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于集/后集卷三

后集卷二 于于集
后集卷三
作者:柳梦寅
1832年
后集卷四

李而立尚信赴贺冬至于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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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受天朝瑞国海外,体孟子所谓畏天,尽恪谨以事大,过二百年。号皇上诞日圣节,号皇太子诞日千秋,仍号贺使以遣,贺冬至,号其使冬至,亦如之。又别置谢、慰等使,及因国有事奏请,亦遣使,必备果下马、虎豹皮、䌷、纻、扇等物,充礼币奉职贡,率以为常。其选使,必于金玉班著名者,为上为副,次就郞僚中蓄素望堪风宪者,官书状。吏拣才,户办行需,礼备表、咨、仪物,太仆进退马,工缮什器诸种,苟一事或滞缓窳苦,邦有宪甚常宪。

我国事上国之忠之诚,万国罔有仿像者,且资送事宜,必冬备夏行,春装秋发,为应需留连经费之具。故自全盛八道无大小邑,先日月稛输使臣第,土宜希贵之产,充栋折轴,赢而为子弟费。然膺是命者,声望有高有低,列邑助路橐,观时向背,厚薄等级其物。至兵后,力又不赡,使者垂槖而行,大都然也。

至于奉纶专对,通上下情事莫重,唯舌人是仗,而白金为命,老于商贩,中间簸弄操舍,唯己欲之归。加以廉耻之不修,天下人无不病诸榷利横求,铢积而至石,日愈极,虽闾里尺奚,亦以小邦而下之。见叩门乞浆,犹张手以索金,强其号面皮。其行役之艰,罄公费不能半续,私财又不周,其势决不可听八道各私私人,宜自朝廷分饶确,以重轻其费于八道。

若其道里之远,自王京抵帝都,约三千馀里,夏潦冬冰,其苦两极。说者曰:“圣节、千秋两使苦甚冬至使。”当野水涝,或濠沟之水,千里不见地,榜船涉险寸地,三餐驴骡,车两没泥淖,行者用手拔蹄脚,负戴辎重,曳且推竟其野。甚者贡马陷泥不自拔,生而割火印尾鬛以去,要塞责礼部。夏潦尽苦,冬寒尤为甚,彼冬至之行,高平盘山之间,极目不见山,旷旷然千里一野,龙荒沙漠之玄风,怒号震荡,扬沙砾振蓬蒿而至者,弥日月。辽东八驿,地势极爽垲,且近北,回互山谷之际,其寒凛酷烈,使人七八月而重旃裘,矧当寒沍之候乎?行者取羊貉豺狐皮,束其躯罩其面,叠茧绵羃两手。然冰结须胡,呵益坚冻,皴逼其骨,其万苦千艰,能令人发白矣。

虽然,男儿生世间,射弧矢志四方,不蕲匏系一隅,则中原之行,虽不宜再三,至于一则诚不可已。何者?马医之家,藜苋其食,见王公珍羞方丈,惊悸失箸,其理固也。今者瑟缩遐陬,其见咫尺者垂半生,一朝沿道游览,愈往而愈奇,触境而面目皆新。太宗驻跸有山,敬德从征,建白塔寺令威化鹤,华表柱犹存,伯夷叔齐遗祠清节颜杲卿忠臣著节渔阳,山斗韩愈起于昌黎李广射石虎,始皇万里城昭王礼贒黄金台荆轲纵饮市、悲歌易水之上,文天祥死义北京柴市宣王石鼓刻在太学馆。至如登望京楼而夷夏之界豁达,观望海亭而天下之水难为水,陟地坛而观中原制作之隆,由长安门五凤楼,造朝皇极殿,而礼乐文物事为之盛,于玆纵观焉。城郭之峻,闾里之丰,市廛之殷,物产之瓌,足以骇心神耸瞻聆,又可以胜述也哉?

万历三十三年,朝廷命李侯尚信拜冬至使,奉表如京师。余于李侯,旧也,昔余既冠,笈书游大慈寺,时李生三昆季来,比余榻而栖。长与余同庚,次少余一岁,最少则侯也,岁十三,持重罕言,可见远大器,谓余有犬马齿,敬而长之。未几,声华蔼然,卒与余同榜第。呜呼!其长而同庚已下世,其少一岁,已为时大宰,其十三岁,过壮而近老,官级亦先登。五指屈而伸者四五,余老而不死,亦幸矣。余虽鲁,处斯世也久,为斯行也再,侯之要余言以此,余之答侯望以此。其毋忘圣上事大,其毋落当世声望。其尽责专对,其毋使舌人横肆。其遂男儿平生壮志,其勿介怀八道资行之俭啬。其以寒路摄保跋涉为慎,其以老友言为记。行矣好往还。

送圣节使李同枢立之春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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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坐事屏处西湖李同枢立之甫枉轩车左临陋次,徼赠行一言,且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今子失职已三年矣,敢以为吊。”

余应之曰:“尝见先儒以格物致知之学,于天下事事物物,无不究知之,犹曰天下大水三,鸭绿处其一。鸭绿,虽源之长,比至海阔,不能数里,乌足称天下之大水?其论大海,非不详也,犹不识东海之无潮,又不识海有黑白赤苍之别,矧乎我国东隅极僻之域,岂无道德、节行、文章高天下者?虽天下有格物致知之儒,非耳目所曁,奚足以知之?余若悲之,岂流痛而止哉?

余少年占魁甲至白首,纵靶青云,外之绣衣金节、玉瑞竹符,内之玉堂、金马、薇垣、柏府、春坊、南宫、地部、天曹,宠荣隆赫,已至秩二品而章金玉。然所志不在乎此,只悲天下之不吾知也。今子再入,天下之偏,其在天下,不过八万四千毛孔之一毛孔也。而回顾小邦,犹自视缺然,矧天下之地,足迹眼力之所未逮者哉?今子之行也,属中国多垒,北虏欲梗路,若路梗,不必由鸭绿,可以航黑白赤苍而终返无潮之海,究先儒所未究者,即我地是已。

虽不幸,天下之大,无非天子之地,一鞭青骡,何所往而不可将尽昔人足迹眼力之未逮者?而以耀我道德文章节行,使天下知东国有人,亦不可乎?今余之不子吊以是,况余去呼尔嗟来之食,高卧西湖千里外乎?昔林逋养梅鹤于西湖,足不入涌金门,以了其生,矧余扁舟垂钓,才三年乎?子去矣,余无以受子之吊矣。既为序,复为诗。

处士幽居湖水西,梅花已落鹤辞栖。

蓝舆朝傍白鸥渚,渔艇宵横青草堤。

凉凉破壁月来照,咫尺兰坡归梦少。

塞风尘戎马骄,乌纱何似临江啸?

奉别宋德甫罗州走笔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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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五十七邑,惟为之弁。岸海控山,多水土物,方伯需之,朝廷征取之,居彻道什之三。加之风气劲居民豪,举呼斥二千石犹黄口,州牧有敢往用文恶,便走一牍,勒台府白简之。新牧未上官,先命候吏报懦猛,吏画小犊闻乡豪,不曰臧否,豪默识之曰:“是可用匼匝笼其头,木环穿其鼻曳之。”若果尔,即竟满瓜,无生得失,不然者,狼跋而旄。

今我公膺朝命釐之,必先治贵倨如束湿薪,克猾民如鹘击毛挚,政乃举。虽然,仁与忮,偏病其治,苟衡物不均,豪必张袖衔公,一入出无门,可畏哉!故古有能名,率摧强助弱。州之民,有柳敬善死,有孤寡窭甚,梦饭尘甑。有敬承敬贤昆季,俱有才无命,畏土侠若乳,俱可呴沫拊摩之。有郑时者,家世昌诗,不应科,日哦红楼、翠竹,傲缨绂,白首无成,是怪民也,宜先行官刑以威众。如用吾术,公私彰消,豪猾重足而良民宁,州大治,治行为东方第一。

梦寅乃老,乘秋风返菟裘,路由州下,升堂拜大夫人,撞钟揳瑟,献千万寿,不敢以服为解。尔时当得从颂,姑以文别。

赠别韩侍郞德远使上国谢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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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郞韩公立朝著三十年,不逐逐时评,于公国事日搰搰,犹家人营朝夕,一营为失其宜,便大戚若,所历履中外官,俱当一面。今将命如中国,中国事宜,将一一尝于心,必为他日我国施,非如中世诸大夫士视乃国事。故于其行,柳子举中国、我国事以叮咛。

时而箕子畴教我东方,俾彛民则物,国有刑政,礼制孔饬,遵仿所以治天下业见明效者,一一可载坟典诰训。如敬亲慎男女,廉耻于取予,丧死尽情与礼,率依之训,迪民千万年一日。中间不以夷羌杂俗,或混糅我父师遗畴之法也之教也,槪亡不逮中国圣人化,小邦之通人拂士不頳颜,大邦之法家称颂效慕事盖寡。独比来治兵、生财二事,虗歉不类。蔑内实徼外侮,较然若拭镜而看面,用是见一海寇,举国鱼烂鸟散。乱已殆二十年,耗匮悬罄若是,凡有慨落堑而袭讹者,亡意捐旧染以新是图乎哉?

