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先生遗集/卷十四
杂著
编辑拟汉高祖赦季布诏课制
编辑诏曰:“夫为人臣,各为其主,职耳。其或临危,怀二心,观望逗挠者,非人臣也。今者伪楚项籍将季布,以其君亡国灭,灭迹而为髡钳,不敢齿诸人。盖布于籍时,窘辱朕实多。朕即大位,购布以千金,布之不附朕固也。抑所谓职耳,诚不比丁公自来降屈。反而思之,彼有何罪?其节为可尚而可褒也。朕之必欲生致而置律者,有歉于包荒。传不云乎?‘举而失当,何以示后?’朕而不赦布,群臣何则焉?其释布畴昔之罪,除购令拜郞中,庸为人臣之劝。”
拟汉除挟书律诏课制
编辑诏曰:“朕闻存则人,亡则书。二帝、三王之治,载于书,周、孔、颜、曾、思、孟之道,著于书。思其人,既不可得见,舍是书何述焉?秦为无道,以暴亢为治,焚六籍坑学士,至设挟书之禁,钳天下之口,而自谓至德无上。高皇帝将天命明威,克定大难,祗谒圣庙,用享太牢之祀。而四海九州之人尚未知夫壹统之意,抱遗经遁于荒者,未闻于于愿立于朝,是朕不遑文教之过也。
噫!天之所以为天,地之所以为地,人之所以为人,唯圣能尽之,唯辟可宰之。朕以否德,嗣承丕緖,不有以痛革亡秦之失,阐周、孔、颜、曾、思、孟之道,明二帝、三王之治。朕则有大咎,有负于先皇帝也。其亟除挟书律。”
恶旨酒之功大于平洚水论课制
编辑天下之物,莫险于水,而尤莫险于酒。险乎水者,以能溺人之身也;险乎酒者,以能溺人之心也。溺人之身,其祸止于其人;溺人之心,其祸至于家国。何则?水之溺人也易见,易见则亦易以慎;酒之溺人也难见,难见则亦难以节。此杨诚斋所以以大禹恶旨酒之功为大于平洚水也。噫,以常情言之,则当其时,水患被于九有,而酒祸时未及人,则夫孰以彼为甚于此欤?惟大禹然后,能言其必有亡者;惟诚斋然后,能推厥功之为大也。观于孟子之论,可征已。孟子之论大禹,不举其地平天成,而只举其恶旨酒,以配其好善言,则其旨微矣。
盖尝论之,汤汤洪水,势极滔天,则斯民之能免于垫没也难矣。民犹知其当避,上焉为巢,下焉营窟,亿兆齐心赞禹之绩,而及其告厥成功,民得安土,保无他虞矣。至如仪狄之酒,酿以嘉谷,资以麹蘖,醺然其味,能使人易性,以至狂其言丧其仪,迷乱而不能自已。又必群饮穷曛而达朝,则其为祸可胜既哉?故禹之治水,虽极其劳焦,而未尝言生民以此绝类。而迺于恶旨酒,深戒而痛绝,不遗馀力,其意岂偶然哉?然而禹之后才数百年,而桀果以酒池糟丘亡,又才数百年,纣又以长夜之饮亡,自是厥后,以酒而亡其国丧其家者,盖滔滔指不胜屈,则其视洚水一时之祸,为如何也?
