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於集/後集卷三

後集卷二 於於集
後集卷三
作者:柳夢寅
1832年
後集卷四

李而立尙信赴賀冬至於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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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受天朝瑞國海外,體孟子所謂畏天,盡恪謹以事大,過二百年。號皇上誕日聖節,號皇太子誕日千秋,仍號賀使以遣,賀冬至,號其使冬至,亦如之。又別置謝、慰等使,及因國有事奏請,亦遣使,必備果下馬、虎豹皮、紬、紵、扇等物,充禮幣奉職貢,率以爲常。其選使,必於金玉班著名者,爲上爲副,次就郞僚中蓄素望堪風憲者,官書狀。吏揀才,戶辦行需,禮備表、咨、儀物,太僕進退馬,工繕什器諸種,苟一事或滯緩窳苦,邦有憲甚常憲。

我國事上國之忠之誠,萬國罔有倣像者,且資送事宜,必冬備夏行,春裝秋發,爲應需留連經費之具。故自全盛八道無大小邑,先日月稛輸使臣第,土宜希貴之産,充棟折軸,贏而爲子弟費。然膺是命者,聲望有高有低,列邑助路橐,觀時向背,厚薄等級其物。至兵後,力又不贍,使者垂槖而行,大都然也。

至於奉綸專對,通上下情事莫重,唯舌人是仗,而白金爲命,老於商販,中間簸弄操舍,唯己欲之歸。加以廉恥之不修,天下人無不病諸榷利橫求,銖積而至石,日愈極,雖閭里尺奚,亦以小邦而下之。見叩門乞漿,猶張手以索金,強其號麵皮。其行役之艱,罄公費不能半續,私財又不周,其勢決不可聽八道各私私人,宜自朝廷分饒確,以重輕其費於八道。

若其道里之遠,自王京抵帝都,約三千餘里,夏潦冬氷,其苦兩極。說者曰:「聖節、千秋兩使苦甚冬至使。」當野水澇,或濠溝之水,千里不見地,榜船涉險寸地,三餐驢騾,車兩沒泥淖,行者用手拔蹄腳,負戴輜重,曳且推竟其野。甚者貢馬陷泥不自拔,生而割火印尾鬛以去,要塞責禮部。夏潦儘苦,冬寒尤爲甚,彼冬至之行,高平盤山之間,極目不見山,曠曠然千里一野,龍荒沙漠之玄風,怒號震蕩,揚沙礫振蓬蒿而至者,彌日月。遼東八驛,地勢極爽塏,且近北,回互山谷之際,其寒凜酷烈,使人七八月而重旃裘,矧當寒沍之候乎?行者取羊貉豺狐皮,束其軀罩其面,疊繭綿羃兩手。然氷結鬚胡,呵益堅凍,皴逼其骨,其萬苦千艱,能令人髮白矣。

雖然,男兒生世間,射弧矢志四方,不蘄匏繫一隅,則中原之行,雖不宜再三,至於一則誠不可已。何者?馬醫之家,藜莧其食,見王公珍羞方丈,驚悸失筯,其理固也。今者瑟縮遐陬,其見咫尺者垂半生,一朝沿道遊覽,愈往而愈奇,觸境而面目皆新。太宗駐蹕有山,敬德從征,建白塔寺令威化鶴,華表柱猶存,伯夷叔齊遺祠淸節顔杲卿忠臣著節漁陽,山斗韓愈起於昌黎李廣射石虎,始皇萬里城昭王禮贒黃金臺荊軻縱飮市、悲歌易水之上,文天祥死義北京柴市宣王石鼓刻在太學館。至如登望京樓而夷夏之界豁達,觀望海亭而天下之水難爲水,陟地壇而觀中原製作之隆,由長安門五鳳樓,造朝皇極殿,而禮樂文物事爲之盛,於玆縱觀焉。城郭之峻,閭里之豐,市廛之殷,物産之瓌,足以駭心神聳瞻聆,又可以勝述也哉?

萬曆三十三年,朝廷命李侯尙信拜冬至使,奉表如京師。余於李侯,舊也,昔余旣冠,笈書遊大慈寺,時李生三昆季來,比余榻而棲。長與余同庚,次少餘一歲,最少則侯也,歲十三,持重罕言,可見遠大器,謂余有犬馬齒,敬而長之。未幾,聲華藹然,卒與余同榜第。嗚呼!其長而同庚已下世,其少一歲,已爲時大宰,其十三歲,過壯而近老,官級亦先登。五指屈而伸者四五,余老而不死,亦幸矣。余雖魯,處斯世也久,爲斯行也再,侯之要余言以此,余之答侯望以此。其毋忘聖上事大,其毋落當世聲望。其盡責專對,其毋使舌人橫肆。其遂男兒平生壯志,其勿介懷八道資行之儉嗇。其以寒路攝保跋涉爲愼,其以老友言爲記。行矣好往還。

送聖節使李同樞立之春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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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坐事屛處西湖李同樞立之甫枉軒車左臨陋次,徼贈行一言,且曰:「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弔,今子失職已三年矣,敢以爲弔。」

余應之曰:「甞見先儒以格物致知之學,於天下事事物物,無不究知之,猶曰天下大水三,鴨綠處其一。鴨綠,雖源之長,比至海闊,不能數里,烏足稱天下之大水?其論大海,非不詳也,猶不識東海之無潮,又不識海有黑白赤蒼之別,矧乎我國東隅極僻之域,豈無道德、節行、文章高天下者?雖天下有格物致知之儒,非耳目所曁,奚足以知之?余若悲之,豈流痛而止哉?

余少年占魁甲至白首,縱靶靑雲,外之繡衣金節、玉瑞竹符,內之玉堂、金馬、薇垣、栢府、春坊、南宮、地部、天曹,寵榮隆赫,已至秩二品而章金玉。然所志不在乎此,只悲天下之不吾知也。今子再入,天下之偏,其在天下,不過八萬四千毛孔之一毛孔也。而回顧小邦,猶自視缺然,矧天下之地,足跡眼力之所未逮者哉?今子之行也,屬中國多壘,北虜欲梗路,若路梗,不必由鴨綠,可以航黑白赤蒼而終返無潮之海,究先儒所未究者,卽我地是已。

雖不幸,天下之大,無非天子之地,一鞭靑騾,何所往而不可將盡昔人足跡眼力之未逮者?而以耀我道德文章節行,使天下知東國有人,亦不可乎?今余之不子弔以是,況余去嘑爾嗟來之食,高臥西湖千里外乎?昔林逋養梅鶴於西湖,足不入湧金門,以了其生,矧余扁舟垂釣,才三年乎?子去矣,余無以受子之弔矣。旣爲序,復爲詩。

處士幽居湖水西,梅花已落鶴辭棲。

藍輿朝傍白鷗渚,漁艇宵橫靑草堤。

涼涼破壁月來照,咫尺蘭坡歸夢少。

塞風塵戎馬驕,烏紗何似臨江嘯?

奉別宋德甫羅州走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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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五十七邑,惟爲之弁。岸海控山,多水土物,方伯需之,朝廷征取之,居徹道什之三。加之風氣勁居民豪,擧呼斥二千石猶黃口,州牧有敢往用文惡,便走一牘,勒臺府白簡之。新牧未上官,先命候吏報懦猛,吏畫小犢聞鄕豪,不曰臧否,豪默識之曰:「是可用匼匝籠其頭,木環穿其鼻曳之。」若果爾,卽竟滿瓜,無生得失,不然者,狼跋而旄。

今我公膺朝命釐之,必先治貴倨如束濕薪,剋猾民如鶻擊毛摯,政乃擧。雖然,仁與忮,偏病其治,苟衡物不均,豪必張袖銜公,一入出無門,可畏哉!故古有能名,率摧強助弱。州之民,有柳敬善死,有孤寡窶甚,夢飯塵甑。有敬承敬賢昆季,俱有才無命,畏土俠若乳,俱可呴沫拊摩之。有鄭時者,家世昌詩,不應科,日哦紅樓、翠竹,傲纓紱,白首無成,是恠民也,宜先行官刑以威衆。如用吾術,公私彰消,豪猾重足而良民寧,州大治,治行爲東方第一。

夢寅乃老,乘秋風返菟裘,路由州下,陞堂拜大夫人,撞鐘揳瑟,獻千萬壽,不敢以服爲解。爾時當得從頌,姑以文別。

贈別韓侍郞德遠使上國謝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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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郞韓公立朝著三十年,不逐逐時評,於公國事日搰搰,猶家人營朝夕,一營爲失其宜,便大戚若,所歷履中外官,俱當一面。今將命如中國,中國事宜,將一一甞於心,必爲他日我國施,非如中世諸大夫士視乃國事。故於其行,柳子擧中國、我國事以叮嚀。

時而箕子疇敎我東方,俾彛民則物,國有刑政,禮制孔飭,遵倣所以治天下業見明效者,一一可載墳典誥訓。如敬親愼男女,廉恥於取予,喪死盡情與禮,率依之訓,迪民千萬年一日。中間不以夷羌雜俗,或混糅我父師遺疇之法也之敎也,槪亡不逮中國聖人化,小邦之通人拂士不頳顔,大邦之法家稱頌效慕事蓋寡。獨比來治兵、生財二事,虗歉不類。蔑內實徼外侮,較然若拭鏡而看面,用是見一海寇,擧國魚爛鳥散。亂已殆二十年,耗匱懸罄若是,凡有慨落塹而襲訛者,亡意捐舊染以新是圖乎哉?