言中国兵,则委衣食于人,己不力而自周,所周不止身,于一家仰俯事育俱不困,官给马若甲若口粮若月银,复有田,足以继廪乏。故为民业四者,咸自趋兵犹乐地,不觉异时身首及灾,盖以目前便取资也。如有当失律大小罪,用夹指、柙胫、板臀、斮颈之刑,使趋敌不旋踵。言中国财,则省畒税十之一,官取民有经,而使数极鲜,人尽地力食地出,于家以卒岁,不需人。且也路有店,店有市,市有城,用钱银刀币龟,毋令衣食相侵如我俗。仍谁何,诘盗禁奸,使路无梗,故商旅用轻资,四达千里而不滞碍,沿诸涂无论,穷山绝徼,客至如归,若是欲不庶且富,得乎?

我国异时号官兵,官不与衣及粮,龟蝉以畜兵。兵不可独无口体,则势不免释矛把鉏,而官责之坐作击刺,一人不可任二,终乃毁屋负鼎而四方之,而国无兵矣。商旅行百里,赢蒭豆衣粮曁货贩,一宿而一駄不给,用别骑方周,路加远而资加重駄加多,是以欲千里者十其骑乃出,如是而欲商旅出吾路难矣。而又下农夫田得秋,不谋以营办补歉欠,但用大盂巨椀,食饮若流,今日饱,不恤明日饥,民之习痼而莫为更始,公私胥失而民无财矣。玆两者我国之政之最难医,而亦不容不医者,苟不医,卒无国,营公国者所大戚。

今公如中国,试谛视诸。事事事事,此强彼多,独兵财大悬,宜悉可学。如细咨其制作,归施之我国,岂非大有补乎哉?如曰:“华制毕可学幷与不可学者学之,将失吾遗法。”大不可也。公间节制义州,详彼此兵财得失,今又侍郞户部,其必留心于玆,玆故云。

尹时叔昌鸣陪使相归营,仍酬短绝以赆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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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十年前,闻吾子名于稠人中,咸曰某也有文章过流俗,盛有所称引,寻常间思一接容仪,以趋风下。第以湖西汉阳,有同风马牛,终未副宿愿。中年礼部设大科,四方多士咸来赴,时吾子冠是举,屈六百人,京师人争诵其文章,纸价仍为踊。余虽不闲科举文,于时人诸作,亦未尝苟为景慕,至见吾子文,始信吾子名不愧其实,益欲与之游,未克焉。

未几吾子释褐登途,余以布衣,落魄山水间,云泥路阻,尤莫与相接。今年谬蒙荣名,得佐关东幕,会吾子为黉长江陵府,乘邮官告暇,陪使相,行自原州,历平昌大岭,傡巨海过襄阳杆城,以至高城郡。其间名山水而邑者,大都非一二,绵绵数百里,路出鸣沙海棠间,有台有亭有楼有浦津有渊潭,皆为东方第一胜。

自三月十三日曁四月八日,行联辔,坐同席,靡一日或离。遇胜辄有诗,有诗辄相和,然后益知稠人所称引者为不诬,而京师多士诵其文者亦不愧,而十年前景慕之愿,余亦到今日遂矣,岂非一大幸耶?至是吾子陪使相归,余将游丛石,仍入金刚山。分歧之别,古人所叹,矧此琼词赆行,情意款款者哉!聊缀一语敬酬焉。

金书状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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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丁巳八月二十五日,金书状来款余曰:“二十七日早朝,西坰拜日南至贺表,仆忝书状随表行,公不闻欤?何寂寞无言?愿得贲行一章。”

余瞿然觉曰:“朝家比多务,逐逐趋衙,顿不悟送行隔一日。日者首价辱彩笺索语,副价亦然,抵今犹插壁,曁闻足下求,亦都忘之。今并日三篇,恶能逮?虽倚马挥檄者手,犹掉臂辞之,矧今拙钝?”遂先草副价序数千言,却赋首价诗七十韵,则日已夕。然于三阙一,是存形迹别厚薄,得无负金友乎?

仍灯下走翰曰:“余赴凡三,请为足下次沿途所经历。今足下万里行,始今日,繇沙岘黄岗驹岭即关海交入。玆转西柁𬇙水,水北是箕京,有庙井田址,信宿需行李,榜舸清川,上有楼称百祥,江号浐水。昔天使问浐水浐水同华音撒水,舌人谬进饮器,华人嗤之。筏控江龙湾,张𫗦宾馆,礼也。涓吉朝筹,觥九龙鸭绿,彼岸华壤也。睇金石凤凰,眽华表,吊鹤,膏舝首山驻跸

太宗日,留六师,其将敬德建功德营白塔,迄可赏,高可俯坰百里。城西北角峙楼棱八角,枰荒大漠直北,指点长安,号望京。自此野无山,草木黏四天,笮梁潞河并濠行,城上骡车阽危途。届广宁始蹑地,睨医巫之山,蹂十三之山,击汰小陵之河,卸鞍腾装曹庄潼关杏山之间。列树栅木绵三日程,以拦胡骑,栅之外,胡落也,可警也。西戛万里秦城,其外大黑山也,设关襟抱之,山海其名也。

度此,人家散野,肴觞万柳庄,以暇日鞠𦜕清节庙,礼以𬞟蘩。荫樾蓟门,入皇城之玉河,入便投钥,其馆不𬙊徽之囹羑也。展仪午门外,五拜三磕头,偸隙日虔趋踧踖宣尼庙,诘曲石鼓文于神之门。归穿柴市,扣文山祠,遨衍南坛,玩圜邱之制。男儿无胸襟则已,有犹不披豁于玆,木人也。昔子长,薄龙门,是半中华也,犹造文章卓万古。今之者,岁三四次,自我邦抵彼,亦天下半,未闻有文章牛马走子长,余窃怜之。

今足下,湖南人也,起湖南,贯湖西,缭圻甸,跨跐海西,鞚靷关西,究二千里于我东,又踔中州三千里,是岂非子长之伍乎?他日足下之归也,余当先搜其橐,获子长文章,而始验吾灯下之语也。序讫,复为之歌,歌曰:

送子行兮天上,云凭凭兮承子。

𬇙江兮帆清川,红袖斓斑兮别泪。

百祥七佛香岳兮郁盘。

龙连卷兮九渊鸭水三沱兮波汩汩汰汰而潺湲。

凤凰翼翼兮金石巑岏,凌狼子蛇梢白鹤而冲霄。

丁仙兮与之遨,城郭依俙兮人民是非。

垂杨亸地兮是谁家,美人缓立兮颜如花。

高平兮极目,桂桨兰棹兮横三叉

跨两河兮而杏山,束汹涌兮长波。

黑山兮缭粉堞,沧溟沺沔兮雪浪合沓。

焕流丹兮飞天际,若青鸾矫翼望蓬壶而长唳。

南金璀璨,帛凌乱。

珠玑阑干兮胡商贾,咨魂裭而目暖。

金门辟兮黄屋崇,五云集兮天之中。

千官盍簪兮驯象舞,《玉韺》云璈兮杳流响于天风。

圜丘兮峨峨,帘翠玳兮砖碧珂。

香芬茀兮肹蚃,椒桂青葱兮郁栘杨。

羾天宫兮倾瑶觞,天寿灵长兮猗吾皇。

吾皇兮乐胥,亿万岁兮斯无彊。

平壤庶尹世美士元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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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于此,诎己名信亲志,推家道及国政,何如?曰孝也忠也。有人于此,己所欲,欲于人;己未能,能于人,何如?曰恕也仁也。今者郑君降台省求外邑,出于孝;扩事亲逮治民,出于忠,郑君以此求西京柳子柳子专城为养,未售素蓄,孝子有求,俾遂厥愿,近乎恕;系名近列,未就四邑,自咎不幸,移孝于人,近乎仁。柳子以此许西京郑君

然则柳子之亚东铨,使郑君尹雄都,因忠孝而济仁、恕,岂不两得之乎?呜呼!反哺之日无多,进取之年有馀。三釜之奉,曾参不洎;重茵之享,仲由犹悲。乐哉郑君!陪板舆而燕𬇙江也。柳子虽欲乐此,乌可得耶?郑君行乎,仍以诗系。

青年奉表过西京,文物芳华政太平。

浮碧楼高诧水月,练光亭敞闹箫笙。

当吾独享风流处,送子全家锦绣行。

欲挽驰晖亲不待,丰貂长组我何荣?

