之虑也。至于侍生一身道理,则非但区区分义之不可临难苟避,平日妄意之自期,亦不欲遇事袖手。此又所以必欲先置老母于稍安可恃之地,使此身轻于去就也。

无人可与共议,只得父子相对,昼思夜度,如此画计,而犹未能便自坚定,故昨日之来,敢以谒白,亦与应教相说。其时又有一段事与应教相议,而以参奉、教官不在座故,开端而未究,致有今日之重来。与诸友从容相议然后当仰白耳。

林彝好象德别纸庚寅○元简失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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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头一段,“其卧也无尸”、“其寝也不言”两语,似与“除夫霎然梦寐之顷”之语相碍。窃欲删此两语,而直曰“古人之学,鸡鸣而起,夜分而寐,飮食衣服,莫不有度,盘盂几杖,莫不有铭,窗牖墙壁,莫不有教,瞬息语默,莫不有养,计其一日之间,十有二时之中”云云。

○“然其工夫程课,只在寤后”,至“孟子之所未发”,似以程子之言为梦寐时程课,亦恐未安。窃欲于“‘无用之弃时矣’下,直承之以至于程夫子又曰‘人于梦时,可验其所存,梦寐颠倒,亦是学力不固’云,则是以昼之所养,验之于梦也。由孟子之言,则以夜之所得,存之于昼,由程子之言,则以昼之所养,验之于梦”云云。

○“然此非程子之言,乃孔子之遗言也”,此恐下语太重,删此十四字,而直以“《论语》曰”承之,亦自语完而意足,未知如何?

林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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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里无书,凡宿昔之所欲讨于明师友者,百不一二奉叩。比来闲寂,翻动旧书,纷然百疑,始依旧来集,无由一求是正,只有悁郁而已。近有小文字今录上,望赐览至,仍作箴语寄惠,以资揭玩警省,幸甚。鄙文字疵颣处,亦幸斤砭。

《梦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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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之学,瞬息语默,莫不有养;飮食衣服,莫不有度;盘盂几杖,莫不有铭;窗牖墙壁,莫不有教。其卧也无尸,卧有法也;其寝也不言,寝有存也。鸡鸣而起,夜分而寐,计其一日之间,十有二时之中,除夫霎然梦寐之顷,盖无时而非学,无事而无学。其所以操存防闲,涵养省察者,内外无阙,终始无间,可谓至备而至密矣。

孟子又发“夜气”之论,则使夫学者,有以察其夜中所得,补其朝昼之所亡,即向所谓“霎然梦寐之顷”者,亦不为无用之弃时矣。然其工夫程课,只在寤后,而梦寤一境,则有时节而无程课焉。其后河南程夫子又发孟子之所未发,其言曰:“人于梦时,可验其所存,梦寐颠倒,亦是学力不固”。

噫!由孟子之言,则以夜之所得,存之于昼;由程子之言,则以昼之所养,验之于梦。存于昼而夜之所得益长,验于梦而昼之所养益实。于是乎寤寐梦觉之间,无非交致其功之地,而古人之论为学工夫,至此无复罅漏矣。然此非程子之言,乃孔子之遗言也。《论语》曰:“甚矣,吾衰也!吾不复梦见周公”,此岂非孔子亦尝以梦寐时境,自验其志业之进退,道气之衰旺也耶。

《周礼》六梦、三思梦,故人昼之所思,梦多见之。心无妄思,则梦无妄现,亦其理较然也,吾尝验之矣。盖吾所居室为三间,其左右前后皆书籍。吾尝日夜寝兴乎其中。性粗喜读书,读则必有思。往往思迷气昏,辄闭目息虑,以来新意。闭久则眠,眠则必梦。梦而亦思之,思之而不得者,往往梦而得之。或梦而无得,及既觉而复思之,则有时而通。吾之所得于梦者如此,遂名其室曰“梦所”。其意欲以孔子孟子程子之言,参倚于朝昏几席之间者也。

古之所谓达人者,以天地为一大梦,人生为一小梦。于是旷然自肆之意生,而淫辟怠惰之病,相与辗转胶固,以终其身,殊不悟。夫天地之性,惟人为贵,尽性知天,则虽夕死,不可谓梦。昏冥无识,则虽享彭咸之寿,其间都是梦尔。嗟夫!吾年今二十有八,往者仅已一梦,来者之梦,亦浩乎其未央矣。光阴易消磨,义理难穷尽,其将昏昏昧昧,无时可觉,而终于梦而已乎?其或梦时过几年,而觉后又得几年耶?抑半觉半梦,若存若亡,终无豁然大觉之时已矣乎?