言中國兵,則委衣食於人,己不力而自周,所周不止身,於一家仰俯事育俱不困,官給馬若甲若口糧若月銀,復有田,足以繼廩乏。故爲民業四者,咸自趨兵猶樂地,不覺異時身首及災,蓋以目前便取資也。如有當失律大小罪,用夾指、柙脛、板臀、斮頸之刑,使趨敵不旋踵。言中國財,則省畒稅十之一,官取民有經,而使數極尠,人盡地力食地出,於家以卒歲,不需人。且也路有店,店有市,市有城,用錢銀刀幣龜,毋令衣食相侵如我俗。仍誰何,詰盜禁奸,使路無梗,故商旅用輕資,四達千里而不滯礙,沿諸塗無論,窮山絶徼,客至如歸,若是欲不庶且富,得乎?

我國異時號官兵,官不與衣及糧,龜蟬以畜兵。兵不可獨無口體,則勢不免釋矛把鉏,而官責之坐作擊刺,一人不可任二,終乃毀屋負鼎而四方之,而國無兵矣。商旅行百里,贏蒭豆衣糧曁貨販,一宿而一駄不給,用別騎方周,路加遠而資加重駄加多,是以欲千里者十其騎乃出,如是而欲商旅出吾路難矣。而又下農夫田得秋,不謀以營辦補歉欠,但用大盂巨椀,食飮若流,今日飽,不恤明日飢,民之習痼而莫爲更始,公私胥失而民無財矣。玆兩者我國之政之最難醫,而亦不容不醫者,苟不醫,卒無國,營公國者所大戚。

今公如中國,試諦視諸。事事事事,此強彼多,獨兵財大懸,宜悉可學。如細咨其製作,歸施之我國,豈非大有補乎哉?如曰:「華制畢可學幷與不可學者學之,將失吾遺法。」大不可也。公間節制義州,詳彼此兵財得失,今又侍郞戶部,其必留心於玆,玆故云。

尹時叔昌鳴陪使相歸營,仍酬短絶以贐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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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十年前,聞吾子名於稠人中,咸曰某也有文章過流俗,盛有所稱引,尋常間思一接容儀,以趨風下。第以湖西漢陽,有同風馬牛,終未副宿願。中年禮部設大科,四方多士咸來赴,時吾子冠是擧,屈六百人,京師人爭誦其文章,紙價仍爲踴。余雖不閑科擧文,於時人諸作,亦未甞苟爲景慕,至見吾子文,始信吾子名不媿其實,益欲與之遊,未克焉。

未幾吾子釋褐登途,余以布衣,落魄山水間,雲泥路阻,尤莫與相接。今年謬蒙榮名,得佐關東幕,會吾子爲黌長江陵府,乘郵官告暇,陪使相,行自原州,歷平昌大嶺,傡巨海過襄陽杆城,以至高城郡。其間名山水而邑者,大都非一二,綿綿數百里,路出鳴沙海棠間,有臺有亭有樓有浦津有淵潭,皆爲東方第一勝。

自三月十三日曁四月八日,行聯轡,坐同席,靡一日或離。遇勝輒有詩,有詩輒相和,然後益知稠人所稱引者爲不誣,而京師多士誦其文者亦不媿,而十年前景慕之願,余亦到今日遂矣,豈非一大幸耶?至是吾子陪使相歸,余將遊叢石,仍入金剛山。分歧之別,古人所歎,矧此瓊詞贐行,情意欵欵者哉!聊綴一語敬酬焉。

金書狀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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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丁巳八月二十五日,金書狀來欵余曰:「二十七日早朝,西坰拜日南至賀表,僕忝書狀隨表行,公不聞歟?何寂寞無言?願得賁行一章。」

余瞿然覺曰:「朝家比多務,逐逐趨衙,頓不悟送行隔一日。日者首價辱彩牋索語,副價亦然,抵今猶揷壁,曁聞足下求,亦都忘之。今並日三篇,惡能逮?雖倚馬揮檄者手,猶掉臂辭之,矧今拙鈍?」遂先草副價序數千言,卻賦首價詩七十韻,則日已夕。然於三闕一,是存形跡別厚薄,得無負金友乎?

仍燈下走翰曰:「余赴凡三,請爲足下次沿途所經歷。今足下萬里行,始今日,繇沙峴黃崗駒嶺卽關海交入。玆轉西柁浿水,水北是箕京,有廟井田址,信宿需行李,榜舸淸川,上有樓稱百祥,江號滻水。昔天使問滻水滻水同華音撒水,舌人謬進飮器,華人嗤之。筏控江龍灣,張餔賓館,禮也。涓吉朝籌,觥九龍鴨綠,彼岸華壤也。睇金石鳳凰,眽華表,弔鶴,膏舝首山駐蹕

太宗日,留六師,其將敬德建功德營白塔,迄可賞,高可俯坰百里。城西北角峙樓稜八角,枰荒大漠直北,指點長安,號望京。自此野無山,草木黏四天,笮梁潞河並濠行,城上騾車阽危途。屆廣寧始躡地,睨醫巫之山,蹂十三之山,擊汰小陵之河,卸鞍騰裝曹莊潼關杏山之間。列樹柵木綿三日程,以攔胡騎,柵之外,胡落也,可警也。西戛萬里秦城,其外大黑山也,設關襟抱之,山海其名也。

度此,人家散野,肴觴萬柳莊,以暇日鞠𦜕淸節廟,禮以蘋蘩。蔭樾薊門,入皇城之玉河,入便投鑰,其館不纆徽之囹羑也。展儀午門外,五拜三磕頭,偸隙日虔趨踧踖宣尼廟,詰曲石鼓文於神之門。歸穿柴市,扣文山祠,遨衍南壇,玩圜邱之制。男兒無胸襟則已,有猶不披豁於玆,木人也。昔子長,薄龍門,是半中華也,猶造文章卓萬古。今之者,歲三四次,自我邦抵彼,亦天下半,未聞有文章牛馬走子長,余竊憐之。

今足下,湖南人也,起湖南,貫湖西,繚圻甸,跨跐海西,鞚靷關西,究二千里於我東,又踔中州三千里,是豈非子長之伍乎?他日足下之歸也,余當先搜其橐,獲子長文章,而始驗吾燈下之語也。序訖,復爲之歌,歌曰:

送子行兮天上,雲憑憑兮承子。

浿江兮帆淸川,紅袖斕斑兮別淚。

百祥七佛香嶽兮欝盤。

龍連卷兮九淵鴨水三沱兮波汩汩汰汰而潺湲。

鳳凰翼翼兮金石巑岏,凌狼子蛇梢白鶴而沖霄。

丁仙兮與之遨,城郭依俙兮人民是非。

垂楊嚲地兮是誰家,美人緩立兮顔如花。

高平兮極目,桂槳蘭棹兮橫三叉

跨兩河兮而杏山,束洶湧兮長波。

黑山兮繚粉堞,滄溟沺沔兮雪浪合沓。

煥流丹兮飛天際,若靑鸞矯翼望蓬壺而長唳。

南金璀璨,帛凌亂。

珠璣闌干兮胡商賈,咨魂裭而目暖。

金門闢兮黃屋崇,五雲集兮天之中。

千官盍簪兮馴象舞,《玉韺》雲璈兮杳流響於天風。

圜丘兮峨峨,簾翠玳兮甎碧珂。

香芬茀兮肹蠁,椒桂靑蔥兮欝栘楊。

羾天宮兮傾瑤觴,天壽靈長兮猗吾皇。

吾皇兮樂胥,億萬歲兮斯無彊。

平壤庶尹世美士元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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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於此,詘己名信親志,推家道及國政,何如?曰孝也忠也。有人於此,己所欲,欲於人;己未能,能於人,何如?曰恕也仁也。今者鄭君降臺省求外邑,出於孝;擴事親逮治民,出於忠,鄭君以此求西京柳子柳子專城爲養,未售素蓄,孝子有求,俾遂厥願,近乎恕;繫名近列,未就四邑,自咎不幸,移孝於人,近乎仁。柳子以此許西京鄭君

然則柳子之亞東銓,使鄭君尹雄都,因忠孝而濟仁、恕,豈不兩得之乎?嗚呼!反哺之日無多,進取之年有餘。三釜之奉,曾參不洎;重茵之享,仲由猶悲。樂哉鄭君!陪板輿而燕浿江也。柳子雖欲樂此,烏可得耶?鄭君行乎,仍以詩系。

靑年奉表過西京,文物芳華政太平。

浮碧樓高詫水月,練光亭敞閙簫笙。

當吾獨享風流處,送子全家錦繡行。

欲挽馳暉親不待,豐貂長組我何榮?