培迪迪夫子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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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余与子同若干友,栖于北部安国坊,当时人事混沌未判,又焉知他日有穷达夭寿之分哉?如使其时我梦我卜曰:“阶崇二品,录勋而封君,亚京兆尹。”我必以为吉梦吉卜。子于此时梦之卜之曰:“六旬一麾,出宰于县邑。”子必以为恶梦恶卜。

以今观之,今日之我与子,俱是昔日之我与子,其达也何益于我躬,其穷也何损于子身?追忆当时同榻之旧,一半为松下之尘,吾虽在世乎,童头白须,已成衰艾之状。而子独鬓如漆颜如丹,唶胾骨脆若蔓菁,看螘子钜若车轮。虽丁年食蓼于草野,其晩岁享禄也必独久。

矧今子春,山水之县也,丹厓翠壁,复江重洲,皆在轩圉之内,而人参、松芝、朱草、白蜜,千寻百围之名材,亦皆园庭之物也。加以山氓俗朴,簿领甚简,其日日所课之政,除江鱼、山雉、野鹿之供,则终日闲眠于铃阁耳。是子晩享清胜之福,虽使今日卜我以宰子春,梦我以宰子春,其必曰吉梦吉卜,而将我之轺带,换子之一麾,亦且甘心焉。子毋以阶卑齿暮为嫌。

吁!京兆、子春,倘来寄于吾与子者也。若我者,宦游之倦客也,曩卜菟裘于南溟,拟长往而未就,今将再履前迹,自放于山海之乡。其角巾南归也,舟于清风,溯于赤城,过乙河而达奈堤,期子于龟潭岛潭丹丘峡之间,连床共晤,复作安国坊之会,此时当得从颂,姑与子别。

送冬至副使郑令公谷神子士信效《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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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使郑子将行,征默好子以言,默好子方忧采薪,偃伏山斋,重其请,作而称曰:

“夫蔀屋剥庐,偶逢一秋,侈然自饶,谓无我富也。而及睹夫琼宫桂室、香粉山堆,不自知目动口呿,倒屣而走也。何者?地狭者生窭,居偏者迹拘,视壅者识暗,闻局者志滞,天之理也。余观东国,壤僻海壖,其视天下之大,奚啻黑痣之点巨体、黄雀之栖大哉?

今我国幸服畴,仿象中华,君臣而重谊忠,父子而敦慈孝,昏娶而谐伉俪,主仆而截上下,嫡孽而严名分,礼让而甄风俗,刑法而绳强御,所以有辞天下。然其贲治之目、立模之详,瞢乎未得其槪。是以地小而不辟,民鲜而未辑,产稀而多漏,令苛而难率,无他,未执其要也。今夫中国,为民则勤其鉏耨,为兵则惯其击刺,为工则取其攻固,为商则丰其贩贿,文舍其陈芜,学撮其博粹,刑不贷权豪,政不坠经纪。故享禩二百,天步堂堂,人赡家裕,四海乐康。彼江南佳丽,繁华。虽未曾亲𧡺,而一边胡之地,犹陶化娱民若斯,中国之乐,可反隅也。

吁,郑子孚乎!子岂知东国之人可哀哉?在东国不自知,到中国始大觉。方其纵观都,饱绮丽饫豪奢,归循蓟关,道辽阳首山,始见东方军马候使驾者百馀骑。头蓬面梨,衣裘百绽,牵如羊之骖,駄编稿之装,应对错其指,走趋眩其节,愚陋可哂之状,虽同乡国,犹怛然骇之。及夫回次我界,边堞无粉,官庭无砖,茅庐无壁,苴履无底,女鬒无花,男胫无袜,村无列廛,市无钱币。人民之贫匮,近京尤甚,试观坡州,即帝都之通州也,其物产伙鲜,闾里饶瘠,此何如于彼耶?此不几琼宫桂室比蔀屋剥庐?其可哀之甚也。

默好子去年朝,久次龙湾,时谷神子亦以候诏使倂舍焉。所唱酬诗,殆数十百首,具在卷帖。及今继我有此行,乌得无情哉?”遂为引乱以诗。

一岁佳辰日南至,万邦筐篚集明庭。

鲛绡或间骊珠焕,朱鬕还兼碧瞷荧。

丽币玉阶天逼仄,趁班琼珮晓当丁。

谁知东国奎精聚,再籍芳名千佛经?

《皇华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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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闻天上有流星,无常次,自此至彼,随所往而遗光焉,历象者称之曰天使之星。又闻时有巨槎浮西海,槎上有光若星,名之曰挂星槎。博望侯张骞效之,乘槎使海外国,遣甘英中路而返,涉海四万里,方到洛阳。其他陆贾司马相如韩愈之流,柁轴陆海,中国颁诏之使,遍下国无远不届焉。

惟我朝鲜箕子馀教,忠顺输忱,奉侯度惟勤。自新罗高丽,壤奠于,奉使能渡赤白黑苍之海,往返于中国江南。至我皇朝,混四海为一家,从路通鸭江,不能数千里,内服视小邦,过二百数十年有奇。每登极、册封、吉、凶、军、嘉大小颁谕等事,必降黄麻、紫綍,拣内翰六科密迩之臣宣布焉。国王选陪臣负重望能文章者,同文士若而人,傧之于龙湾如仪。诏使至王都,国王盛礼服虔,迓于郊外,设山棚彩车、飞腾幻怪之戯,以迎宾如仪。诏使未入宫,国王先候于庭,率臣僚行拜诏礼如仪。

万历四十八年秋,皇帝陟遐,其年新天子即祚,建号泰昌,不数月而崩。惟时天启今皇上嗣承,大历颁诏于天下,国王举哀行丧,一遵中朝制,既免丧称庆已。越明年春,翰林学士刘先生、给事中杨先生膺东使来锡皇命,国王使远接使祗傧于境上。至国都,国王郊迎庭拜,用先王旧礼,恭虔踧踖之节,接迎耀绚之具,馆候饩廪之盛,左右酬唱之贠,用先王旧规,此莫非小邦感鸿恩荣宠命之义之至也。而况向者小邦,鏖殄于,举八道鱼烂波溃,以至先王离逖西陲,莫保我庙社,惟是先皇帝赫怒,诞下十万兵百万粮以济之。于斯时也,国不国再国,人不人再人,礼乐文物之俗,几乎禽兽不禽兽。我国王为皇上虀身麋骨,而万不一于报酬。

今者天下不幸,一年数朔之内,天崩地坼,两圣宾天,旧天子、新天子相继下席,此万古所未有之凶变。而加以丑虏蹈瑕,投隙而发,使旃幕腥尘,溷我数百里界。此虽弹丸一域,无损益于胜败之数,而侯服戴天之忱,举东土▨▨。然固卫藩屏,既不能再发旅以助颜行,复贻衔命回程,不于陆而于海,将使仙舟之风樯,致勤于赤白黑苍之溟,能不慨然?

然而自昔小邦之敬华使,夸异数也。虽在上邦有恤也,下国离忧也,奉诏词臣,将命展礼之外,询风采谣,继雅颂,未尝替也。小邦君臣揄扬天人文藻之举,亦未尝阙也。故凡遇江山景象,触物起兴,其沿途观赏之篇章,交映馆宇,犹未足也。裒辑前后使珠唾,锓榟成帙,而小邦芜陋之作,亦能攀鸿翼附骥尾,齿列琼琚之左,目之曰《皇华集》,播之中国,为天下传睹,其来古也。玆者流星之耀,浮槎之光,扬彩于之海路,而西京新语,千金词赋,山斗文章,复见于东方。

今日于逐岁诸篇,复增以两仙新什,共成新旧一通,敬付诸归桡。他日粉署、黄阁𬣙谋之暇,阅询历唱酬之旧,则小邦礼让之习、文明之谣、事大畏天之诚曁夫往牒传记之谬、不佞谗毁之讹,得之于藻咏中者较然矣,岂非小邦之一大幸?而天下万世之所快睹者也欤!

悲白发,赠京兆旧僚朴叔彬而章青松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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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乎哉!余之寄生于人间世,恍然如隔晨,而业已加六于半百。向也岁二十有九,忽见白于额上,谓是偶然。厥后白继于白,种种然犹不艺之莠,交害于春苗。越四五载,复下于髯,星星者犹额上之白。自叹年龄之迈,如行旅之逾乎岭。当其未逾岭也,寔三十已前之春秋,而曁夫一步逾彼,步步皆趋于壑,天子之贵而富而威也尚未免,矧懦耎如我者哉?

如非无意于世间情态乎,不得不从俗之为然,临镜把镊,适二十有五载于去年矣。一日撚髭长喟,心语于口曰:“吾之龄半百有五,于世事更无所希。自夫跨蹑龙头,历清显于庶采,即今豚犬儿复登于桂籍,不须如薙氏之芟草,使发肤不相保也。”仍掷镜投镊,数月之间,皤皤乎已成老翁。

悲乎哉!吾贤兄在曩日同游泮宫,乌须冰齿俱是幼壮之状,谁谓同僚一岁来?熟视而不辨谁何。流光逝水,转头超忽,春风几何?秋鬓已换,况乎暮年非别离之时,古之人已有名言乎!关云无极,峤树连天,回头昨日之僚席,已见他人之革面,况此旅亭之人事,岂复为把玩之物乎?时事多艰,白眼满前,秃翁知心之交,除青山白水而谁哉?他日兄之苽满而归,其问我于山之南水之北乎哉?又安知吾侪湖山白发之别,不犹逾于逐逐声利,思丹徒布衣不得者哉?

两老垂垂满面丝,衰遅非复别离时。

天涯倘问前京兆,万树梅花碧水湄。

黄圣源出宰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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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鄙而人才,地鄙故势约者宰焉,人才故地着者宦多显。余尝默数朝著,纵步于台省廊庙,以大行其志,率岭南人。君岭南人也,自先世家安东,幼年北学京师,仍居焉。既成名十九年,左授宰于,郁郁甚可怜哉!其始来京师也,岂不以京师所与游,多硕士茂阀,繇是达于朝行其志,甚不难乎?