古语曰:“至人无梦”,《书》曰:“梦,帝赉良弼”,又曰:“朕梦协于朕卜”。无梦者无思也,有梦者思通也。无思而思通,亦惟曰诚而已矣。吾于是有所感,因书以为《梦所记》。

林彝好庚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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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尔瞻注,忽承手书,披玩慰释,如对清范。仍审秋凉,侍履起居佳裕,尤用欣幸,不任区区。儿作文字,本不合仰浼崇照,而深感不遐之义,欲闻指迷之诲,敢因俯索,辄以呈纳。乃蒙垂教,不啻懃恳。无非诱掖劝奖之意,当使之奉以周旋,毋负长者知怜之意也。

《梦所记》,率尔贡愚,方深悚惧,玆蒙不鄙,辱与之谆谆,而其所仰禀,时赐印可,窃仰好问之诚,不任感叹之私。复以鄙见,别纸奉复,又复妄发,悚仄悚仄。新除职名,去就之决,出于何道也?窃自奉念。

得中亲傍粗遣,专荷俯眷。外曾祖所为《己卯录》,切欲一览,后便附送如何?

别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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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卧与寝”一段,此亦追后思之,已自觉其与梦寐微有界分,不至相妨。承示涣然矣。

○“此非程子之言”一段,鄙说所谓下语太重者,非谓话柄之不似儒家样也,盖以孔子“吾衰”之叹与孟子、程子为学工夫说话,直作来历,似或太重云耳。今来所改,亦恐不免此意。鄙意则于“无复罅漏矣”下,直承之以“《论语》曰”。如向日所禀,而就“此岂非”三字,删去“此非”二字,只存“岂”字,则恐或语意不迫,气像纡馀,未知如何?

○“吾所居”以下添改,比初似优矣。

○“古之所谓达人”以下“梦”字颜面稍变,欲于“古”字上加“抑”字,以示话头之稍转如何?

林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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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呈文字,幸蒙镌教,所开发多矣。今其改定处,录别纸更呈,元本若留案头,幸更考览而回教之。

○别纸“卧与寝,视梦寐自有界分”,鄙意恐不至相牵掣,而抹去“卧寝”二段,直以“鸡鸣而寤”起头,文理虽似稳帖,意象却恐浅弱,未知如何?

○“梦寐程课”一段,私心之所未安,初欲一质高眼,以定鄙见之妄否。今承教,谨抹去矣。

○“此非程子之言”一段,鄙意亦嫌其下语太重。盖此等处,则间有之,而儒家无如许话柄耳。第直以“《论语》曰”承之缝接,终恐亏疏,故欲以“此非独程子之言,昔者夫子盖已发此意”十六字代补之,未知如何?

○“吾所居室三间”下,添入“为寝为轩”四字,“名其室曰梦所”,辄改以“名其轩曰思轩,而寝则曰梦所”,未知所改比初果何如?

○“吾之所得于梦”之“得”字,改以“自验”二字耳。并量回教当否如何?

林彝好庚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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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制禀疑,实以不敢自外于不耻之问,而僭猥则深矣。乃蒙一一俯从,不少难焉,窃有以仰见高怀之有见于远者大者,无一毫骄吝之私介乎其间,不肖之托契亦荣矣。感叹何极?所索拙语,连因多事冗甚未暇,当俟子诚上舍之行耳。

申明仲益愰克斋,居仁同岭南大儒也。生于名武之家,又有绝伦之力,而自少志学,读书于陶山十馀年,文学大成。陶山退溪书院也。退溪所尝看读之书册,宛然具存,明仲无不贯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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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落落,邈无会面之期,因便路左,并与音信而阻绝,十馀年之间,阙然若相忘者。一心倾向,固常憧憧,而其歉愧怅恨,亦未尝不往来于怀也。此时时气已热,不审静履何如?伏惟闲居充养,德业日新,向风驰仰,何能已已?