培迪迪夫子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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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余與子同若干友,棲於北部安國坊,當時人事混沌未判,又焉知他日有窮達夭壽之分哉?如使其時我夢我卜曰:「階崇二品,錄勳而封君,亞京兆尹。」我必以爲吉夢吉卜。子於此時夢之卜之曰:「六旬一麾,出宰於縣邑。」子必以爲惡夢惡卜。

以今觀之,今日之我與子,俱是昔日之我與子,其達也何益於我躬,其窮也何損於子身?追憶當時同榻之舊,一半爲松下之塵,吾雖在世乎,童頭白鬚,已成衰艾之狀。而子獨鬢如漆顔如丹,唶胾骨脆若蔓菁,看螘子鉅若車輪。雖丁年食蓼於草野,其晩歲享祿也必獨久。

矧今子春,山水之縣也,丹厓翠壁,複江重洲,皆在軒圉之內,而人蔘、松芝、朱草、白蜜,千尋百圍之名材,亦皆園庭之物也。加以山氓俗朴,簿領甚簡,其日日所課之政,除江魚、山雉、野鹿之供,則終日閑眠於鈴閣耳。是子晩享淸勝之福,雖使今日卜我以宰子春,夢我以宰子春,其必曰吉夢吉卜,而將我之軺帶,換子之一麾,亦且甘心焉。子毋以階卑齒暮爲嫌。

吁!京兆、子春,倘來寄於吾與子者也。若我者,宦遊之倦客也,曩卜菟裘於南溟,擬長往而未就,今將再履前跡,自放於山海之鄕。其角巾南歸也,舟於淸風,溯於赤城,過乙河而達奈堤,期子於龜潭島潭丹丘峽之間,連床共晤,復作安國坊之會,此時當得從頌,姑與子別。

送冬至副使鄭令公穀神子士信效《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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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使鄭子將行,徵默好子以言,默好子方憂採薪,偃伏山齋,重其請,作而稱曰:

「夫蔀屋剝廬,偶逢一秋,侈然自饒,謂無我富也。而及覩夫瓊宮桂室、香粉山堆,不自知目動口呿,倒屣而走也。何者?地狹者生窶,居偏者跡拘,視壅者識闇,聞局者志滯,天之理也。余觀東國,壤僻海壖,其視天下之大,奚啻黑痣之點巨體、黃雀之棲大哉?

今我國幸服疇,倣象中華,君臣而重誼忠,父子而敦慈孝,昏娶而諧伉儷,主僕而截上下,嫡孼而嚴名分,禮讓而甄風俗,刑法而繩強禦,所以有辭天下。然其賁治之目、立模之詳,瞢乎未得其槪。是以地小而不闢,民尠而未輯,産稀而多漏,令苛而難率,無他,未執其要也。今夫中國,爲民則勤其鉏耨,爲兵則慣其擊刺,爲工則取其攻固,爲商則豐其販賄,文捨其陳蕪,學撮其博粹,刑不貸權豪,政不墜經紀。故享禩二百,天步堂堂,人贍家裕,四海樂康。彼江南佳麗,繁華。雖未曾親𧡺,而一邊胡之地,猶陶化娛民若斯,中國之樂,可反隅也。

吁,鄭子孚乎!子豈知東國之人可哀哉?在東國不自知,到中國始大覺。方其縱觀都,飽綺麗飫豪奢,歸循薊關,道遼陽首山,始見東方軍馬候使駕者百餘騎。頭蓬面梨,衣裘百綻,牽如羊之驂,駄編藁之裝,應對錯其指,走趨眩其節,愚陋可哂之狀,雖同鄕國,猶怛然駭之。及夫回次我界,邊堞無粉,官庭無甎,茅廬無壁,苴履無底,女鬒無花,男脛無襪,村無列廛,市無錢幣。人民之貧匱,近京尤甚,試觀坡州,卽帝都之通州也,其物産夥尠,閭里饒瘠,此何如於彼耶?此不幾瓊宮桂室比蔀屋剝廬?其可哀之甚也。

默好子去年朝,久次龍灣,時穀神子亦以候詔使倂舍焉。所唱酬詩,殆數十百首,具在卷帖。及今繼我有此行,烏得無情哉?」遂爲引亂以詩。

一歲佳辰日南至,萬邦筐篚集明庭。

鮫綃或間驪珠煥,朱鬕還兼碧瞷熒。

麗幣玉階天逼仄,趁班瓊珮曉當丁。

誰知東國奎精聚,再籍芳名千佛經?

《皇華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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甞聞天上有流星,無常次,自此至彼,隨所往而遺光焉,曆象者稱之曰天使之星。又聞時有巨槎浮西海,槎上有光若星,名之曰掛星槎。博望侯張騫效之,乘槎使海外國,遣甘英中路而返,涉海四萬里,方到洛陽。其他陸賈司馬相如韓愈之流,柁軸陸海,中國頒詔之使,遍下國無遠不屆焉。

惟我朝鮮箕子餘敎,忠順輸忱,奉侯度惟勤。自新羅高麗,壤奠於,奉使能渡赤白黑蒼之海,往返於中國江南。至我皇朝,混四海爲一家,從路通鴨江,不能數千里,內服視小邦,過二百數十年有奇。每登極、冊封、吉、凶、軍、嘉大小頒諭等事,必降黃麻、紫綍,揀內翰六科密邇之臣宣布焉。國王選陪臣負重望能文章者,同文士若而人,儐之於龍灣如儀。詔使至王都,國王盛禮服虔,迓於郊外,設山棚彩車、飛騰幻恠之戱,以迎賓如儀。詔使未入宮,國王先候於庭,率臣僚行拜詔禮如儀。

萬曆四十八年秋,皇帝陟遐,其年新天子卽祚,建號泰昌,不數月而崩。惟時天啓今皇上嗣承,大曆頒詔於天下,國王擧哀行喪,一遵中朝制,旣免喪稱慶已。越明年春,翰林學士劉先生、給事中楊先生膺東使來錫皇命,國王使遠接使祗儐於境上。至國都,國王郊迎庭拜,用先王舊禮,恭虔踧踖之節,接迎耀絢之具,館候餼廩之盛,左右酬唱之貟,用先王舊規,此莫非小邦感鴻恩榮寵命之義之至也。而況向者小邦,鏖殄於,擧八道魚爛波潰,以至先王離逖西陲,莫保我廟社,惟是先皇帝赫怒,誕下十萬兵百萬糧以濟之。於斯時也,國不國再國,人不人再人,禮樂文物之俗,幾乎禽獸不禽獸。我國王爲皇上虀身麋骨,而萬不一於報酬。

今者天下不幸,一年數朔之內,天崩地坼,兩聖賓天,舊天子、新天子相繼下席,此萬古所未有之凶變。而加以醜虜蹈瑕,投隙而發,使旃幕腥塵,溷我數百里界。此雖彈丸一域,無損益於勝敗之數,而侯服戴天之忱,擧東土▨▨。然固衛藩屛,旣不能再發旅以助顔行,復貽啣命回程,不於陸而於海,將使仙舟之風檣,致勤於赤白黑蒼之溟,能不慨然?

然而自昔小邦之敬華使,誇異數也。雖在上邦有恤也,下國離憂也,奉詔詞臣,將命展禮之外,詢風採謠,繼雅頌,未甞替也。小邦君臣揄揚天人文藻之擧,亦未甞闕也。故凡遇江山景象,觸物起興,其沿途觀賞之篇章,交映館宇,猶未足也。裒輯前後使珠唾,鋟榟成帙,而小邦蕪陋之作,亦能攀鴻翼附驥尾,齒列瓊琚之左,目之曰《皇華集》,播之中國,爲天下傳覩,其來古也。玆者流星之耀,浮槎之光,揚彩於之海路,而西京新語,千金詞賦,山鬥文章,復見於東方。

今日於逐歲諸篇,復增以兩仙新什,共成新舊一通,敬付諸歸橈。他日粉署、黃閣訏謀之暇,閱詢歷唱酬之舊,則小邦禮讓之習、文明之謠、事大畏天之誠曁夫往牒傳記之謬、不佞讒毀之訛,得之於藻詠中者較然矣,豈非小邦之一大幸?而天下萬世之所快覩者也歟!

悲白髮,贈京兆舊僚朴叔彬而章靑松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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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乎哉!余之寄生於人間世,怳然如隔晨,而業已加六於半百。向也歲二十有九,忽見白於額上,謂是偶然。厥後白繼於白,種種然猶不藝之莠,交害於春苗。越四五載,復下於髯,星星者猶額上之白。自歎年齡之邁,如行旅之踰乎嶺。當其未踰嶺也,寔三十已前之春秋,而曁夫一步踰彼,步步皆趨於壑,天子之貴而富而威也尙未免,矧懦耎如我者哉?

如非無意於世間情態乎,不得不從俗之爲然,臨鏡把鑷,適二十有五載於去年矣。一日撚髭長喟,心語於口曰:「吾之齡半百有五,於世事更無所希。自夫跨躡龍頭,歷淸顯於庶寀,卽今豚犬兒復登於桂籍,不須如薙氏之芟草,使髮膚不相保也。」仍擲鏡投鑷,數月之間,皤皤乎已成老翁。

悲乎哉!吾賢兄在曩日同遊泮宮,烏鬚氷齒俱是幼壯之狀,誰謂同僚一歲來?熟視而不辨誰何。流光逝水,轉頭超忽,春風幾何?秋鬢已換,況乎暮年非別離之時,古之人已有名言乎!關雲無極,嶠樹連天,回頭昨日之僚席,已見他人之革面,況此旅亭之人事,豈復爲把玩之物乎?時事多艱,白眼滿前,禿翁知心之交,除靑山白水而誰哉?他日兄之苽滿而歸,其問我於山之南水之北乎哉?又安知吾儕湖山白髮之別,不猶逾於逐逐聲利,思丹徒布衣不得者哉?

兩老垂垂滿面絲,衰遅非復別離時。

天涯倘問前京兆,萬樹梅花碧水湄。

黃聖源出宰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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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鄙而人才,地鄙故勢約者宰焉,人才故地着者宦多顯。余甞默數朝著,縱步於臺省廊廟,以大行其志,率嶺南人。君嶺南人也,自先世家安東,幼年北學京師,仍居焉。旣成名十九年,左授宰於,欝欝甚可憐哉!其始來京師也,豈不以京師所與遊,多碩士茂閥,繇是達於朝行其志,甚不難乎?