今观居鄙者布于内,居内者达于鄙,人与地易焉,虽素居京师者,亦欲挈挈而南,况君舍乡而客,去膏就瘠,以自约宰于,不亦宜乎?虽然,居移气,养移体,理固有之。虽犹然,矧君生岭南,复岭南,为政于岭南岭南风气,如水之投水,而地灵人杰,亦岂复客君也哉?

吾知其还也,必达于朝,纵步于台省廊庙,以大行其志也无疑。于其别,申有告焉。观于其地,苟有一尺闲土可居余者乎?余欲举家而移之。

金得之大德令公诗卷后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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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翁金公,古之遗哲也,能文章善草、隶,鸣于一世。少时,捷生、进两试,俱为冠,考官批之曰:“诗如太白,赋如相如,文如马迁,笔如羲之。”其见人称重如此。尝谓人曰:“吾文与书谬见重于世,如不自敕吾身,必贻诮后世也不细。”尤戒惧自律,卒罹己卯之祸而不悔。

吾先人幼时,草、隶俱绝,爱三一翁书,常临之。先人外王祖申尚书公济,寔书家宗匠也。贻书勉之曰:“观汝书,能夺金承旨胎,是书尽佳。但学张弼而不为,不免有俗风,不愿汝专攻。”自此先人变其法。然吾家有大屏八帖,最奇绝,余方幼也,喜临其书,如米芾之画竹勤枝叶为也。洪谏议天民,余姊婿也,真、草俱仿三一翁。余时又薰于,余之学草书,自此始,中间虽追诸家迹,不一其法,要其本,盖出于三一翁也。

得之令公,即三一翁之后也。自毁龀临家帖得功深,余往往见得之之笔于士夫屏障间,常异之。第住不迩,年不相若,其进也先后亦殊辈,不得源源往返。先王朝朝廷上尊号,廷议归一,得之新进人也,抗言不可曰:“上号非古,不可与廷请。”时论非之,斥内翰左授,台评随之,识者犹伟之。

去年秋,余方坐事家居,得之左顾陋巷,仍示余所著诗文一大卷。余卒业未报,会国有变,移书柜于海滨,其诗文亦贮而南,设有不幸,将为主人寿其传也。今年春,复因人惠诗一大卷曁书法两帖来,益觉所诣加曩昔三四之,信乎得之三一翁之后也,亦所谓不坠家声者也。

言其文,则记事实,论事典,平而畅,朴而赡,薄而不为焉。言其诗,则偶俪精,格律严,华而炼,雅而熟,骎骎乎盛、中之焉。言其笔迹,则龙腾凤舞,风迅雨骤,其遒劲流丽之态,轶伯英怀素之徒焉。向者考官之批,其为得之谓乎!

然则吾两世所尝隶者及得之两世传家以业之者,彼此无不同之也,得之乎其与余,奕叶之神交也。而及得之正议排众,独立而不挠,又余之所未逮也。若余者,耄矣无能为,尝闻谚曰:“老人有三反常,昼多眠夜无眠,一反常也;笑有泪哭无泪,二反常也;少年事不忘,中年近年事忘之,三反常也。”余闻而怪之。洎余之老也,富贵,人所慕也,而余爵已满,无进取之心,故反于常;死生,人所重也,而余齿已暮,无怕死之心,故反于常;生日短死日长,不图目前,而惟身后之图,故反于常。

今者著述已富,简牍盈箱,孝子慈孙或寿其传,则后之观之者曰:“某也生时,能释回扶正,志业可观,之文也之书也,无愧于千秋万世。”则是余之愿也。如其不然,凡有作有为,反身而多怍,则后之观之者曰:“某也生时,其身已点,其行无取,之文也之书也,适足为壁鱼壤鼠之归。”则一时虽享周公季氏之富贵,不足多也。用是此心耿耿,虽一字不忽,虽一句不苟,虽大醉亦不忘也。要直其言,不以柔辞媚人,岂常情所可揣者哉?此则古之遗哲因书文自敕之义也,虽罹祸如三一翁,吾不悔也。得之其有意于斯乎?敢以诗若而篇题卷后。

诗世孰知?人生不遇太平时。

白头飘转将焉薄?猿鹤虫沙满塞陲。

可爱古遗直,自称三一翁

清防草、隶绝,黄卷话言䧺。

骥子临长路,箕人继善弓。

诗书能起我,高揖昔贒风。

四海非狂士,单杯大醉翁。

唯知言五七,莫问事衷终。

彩笔鬼神骇,清篇凡例空。

白头吾质有,挥手斤风。

文换史迁骨,书传怀素神。

银河倾寸管,墨水起修鳞。

枉作摧眉客,难逢具眼人。

请看浮世事,蠖屈胜龙伸。

斯文不必审鲵桓,世上儿曹白眼看。

无国懽迎谁识?有人非笑岂忧

君关繁弱方盈彀,我偃灵姑已下坛。

一句获獜宜绝笔,莫教千牍镂心肝。

白首琴歌学冶郞,经年沮顿六俱藏。

高官不慕如而舞,万丈犹长也光。

春草诗才君更绝,《黄庭》笔法我何当?

只今圣代轻文墨,肯教狂夫抵老狂?

四郡清奇称别区,归舟欲掉计还孤。

空闻峡秘丹丘爽,未见峯栖白鹤癯。

吏隐岂将真隐比?身游能协梦游无?

一筇已遍三韩胜,胡此山灵独负吾?得之卷中多赋四郡

权仲明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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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病夫今之世交友之道多歧,自一而为二,又转而为四五,各戴一恒人为弁,如众鳖听命于白鼋,唯唯诺诺甘心焉,余窃哀之。自念余之恒欲去犹不得,又奚希乎人之恒而欲弁之哉?苟不弁斯无歧,将何行世?用是杜门避世于城市焉。况世人于交际,有人事不容已者六,庆也、吊也、请也、谢也、送也、迎也。渠侬相易以为情,而名与官随之。余既无弁,发出于四五歧,在玉堂,避世于玉堂;在银台,避世于银台,于官于家,皆无非避世。于是六者,余无所事焉,已数十年矣。

仲明之之江华也,余送之以诗文何?仲明无弁者也,亦不为歧者也。余所以爱之甚,送之以此而勖之者也。

公州使君李伯吉善复令公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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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去年使中国,知治民之有方。税田,畒三十钱;役民,筭功偿直;养兵,人口粮月给银,一身及全家。本与末相资,以裕衣食,令流币泉行,不侵为二事,用是民各生其生。周过而剩,剩过而华,华过而侈,反以赡病焉,无佗焉,治民者使之也。

我国则否,税也尽畒,役也穷年且不偿,一人兵兼农,力不两任,而又粗治本而专弃末,货不能四方,衣侵食食侵衣。二事相耗,谓泉币彼此异宜若是,则民安得不穷且盗也?惜乎!百世堕窳,不知能变夏,夫岂牧一邑者辜哉?

今公牧于钜州也,号湖西第一,而方之中国,曾不逮一小铺。今年余因事道之民,困于旱于山陵于诏使,有年罄地毛输之官,橡栗以朝夕,多田者赋愈烦贫滋甚,不徙则殍。因此法为此政,虽百,奈吾民何?

吁!三代盛制,尚矣未暇议,公尝目于中国者,于税田、役民、养兵、行币乎,一依中国之为民,其庶几乎?公将行,俾余序,系以诗。

赠别允献安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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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曰:“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容。”人生百年间,一遇知己难矣。昔三代圣王,重宗法,分茅裂土,非子姓亲昵,不得与。归者三千,归者八百,皆列为诸侯,各私其家传,外此者,虽闳才硕望,不得占尺土。是以春秋战国之时,魁伟杰特者,或沦于屠狗、卖浆,遇一夫煦濡饮食之惠,辄刲肠决首以为报。

以来,封建之制罢,而朝家用人之路广,士之抱微才薄能,率多寅缘攀附以进,其遇甄拔于世者,无复许知己以死。今世之背德孤恩,自私其身,皆源于亡之薄俗,余窃痛焉。余以衰门寒士,素乏扳缘之势,加以欺伪媢疾之徒,断然反唇,尊伯氏首台阁下,谬许以稍解末技,冒群非,特开显路,曩日之粉署兰坡,皆阁下赐也。

今夫箪食壶浆,一微物也,苟救我饥渴之际,人犹思济于兵戈矢石之难。矧余之微有抱负,其自期不下于古人,而举世弃之,曾不若腐鼠,是余之抱膝长吁者。独阁下介然称引于朝,使佳葩耿光,能出于腐草之臭味,余之欲死于阁下,为如何哉?

