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之妇人问题
现代民主主义的精神,就是令凡在一个共同生活组织中的人,无论他是什么种族、什么属性、什么阶级、什么地域,都能在政治上、社会上、经济上、教育上得一个均等的机会,去发展他们的个性,享有他们的权利。妇人参政的运动,也是本着这种精神起的。因为妇人与男子虽然属性不同,而在社会上也同男子一样,有他们的地位,在生活上有他们的要求,在法律上有他们的权利,他们岂能久甘在男子的脚下受践踏呢?妇人参政的运动,在这次大战之前,久已有他们奋斗的历史。美国有许多州,已经实行了。可是当时有狠多人反对这种运动,他们大都说,女子的判断力薄弱,狠容易动感情,不宜为政治家。也有对于女子的能力怀疑的。我们东方人对于这个问题的观念,更是奇怪,不是说“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说女子应该做男子的“内助”,专管“阃以内”的事。到了战争起来的时候,那些男子一个一个的都上了战场,女子才得了机会,去作出一个榜样来,让那些男子看看,倒底女子有没有能力。于是当警察的也有,作各种劳动的也有,在赤十字救护队中活动的也有,在军队中作后方勤动的也有,做了种种的成绩,都可以杜从前轻视女子的口实。所以在战事未了的时候,美、英、德诸国已经都有认许妇人参政权的表示。俄国Bolsheviki政府里边有一个救济部总长,名叫郭冷苔,就是一位女子,这就是妇人参政的一个新纪元。
妇人参政的运动,到了今日,总算是告一段落。这过去半世纪的悬案,总算有了解决的希望。但在战时有一段事,还引起了许多人怀疑。就是美国对德宣战的时候,孟塔拿州有位女议员,名叫兰金,是美国最初的女议员,一时世间对他,狠有不满意的批评。因为决议宣战案的时候,第一次唤他,他并不答,第二次仍是无语,第三次问他,他才哭着,颤声答了一个“No”字,后来有一位新闻记者去访问他,他说“惩膺德国的横暴,他也认为必要,但不赞成战争”。于是有人说,妇人决一件事,往往不靠理性,单靠感情,所以让他们去做政治家,狠不相宜。但是我们对于这种话,实在是有些疑问。那些政治家的理性,都是背着人类感情的么?那些背着人类感情的理性,都是好的么?都是对的么?这个不忍的感情,都是错的么?都是坏的么?这几点,我们都应该拿出纯真的心想一想,然后再下断语的。就美国而论,妇人中有狠多比获享选举权的男子们还有独立的判断与智识的。美国西部各州,有狠多实行妇人参政著有成效的地方。数年前,考劳拉豆州有夫妇二人,各有各的投票权,他们所欲选的人,却正是反对党,结果,其妻所选举的人归于失败,选举后家庭的感情,并不以是生何影响。这个例,不可以证明妇人也有独立的判断力,妇人参政也不至与社会及家庭以恶影响么?就说关于社会一般的文教制度、法律习惯,妇人的判断知识实视男子为贫弱,而关于妇人切身的问题,与其父兄夫友全不相干的问题,令他们自己也有发表意见的机会,难道不比由男子一手代办,把妇人当作一阶级,排出政治以外妥当的多么?又有人说,妇人的大多数,对于政治并不发生兴趣。这也不可一概而论。像美国的考劳拉豆和优达二州,各阶级的妇女对于选举投票,均狠踊跃,狠可以证明他们承认妇人选举权是正当的。又像最近英国的总选举,那些妇人行便选举权踊跃的样子,令人惊愕。一个社会生活上有了必须的要求,就应该立一种制度,适应他的情况,才是正当的道理。
预想这回战后,欧、美妇人社会发生许多难解决的问题。第一,就是妇女过庶问题。据人口统计,从前欧、美男女的比例,就是女多男少。经这回战争,壮丁男子在战场上死的狠多,已嫁的女子添了许多新寡,未嫁的女子也天天想着结婚难,妇女过庶的倾向愈益显著。这时的社会,必起许多悲惨的现象,生活一天难似一天,结婚也不容易,离婚却更增多,卖淫、堕胎、私生子,一天多似一天。妇女一个阶级有了这样悲惨的现象,社会全体必也受莫大的影响。