今觀居鄙者布於內,居內者達於鄙,人與地易焉,雖素居京師者,亦欲挈挈而南,況君舍鄕而客,去膏就瘠,以自約宰於,不亦宜乎?雖然,居移氣,養移體,理固有之。雖猶然,矧君生嶺南,復嶺南,爲政於嶺南嶺南風氣,如水之投水,而地靈人傑,亦豈復客君也哉?

吾知其還也,必達於朝,縱步於臺省廊廟,以大行其志也無疑。於其別,申有告焉。觀於其地,苟有一尺閒土可居余者乎?余欲擧家而移之。

金得之大德令公詩卷後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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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翁金公,古之遺哲也,能文章善草、隷,鳴於一世。少時,捷生、進兩試,俱爲冠,考官批之曰:「詩如太白,賦如相如,文如馬遷,筆如羲之。」其見人稱重如此。甞謂人曰:「吾文與書謬見重於世,如不自勑吾身,必貽誚後世也不細。」尤戒懼自律,卒罹己卯之禍而不悔。

吾先人幼時,草、隷俱絶,愛三一翁書,常臨之。先人外王祖申尙書公濟,寔書家宗匠也。貽書勉之曰:「觀汝書,能奪金承旨胎,是書儘佳。但學張弼而不爲,不免有俗風,不願汝專攻。」自此先人變其法。然吾家有大屛八帖,最奇絶,余方幼也,喜臨其書,如米芾之畫竹勤枝葉爲也。洪諫議天民,余姊婿也,眞、草俱倣三一翁。余時又薰於,余之學草書,自此始,中間雖追諸家跡,不一其法,要其本,蓋出於三一翁也。

得之令公,卽三一翁之後也。自毀齔臨家帖得功深,余往往見得之之筆於士夫屛障間,常異之。第住不邇,年不相若,其進也先後亦殊輩,不得源源往返。先王朝朝廷上尊號,廷議歸一,得之新進人也,抗言不可曰:「上號非古,不可與廷請。」時論非之,斥內翰左授,臺評隨之,識者猶偉之。

去年秋,余方坐事家居,得之左顧陋巷,仍示余所著詩文一大卷。余卒業未報,會國有變,移書櫃於海濱,其詩文亦貯而南,設有不幸,將爲主人壽其傳也。今年春,復因人惠詩一大卷曁書法兩帖來,益覺所詣加曩昔三四之,信乎得之三一翁之後也,亦所謂不墜家聲者也。

言其文,則記事實,論事典,平而暢,樸而贍,薄而不爲焉。言其詩,則偶儷精,格律嚴,華而鍊,雅而熟,駸駸乎盛、中之焉。言其筆跡,則龍騰鳳舞,風迅雨驟,其遒勁流麗之態,軼伯英懷素之徒焉。向者考官之批,其爲得之謂乎!

然則吾兩世所甞隷者及得之兩世傳家以業之者,彼此無不同之也,得之乎其與余,奕葉之神交也。而及得之正議排衆,獨立而不撓,又余之所未逮也。若余者,耄矣無能爲,甞聞諺曰:「老人有三反常,晝多眠夜無眠,一反常也;笑有淚哭無淚,二反常也;少年事不忘,中年近年事忘之,三反常也。」余聞而恠之。洎余之老也,富貴,人所慕也,而余爵已滿,無進取之心,故反於常;死生,人所重也,而余齒已暮,無怕死之心,故反於常;生日短死日長,不圖目前,而惟身後之圖,故反於常。

今者著述已富,簡牘盈箱,孝子慈孫或壽其傳,則後之觀之者曰:「某也生時,能釋回扶正,志業可觀,之文也之書也,無媿於千秋萬世。」則是余之願也。如其不然,凡有作有爲,反身而多怍,則後之觀之者曰:「某也生時,其身已點,其行無取,之文也之書也,適足爲壁魚壤鼠之歸。」則一時雖享周公季氏之富貴,不足多也。用是此心耿耿,雖一字不忽,雖一句不苟,雖大醉亦不忘也。要直其言,不以柔辭媚人,豈常情所可揣者哉?此則古之遺哲因書文自勑之義也,雖罹禍如三一翁,吾不悔也。得之其有意於斯乎?敢以詩若而篇題卷後。

詩世孰知?人生不遇太平時。

白頭飄轉將焉薄?猿鶴蟲沙滿塞陲。

可愛古遺直,自稱三一翁

淸防草、隷絶,黃卷話言䧺。

驥子臨長路,箕人繼善弓。

詩書能起我,高揖昔贒風。

四海非狂士,單杯大醉翁。

唯知言五七,莫問事衷終。

彩筆鬼神駭,淸篇凡例空。

白頭吾質有,揮手斤風。

文換史遷骨,書傳懷素神。

銀河傾寸管,墨水起脩鱗。

枉作摧眉客,難逢具眼人。

請看浮世事,蠖屈勝龍伸。

斯文不必審鯢桓,世上兒曹白眼看。

無國懽迎誰識?有人非笑豈憂

君關繁弱方盈彀,我偃靈姑已下壇。

一句獲獜宜絶筆,莫敎千牘鏤心肝。

白首琴歌學冶郞,經年沮頓六俱藏。

高官不慕如而舞,萬丈猶長也光。

春草詩才君更絶,《黃庭》筆法我何當?

只今聖代輕文墨,肯敎狂夫抵老狂?

四郡淸奇稱別區,歸舟欲掉計還孤。

空聞峽秘丹丘爽,未見峯棲白鶴癯。

吏隱豈將眞隱比?身遊能協夢遊無?

一筇已遍三韓勝,胡此山靈獨負吾?得之卷中多賦四郡

權仲明江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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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病夫今之世交友之道多歧,自一而爲二,又轉而爲四五,各戴一恆人爲弁,如衆鼈聽命於白黿,唯唯諾諾甘心焉,余竊哀之。自念余之恆欲去猶不得,又奚希乎人之恆而欲弁之哉?苟不弁斯無歧,將何行世?用是杜門避世於城市焉。況世人於交際,有人事不容已者六,慶也、弔也、請也、謝也、送也、迎也。渠儂相易以爲情,而名與官隨之。余旣無弁,發出於四五歧,在玉堂,避世於玉堂;在銀臺,避世於銀臺,於官於家,皆無非避世。於是六者,余無所事焉,已數十年矣。

仲明之之江華也,余送之以詩文何?仲明無弁者也,亦不爲歧者也。余所以愛之甚,送之以此而勖之者也。

公州使君李伯吉善復令公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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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去年使中國,知治民之有方。稅田,畒三十錢;役民,筭功償直;養兵,人口糧月給銀,一身及全家。本與末相資,以裕衣食,令流幣泉行,不侵爲二事,用是民各生其生。周過而剩,剩過而華,華過而侈,反以贍病焉,無佗焉,治民者使之也。

我國則否,稅也盡畒,役也窮年且不償,一人兵兼農,力不兩任,而又粗治本而專棄末,貨不能四方,衣侵食食侵衣。二事相耗,謂泉幣彼此異宜若是,則民安得不窮且盜也?惜乎!百世墮窳,不知能變夏,夫豈牧一邑者辜哉?

今公牧於鉅州也,號湖西第一,而方之中國,曾不逮一小舖。今年余因事道之民,困於旱於山陵於詔使,有年罄地毛輸之官,橡栗以朝夕,多田者賦愈煩貧滋甚,不徙則殍。因此法爲此政,雖百,奈吾民何?

吁!三代盛制,尙矣未暇議,公甞目於中國者,於稅田、役民、養兵、行幣乎,一依中國之爲民,其庶幾乎?公將行,俾余序,系以詩。

贈別允獻安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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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曰:「士爲知己死,女爲悅己容。」人生百年間,一遇知己難矣。昔三代聖王,重宗法,分茅裂土,非子姓親昵,不得與。歸者三千,歸者八百,皆列爲諸侯,各私其家傳,外此者,雖閎才碩望,不得占尺土。是以春秋戰國之時,魁偉傑特者,或淪於屠狗、賣漿,遇一夫煦濡飮食之惠,輒刲膓決首以爲報。

以來,封建之制罷,而朝家用人之路廣,士之抱微才薄能,率多寅緣攀附以進,其遇甄拔於世者,無復許知己以死。今世之背德孤恩,自私其身,皆源於亡之薄俗,余竊痛焉。余以衰門寒士,素乏扳緣之勢,加以欺僞媢疾之徒,斷然反唇,尊伯氏首台閤下,謬許以稍解末技,冒群非,特開顯路,曩日之粉署蘭坡,皆閤下賜也。

今夫簞食壺漿,一微物也,苟救我飢渴之際,人猶思濟於兵戈矢石之難。矧余之微有抱負,其自期不下於古人,而擧世棄之,曾不若腐鼠,是余之抱膝長吁者。獨閤下介然稱引於朝,使佳葩耿光,能出於腐草之臭味,余之欲死於閤下,爲如何哉?