寓居湖西之后,奄丁内忧,才免草土,继又屡经重病,孤露馀喘,衰脱摧剥,无复有当世之念,只得杜门屏迹,偃仰一室,细绎古人之陈编,苟冀吾身之寡过。优游自乐以没其齿,而自失师门依归,傍无强辅之益,因循颓惰,无以自省发者。往往亦时有会心处,而只用自娱,无可告语。

每念吾兄沈潜周旋于山林经籍之中,必有超然自得之趣,而无由稳承緖论以开蒙蔀,时不觉南望驰神也。乙酉冬,惠书受而藏之箧中,时时展玩辞笔,既感不鄙见与之意,又以为摅怀自遣之地。而平时懒于人事,非遇讨便,则不能把笔作字,故迁延未报,以迄于今。

今玆柳侯之往莅贵邑,弟适挈幼孩,避疫于他处。故巧与相违,未即附候,今始追作书,送之府衙,嘱其传致。因恳其戒门吏迎接贵星之持书到门者,以为将来彼此通信之地。柳侯未归之前,可以续续嗣音,窃自为幸。馀在别纸,不宣。辛丑

别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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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询疑义,区区亦未涣然。虽有一斑之见,而终是安排模捉,固知名理之不可容易下语,而既承勤意,不可不效愚而求正,幸一览而斤教之如何?

《格致章》表里精粗,注家诸说,皆未分晓。惟朱子说“表者人物所共由,里者吾心所独得”一段,似以所当然所以然分表里,始为端的。因以求之本章,“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一语,亦有著落。盖理之所当然者,乃人物之所共由,而类皆良知之所已知,便是表也粗也。至其所以然之故,则须是向里穷究,益致其精,会之于心,得之于独,便是里也精也。此恐朱夫子元来下语本意,如何如何?

双峯之说,其起头曰:“如为子必孝,为臣必忠,此是臣子分上显然易见之理”云,则似指所当然者为表。而其下却又以事之节目之精微曲折为里,则是以事之大体为表与粗,以事之节目为里与精,与所谓所以然者,迥然不同矣。北溪之说,以精粗巨细并举,则其所谓精粗,亦不过如双峯之说而已。此于学者格致之工之事,固为完备。而乃若朱夫子下语本意,既曰:“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又曰:“用力之久,而一朝豁然贯通”其下,便承之以“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云,则以事之大体节目,而分精粗表里,太似歇后,如何如何?

玉溪“理之体用”之说,未知其何所著落。而既曰:“众理之体,即吾心之体,众理之用,即吾心之用”,而又承之以“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云,则是以具众理者为里与精,以应万事者为表与粗,具众理应万事,胡可分作表里精粗看?盖玉溪不免局于文势,必欲以体用,分配表里精粗,故有此病耶?其实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明,而大用无不明矣,初不可以分配也。如何如何?

申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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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大学ㆍ格致章》“众物之表里精粗”云云,或者言物理之所当然者为表,所以然者为里。小注双峯饶氏说,似与此不合,得失何在?乞须详谕何如?

宋德翁命贤辛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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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初临访,获遂既觏之愿,至今感幸,未敢忘也。又承惠问,仰认郑重之意,其为荷赐尤勤且至,感戢何可言?

先庙文字,实非浅陋所敢承当,而意谓若不得大先生亲制,无宁得谘议之作,玆欲代左右相与周旋矣。乃者谘议反以见推,以此徊徨,久未敢下手。玆蒙申之以悃愊之辞,又承李友面谕之谆谆。于是亦有不敢终辞之义,谨当尽意构草,质之先生,兼与谘议商确,以听裁诲也。适患目疾倩草,不尽所欲言。

宋德翁丙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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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拜宠翰,谨审秋凉,静味珍重,感豁慰幸,不可具言。弟夏间重感轮疾,继之以中暑,至今馀症未除,食飮无味,寝睡不安,似缘年来伤于惨戚,荣卫不调,善受外邪也,自怜而已。

党比之祸,固知将无所不至,而近日事则尤非人意虑所及。气数推荡,莫之为而为,人为万物之灵,而亦不能自拔于气数之外,不知自止,有若争能。苟有至人从傍而见之,岂不以为可哀也哉?

承有卞诬之行,且令收送诸文字,固不妨相与传阅,以详事实。而元来鄙意,只欲吾辈诸君子各自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庶几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后世。此乃所谓为师门卞诬,至于一时争诘,正所谓“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是以虽不敢沮人之为,而亦不欲从而劝之。今若收送此个文字,殊非区区本心所安,玆不敢闻命,幸惟谅之如何?

盖士之读书讲学,理具吾心而道在天下,固不当去向朝廷之上,争较得失。又况世短而道长,公论之定,直待百世。而时有污隆,道无盈亏,一时纷纭,非惟不当较,亦不必较也。窃念吾师门两世树立,如日星之昭揭,非一时云云所可显晦。直今所争,只为朝家处分之宜不宜尔。此则自有任格君心之责者,任论道经邦之责者,非韦布所可与知也。鄙见如此,而此中侪友鲜有领可,至有以情外之言相加,未知吾兄果能不为之怪且笑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