今余之忝窃铨衡,适阁下位冠铉台,兄又出柏府而入春坊。于此之时,相与协心同寅,有若辅、车与駏、蛩,是余报效阁下之秋。乃反薄三司,慕一麾,厌华官,安专城,欲徼余以藉力,余之心窃怪焉。是以前日中和之请,余之睡触屏风以此也。

兄之所好,既不可遏,而阁下之教又至焉,则所以有今日之行也。吁!兄姑去矣,余之为阁下地,岂在兄一出入之间哉?余之期待,实在于三代,而其地位又非屠狗、卖浆之贱,为阁下结草于异日者,非余而谁哉?惟吾兄识之。

永平府,赠李好学皇明纪行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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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二十年,东方遘难,先寡君播越西陲。越明年春,李爷提督公领十万师东征,鏖平壤贼,追北至开城。先寡君赖是自义州进住定州,特遣风宪官,起居李爷开城。仍廉一路兵粮接应事勤,忽余以司宪府持平,应是责。宪府持平,即天朝察院官,于小邦体貌甚重,先寡君破䂓特遣,敬天将也。

余至开城起居已,投一民庐宿焉。会李爷麾下将一人御部曲十馀骑,曁余并舍一宇。夜闻似话非话,似歌非歌,声甚悲,即老将愍远役而哭也。管下有一人,容体闲言笑稳,略不形辞色,为余申申侃侃,彻曙话不懈,曰:“俺姓名好学,本东宁人,家永平府,东方奉表使所由路。异日宰相将事过永平,幸相问无相忘也。”

当时余不解华语,替舌人叙悃恳,非但信宿同舍情款甚。东宁高丽沈王旧封也,余先祖某以时丞相,随沈王留中国生二子,皆不还,有子孙在焉。今者余与君贯籍虽殊,自先祖推之,国同乡亦同也,况君暴露殊方数千里外,兵凶战危,性命难期朝暮?将领之苦,已至于哭,在部曲,其苦可想,而独怡怡自若,了不动辞气。余因此得其为人,且感其喣喣致款,不遐我远人,用是一念憧憧,未尝不悬左右也。

及今余奉表贺万寿于京师,既竣事,还至永平,忽相与邂逅,森森颜面,不昧于十七年之后,盖两心相照然也。且闻我国人道此者,自往时多被君厚遇,不忘旧也。至是具珍羞旨酒,来飨余颇备至。余自念万里遐征,久滞京师,所资已垂橐,万一无以酬忱。第念以偏荒薄材,粗从事文字,今又在旅泊,以沿途讽咏自遣。至雄府,窃喜江山佳丽,且有古贤人遗迹得诸路上者非一。虽词芜语俚,而犹自珍弊帚者不浅,聊写纪行一通,以答厚意焉。

且念中国鄙夷我使臣,谓贸贸皆是也,岂不慨然?今闻府中多搢绅具眼,君亦以家连文士自道,倘谓肤言有可采者,仍求佳章冕其首,使斯文托之不朽,亦不敢辞也,其不覆瓿为也乎无?

杏山记梦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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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闻人之神,昼寓目夜宅心,心本虗灵,事应于无眹,亦多有之,而夜所梦昼所为,其理固然,则或见验思虑外者,独何欤?昔在万历二十二三年间,余官汉京,梦到一处,平日未尝游者,乔基爽垲,其上有台甚峻,路绝不可攀。上有一人,引手援之,势极峭,几堕而复缘,既登,颇豁然无障。觉而异之,欲解之未克也,然默识之不忘也。

至二十四年,余以谢恩兼进慰使书状官如北京,到杏山舍城内民庄。是日八月十五夜,薄云微月可赏。候行人定,与卢使于街上逍遥,见一烟台在城上合临眺,升塼阶数十级,至台下,梯断殆十尺,遅回久之。有军官踊身先登,援余手汲引之,遂攀而陟。其上旷然四无碍,可以窥沧海觑胡落,极目百里外,宛然前日之梦也。仍说梦中事,与拍手大笑,曰:“人间事必有数定于前,今夜登高,实出思虑外,事现无眹,已在数年前,是岂人谋所曾与者?世人欲以己力逃数,真虗劳耳。”

洎今朝竣事还也,至杏山寓城下,望见烟台峻整,就上层砖阶穷处,筑石十许级补之,即前日所玩者也,余因此有疚于中。

吁!此一杏山,前也梦游焉,后也身游焉。及今游十年后也,并其身所游者如梦焉,乃知后日之觉也,与夫今日之游而等为梦中之梦也。大抵天下事,无非梦也,而一梦一觉,又有待乎?彼世之人,营营晨夕求富贵利达,攀援危径,望引手于人,而殊不知苍苍者在其上,已前定之而先得于虚灵,卒验之事为,不可逃于数外也如此,岂不大可笑也欤?遂感而为之诗。

佃猎元将哭泣幷,谁知蝴蝶即庄生

苍天了了皆分别,白首营营底性情?

石上精魂风月旧,枕中荣宦道途惊。

关胡塞前缘重,梗泛休嗟万里征。

金药山伟男贺千秋诗并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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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热隆矣,狗吐舌鸡开口,挥翮风棂,尚患珠汗濡裳。矧万里遐行,自明朝始,而犹宛辔深谷左顾余,岂谓余耈造德可闻道,位望乎时,足敬惮与?必也谬识余说诗者闻乎子,专此来索也。吁,其荣矣哉!余亦年前赍表,触盛热,而殆不可支,及其还也,犹叹不乔而谷。观子清羸甚,余必意斯役苦。试届彼也,其复眷跼顾玆乎?慨乎吾侪生之偏也。余既出无驴,欲往间饯席而未克,只荣其俯索,谨构拙以谢郑重。其诗曰:

白面侠,青蛾娘。

彩桥架绿水,垂柳庄华堂。

甘苽冷水玉,冰碗流琼浆。

晨登五凤阙,迹侧诸仙郞。

歌听《紫云曲》,舞碎苍明珰。

归袖拂秋风,莫散御炉香。

听尽云璈九豹关,披霄才降海中山。

郊门敬拜芝函去,天路遥瞻铁锁攀。

月照铜龙仙仗肃,露晞金狄珮声还。

风尘一敛排虗翮,可籍芳名厕玉班。

金正言世濂东归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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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文章与学行,互相为里为襮,岂虗名窾言彊勒之哉?言学行,则操其传受,不为威利疚诱,虽困踬迫于身,犹不回其守者有之。言文章,则蓄中演外,不促促于科第,耻以简牍符牒,只取资于当世者有之。是皆所养所执,卓乎其不图苟合,得之内,非扮于外也。虽然,厚貌深情者,人也,学行之藏诸内,非人观瞻所逮,或贾石衒玉以自欺者比比。而文章一得于己,非假手佗人以诬之也。溯风雅,沿典谟,不肯尘眸泥趾混混乎流俗之里者,岂非节行之所尚反出于学问之上哉?顾诚不诚如何耳。

金东溟坐言事,谪西塞而还,去江湖归关东。夫既不同时以取颠踣,修其里不事襮可知。而又能工为文章,诗则专攻,兼,而俯逮于;文则源五经四书,而力攻,下之及于。其高尚于两柄,信乎与行事相傡矣。

吁!口宪章蹑准则,貌今而行古,岂易而得哉?而趋野而端委,之市而深衣,当燕食而笾豆簠簋,物虽古,众必愕眙而心骇,有一见逌然意适者,即如我莫逆者也。虽然,是道也,乃摈于朝,散于郊,不得于时政者之效也。若余者不朝而野,馀生有几年,苟慕求知于来世,甚可怜。独东溟颜如酡,鬓如漆,功业于盛时,如日之昇,兰之茁,其将持所养所执,聘力于广场,为日甚长,岂以一时困踬,沮其守哉?矧乎学行、文章两有之哉?行矣勉乎哉!

恩花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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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维苏泰,别号莼城。客馆之隅,官庭孔敞。望沧海之遥控,负翠岑而密临。翳翳夏槐宾至,多旆旌之飏;萋萋春草地深,少词讼之喧。长抛隙地于昔时,谁起新亭于今日?作民父母,世见龚侯之再生;为国爪牙,人称申伯之劳止。佳征流庆,熊子超伦;异气锺英,骥儿难弟。曰有第二子秀士,不亏数百年家声。卷轴随身,守雪窗者数纪;箕裘馀事,传水墨于八方。丹桂生花,适丁黄堂莅治;白驹如练,正好彩服归宁。当官路飞驭而来,伫长安游街之毕。仍想东轩之迫隘,难容高宴之纡馀。宾僚之进退难便,岂见盘樽有践?优伎之周章不遍,还恐视听多妨。

爰命经之营之,诸工斧彼钜彼。其制则匪朴匪侈,不日而肯构肯堂。盖茨为亭,只鄣飘飖之风雨;席地而坐,可想朴略之威仪。歌儿一双舞儿一双,不离背上;曲踊三百环踊三百,亦在筵中。仲尼之面蒙倛,夏禹之颜黎黑。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视先生如子思;马呼而马牛呼而牛,听馆人为老氏。形容岂示于郭王之侍婢,步趋堪咍于楚子之帷姬。天跟地头,橦末之伎;足𨆪言讆,帕首之夫。况具庆之在堂,复连璧之共席。父母俱全兄弟无故,其乐融融;昆山片玉桂林一枝,厥荣卓卓。风传异馥,来自九天;日照仙葩,影落重溟。维双花之一宴,旷万叶而稀闻。百姓纵观以称荣,诸生拭目而健羡。乡老笞儿于累日,曰彼何人哉!民风勖子以群书,有为亦若是。行见鸡皮鹤发二亲之年,三摘天桃;庶几柏府槐堂具尔之官,皆拾地芥。