今余之忝竊銓衡,適閤下位冠鉉台,兄又出柏府而入春坊。於此之時,相與協心同寅,有若輔、車與駏、蛩,是余報效閤下之秋。乃反薄三司,慕一麾,厭華官,安專城,欲徼余以藉力,余之心竊恠焉。是以前日中和之請,余之睡觸屛風以此也。

兄之所好,旣不可遏,而閤下之敎又至焉,則所以有今日之行也。吁!兄姑去矣,余之爲閤下地,豈在兄一出入之間哉?余之期待,實在於三代,而其地位又非屠狗、賣漿之賤,爲閤下結草於異日者,非余而誰哉?惟吾兄識之。

永平府,贈李好學皇明紀行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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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二十年,東方遘難,先寡君播越西陲。越明年春,李爺提督公領十萬師東征,鏖平壤賊,追北至開城。先寡君賴是自義州進住定州,特遣風憲官,起居李爺開城。仍廉一路兵糧接應事勤,忽余以司憲府持平,應是責。憲府持平,卽天朝察院官,於小邦體貌甚重,先寡君破䂓特遣,敬天將也。

余至開城起居已,投一民廬宿焉。會李爺麾下將一人御部曲十餘騎,曁余並舍一宇。夜聞似話非話,似歌非歌,聲甚悲,卽老將愍遠役而哭也。管下有一人,容體閑言笑穩,略不形辭色,爲余申申侃侃,徹曙話不懈,曰:「俺姓名好學,本東寧人,家永平府,東方奉表使所由路。異日宰相將事過永平,幸相問無相忘也。」

當時余不解華語,替舌人敘悃懇,非但信宿同舍情欵甚。東寧高麗瀋王舊封也,余先祖某以時丞相,隨瀋王留中國生二子,皆不還,有子孫在焉。今者余與君貫籍雖殊,自先祖推之,國同鄕亦同也,況君暴露殊方數千里外,兵凶戰危,性命難期朝暮?將領之苦,已至於哭,在部曲,其苦可想,而獨怡怡自若,了不動辭氣。余因此得其爲人,且感其喣喣致欵,不遐我遠人,用是一念憧憧,未甞不懸左右也。

及今余奉表賀萬壽於京師,旣竣事,還至永平,忽相與邂逅,森森顔面,不昧於十七年之後,蓋兩心相照然也。且聞我國人道此者,自往時多被君厚遇,不忘舊也。至是具珍羞旨酒,來饗余頗備至。余自念萬里遐征,久滯京師,所資已垂橐,萬一無以酬忱。第念以偏荒薄材,粗從事文字,今又在旅泊,以沿途諷詠自遣。至雄府,竊喜江山佳麗,且有古賢人遺跡得諸路上者非一。雖詞蕪語俚,而猶自珍弊帚者不淺,聊寫紀行一通,以答厚意焉。

且念中國鄙夷我使臣,謂貿貿皆是也,豈不慨然?今聞府中多搢紳具眼,君亦以家連文士自道,倘謂膚言有可采者,仍求佳章冕其首,使斯文托之不朽,亦不敢辭也,其不覆瓿爲也乎無?

杏山記夢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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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聞人之神,晝寓目夜宅心,心本虗靈,事應於無眹,亦多有之,而夜所夢晝所爲,其理固然,則或見驗思慮外者,獨何歟?昔在萬曆二十二三年間,余官漢京,夢到一處,平日未嘗遊者,喬基爽塏,其上有臺甚峻,路絶不可攀。上有一人,引手援之,勢極峭,幾墮而復緣,旣登,頗豁然無障。覺而異之,欲解之未克也,然默識之不忘也。

至二十四年,余以謝恩兼進慰使書狀官如北京,到杏山舍城內民莊。是日八月十五夜,薄雲微月可賞。候行人定,與盧使於街上逍遙,見一煙臺在城上合臨眺,陞塼階數十級,至臺下,梯斷殆十尺,遅回久之。有軍官踴身先登,援余手汲引之,遂攀而陟。其上曠然四無礙,可以窺滄海覷胡落,極目百里外,宛然前日之夢也。仍說夢中事,與拍手大笑,曰:「人間事必有數定於前,今夜登高,實出思慮外,事現無眹,已在數年前,是豈人謀所曾與者?世人慾以己力逃數,眞虗勞耳。」

洎今朝竣事還也,至杏山寓城下,望見煙臺峻整,就上層甎階窮處,築石十許級補之,卽前日所玩者也,余因此有疚於中。

吁!此一杏山,前也夢遊焉,後也身遊焉。及今遊十年後也,並其身所游者如夢焉,乃知後日之覺也,與夫今日之游而等爲夢中之夢也。大抵天下事,無非夢也,而一夢一覺,又有待乎?彼世之人,營營晨夕求富貴利達,攀援危徑,望引手於人,而殊不知蒼蒼者在其上,已前定之而先得於虛靈,卒驗之事爲,不可逃於數外也如此,豈不大可笑也歟?遂感而爲之詩。

佃獵元將哭泣幷,誰知蝴蝶卽莊生

蒼天了了皆分別,白首營營底性情?

石上精魂風月舊,枕中榮宦道途驚。

關胡塞前緣重,梗泛休嗟萬里征。

金藥山偉男賀千秋詩並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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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之熱隆矣,狗吐舌雞開口,揮翮風欞,尙患珠汗濡裳。矧萬里遐行,自明朝始,而猶宛轡深谷左顧余,豈謂余耈造德可聞道,位望乎時,足敬憚與?必也謬識余說詩者聞乎子,專此來索也。吁,其榮矣哉!余亦年前賷表,觸盛熱,而殆不可支,及其還也,猶歎不喬而谷。觀子淸羸甚,余必意斯役苦。試屆彼也,其復眷跼顧玆乎?慨乎吾儕生之偏也。余旣出無驢,欲往間餞席而未克,只榮其俯索,謹構拙以謝鄭重。其詩曰:

白面俠,靑蛾娘。

彩橋架綠水,垂柳莊華堂。

甘苽冷水玉,氷碗流瓊漿。

晨登五鳳闕,跡側諸仙郞。

歌聽《紫雲曲》,舞碎蒼明璫。

歸袖拂秋風,莫散御爐香。

聽盡雲璈九豹關,披霄纔降海中山。

郊門敬拜芝函去,天路遙瞻鐵鎖攀。

月照銅龍仙仗肅,露晞金狄珮聲還。

風塵一斂排虗翮,可籍芳名廁玉班。

金正言世濂東歸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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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文章與學行,互相爲裏爲襮,豈虗名窾言彊勒之哉?言學行,則操其傳受,不爲威利疚誘,雖困躓迫於身,猶不回其守者有之。言文章,則蓄中演外,不促促於科第,恥以簡牘符牒,只取資於當世者有之。是皆所養所執,卓乎其不圖苟合,得之內,非扮於外也。雖然,厚貌深情者,人也,學行之藏諸內,非人觀瞻所逮,或賈石衒玉以自欺者比比。而文章一得於己,非假手佗人以誣之也。泝風雅,沿典謨,不肯塵眸泥趾混混乎流俗之裏者,豈非節行之所尙反出於學問之上哉?顧誠不誠如何耳。

金東溟坐言事,謫西塞而還,去江湖歸關東。夫旣不同時以取顚踣,修其裏不事襮可知。而又能工爲文章,詩則專攻,兼,而俯逮於;文則源五經四書,而力攻,下之及於。其高尙於兩柄,信乎與行事相傡矣。

吁!口憲章躡準則,貌今而行古,豈易而得哉?而趨野而端委,之市而深衣,當燕食而籩豆簠簋,物雖古,衆必愕眙而心駭,有一見逌然意適者,卽如我莫逆者也。雖然,是道也,乃擯於朝,散於郊,不得於時政者之效也。若余者不朝而野,餘生有幾年,苟慕求知於來世,甚可憐。獨東溟顔如酡,鬢如漆,功業於盛時,如日之昇,蘭之茁,其將持所養所執,聘力於廣塲,爲日甚長,豈以一時困躓,沮其守哉?矧乎學行、文章兩有之哉?行矣勉乎哉!

恩花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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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維蘇泰,別號蓴城。客館之隅,官庭孔敞。望滄海之遙控,負翠岑而密臨。翳翳夏槐賓至,多旆旌之颺;萋萋春草地深,少詞訟之喧。長拋隙地於昔時,誰起新亭於今日?作民父母,世見龔侯之再生;爲國爪牙,人稱申伯之勞止。佳徵流慶,熊子超倫;異氣鍾英,驥兒難弟。曰有第二子秀士,不虧數百年家聲。卷軸隨身,守雪窓者數紀;箕裘餘事,傳水墨於八方。丹桂生花,適丁黃堂蒞治;白駒如練,正好彩服歸寧。當官路飛馭而來,佇長安遊街之畢。仍想東軒之迫隘,難容高宴之紆餘。賓僚之進退難便,豈見盤樽有踐?優伎之周章不遍,還恐視聽多妨。

爰命經之營之,諸工斧彼鉅彼。其制則匪樸匪侈,不日而肯構肯堂。蓋茨爲亭,只鄣飄颻之風雨;席地而坐,可想朴略之威儀。歌兒一雙舞兒一雙,不離背上;曲踴三百環踴三百,亦在筵中。仲尼之面蒙倛,夏禹之顔黎黑。坐雲則坐食雲則食,視先生如子思;馬呼而馬牛呼而牛,聽館人爲老氏。形容豈示於郭王之侍婢,步趨堪咍於楚子之帷姬。天跟地頭,橦末之伎;足𨆪言讆,帕首之夫。況具慶之在堂,復連璧之共席。父母俱全兄弟無故,其樂融融;崑山片玉桂林一枝,厥榮卓卓。風傳異馥,來自九天;日照仙葩,影落重溟。維雙花之一宴,曠萬葉而稀聞。百姓縱觀以稱榮,諸生拭目而健羨。鄕老笞兒於累日,曰彼何人哉!民風勖子以群書,有爲亦若是。行見鷄皮鶴髮二親之年,三摘天桃;庶幾栢府槐堂具爾之官,皆拾地芥。