然则其治洚也,治之于九载不绩之馀,而能绝其后患。其恶旨也,恶之于权舆未行之时,而犹致后迷。则使禹于其时徒饮而甘之,不一言斥之,必且不数世而濡首海内之人矣,岂待桀而后亡耶?桀也纣也曁夫叔世之亡国败家者,虽不能无,而至今天下之人莫不知湎酒之为戒者,庸非禹之力耶?由是言之,所谓水之溺人易明,而酒之溺人难见者,不其较然?而既济上六之险,固未重于未济之上九也。呜呼谅哉!谨论。
王彦章论课制
编辑论曰:人臣事君,不幸而值危难,死于所事,职耳。夫食人之食者,任人之忧。故人生于三,致死如一,即天经地义,不容有贰焉耳。尝按梁王彦章之事,未尝不慨然而作曰:“是得其职耳。盖五季终始才五十年,十有三君八易姓,而能全忠节者,王彦章一人而已。彦章事梁,以智勇闻。晋、梁之战数百合,晋人所畏,独在彦章,屡困庄宗于河上。及梁末年,大臣、宿将多以谗被戮,其未及祸者举怀怒且怠。逮梁尽失河北,事势已去,诸将多逗挠观望。唯彦章奋然不少挫,知事不济,尚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卒力战不旋踵而死之,彦章死而梁亦亡矣。吁其悲矣,不负其职矣。”
或曰:“彦章诚忠矣,奈梁秽德何?”曰:“恶!是何言也?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父虽失道,子不可以不孝。顾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故子于父,有隐无犯,臣于君,有犯无隐而已。至于君将亡国将危,则一死致身,君与父无间。而况彦章受招讨之任,御方张之寇,存亡之机,决于呼吸,则既已委质朱氏,而可复曰梁之秽德不足存,而不效死乎?在《易ㆍ困》之象曰:‘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程颐有言:‘寒士之妻,弱国之臣,各安其正而已。’夫所谓致命也、遂志也、各安其正也,即所谓死所事之职也。而征之今古,知此义者盖寡,孰谓彦章不知书之武人,而能合于此义欤?”谨论。
百里奚、宫之奇孰优论课制
编辑论曰:君有过举,将阽于危亡,则为其臣者,惟当陈其非正其失,以冀其改图而已。谏而不吾纳则天也,吾之责尽矣,吾固无如之何,而国亡则唯有一死,斯所谓忠之则而能致其身之义也。故龙逄非不知桀之难格,而齿刃而不悔;比干非不知纣之罔㤥,而剖心而不顾,如此然后方可谓不后其君也。苟或先揣其君之不可与有为,而惟以全生远害为得计,缄口结舌,不救其危,则是岂人臣夷险一节之道哉?
昔虞君贪晋贿,将假晋以途,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及虞为晋所灭,而百里奚显于秦。世尝以百里奚之不谏为胜于宫之奇之谏,以为有先见之明而不浪死而成功名。余于此未尝不泯然以怪、咄然以叹也。何则?夫百里奚、宫之奇均是虞人也,生于虞,仕于虞,食虞食而衣虞衣,于虞之政令机务,无所不当闻。则虽寻常举措之失得,且不合恝视,而况军国大计存亡之所关者乎?
惟其然也,故宫之奇既知其君为晋所诱,则日夜腐心,不敢宁居,苦口力争,庶其一悟,是亦岂不知其君之不可谏?而不忍不谏者,无他焉,诚以谏之在己、纳之在君故,宁谏而不纳,毋不谏而有负也。则其志诚可悲矣,其忠诚亦大矣。而百里奚则虽知其君必阽危亡,而其一心以为彼既不足与谋,而方惑于晋人之贿,吾虽苦谏,必不动听,而适足以杀身。宁挟吾才奔他国,辅可有为之君,展其抱负乎?则其自为计得矣。其生虞仕虞、衣食虞而与闻虞政、谓虞君为君之义,果安在哉?夫以宫之奇之争为浪谏,而百里奚之不谏为得宜者,是不识君臣之大义者也。
噫,君臣之义,犹父子之恩也。今夫父母得痼疾而有二子在傍,毉云:“当服某剂而愈。”而一子则曰:“疾虽剧矣,所恃在此。”盖且尽其法而用之,汲汲焉惟汤剂是事。而一子则哂之曰:“药非不良,病不可为,徒劳无益,岂如静俟恬然以坐?”不少动念,则其人之是非优劣,为如何也?盖不可同日而语也。然则宫之奇之不智,即责效于用药者也;百里奚之智,即知危而安坐者也。
噫,世固未有不死之父母,而孝子之欲寿其亲,无穷期焉。亦固未有不亡之宗社,而忠臣之欲存其国,无终极焉。虞公之无道,若方之桀、纣则有间。盖桀、纣杀逄、干,而虞公不杀宫之奇,比诸疾病,犹未及膏肓。诚使百里奚继宫之奇而极谏,指陈其失,无有馀蕴,而使其义理利害,明若观火,则虞公虽惛,抑岂无改图之理?而不此之思,径奔他国,身縻秦国之宠禄,芥视宗邦之覆灭,则是奚异不爱其亲而爱他人乎?