梦寅年衰蒲柳,分忝葭莩。迹散江湖,送芝盖于云表;涂长山海,想琼林于燕亭。引语才终,诗篇继缀。

荣亭新敞罗星弁,秩秩瑶筵开胜宴。

百变笙箫闹近空,三行红粉回清眄。

仙花两朵耀恩光,鹤发双亲醉玉觞。

此乐悠悠千万岁,华山切汉沧溟长。

李士立好信北道戎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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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镜,我国之穷处;而北道咸镜之最穷处也。岭有摩天摩云,而戎幕在其外。自吉州庆兴,直北迤东,右并海左倚山而排诸镇。其间平地,广不能数十里,又就山内外,设列堡大都。雄𪩘峻岳不毛之地,与山戎隔浅水而落。地势高且僻,每七月霜八月雪,至穷冬玄冰,阴风大雪,埋山平壑,万木没其梢。狗裘兽状之民,操角弓逐鹿为生者,邑不满数十,真苦寒极陋中,土人不堪居之所也。

吾友李君士立以儒士登第,繇翰苑转春坊。朝议重之,一朝去司书,拜北道评事,元戎幕僚也。朝家例选文武全材有威风能压武士者授之,其责莫难且重。而惟其寒苦甚,世谓之左迁,李君方显,为清议所推,岂朝家外之然乎?

意间者北戎通西戎,杀虏我,藩胡欲乘吾便,用是擢李君应选,难之也。李君行矣,在外在内,夫孰非王事耶?苟以荣枯而辞就之,是不知命也。前之递李君也,独何仇;后之替李君也,亦何辜?此之失李君也,岂无他人;彼之得李君也,岂长保李君耶?盖有命存焉。李君曰唯,遂驾而去。

亲朋结轸出青郊,折柳悲歌客路迢。

暝树团洲舟飏飏,黝云埋岭马萧萧。

开眉油幕罗红粉,合眼铜闱近紫霄。

遥想笑谈挥羽扇,白头如练虏氛消。

李润卿睟光安边都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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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东海有三神山,自古方士者求之不得。或以为我国皆骨蓬莱妙香方丈智异瀛洲,余则不信之。丁酉之乱,余避寓高原安边,属天开海朗,登绝峤,直东而望,有三点青山在洪波缥缈外,瑞霞覆其上。邑人指之曰:“是道家所谓三神山。”余冷笑之。

高原安边,不能百里。居岁馀,益闻所不闻。始安边洲居者,于海溆得笋箨大如船,桃核大如匏,实斗升,知其有异境不远。隆庆中,有儒士游国岛,遇风漂,不崇朝,见三岛鼎足峙。至一岛,有珠宫贝阙架嵌嵒,扁曰蓬莱之殿。居人器不陶镕,食饮不耕凿,行无马,驾鹿而乘鸟,留其人旬有五日而返。其后万历二十年,邑人避海寇,半入三岛,或还或不还云。余异之,遍诘邑中,始信所闻之不异于所见于绝峤也。

盖三神山无有则无有,如有之,虽不在皆骨妙香智异,必在我国比邻。自古方士知三神山在海外,而不知求之我国之三岛;我国知我国有三神山而求之域内,而不求之我国之比邻。彼三岛者,非所谓三神山耶?

今者润卿之守安边也,其对霤而居者,非三山楼观耶?唤作邻舍翁者,非安期羡门耶?早夜叩门而乞浆者,非双成小玉之伦耶?然则润卿之为是府,实三山仙府之长也。他日政成而化洽也,逋民之还自三山者,其必剖大竹作船,摘洪桃为粻,继踵而至矣。润卿其问之,余之言始验也夫。

具二相思孟贞敬夫人挽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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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痛哉!贞敬大夫人,具二相相国之配也。昔相国宿德耆旧,乃余知己之长者也,请因此送丧之挽,细陈其颠末。余未释褐,文章已早就,于大家多讽诵,如《书》、、《文选》,或数百回或百回或八九十回,自先秦两汉,未肯睥睨以下文字。

当时闻李栗谷先生文章学问,当代称。余求见所著述,爱其文平旷乐易,而又多其多闻敏学,欲奉而为师,嫌其高官当涂,遂不踵其门。世又称吾姻丈成公不名曰牛溪先生,时以掌令征,至京上章屡千言。余又求见其文,多山野之言,乃许以先生长者数往返,而亦不曾屈首受书,以此游二先生门下者,或不识余。

曁登第,相国为方伯关东,余又见挤于朝议,忝幕佐,陪相国游屡月。及见余《枫岳录》文一卷、诗律二百韵及佗序记等文,相国蹶然起敬,谓“文若诗已成大家,举世无匹”。既还朝,轺轩临席门屈白首,存问白面生,乃复揄扬朝列曰:“新得真学士,超世之才也。不可置外列。”排傥议吹嘘之,通台省显望,余之蜚英当世,皆相国力也。

到今思之私语曰:“向使栗谷牛溪曁相国当局于今世,宁触罪抵死亡,岂使民彝物则,泯泯如今日哉?”吁!人才之下,今不如古,世道使然,又何啧啧为哉?呜呼痛哉!相国没殆数十年,余日追恩,思振其子孙而力不赡。及柄铨衡时,称道于政席,为朝论所忌克,僚辈多沮抑,莫之遂。

相国胤绫海君,秩虽崇,沈沦散地而终,今者太夫人逝。余方获罪清时,失禄适五年贫窭甚,于匍匐之礼,不得任情。使平日知己之家多负于幽明,独耿耿一念,不沫于泉壤,是则神明所明烛。呜呼痛哉!太夫人世家法门,妇行为闺门楷范,可述不可朽。余性阔于世事,奠饯吊慰于生死人,俱略而不行,秪用文字道意而已。今益老矣,未克执绋于郊门,以诗文送太夫人之丧,并告相国及绫海于九原之中。呜呼痛哉!

相国魁杰人,文章称德业。

知人透藻鉴,荐士排牙颊。

贞敬壸仪正,纮𫄧嘉化浃。

福禄萃门阑,冕笏森稠叠。

鸿私联掖椒,命服盈箱箧。

恭俭日相饬,权势何曾挟?

子孙袭家训,诗书传累叶。

吾意死知己,畏人口频嗫。

江海久忧时,烟蓑维桂楫。

长号送东辕,雨泣空承睫。

尚恋结草报,桑楡犹可及。

博古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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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事,有有之而无之者,有无之而有之者,有有之而不有之与无同者,有无之而能有之如素有者。苟推其有,使有于无,天下之无,皆自我有出。有人于此,于万物不求其有而所多有者,独古人书。际时之艰,来地之穷,昔之有,今无多。士之无于书者,思有之不得,安其无于一方而眛天下之所固有?可怜哉!于是乎有者出其有,以陈之寂寞之乡,使无者不鸠而聚,不售而贸,虚牝终归于实地,则所谓无之而能有之如有之者非耶?

如曰我习故而蹈常,求马乎肆如也,则有之如无之,虽多,亦奚以为?如使一方古无而今有,使四方无之而求有之者,侧肩争门,如趋市为,则南原其垄断乎!

忠清监司郑时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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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之中心,未易道,不因杯酒而发,必因文字而泄,非二者,难乎畅矣。余少时读昌黎文,有曰:“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余尝疑乎是,更思之,退之若及孔子氏闻道,必欲与相唯诺,不肯屈首受学于也。又疑苏东坡与两生一时,胡不受学于两,闻大道之要。及读东坡文,乃知以彼明达峻敏,当自立门户,必不承颜于程氏也。

余朴无见识,重以性倨甚且易人。向也群儒辈出,各设皋比,开门迎徒弟,而余未曾一屈首。当时闻栗谷老先生称宋龟峯为一代豪杰,一往过于西郭外。龟峯为人乐易,容貌不修餙,长于文章,于礼书最详,世未易有也。余爱慕之,不为犂牛而嫌之。厥后龟峯避仇于东西南北,余或闻在某所,心窃怜之,欲再会而不得焉。时晦少时,尝从龟峯学,及龟峯奔窜林薮,时晦𫗴粥之,余窃多焉。

今者时晦将之索余言,余不能酒,因文字而畅中心,时哉时哉!吁,彼不逮于孔氏两程,我羞比于昌黎东坡。然其爱慕之心,见时晦而思龟峯雅矣。勉哉时晦,其终始无愧于所学也哉!至于辞别之情,政理之方,时晦先得之,不待余赆也,故略之。

郑时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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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于书,虽未晓《易》,尝试揣摩其奥旨,参互乎今之人事。今者有坎、离、震、兑之朋,彼甲此乙也久矣。余自以东南丧朋,西北得朋,早与兑、坎为依归,意气相投殊甚。占之以六亲,妻财为祟,于兑并起,而贼我官鬼。余顾而唾之,视之犹泥滓,谓彼重锥刀如山丘,瞋目以御人,是似腐鼠而吓我,我宜以清风濯手,洒然不惹一点坌耳。