第二,尚是女工对男工的问题。欧战既起,作工的男子都上了战场,一时非用女工塡他们的缺,各工厂就得停工。英国政府拿战后必恢复旧状作条件,违背战时劳动组合的规定,许工厂得以女工代男工用。其他各国,也大都如此。欧洲妇女界骤得了工作的机会,如同开辟了新领土一样。那些资本家也狠愿意雇用这工价低廉的女工。到了战后,从前赴战场的男子都还乡土,看见他们作工的地盘都被价廉的女工们占领,自然要同这些女工们起一场争斗。那些女工因为生活难的结果,也断断不肯把已经取得的新领土拱手让还男子。那些资本家也不愿辞退这价廉的女工。从前妇女劳动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熟练,经这次战争中的训练,与职工教育的发达,这种缺点已经消灭。既没有不熟练的缺点,又有工价低廉的便宜,资本家正可以利用女工操纵男工。为防止男工女工间的竞争,与资本阶级的操纵,必须谋一个对于同一工作给与同额报酬的方法。可是这个方法,狠不容易定规。因为妇人劳动的团体结合不坚,他的势力也狠微弱,不能独立抗资本家,要求得与男子同额的报酬,恐怕做不到。解决这个问题,有的希望政府定出一个公定工银法来,有的主张设法奖励男女劳动组合的一致提携。总而言之,男女工人间有了争执,必为资本家所乘,结局都是不利。男女工人间有了结合,定能于阶级战争添一层力量。将来出于那条道路,虽难预定,若从俄、德革命的潮流滔滔滚滚的及于全欧的大势看起来,英、法的动摇也是迟早间的问题。男女工人大约不至长相争执,他们或者可以互相提携,于阶级战争加一层力量。
第三,就是劳动阶级的母亲问题。战时丁男骤去出征,賸下家中的老弱没人照管,甚为可怜。因此有的国家就规定一律办法,对于出征兵士的家族,发一项扶助费,这个费额,不是拿那为家长的男子出征前的工银作标准的,乃是按那家族人数的多寡发给他们。从前因为收入不足,且不确定,天天在苦痛的生活中鬼混的劳动阶级的母亲们,只才有了确实生活的保障他们在这战争期间,算是享了一点子的幸福。—旦战争停止,这种幸福也就跟着消灭,又要回复他们那暂时忘下的苦痛生活。他们怎样抛弃这暂时的幸福,去迎受那旧日不要的生活,实在是一个问题。这次战争,丧失壮丁不少,为补充战后的人口计,对于母性的保护,应该特别注意像那育儿扶助费,及种种母性保护的方法,也是不能不研究的。还有一样,开战后英国所设的儿童保护所约有二百处,收容的儿童约六万人,这种机关,战后必愈见发达,因为有些作工同时而为母亲的妇人,若去作工,就不能照管小孩,这种机关,实在是必要的。儿童的养育,由家庭移到社会的共同育儿机关,这也是社会进化的一个新现象。
这些问题,若是单靠着女权运动去解决他们,固然也不能说全没有一点效果。但是女权运动,仍是带着阶级的性质。英国的妇人自从得了选举权,那妇人参政联合又把以后英国妇人应该要求的事项罗列出来,大约不过是:
(一)妇人得为议员;
(二)派妇人到国际战后经营会议;
(三)使同外人结婚的英国妇人也得享有英国国籍;
(四)妇人得为审判官及陪审官;
(五)妇人得为律师;
(六)妇人得为政府高级官吏;
(七)妇人得为警察官;
(八)使女教师与男教师同等;
(九)以官费养育寡妇和他们的子女;
(十)父权及母权的均衡;
(十一)男女道德标准的一致。
这几项,都是与中产阶级的妇人最有直接紧要关系的问题,与那些靡有财产、没受教育的劳动阶级的妇人全不相干。那中产阶级的妇人们是想在绅士阀的社会内部有和男子同等的权力;无产阶级的妇人们天高地阔,只有一身,他们除要求改善生活以外,别无希望。一个是想管治他人,一个是想杷自己的生活由穷苦中释放出来,两种阶级的利害,根本不同;两种阶级的要求,全然相异,所以女权运动和劳动运动纯是两事。假定有一无产阶级的妇人,因为卖淫被拘于法庭,只是捉他的是女警官,讯他的是女审判官,为他辩护的是女律师,这妇人问题就算解决了么?这卖淫的女子受女官吏的拘讯,和受男官吏的拘讯,有什么两样的地方么?就是科刑的轻重有点不同,也是枝叶的问题。根本的问题,不问直接间接,还是因为有一个强制妇人不得不卖淫的社会组织在那里存在。在那种组织的机关的一部安放一两个妇人,怎能算是妇人的利益呢?中产阶级妇人的利害,不能说是妇人全体的利害;中产阶级妇人的权力伸张,不能说是妇人全体的解放。我以为妇人问题澈底解决的方法,一方面要合妇人全体的力量去打破那男子专断的社会制度,一方面还要合世界无产阶级妇人的力量,去打破那有产阶级(包有男女)专断的社会制度。
我们中国的女界,对于这世界的妇人问题,有点兴趣没有,我可不敢武断。但是我狠盼望我们中国不要长有这“半身不遂”的社会;我狠盼望不要因为世界上有我们中国,就让这新世纪的世界文明仍然是“半身不遂”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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