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孟子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百里奚既不能以道事君,以保其国,而徒悻悻彰君之不能,则是非惟宫之奇之罪人,实逄、干、孔、孟之罪人。而乃反以彼贤此,则不亦悖乎?或曰:“是则然矣,传曰:‘乱邦不居。’又不曰‘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乎?此言何谓也?”
曰:“唯唯否否,非此之谓也。夫孔子之所谓乱邦不居者,非谓世禄之臣如百里奚者临乱而猝去也,在宾师之位者道不行则当去之谓也。孟子之所谓不可谓不智者,又非以不谏其君为是也。特以其能知其君终不纳谏,则是其智有足以揣事,而其为人也,必不至于以食牛干秦也已,则其所许之微意亦见矣。
夫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者,乃学者明辨之要也。而子之引两说,殊不能以意逆志,而区区于文字之末,则焉得不恕于百里奚之不谏乎?余故曰:‘百里奚非唯宫之奇之罪人,而人臣之事君,惟当陈其非正其失,以冀改图,而不当先揣其君之不可与有为而不匡救之也。’”谨论。
系囚周勃论代月课作
编辑论曰:噫,佐汉运者谁?勃其一也;安汉社者谁?勃其尤也。高帝在,勃固不足为重。高帝崩,微勃则汉得为汉乎?顾文帝既擢大拜,旋以流言系械,吾未知是奚以也。噫,勃固有不臣之志,欲成其不轨之谋,则当楚、汉相拒雌雄未决之际,勃何为不乱?曁诸吕之将危汉,已将南北军之时,勃又何为不乱,而乃独于大勋既集之后,欲据弹丸黑子之封,以求逞也耶?
噫,勃之为人,高帝论之详矣。萧、曹之外,可举而属国者,唯陵、平、勃三人而已。于陵则曰少戆,于平则曰智有馀,难独任也,于勃则曰重厚少文。盖少戆者,徒尚节而或歉于虑事。智有馀者,虽可虑事而或挠于利害,则必须重厚少文者,然后庶可集众而保无他也。故特言曰安刘氏者必勃,以深许之。
噫,以高帝之明,犹许以安刘,信之不疑,则彼文帝之以一时流言,遽欲置之死地者,岂出高帝上万万哉?噫,文帝之心,我知之矣。吴王不朝而赐以几杖,张武受赂而赏以金钱。有罪当刑,尚务德化,疑似难明,反加重律,是岂有他哉?诚以黄、老之术,久蛊帝心,而发政施刑,多傅权谋,有乖于大公之道也。则其所以系治难明之罪,即他日赐叛赏赂之心也。上既以权谋待下,下亦以权辞应上。其在吏也,以千金遗狱吏,引公主为证,复诉薄大后以苟免焉,则帝乖君人之度,勃失大臣之体,而终至于相贼而后已。
噫,此非文帝之所以为文帝,綘侯之所以为綘侯者欤?虽然,帝之于流言,能不远而复,才系即宥,永保禄位,则其视叔世之主耻过作非者,不啻霄渊矣,则此文帝之所以为文帝也。噫,文帝亦明主也哉。
至日闭关说课制
编辑扶阳抑阴,圣王之事也。夫《易》阳仪之消,始于姤而极于坤。坤为十月之卦,嫌于无阳,则谓十月为阳月,而其实纯阴。阴极有必反之理,故坤之初六才变为九,而其卦为复,其月为子,其候为冬至,其律为黄锺。而地中之阳,始动于子半,虽曰必反,其微妙如何哉?故孔子著其象曰:“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盖其静俟勿用扶护微阳之意至矣。
夫所谓阳者何?善之属也;所谓阴者何?恶之属也。惟其善也,故为君子为中国为治泰;惟其恶也,故为小人为夷狄为乱亡。彼往则此来,此往则彼来,而不能并立。其彖亦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夫所谓天地之心,即圣王扶阳抑阴之心也。复之为卦,一阳生于五阴之下,而渐至发动,则君子困于小人而有复兴之兆,中国侵于夷狄而有再振之势,世道至于乱亡而有回泰之象也。其理必反,其机甚微,其所以战战兢兢,不敢轻有作为者,岂偶然哉?
其曰“商旅不行”者,民不动也。“后不省方”者,君不动也。君民俱静,自至闭关而阳长有渐矣。虽然,无妄者诚也,才妄便不是诚,则诚者又非扶阳抑阴之本乎?舜命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微而未安之际,亦一心阳复之会也。可不慎哉?可不勖哉?