逮忝行台于七道,谓士夫委质于国,必先去徒而后民可安也。于是不问文武之强御,务击贪赃,前后数十人,或拘之金吾,或刬其官爵,是岂所谓怒室而色市者耶?及夫右坎攻离,既与离为克,而坎又自绝其好,挤之井而下之石,金蚀金水激水,得朋之义蔑矣。遂去而归于艮,艮者,山也止也,即余庵号也。止其官而归于山,时义正矣。

去年投冠归去,卧高兴故山,窃自悲今之人咸称兑厚坎薄者信矣。兑者,金之锐也,而未曾显加手一刺,彼以习坎之体党,动辄倒其戈,至四五击而不已。虽使金带横腰,勋禄充栋,余之志不在斯,窃自悲矣。虽然,其所主宰者,干也,非彼所擅为。若因以怨尤彼,是不知《易》也,遂泰于中而巽于外。

余与兄非一日之好,丽泽乎里闬者,宜披露六脏而无隐。今兄之赴于,适会余归山之后,逮兄之还而问余也,必在山之南水之北矣。他日兄之得意而施设,须亟去坎、离、震、兑之朋,邀余于无朋之地。于其别也,酬酢一场剧谈,以为千里之面目焉。

李而远尚毅令公之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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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川,小府也,下大夫宰之。其地多山少人,不近鄙不近都,簿牒词讼稀。巫山十二峯、沸流江降仙楼为观游胜地,而无裨于国,故实关西一散地也。散地治何难乎?虽我亦宰之,不必为宰相地也。

三十一年,命以嘉义大夫、承政院都承旨、兼经筵、春秋馆、艺文馆、尚瑞院正李公为府使。李公贤宰相也,望已隆位亦崇,朝暮入政事堂,而及是命也,充然有喜,夸嫭于侪友中。余甚怪之,及门而问曰:“公长政院,晨夜役役,不堪公务之繁,为成川事简,欲去剧而就闲耶?”公应曰:“否。”曰:“公秉清操官京师,俸薄多家累,欲图资口腹乎?”公应曰:“否。”曰:“公为疴恙,欲就静已之乎?”公应曰:“否。”曰:“公爱江山而就之乎?”公应曰:“否。”曰:“公所以舍此就彼,必居一于玆数者,而今皆曰否,余甚惑焉。《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余虽不肖,请以浅识揆之。

公京师人也,居室京,宗戚京,父母丘墓京,平生所与交友相识京,食京衣京,岂其志不乐于京?所以去京职求外补者,盖有以也。公魁马榜捷龙科,未三十而登青云,纵步丹墀扣砌,出入乎乌台、薇院、兰坡、玉堂,酡颜未缁而黄金横带。虽十年来,风波之起,相寻于朝夕,而不动毫发,凝然于台省之上,有如辽阳华表,观人物之互换。今又一子为吏部郞,当世称英流,诸子孙满庭如兰玉。余尝历数朝著能享当时福禄,惟公在数指中,吁其盛哉!

然而公愿恪人也,伛过而为伏,偻过而至地,循墙之走,将至于避影,所以辞密地即远邑,以自贬损其爵秩也。此君子㧑谦,得之《易》,而谦能受益,亦天之道,则吾知公虽忌太盛,而滋致福禄之久远也无疑。佗日芝纶之降,必不待瓜满,巫山沸江,岂久为我公物乎?以散人处散地,惟若余者可,而窃谬恩忝非据,岂安于贱分?行当投章,引疾求补外,如我公之为,则江山有分,爵秩相齐,替公于降仙之楼者,非余其谁哉?须使台风月更留锦囊之馀,以待余至而授受之可也。”公曰:“子之言是也。请为序诗以足之。”

奉赆冬至副使申季收令公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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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使申侯之行也,余病伏私第,申侯走役人来寄花笺一片,索余诗若文。余应之曰:“方今使于天朝者,咸望余赆以诗文,余略不辞,必刮胃荡腑,以尽余悃款者,诚以诸公所与。有索者非不悉余无能,然谓余稍有所能者诗文,不鄙其索余,余敢自靳之,不报以所有?虽然,方今使于天朝者,岁率十馀人,人求余诗文。余之仕于朝已二十年,以一般事赋一般语,应许多求无虗岁,思竭而意罄,若之何?

昔余之中原,见人用驴驾磨,终日旋所踏皆旧迹。今余若强之,不几于磨驴之踏迹乎?况今国有恤,其可以诗为,仍求其言?”曰云云。役人曰请再之,又曰云云,役人曰请三之,又曰云云,如是者十。役人再拜而称曰:“阁下虽辞为诗文,言言成章,句句有律有韵,次其说书此笺足矣。又何以诗文云乎哉?”余乃大笑而记其言,役人怀笺而去。

兰舟横截九龙潭,上马沙堤泪满衫。

一水东西风俗别,衣冠言语愧孙三鸭江西岸,旧有华人孙三家。右越江。

千载辽阳一柱危,山河城郭摠堪悲。

休言白鹤归蓬岛,尘世无人识令威华表柱

金虎雄威宇宙间,长城隐隐绕胡山。

如今北落天狼晦,万户笙歌镇海关长城

千尺高台碧水滨,清风飒飒起青𬞟。

行人再拜像,净扫祠堂荐素鳞。清风台

虎石西头碧玉流,万株烟柳覆红楼。

三春落絮如飞雪,何处娇娘烂熳游?万柳庄

卢龙塞外野黏天,拂地垂杨惹翠烟。

绮幕㢠连三百里,征袍六月欲装绵。柳烟

凤城宫阙郁沈沈,玉柱虹桥禁木深。

海色欲分驯象舞,大明庭外散貂金。右免朝

琉璃坛上碧珠帘,天外徘徊镜出奁。

却讶此身登化国,紫都云物耸观瞻。右天坛

昔年箫管会同筵,雨露流恩落九天。

玉箸金杯那忍衔,白衣虗馆泪如泉。右免宴

楚国青蝇点白珩,草《玄》终岁闭柴荆。

迢迢征旆燕山路,尊酒还孤万里行。右别怀

平安都事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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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章之士之生斯世,岂彼苍者命之非耶?既生之必成之,既成之必用之,其用之或于时或于后,苟于后传千万世,则时之用不用,有不足问也。是故粗记姓名,犹尚享当时富贵,而能文章者喜不遇,必羁旅困穷,愤恨郁结,羸病其生,岂彼苍者督过乎文章,而故令不遇之?顾所期待,不在当时而在于千万世后也。

今者尹继善文章士也。彼苍者,其知东国鲜文章,命尹继善生于玆欤?何其摛章缀词,若以天孙机杼,织成五色云锦,日挥百箱纸素而不暇给耶?其生之也,固与夫凡众人异,岂将成而用之欤?抑不知其用之于时欤于后欤?何其宜遇而久不遇欤?

吾知夫彼苍者意必曰:“我之生继善,有深意。既以众未赋赋渠,宜使渠大成其才,以用诸千万世后也。必先羁旅困穷,愤恨郁结,以激其志,方可充所期待。”是用降玉堂绌瓮津,寻佐开西幕,周流山海,不暇息马足,而复患关西饶风流,佳冶易迷夫年少男儿,又必羸病其身,使之去外诱而专所业,继善勉乎哉!子不能大成文章,其违天,可不畏欤?

虽然,红妆满堂,歌吹沸天,而孜孜棐几,以负未半之百年,欲赌虗名于冥冥漠漠千万世后,其悲乐不啻万万。吾未知继善之志蕲用于时乎?蕲用于千万世后乎?如乐为千万世之用,唯当外一时富贵,日励其所未学。否者,须速克去文章二字,尽忘前所学者,乃可捩富贵如拾芥,矧求其所未学者!

送回答副使朴典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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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东海极深处,日所出之根。距我邦阻三大海,海各三四千里所,间有小洋抱大岛者不可记。以水程测之,殆数千万里。夷俗负险,疆梁骜然,为域外别族,不可测甚海浪,自前朝或通价修好,奉使者难其才。

申叔舟之使其国也,为当时本柄者所衔勒,俾驱之死地。叔舟挟青衣神童,利涉而还舣东莱,闻本柄者已死,乃言曰:“是何入海生而处陆死耶?”当世闻之者薄叔舟。曁后金诚一之为副价也,官乘肩舆直前,诚一怒其不虔,不受宴,官恧且敬,斩舆卒两人头谢之。及寇我海州,尽碎芙蓉堂诗板,独不犯诚一之诗,敬之也。逮黄慎随天将沈惟敬使其国,受飨宴,能强毅不屈,使礼待之亚天使。及其遇戕风,船几危,投俪辞以夸海若自多忠节,寻致旗脚回而风浪宁。近世两使抗节不回,求古人亦罕觌,矧问区区一风舟之危哉?