夢寅年衰蒲柳,分忝葭莩。跡散江湖,送芝蓋於雲表;塗長山海,想瓊林於燕亭。引語纔終,詩篇繼綴。

榮亭新敞羅星弁,秩秩瑤筵開勝宴。

百變笙簫閙近空,三行紅粉回淸眄。

仙花兩朶耀恩光,鶴髮雙親醉玉觴。

此樂悠悠千萬歲,華山切漢滄溟長。

李士立好信北道戎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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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鏡,我國之窮處;而北道咸鏡之最窮處也。嶺有摩天摩雲,而戎幕在其外。自吉州慶興,直北迤東,右並海左倚山而排諸鎭。其間平地,廣不能數十里,又就山內外,設列堡大都。雄巘峻嶽不毛之地,與山戎隔淺水而落。地勢高且僻,每七月霜八月雪,至窮冬玄氷,陰風大雪,埋山平壑,萬木沒其梢。狗裘獸狀之民,操角弓逐鹿爲生者,邑不滿數十,眞苦寒極陋中,土人不堪居之所也。

吾友李君士立以儒士登第,繇翰苑轉春坊。朝議重之,一朝去司書,拜北道評事,元戎幕僚也。朝家例選文武全材有威風能壓武士者授之,其責莫難且重。而惟其寒苦甚,世謂之左遷,李君方顯,爲淸議所推,豈朝家外之然乎?

意間者北戎通西戎,殺虜我,藩胡欲乘吾便,用是擢李君應選,難之也。李君行矣,在外在內,夫孰非王事耶?苟以榮枯而辭就之,是不知命也。前之遞李君也,獨何仇;後之替李君也,亦何辜?此之失李君也,豈無他人;彼之得李君也,豈長保李君耶?蓋有命存焉。李君曰唯,遂駕而去。

親朋結軫出靑郊,折柳悲歌客路迢。

暝樹團洲舟颺颺,黝雲埋嶺馬蕭蕭。

開眉油幕羅紅粉,合眼銅闈近紫霄。

遙想笑談揮羽扇,白頭如練虜氛消。

李潤卿睟光安邊都護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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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東海有三神山,自古方士者求之不得。或以爲我國皆骨蓬萊妙香方丈智異瀛洲,余則不信之。丁酉之亂,余避寓高原安邊,屬天開海朗,登絶嶠,直東而望,有三點靑山在洪波縹緲外,瑞霞覆其上。邑人指之曰:「是道家所謂三神山。」余冷笑之。

高原安邊,不能百里。居歲餘,益聞所不聞。始安邊洲居者,於海漵得筍籜大如船,桃核大如匏,實斗升,知其有異境不遠。隆慶中,有儒士遊國島,遇風漂,不崇朝,見三島鼎足峙。至一島,有珠宮貝闕架嵌嵒,扁曰蓬萊之殿。居人器不陶鎔,食飮不耕鑿,行無馬,駕鹿而乘鳥,留其人旬有五日而返。其後萬曆二十年,邑人避海寇,半入三島,或還或不還雲。余異之,遍詰邑中,始信所聞之不異於所見於絶嶠也。

蓋三神山無有則無有,如有之,雖不在皆骨妙香智異,必在我國比隣。自古方士知三神山在海外,而不知求之我國之三島;我國知我國有三神山而求之域內,而不求之我國之比鄰。彼三島者,非所謂三神山耶?

今者潤卿之守安邊也,其對霤而居者,非三山樓觀耶?喚作隣舍翁者,非安期羨門耶?早夜叩門而乞漿者,非雙成小玉之倫耶?然則潤卿之爲是府,實三山仙府之長也。他日政成而化洽也,逋民之還自三山者,其必剖大竹作船,摘洪桃爲粻,繼踵而至矣。潤卿其問之,余之言始驗也夫。

具二相思孟貞敬夫人輓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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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痛哉!貞敬大夫人,具二相相國之配也。昔相國宿德耆舊,乃余知己之長者也,請因此送喪之輓,細陳其顚末。余未釋褐,文章已早就,於大家多諷誦,如《書》、、《文選》,或數百回或百回或八九十回,自先秦兩漢,未肯睥睨以下文字。

當時聞李栗谷先生文章學問,當代稱。余求見所著述,愛其文平曠樂易,而又多其多聞敏學,欲奉而爲師,嫌其高官當塗,遂不踵其門。世又稱吾姻丈成公不名曰牛溪先生,時以掌令徵,至京上章屢千言。余又求見其文,多山野之言,乃許以先生長者數往返,而亦不曾屈首受書,以此遊二先生門下者,或不識余。

曁登第,相國爲方伯關東,余又見擠於朝議,忝幕佐,陪相國遊屢月。及見余《楓嶽錄》文一卷、詩律二百韻及佗序記等文,相國蹶然起敬,謂「文若詩已成大家,擧世無匹」。旣還朝,軺軒臨席門屈白首,存問白面生,乃復揄揚朝列曰:「新得眞學士,超世之才也。不可置外列。」排儻議吹噓之,通臺省顯望,余之蜚英當世,皆相國力也。

到今思之私語曰:「向使栗谷牛溪曁相國當局於今世,寧觸罪抵死亡,豈使民彝物則,泯泯如今日哉?」吁!人才之下,今不如古,世道使然,又何嘖嘖爲哉?嗚呼痛哉!相國沒殆數十年,余日追恩,思振其子孫而力不贍。及柄銓衡時,稱道於政席,爲朝論所忌剋,僚輩多沮抑,莫之遂。

相國胤綾海君,秩雖崇,沈淪散地而終,今者太夫人逝。余方獲罪淸時,失祿適五年貧窶甚,於匍匐之禮,不得任情。使平日知己之家多負於幽明,獨耿耿一念,不沫於泉壤,是則神明所明燭。嗚呼痛哉!太夫人世家法門,婦行爲閨門楷範,可述不可朽。余性闊於世事,奠餞弔慰於生死人,俱略而不行,秪用文字道意而已。今益老矣,未克執紼於郊門,以詩文送太夫人之喪,並告相國及綾海於九原之中。嗚呼痛哉!

相國魁傑人,文章稱德業。

知人透藻鑑,薦士排牙頰。

貞敬壼儀正,紘綖嘉化浹。

福祿萃門闌,冕笏森稠疊。

鴻私聯掖椒,命服盈箱篋。

恭儉日相飭,權勢何曾挾?

子孫襲家訓,詩書傳累葉。

吾意死知己,畏人口頻囁。

江海久憂時,煙簑維桂楫。

長號送東轅,雨泣空承睫。

尙戀結草報,桑楡猶可及。

博古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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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事,有有之而無之者,有無之而有之者,有有之而不有之與無同者,有無之而能有之如素有者。苟推其有,使有於無,天下之無,皆自我有出。有人於此,於萬物不求其有而所多有者,獨古人書。際時之艱,來地之窮,昔之有,今無多。士之無於書者,思有之不得,安其無於一方而眛天下之所固有?可憐哉!於是乎有者出其有,以陳之寂寞之鄕,使無者不鳩而聚,不售而貿,虛牝終歸於實地,則所謂無之而能有之如有之者非耶?

如曰我習故而蹈常,求馬乎肆如也,則有之如無之,雖多,亦奚以爲?如使一方古無而今有,使四方無之而求有之者,側肩爭門,如趨市爲,則南原其壟斷乎!

忠淸監司鄭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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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之中心,未易道,不因杯酒而發,必因文字而洩,非二者,難乎暢矣。余少時讀昌黎文,有曰:「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余甞疑乎是,更思之,退之若及孔子氏聞道,必欲與相唯諾,不肯屈首受學於也。又疑蘇東坡與兩生一時,胡不受學於兩,聞大道之要。及讀東坡文,乃知以彼明達峻敏,當自立門戶,必不承顔於程氏也。

余朴無見識,重以性倨甚且易人。向也群儒輩出,各設臯比,開門迎徒弟,而余未曾一屈首。當時聞栗谷老先生稱宋龜峯爲一代豪傑,一往過於西郭外。龜峯爲人樂易,容貌不修餙,長於文章,於禮書最詳,世未易有也。余愛慕之,不爲犂牛而嫌之。厥後龜峯避仇於東西南北,余或聞在某所,心竊憐之,欲再會而不得焉。時晦少時,甞從龜峯學,及龜峯奔竄林藪,時晦饘粥之,余竊多焉。

今者時晦將之索余言,余不能酒,因文字而暢中心,時哉時哉!吁,彼不逮於孔氏兩程,我羞比於昌黎東坡。然其愛慕之心,見時晦而思龜峯雅矣。勉哉時晦,其終始無媿於所學也哉!至於辭別之情,政理之方,時晦先得之,不待余贐也,故略之。

鄭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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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於書,雖未曉《易》,甞試揣摩其奧旨,參互乎今之人事。今者有坎、離、震、兌之朋,彼甲此乙也久矣。余自以東南喪朋,西北得朋,早與兌、坎爲依歸,意氣相投殊甚。占之以六親,妻財爲祟,於兌並起,而賊我官鬼。余顧而唾之,視之猶泥滓,謂彼重錐刀如山丘,瞋目以禦人,是似腐鼠而嚇我,我宜以淸風濯手,洒然不惹一點坌耳。