扁一轩说
编辑余扁所居一轩,因以自号。客有难余:“一是何义,既扁而又以号焉?”余应之曰:“一之义甚大,盖余生平所窃意而未逮者。扁以自箴,惧忘也;号以自勉。惧怠也。”曰:“子之志然矣。一义之大,可得闻欤?”曰:“吁,夫一者,天也,天即理也。故号物之数谓之万,实皆原于一焉。惟人也最灵于物,而圣贤最秀于人者也。以最灵且秀而立其极焉,亦不过曰一而已矣。帝曰‘惟一’,伊尹曰‘咸有一’,程子曰‘主一’,朱子曰‘主一无适’,皆是物也。至如夫子之云‘一以贯之’,寔以该道之体用,则其旨不专为用功发,而允符于天之一焉。厥义之大,为如何也?然是固非人人所可几,而亦非以远于人者,此余所得于遗编而有慨者。”
曰:“是则然矣。物之多万矣,事之多亦万矣,而不万其万,必裁以一,抑何欤?”曰:“否否。万之多虽各万,酬其万固各一焉。《诗》不云乎?‘有物有则。’传又曰:‘素其位而行。’夫则而得焉,位斯可素矣。是岂非自外之纷然尽不一,而在我之湛然却无二者乎?苟为不然,奕之小数,且不可以射鸿鹄而得,况于酬事物之万乎?”
曰:“然则今子之所一,何事欤?”曰:“余之一,亦何常之有?惟其所遇而不二则焉。荣焉思所以处荣,辱焉思所以处辱,丰焉思所以处丰,约焉思所以处约,以至日用动静,举思其所以处,不以婴薄汩我所一,此即余窃有意而未逮者。扁而号之,所谓非曰能而愿学者夫?”客噤而去,遂书是语,为《扁一轩说》。
《笔意》跋
编辑盖吾堂兄翊隆君弼甫,夙好为古文辞,尝以其所著论、序等作,质吾伯氏。伯氏览已,构一文字如跋语者以贻,而许其长而攻其短,仍论自古文体及为文之法勉之。余时远役,未及见弼兄所著,而役旋得见其所谓如跋语者于伯氏乱稿中读之,迺作而曰:
“美矣且尽之矣。凡为文章,固有轨度,舍是宜无能有成。则此作之论弼兄所著长短,纵为弼兄弦韦,而若其汎论文体与为文之法,则非亶弼兄所弦韦而已。是讵不为文坛指南?而如弟之困蒙摘埴者,尤有所启迪,则我伯氏盍就此去其论长短一款,而手书以畀之?其必为隐然一文训,而并其八法为珍玩,敢以此烦伯氏。”
伯氏曰:“诺。”亡何,伯氏果自淮中舟过余平丘谪,袖此幅以示。余拜受,谨妆为帖,勒之曰《伯氏笔意》,时以自警省焉。其曰笔意云者,兼二绝而言也,而后学取轨之意,亦寓于斯矣。
噫,夫文章不朽盛事,贯道之器也。蔑其才者,固不足企及,才矣而志不确,或确而迷方者,要之皆无成焉,则此伯氏所以亹亹言之者也。传不云乎?“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今此规矩之与,虽在伯氏,规矩而能底于巧,有非可望于伯氏。是则余与弼兄所共敦而不已者,其可忽乎哉?姑叙其颠末,以备后览云尔。
书先君利城四咏后
编辑先君子于万历中,祗役靡监,沿途感怀,率形诸讽咏,而未尝留迹悬题。顾兹四咏,独揭县宇,盖如咏松作,其喩寓微意,固不亶讽咏而已。厥后芝川、体素诸公举称绝调,续和联揭,遂为往来词人侈赏,而沦于兵燹数十年所矣。幸今不肖适以邮丞过县,粤瞻故宇,不觉中咽,谨依集本,手写灾木,无替旧观。庸摅羹墙之慕,且谂后来子姓之历兹者。
《遘闵录》引