尝阅《宋史》,赵鼎衔命涉海,望见红旗出洋中,即大鲔之鬐也。舟人詟栗,正色不怕,卒不罹其害。又尝见佛家书,海商入海中,三日出白山列,其一日天日也,两日鱼目也,白山鱼齿也,海商颛心潜祷,鱼目屏窜。以是观之,自非负秽虚誓愆祈,虽百千灵胥,无奈吾何。所谓恺悌君子,神明所劳,虽之蛮貊,何忧惧乎?何者?盖闻千里百里,不同风同俗,矧隔溟渤之外壤哉?自夫舟楫之制创,茹腥啄蠡甘人酰骨之乡,可凭木道通之。或称轩辕作无益,使外夷凌中国,人民履危地,是大不然。天心不偏厚薄人,使遐洲绝屿均被中国之礼义,向无舟楫,孤偏之地,人食人,蔑遗种矣。

今者日本,古徐氏遗裔,向微童男女三千人来居之,其地一蔡蓬空虗耳。曾闻之道路言,日本要时罗商贩泊绝岛,值长人磔而食之,又闻之古老言,南蛮国老弱人不堪佣作者,炙而膏之,燔画器,是皆地绝远,中国之教不洎然也。今日本时服中国馀习,其人小明,可假教化以晓,自前朝许以与国通玺书者数矣。及今源氏平氏,借我一价,要以重其邦,盖源氏世筐篚我,而平氏敌雠我故也。

于是乎朝廷择刚毅神明忠节不挠之士,则典翰朴公为之贰公,即郑梦周权柱外裔也。丽朝时,拣国士责专对,梦周其人也;曁我国选弘文馆应教将命通好,其人也。梦周为夷人所钦,数百载,在其人耳目。公之往也,夷中闻者必敬公与流辈悬。其观公之直谅,苟无怍俯仰,则虽银山雪屋崩天拓地,奔鲸跃龙穷龟巨鳌,当蹊谽谺,而视之如还虷科斗,况度量中一小丑睢盱跳梁于下风者乎?

吾知继自今桀黠屈彊者,变鹗音,悛兽性,折枝服礼,归中国如流水之东无疑。又焉有被衔勒如叔舟,遇不虔如诚一,值戕风恶鱼之变如诸公哉?行见节义佳声,播夷中传后代如郑梦周审矣。公疆项不下,见病于世多矣,独余交虽晩,投分最特,乃刺刺不惮烦,密书而秘赠之。

戯效《战国策》,奉赠全州府尹郑公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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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谓柳子曰:“仕者不得诸朝,则外邑而已矣。子不见郑侍郞全州乎?今子仕于朝官不达,胡不图之外邑乎,而挈挈而南为?”

柳子曰:“然,有人于此,舍狐腋而好布褐,舍熊蹯而嗜韭葅,是出于天性然乎?原所好,在彼不在此,而直贵者难继而贱者易求,故从其所欲焉尔。今郑侍郞出朝而之外,其之外也,虽于乎为失,是得之吾所不得者,其于吾优矣。而吾且不欲焉,何耶?昔人有遇友于涂,友遑忙然走,追而诘之:‘而焉如?’即曰:‘朝家设不求闻达科,往且疾求之。’今吾仕于朝官不达,求之外亦知其难继,安知山林之不求闻达,不为真闻达也?吾所以遑忙然走也。郑尹乎岂久于外者?他日得诸朝,招我以安车蒲轮,我其辞狐腋熊蹯乎哉?”

试艺宗室稧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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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国朝禁宗室两科,虑仙姓者徒禄食而后学问,莫有以强干植根也。于大比翌年,特设一科,试三经、四书于禁中,分三等选四人,加阶秩有差,冠者赐宴以荣。其始朱溪君首捷是选,历列圣无替旧典。吁!国家待宗室礼甚殷,置君、正、守、令、监,仿古公、侯、伯、子、男之爵。才绾发便禄之,至老死簪组其身。夫何求不足而犹矻矻不懈于青灯棐几?盖其志不于温饱,以贵戚休戚同乎国也。为国家强干植根,其不在斯乎?

万历甲辰,三公子中斯科,将袭古修稧,无何国有恤,三年外,轴始成,求能言者叙且歌。绫城,余外党也,踵余门请数。反念余在先朝忝承旨辱试官之后,既与其始,可不永其终乎?遂题之。

酡颜公子醉芳辰,蜚马章台不起尘。

自有貂蝉饶宠渥,独将经籍恼精神。

硏朱工积鸡窗晓,亸紫班高凤掖春。

江上莺花延胜集,一场文墨摠儒绅。

佳云庵曺南溟白云书院斋宫正和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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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于今年仲夏,以扫先人茔冢过书院,院无读书儒士,只老儒朴重振在焉。慨然称曰:“先生之德之节,如许其卓卓,可范于后学,而长安儒士不肯窥左足入斯院,况寓书斋炼业乎?甚者有饭于溪上,望祠宇而去,若将凂焉,未知何故欤?”

余曰:“吁哉!先生在先朝,抗节不仕,视轩冕犹泥涂。道德之崇,足以配先圣,享释菜于文庙,岂特吾道之南行?见举东方万世道学之宗,永永卫斯文寿国脉。今闻一鲰生犹傲视祠宇,过门而不入,是岂少先生道德乎哉?似闻近来无道之士,多染指荣利,不顾是非伦纪。苟一寄名院籍,辄肆然挤善流不顾忌,彼也显为不轨,已发于台省封章,而犹不知避,又从而宗事之,用是长安儒士舍贤祠也,愈望望而去之。子其痛抑奸贼之侪,毋令踵院门齿青衿,则多士归之犹归市。彼灵谷院文献堂也尚矣,至成悌元徐起之辈,犹有祠宇,多士蔼然,矧先生之德之节,卓卓可范后学者乎?”曰:“唯唯。”善其言而不能行,其院籍犹昔也。

及今余以赏秋,复游松泉精舍,过是院,取见寻院儒录,以贼徒党,或大辟或杖毙或逮囚,多至三十馀人。吁!是岂先生过也哉?自今重先生道学者,荡湔斯院,如有馀孽或介其间,悉镌名削黜之,则多士济济,愿出于先生之门,空长安于于而来。勖哉多士!遂为之诗。

先生风节似长松,岁暮风霜不改容。

忆昨肝书投禁闼,满朝髯妇摆心锋。

行看柏板登文庙,先遣云斋倚碧峯。

窃屦负刍非在我,千秋无替礼儒宗。

干凤寺信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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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处金刚山,见山中小庵多异释。餐松柏辟五糓,积数十年者,或以顿悟见道称。余讨其实,大率不识字,不读一经文。与之语,心地洞然,余瞿然惊曰:“此其成佛者乎,若为士,其必做大官乎?”曰:“何哉?”曰:“昔者,此山中有三僧,各用大褓赢衣粮而行,相与约曰:‘吾三人作讔语,能者解其负,负不能者其可。’佥曰:‘可。’一僧舍褓,卧稻池之阡曰:‘夜也,吾将宿。’曰:‘何耶?’曰:‘东方之语,水田之阡,不与夜同音乎?’曰:‘然。’二僧二其褓,分而担而去。

至一处,一僧入棘林中,坐曰:‘拘家事不得去。’曰:‘何也?’曰:‘东方方语拘棘刺,不谓拘家事乎?’曰:‘然。’一僧合三褓而负而去曰:‘背负二间屋,其无困乎?’曰:‘何耶?’其僧默而不答。两僧俱不解也。于是合负三褓,上峻坂,流汗洽体,路遇一老释,弊衲蓝缕。问曰:‘三僧同行,两僧闲卧中野,子独行负重,何耶?僧以三言告之。’老僧合手而拜曰:‘子独成佛也夫。东方之语,称屋梁不与褓同音乎?二间之屋,不架三梁乎?两僧之言,破天机,死语也。子之不言,全天机,活语也。子独成佛也夫。’

又闻昔者此山中,有南无大师者,默言向壁三年。一日呀呀而笑,群弟子长衫袈裟顶礼而问曰:‘大师三年向壁无一言,一朝呀呀而笑,其必顿悟大道乎?愿问大道之方。’大师抗声而应曰:‘横腐!’群弟子曰:‘此淫亵之语也,三年向壁,所悟只一淫辞乎?’或嗤而去,或诟訾而去。

吁!引而不发者,活语也,泄而不蕴者,死语也。大道也者,非心得不能语,父不能以传之子,师不能以传之弟子。三年向壁,一朝顿悟,工夫深矣。彼群弟子,俱以蒙学,无心得而欲闻大道,其横腐之流乎?故大师只以慢言浪说戯之,如庄子道在屎尿之喩也,此所以真悟道成佛者也。儒释何尝异道?放勋曰:“优而柔之,使自得之。”孟子曰:“归而求之,有馀师。”

今之学者,不求诸心上,欲求之章句之末,其去大道不已远乎!读《中庸》一部而成执中之圣,何人不为子思?读《大学》一篇而得治平之道,何人不为曾参?圣人之言约,贤人之说详,详者伤于笺注,学之末也,约者流于禅寂,道之外也。何今世之学舍活语而求死语也?

文章亦然。韩子务去陈言,柳子言无馀蕴,死活之辨而高下分焉。近世空同弇州而别骛,多剽西汉之蒭狗,其人与语,亦已朽矣。余之意,思,人皆有之,反而求之,可自得之。吾之文字,如梁如栋,如山如河,取诸心得,绰有馀裕。何苦袭古人死语,以为学与文耶?薄有讔语而含喙不鸣,苟鸣之,奚以为道?今尔虽不文,心甚开,尔之道,有禅有教,苟能禅何用教为?尔自反己而内观,如来宝光,其在尔心上,儒与释何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