逮忝行臺於七道,謂士夫委質於國,必先去徒而後民可安也。於是不問文武之強禦,務擊貪贓,前後數十人,或拘之金吾,或剗其官爵,是豈所謂怒室而色市者耶?及夫右坎攻離,旣與離爲克,而坎又自絶其好,擠之井而下之石,金蝕金水激水,得朋之義蔑矣。遂去而歸於艮,艮者,山也止也,卽余菴號也。止其官而歸於山,時義正矣。

去年投冠歸去,臥高興故山,竊自悲今之人咸稱兌厚坎薄者信矣。兌者,金之銳也,而未曾顯加手一刺,彼以習坎之體黨,動輒倒其戈,至四五擊而不已。雖使金帶橫腰,勳祿充棟,余之志不在斯,竊自悲矣。雖然,其所主宰者,乾也,非彼所擅爲。若因以怨尤彼,是不知《易》也,遂泰於中而巽於外。

余與兄非一日之好,麗澤乎里閈者,宜披露六臟而無隱。今兄之赴於,適會余歸山之後,逮兄之還而問余也,必在山之南水之北矣。他日兄之得意而施設,須亟去坎、離、震、兌之朋,邀余於無朋之地。於其別也,酬酢一塲劇談,以爲千里之面目焉。

李而遠尙毅令公之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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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川,小府也,下大夫宰之。其地多山少人,不近鄙不近都,簿牒詞訟稀。巫山十二峯、沸流江降仙樓爲觀遊勝地,而無裨於國,故實關西一散地也。散地治何難乎?雖我亦宰之,不必爲宰相地也。

三十一年,命以嘉義大夫、承政院都承旨、兼經筵、春秋館、藝文館、尙瑞院正李公爲府使。李公賢宰相也,望已隆位亦崇,朝暮入政事堂,而及是命也,充然有喜,夸嫭於儕友中。余甚恠之,及門而問曰:「公長政院,晨夜役役,不堪公務之繁,爲成川事簡,欲去劇而就閑耶?」公應曰:「否。」曰:「公秉淸操官京師,俸薄多家累,欲圖資口腹乎?」公應曰:「否。」曰:「公爲疴恙,欲就靜已之乎?」公應曰:「否。」曰:「公愛江山而就之乎?」公應曰:「否。」曰:「公所以捨此就彼,必居一於玆數者,而今皆曰否,余甚惑焉。《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余雖不肖,請以淺識揆之。

公京師人也,居室京,宗戚京,父母丘墓京,平生所與交友相識京,食京衣京,豈其志不樂於京?所以去京職求外補者,蓋有以也。公魁馬榜捷龍科,未三十而登靑雲,縱步丹墀釦砌,出入乎烏臺、薇院、蘭坡、玉堂,酡顔未緇而黃金橫帶。雖十年來,風波之起,相尋於朝夕,而不動毫髮,凝然於臺省之上,有如遼陽華表,觀人物之互換。今又一子爲吏部郞,當世稱英流,諸子孫滿庭如蘭玉。余甞歷數朝著能享當時福祿,惟公在數指中,吁其盛哉!

然而公願恪人也,傴過而爲伏,僂過而至地,循墻之走,將至於避影,所以辭密地卽遠邑,以自貶損其爵秩也。此君子撝謙,得之《易》,而謙能受益,亦天之道,則吾知公雖忌太盛,而滋致福祿之久遠也無疑。佗日芝綸之降,必不待瓜滿,巫山沸江,豈久爲我公物乎?以散人處散地,惟若余者可,而竊謬恩忝非據,豈安於賤分?行當投章,引疾求補外,如我公之爲,則江山有分,爵秩相齊,替公於降仙之樓者,非余其誰哉?須使臺風月更留錦囊之餘,以待余至而授受之可也。」公曰:「子之言是也。請爲序詩以足之。」

奉贐冬至副使申季收令公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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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使申侯之行也,余病伏私第,申侯走役人來寄花牋一片,索余詩若文。余應之曰:「方今使於天朝者,咸望余贐以詩文,余略不辭,必刮胃蕩腑,以盡余悃欵者,誠以諸公所與。有索者非不悉余無能,然謂余稍有所能者詩文,不鄙其索余,余敢自靳之,不報以所有?雖然,方今使於天朝者,歲率十餘人,人求余詩文。余之仕於朝已二十年,以一般事賦一般語,應許多求無虗歲,思竭而意罄,若之何?

昔余之中原,見人用驢駕磨,終日旋所踏皆舊跡。今余若強之,不幾於磨驢之踏跡乎?況今國有恤,其可以詩爲,仍求其言?」曰云雲。役人曰請再之,又曰云雲,役人曰請三之,又曰云雲,如是者十。役人再拜而稱曰:「閤下雖辭爲詩文,言言成章,句句有律有韻,次其說書此牋足矣。又何以詩文云乎哉?」余乃大笑而記其言,役人懷牋而去。

蘭舟橫截九龍潭,上馬沙堤淚滿衫。

一水東西風俗別,衣冠言語愧孫三鴨江西岸,舊有華人孫三家。右越江。

千載遼陽一柱危,山河城郭摠堪悲。

休言白鶴歸蓬島,塵世無人識令威華表柱

金虎雄威宇宙間,長城隱隱繞胡山。

如今北落天狼晦,萬戶笙歌鎭海關長城

千尺高臺碧水濱,淸風颯颯起靑蘋。

行人再拜像,淨掃祠堂薦素鱗。淸風臺

虎石西頭碧玉流,萬株煙柳覆紅樓。

三春落絮如飛雪,何處嬌娘爛熳遊?萬柳莊

盧龍塞外野黏天,拂地垂楊惹翠煙。

綺幕㢠連三百里,征袍六月欲裝綿。柳煙

鳳城宮闕欝沈沈,玉柱虹橋禁木深。

海色慾分馴象舞,大明庭外散貂金。右免朝

琉璃壇上碧珠簾,天外徘徊鏡出奩。

卻訝此身登化國,紫都雲物聳觀瞻。右天壇

昔年簫管會同筵,雨露流恩落九天。

玉箸金杯那忍銜,白衣虗館淚如泉。右免宴

楚國靑蠅點白珩,草《玄》終歲閉柴荊。

迢迢征旆燕山路,尊酒還孤萬里行。右別懷

平安都事繼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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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章之士之生斯世,豈彼蒼者命之非耶?旣生之必成之,旣成之必用之,其用之或於時或於後,苟於後傳千萬世,則時之用不用,有不足問也。是故粗記姓名,猶尙享當時富貴,而能文章者喜不遇,必羈旅困窮,憤恨欝結,羸病其生,豈彼蒼者督過乎文章,而故令不遇之?顧所期待,不在當時而在於千萬世後也。

今者尹繼善文章士也。彼蒼者,其知東國鮮文章,命尹繼善生於玆歟?何其摛章綴詞,若以天孫機杼,織成五色雲錦,日揮百箱紙素而不暇給耶?其生之也,固與夫凡衆人異,豈將成而用之歟?抑不知其用之於時歟於後歟?何其宜遇而久不遇歟?

吾知夫彼蒼者意必曰:「我之生繼善,有深意。旣以衆未賦賦渠,宜使渠大成其才,以用諸千萬世後也。必先羈旅困窮,憤恨欝結,以激其志,方可充所期待。」是用降玉堂絀甕津,尋佐開西幕,周流山海,不暇息馬足,而復患關西饒風流,佳冶易迷夫年少男兒,又必羸病其身,使之去外誘而專所業,繼善勉乎哉!子不能大成文章,其違天,可不畏歟?

雖然,紅粧滿堂,歌吹沸天,而孜孜棐幾,以負未半之百年,欲賭虗名於冥冥漠漠千萬世後,其悲樂不啻萬萬。吾未知繼善之志蘄用於時乎?蘄用於千萬世後乎?如樂爲千萬世之用,唯當外一時富貴,日勵其所未學。否者,須速剋去文章二字,盡忘前所學者,乃可捩富貴如拾芥,矧求其所未學者!

送回答副使朴典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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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東海極深處,日所出之根。距我邦阻三大海,海各三四千里所,間有小洋抱大島者不可記。以水程測之,殆數千萬里。夷俗負險,疆梁驁然,爲域外別族,不可測甚海浪,自前朝或通價修好,奉使者難其才。

申叔舟之使其國也,爲當時本柄者所銜勒,俾驅之死地。叔舟挾靑衣神童,利涉而還艤東萊,聞本柄者已死,乃言曰:「是何入海生而處陸死耶?」當世聞之者薄叔舟。曁後金誠一之爲副價也,官乘肩輿直前,誠一怒其不虔,不受宴,官恧且敬,斬輿卒兩人頭謝之。及寇我海州,盡碎芙蓉堂詩板,獨不犯誠一之詩,敬之也。逮黃愼隨天將沈惟敬使其國,受饗宴,能強毅不屈,使禮待之亞天使。及其遇戕風,船幾危,投儷辭以誇海若自多忠節,尋致旗腳回而風浪寧。近世兩使抗節不回,求古人亦罕覿,矧問區區一風舟之危哉?

