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公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二

卷第十一 李文公集 卷第十二
唐 李翺 撰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成化乙未刊本
卷第十三

李文卷第十二

 碑传四首

  高愍女碑      杨烈妇传

  东川节度使卢公传  欧阳詹传

   高愍女碑

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岁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

濮阳归天子前此逆贼质妹妹与其母兄而使彦昭

守𣾴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

氏也将死怜妹妹之㓜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

于官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

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于四方妹

妹独曰我家为忠宗党诛夷四方神祗尚何知问其

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谥之曰

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

为其子也天下之为夫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

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

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沉于江狱吏呼囚章女

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廼除肉刑彼四

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年天生

其知四女不伦向遂推而布之于天下其谁不従而

化焉虽有逆子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

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异哉愍女之行而不家闻

戸知也贞元十三年翺在汴州彦昭时为颕州刺史

昌黎韩愈始为余言之余既悲而嘉之于是作高愍

女碑

   杨烈妇传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盗陈州分其兵数

千人抵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会于

陈州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寇至

当守力不足死焉聀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

皆无将若何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𠩄得矣仓廪

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

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

于是召胥吏百姓于庭杨氏言曰县令诚主也虽

然岁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然吏人百姓邑人

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

为贼之人耶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

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刄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

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杨氏亲为之爨以食之无

长少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

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

失利无益也贼皆笑有蜚箭集于侃之手侃伤而

归杨氏责之曰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于

城上不犹愈于家乎侃遂忍之复登陴项城小邑

也无长㦸劲弩高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率其徒

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

帅希烈之婿也贼失势遂相与散走项城之人无

伤焉刺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

兹犹存妇人女子之德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于

姊姒于卑㓜有慈爱而能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辨

行列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公卿大臣之𠩄难厥自

兵兴朝廷宠旌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

山积货财自若冠胄服甲负弓矢而驰者不知几

人其勇不能战其智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其城而走者

有矣彼何人哉(⿱艹石)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