甞閱《宋史》,趙鼎銜命涉海,望見紅旗出洋中,卽大鮪之鬐也。舟人讋慄,正色不怕,卒不罹其害。又嘗見佛家書,海商入海中,三日出白山列,其一日天日也,兩日魚目也,白山魚齒也,海商顓心潛禱,魚目屛竄。以是觀之,自非負穢虛誓愆祈,雖百千靈胥,無奈吾何。所謂愷悌君子,神明所勞,雖之蠻貊,何憂懼乎?何者?蓋聞千里百里,不同風同俗,矧隔溟渤之外壤哉?自夫舟楫之制創,茹腥啄蠡甘人醯骨之鄕,可憑木道通之。或稱軒轅作無益,使外夷凌中國,人民履危地,是大不然。天心不偏厚薄人,使遐洲絶嶼均被中國之禮義,向無舟楫,孤偏之地,人食人,蔑遺種矣。

今者日本,古徐氏遺裔,向微童男女三千人來居之,其地一蔡蓬空虗耳。曾聞之道路言,日本要時羅商販泊絶島,値長人磔而食之,又聞之古老言,南蠻國老弱人不堪傭作者,炙而膏之,燔畫器,是皆地絶遠,中國之敎不洎然也。今日本時服中國餘習,其人小明,可假敎化以曉,自前朝許以與國通璽書者數矣。及今源氏平氏,借我一價,要以重其邦,蓋源氏世筐篚我,而平氏敵讐我故也。

於是乎朝廷擇剛毅神明忠節不撓之士,則典翰朴公爲之貳公,卽鄭夢周權柱外裔也。麗朝時,揀國士責專對,夢周其人也;曁我國選弘文館應敎將命通好,其人也。夢周爲夷人所欽,數百載,在其人耳目。公之往也,夷中聞者必敬公與流輩懸。其觀公之直諒,苟無怍俯仰,則雖銀山雪屋崩天搨地,奔鯨躍龍窮龜巨鼇,當蹊谽谺,而視之如還虷科斗,況度量中一小醜睢盱跳梁於下風者乎?

吾知繼自今桀黠屈彊者,變鶚音,悛獸性,折枝服禮,歸中國如流水之東無疑。又焉有被銜勒如叔舟,遇不虔如誠一,値戕風惡魚之變如諸公哉?行見節義佳聲,播夷中傳後代如鄭夢周審矣。公疆項不下,見病於世多矣,獨余交雖晩,投分最特,乃刺刺不憚煩,密書而秘贈之。

戱效《戰國策》,奉贈全州府尹鄭公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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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謂柳子曰:「仕者不得諸朝,則外邑而已矣。子不見鄭侍郞全州乎?今子仕於朝官不達,胡不圖之外邑乎,而挈挈而南爲?」

柳子曰:「然,有人於此,舍狐腋而好布褐,舍熊蹯而嗜韭葅,是出於天性然乎?原所好,在彼不在此,而直貴者難繼而賤者易求,故從其所欲焉爾。今鄭侍郞出朝而之外,其之外也,雖於乎爲失,是得之吾所不得者,其於吾優矣。而吾且不欲焉,何耶?昔人有遇友於塗,友遑忙然走,追而詰之:『而焉如?』卽曰:『朝家設不求聞達科,往且疾求之。』今吾仕於朝官不達,求之外亦知其難繼,安知山林之不求聞達,不爲眞聞達也?吾所以遑忙然走也。鄭尹乎豈久於外者?他日得諸朝,招我以安車蒲輪,我其辭狐腋熊蹯乎哉?」

試藝宗室稧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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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國朝禁宗室兩科,慮仙姓者徒祿食而後學問,莫有以強幹植根也。於大比翌年,特設一科,試三經、四書于禁中,分三等選四人,加階秩有差,冠者賜宴以榮。其始朱溪君首捷是選,歷列聖無替舊典。吁!國家待宗室禮甚殷,置君、正、守、令、監,倣古公、侯、伯、子、男之爵。纔綰髮便祿之,至老死簪組其身。夫何求不足而猶矻矻不懈於靑燈棐幾?蓋其志不於溫飽,以貴戚休戚同乎國也。爲國家強幹植根,其不在斯乎?

萬曆甲辰,三公子中斯科,將襲古修稧,無何國有恤,三年外,軸始成,求能言者敘且歌。綾城,餘外黨也,踵余門請數。反念余在先朝忝承旨辱試官之後,旣與其始,可不永其終乎?遂題之。

酡顔公子醉芳辰,蜚馬章臺不起塵。

自有貂蟬饒寵渥,獨將經籍惱精神。

硏朱工積鷄窓曉,嚲紫班高鳳掖春。

江上鸎花延勝集,一塲文墨摠儒紳。

佳雲菴曺南溟白雲書院齋宮正和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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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於今年仲夏,以掃先人塋塚過書院,院無讀書儒士,只老儒樸重振在焉。慨然稱曰:「先生之德之節,如許其卓卓,可範於後學,而長安儒士不肯窺左足入斯院,況寓書齋鍊業乎?甚者有飯於溪上,望祠宇而去,若將凂焉,未知何故歟?」

余曰:「吁哉!先生在先朝,抗節不仕,視軒冕猶泥塗。道德之崇,足以配先聖,享釋菜於文廟,豈特吾道之南行?見擧東方萬世道學之宗,永永衛斯文壽國脈。今聞一鯫生猶傲視祠宇,過門而不入,是豈少先生道德乎哉?似聞近來無道之士,多染指榮利,不顧是非倫紀。苟一寄名院籍,輒肆然擠善流不顧忌,彼也顯爲不軌,已發於臺省封章,而猶不知避,又從而宗事之,用是長安儒士舍賢祠也,愈望望而去之。子其痛抑奸賊之儕,毋令踵院門齒靑衿,則多士歸之猶歸市。彼靈谷院文獻堂也尙矣,至成悌元徐起之輩,猶有祠宇,多士藹然,矧先生之德之節,卓卓可範後學者乎?」曰:「唯唯。」善其言而不能行,其院籍猶昔也。

及今余以賞秋,復遊松泉精舍,過是院,取見尋院儒錄,以賊徒黨,或大辟或杖斃或逮囚,多至三十餘人。吁!是豈先生過也哉?自今重先生道學者,蕩湔斯院,如有餘孼或介其間,悉鐫名削黜之,則多士濟濟,願出於先生之門,空長安于于而來。勖哉多士!遂爲之詩。

先生風節似長松,歲暮風霜不改容。

憶昨肝書投禁闥,滿朝髯婦擺心鋒。

行看栢板登文廟,先遣雲齋倚碧峯。

竊屨負芻非在我,千秋無替禮儒宗。

乾鳳寺信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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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處金剛山,見山中小菴多異釋。餐松栢辟五糓,積數十年者,或以頓悟見道稱。余討其實,大率不識字,不讀一經文。與之語,心地洞然,余瞿然驚曰:「此其成佛者乎,若爲士,其必做大官乎?」曰:「何哉?」曰:「昔者,此山中有三僧,各用大褓贏衣糧而行,相與約曰:『吾三人作讔語,能者解其負,負不能者其可。』僉曰:『可。』一僧舍褓,臥稻池之阡曰:『夜也,吾將宿。』曰:『何耶?』曰:『東方之語,水田之阡,不與夜同音乎?』曰:『然。』二僧二其褓,分而擔而去。

至一處,一僧入棘林中,坐曰:『拘家事不得去。』曰:『何也?』曰:『東方方語拘棘刺,不謂拘家事乎?』曰:『然。』一僧合三褓而負而去曰:『背負二間屋,其無困乎?』曰:『何耶?』其僧黙而不答。兩僧俱不解也。於是合負三褓,上峻岅,流汗洽體,路遇一老釋,弊衲藍縷。問曰:『三僧同行,兩僧閒臥中野,子獨行負重,何耶?僧以三言告之。』老僧合手而拜曰:『子獨成佛也夫。東方之語,稱屋樑不與褓同音乎?二間之屋,不架三樑乎?兩僧之言,破天機,死語也。子之不言,全天機,活語也。子獨成佛也夫。』

又聞昔者此山中,有南無大師者,黙言向壁三年。一日呀呀而笑,群弟子長衫袈裟頂禮而問曰:『大師三年向壁無一言,一朝呀呀而笑,其必頓悟大道乎?願問大道之方。』大師抗聲而應曰:『橫腐!』群弟子曰:『此淫褻之語也,三年向壁,所悟只一淫辭乎?』或嗤而去,或詬訾而去。

吁!引而不發者,活語也,泄而不蘊者,死語也。大道也者,非心得不能語,父不能以傳之子,師不能以傳之弟子。三年向壁,一朝頓悟,工夫深矣。彼群弟子,俱以蒙學,無心得而欲聞大道,其橫腐之流乎?故大師只以慢言浪說戱之,如莊子道在屎尿之喩也,此所以眞悟道成佛者也。儒釋何甞異道?放勳曰:「優而柔之,使自得之。」孟子曰:「歸而求之,有餘師。」

今之學者,不求諸心上,欲求之章句之末,其去大道不已遠乎!讀《中庸》一部而成執中之聖,何人不爲子思?讀《大學》一篇而得治平之道,何人不爲曾參?聖人之言約,賢人之說詳,詳者傷於箋註,學之末也,約者流於禪寂,道之外也。何今世之學舍活語而求死語也?

文章亦然。韓子務去陳言,柳子言無餘蘊,死活之辨而高下分焉。近世空同弇州而別騖,多剽西漢之蒭狗,其人與語,亦已朽矣。余之意,思,人皆有之,反而求之,可自得之。吾之文字,如樑如棟,如山如河,取諸心得,綽有餘裕。何苦襲古人死語,以爲學與文耶?薄有讔語而含喙不鳴,苟鳴之,奚以爲道?今爾雖不文,心甚開,爾之道,有禪有敎,苟能禪何用敎爲?爾自反己而內觀,如來寶光,其在爾心上,儒與釋何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