有勇杨氏当之矣

赞曰凡人之情皆谓后来者不及于古之人贤者

古亦稀独后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高

愍女杨烈妇者虽古烈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

湮灭而不传故皆叙之将告于史官

   故东川莭度使卢公傅

卢坦字保衡河南人父峦赠郑州刺史坦少孤初任

韩城县尉历宣城巩河南三县尉其更河南知捕贼

杜黄裳为河南尹谓坦曰某家子与𢙣人㳺破旧产

公为捕贼盍使察之坦对曰凡居官终始廉白祇入

俸钱者虽历大官亦无厚畜以傅其能多积财者必

剥下以致如其子孙善守之是天富不道人之家也

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坦以为宜故不使察黄裳

惊视因使升就堂坐自此日加重及黄裳为吏部侍

郎将授以太常博士会郑滑莭度使李复表请为判

官得监察御史薛盈珎为监军使累侵军政坦毎

据理以拒之盈珎尝言曰卢侍御所言皆公我故

不违也有善吹笛者大将十馀人同启复请以为

重聀坦适在复所复问曰众所请可许否坦笑曰

大将等皆久在军积劳亟迁以为右聀奈何自薄

欲与吹笛少年同为列耶复告诸将曰卢侍御言

是也大将惭遽走出就坦谢且曰向闻侍御言某

等羞愧汗出恨无冗可入李复病甚盈珎以甲士

五百人入州城人皆恐骇坦遽止之盈珎不敢违

复卒盈珎主兵事制以姚南仲代盈珎方会客言

曰姚大夫书生岂将材也坦私谓人曰姚大夫外虽

柔中甚刚又能断监军若侵必不受祸自此萌矣若

従公䘮而西必遇姚大夫吾惧为𠩄留以及祸遂潜

去姚果以牒来请终以不逢得觧及盈珎与姚隙従

事多黜死者王纬观察浙西兼塩铁使请坦为转运

判官及李锜代请如初转殿中侍御史锜𠩄行多不

循法坦每争之词切深听者皆为之惧累求去不得

凡在锜府七年官不改锜𢙣状滋大坦虑及难又非

可以力争遂与裴度李约李陵继以罢去后数年诏

追锜入锜遂扇兵士杀留后以留已因发兵取宣州

为其将𠩄擒送斩死顺宗皇帝寝疾王叔文居翰林

决大政天下懔懔坦说宰相韦执谊速白立皇太子

以树囯本执谊深纳其言将以为殿中侍御史时御史中丞

亦以为请王叔文使人请坦将以为员外郎知杨子

留后坦假他词不受叔文不悦故事皆不行及王叔

文贬出坦遂为殿中侍御史权徳舆为戸部侍郎请

为本司员外郎寻转库部兼侍御史知杂事未久迁

刑部郎中知杂事如故赤县尉有为御史台𠩄按者

京兆尹密救之上使品官释之坦时在宅台吏以告

坦白中丞请覆奏然后奉诏品官遂以闻上曰吾固

宜先命𠩄司遂使宣诏乃释数月迁御史中丞赐紫

衣分司东都寻归西台初上禁绝罢镇节度使等献

财货载于赦条时山南节度使柳晟浙东观察使阎

济美皆罢镇有𠩄献坦劾奏之晟济美皆白衣待罪

上召坦谓曰柳晟阎济美𠩄献皆家财非刻下卿勿

劾坦对曰陛下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者赦令是也且

两臣首违诏臣聀当举奏陛下不可以失大信于天

下上曰朕既受之矣如何坦曰出归有司以明陛下

之徳上善之竟为宰相𠩄𥨊李锜之诛有司将自淮

安王之下坟墓皆毁之宰相不敢言坦奏曰李锜与

国同族其反逆不道身既斩死并杀其子罪塞矣若

将追毁祖父坟墓臣以为不可淮安王有佐命之功

且国贞又死王事汉诛霍禹不毁霍光之坟房遗爱

伏诛罪不追于玄龄此前代及圣朝之故事也康诰

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若将易之无乃罪及良臣且

伤大体乎上改容曰非卿言何由知遂命停毁仍禁

樵采给五戸守淮安王之坟以示不忘其功上策贤

良方正之士有怀书策入者将深罪之坦奏言四方

不眀知所犯必以为策词抵忤宜轻其责上従之江

宁节度使裴垍入为仆射行香时将处谏议常侍之

上坦引故事及姚南仲近例以为证裴垍怒曰姚南

仲何足为例耶坦应曰姚仆射但不是𠡠使耳何不

足以为例也遂为垍𠩄排改左庶子坦初为殿中当

杜黄裳为相故累迁凡二十有三月而至中丞及居

官守道正言日闻而人忌其迁之速数月宰相裴垍

白以为宣歙池等州都团练观察处置䓁使兼御史

中丞宣州刺史刘辟反逆其婿苏强坐诛死强兄弘

为晋州従事自免归人莫敢用坦奏言苏弘有才行

其弟强坐刘辟反诛弘与强相去三千里必不通谋

以强废弘非陛下惜材之志因请弘以为判官上曰

假令苏强当时不就诛尚宜随材而任之况在其兄

耶遂得请及在宣州江淮大旱米价日长或说节其

价以救人坦曰宣州地狭榖不足皆他州来若制其

价则啇不来矣价虽贱如无榖何后米斗及二百啇

人舟米以来者相望坦乃借兵食多出于市以平其

直人赖以生当途县有渚田久废坦以为岁旱苟贫

人得食取佣可易为功于是渚田尽辟藉佣以活者

数千人又以羡钱四十万代税戸之贫者故旱虽甚

而人忘灾五年冬迁刑部侍郎充诸道塩铁转运使

减冗聀八十员自江之南𥙷置付之院监使无所与

数月转戸部侍郎判度支坦历更重位以朝廷是非大体

为己务故多所陈请或上封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

北水运使时畜马四百匹有异马不以献者事下度

支乃使巡官往验之未反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

其事坦上陈以为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往

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乎臣请先罢免疏三奏上是

之遂追刘泰昕旧赋于州郡者或非𡈽地所有则厚

价以市之他境坦悉条奏各去其𠩄无罢宣歙度支

米𭣣其价以移之于湖南免江南鹿腊配之鄜汝州

以韩重华为代北水运使开废田列栅二十益兵三

千人岁收粟二十万石八年西受降城为河所坏城

使周怀义上言宰相议徙天德故城坦以受降城张

仁亶所筑城当碛石得制北狄之要若避河流宜退

三数里其费不多天德故城北倚山去河甚远失制

虏要地非便因使水运使察视远近利病以图进上

使品官强文彩覆之文采言与坦合上召坦使条陈

将行之竟为宰相𠩄夺乃出坦为劔南东川节度使

周怀义数月忧卒燕重旴代其位遂移天德故城军

士归怨因杀重旴夺其家初坦与宰相李绛议论多

合绛藉以为已助及坦出半岁而绛罢坦至东川奏

 罢两税外山泽塩井攉率之籍夷人歌之绵劔二

 州有通文成州路每岁奏发二千兵以防西蕃其

 实不过一二百人坦乃奏于冲地置戍镇之上诛

 蔡州诏发兵二千人于安州每朔望使人问其父

 母妻子其有疾者与之药故兵士皆感恩而无逃

 者及薨赠礼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