编辑《诗》不云乎?“忧心悄悄,愠于群小。遘闵既多,受侮不少。”圣贤君子之遘闵小人,自孟子已引之,何况于后孟子千有馀年乎?惟我栗谷、牛溪两先生俱以我东不世出之贤,遭谣诼被敲撼,尧、舜君民之志,不克少展,而阴伺蜮射,迄兹未已。噫,其遘闵亦太甚矣。余小子生也后,既不获函丈抠衣,只抱遗集寓景慕,而仍痛道大难容之有关时变。谨摭闻见所及,略叙两先生遘闵之由,以贻子姓观,名之曰《遘闵录》。录首两先生姓氏、谥号以及讳字者,盖以见此录之为两先生著云尔。
碧继翁传课制
编辑碧继翁,不知始何名,亦不详其姓字。与篁栖叟合志,治仙术。术既妙,能羽化飞腾冲天,未尝驾鹤骖鸾,浮游不定所指。号善道者,亦罕遇翁。顾喜剡之镜湖,玄圃阆苑之暇,或往来湖上,甚至褰裳濡足。
尝偕篁栖叟趁良辰,跳身对立芰荷丛,剡人贾博适遇焉。翁与叟终日所谈,博听而不解所云。欲进而质其闻,翁便目叟噤不语。俄翁呼叟篁栖,叟呼翁碧继,即奋身化鹭去。博追蹑之,已隐隐云表矣。博懑然退,传其说于剡。剡人无有能究翁踪迹者,因叟所呼,遂称碧继翁。翁盖异人也。
太史公曰:“余尝闻剡中多攻异者,不于竺干,即于金丹。若翁与叟,岂亦此流也耶?不然,何其术既妙,能幻外体,遗世绝俗,而尚恋恋数顷镜湖耶?噫,使翁而果能尔,翁固异矣,抑非庄士之所屑。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余于此亦云。”
记闻
编辑岭南善山府吏人家,忽有客美仪者骑骏,一奴亦甚豪,行中唯只剑,无他物。乘夕而至,言:“远来粮已竭,幸饭我。”吏曰:“以底事自何方?”曰:“以事要见地主,阍阻未果,以书投衙垣矣。”吏迺具食,曁暮见其无被,曰:“某有弊被,不敢进。”客曰:“是何言?良幸。”黎明而候,客弃马及剑,偸其被与房内弊帚去。吏极讶以状白府,府使曰:“后必有推马者。”
过十馀日,果然。即捉告府,诘其由。曰:“我知礼人,顷见行客足茧,愍其为士人,借此马耳。”府使曰:“恶!夫人情重马,虽汝主借远道驰驱,或难之,况路人耶?其必有隐情。”曰:“其人作一札授之曰:‘我善监司,可传也。’且令我以此日推马于此。札尚在,非敢妄也。”遂取诸袖以进,而其文类篆,府使不能晓,秪惊异之。时谪人有解篆者,见其书,实匪篆,亦未能解。而其妻素心疾,符以治之。符人适到,见之能晓解。谪者窃问何说,曰:“此乃与方伯书,而备论前头世事吉凶。”噤不言。或云“谪者固得闻而惧泄”,人莫测其然否。而谪者妻疾发,财见其札,辄战栗症止,故谪者方藏去。其所谓投垣书,府伯觅之,终不得。时庚辰秋云尔。
次女永丰郡夫人训辞
编辑女子之道,从人者也,有顺无违而已。今尔奉承君子,出入禁掖,惟当夙夜祗惧,一言不可轻发于口,一步不可率意而行。日复一日,惟孝惟忠,惟恭惟俭,惟尔之懋。倘或恃其光荣,愆其喜怒,以羞乎所生,所生之心,为如何哉?须体至意,罔或少懈,是余之愿。尔可不念哉,尔可不勖哉?
冢孙征华表德献甫铭幷小序
编辑征华表德曰献甫。盖孔圣之欲征于杞者文献,而献即贤也。作人而得为大圣所征,其为德之成可几已?铭以赞之曰:
猗征者圣,所征惟献。顾名思义,伊夏之宪。非修曷获?非学胡成?元服礼敦,表字嘉名。门户之重,立扬之休。期尔冢孙,嘏纯德周。
青白堂上梁文
编辑月钓云耕,晩计既同于嘉遁;山青水白,别业又占于名区。匪直耽奇,寔以取适。恭惟我伯氏渊深伟度,壁立高标。籍通天家,早膺归妹之元吉;志隘尘臼,久慕幽人之利贞。而浮生固称鲜欢,矧叔世更值多感。羞为钩曲,且保兰馨。归来桑梓之乡,俛仰烟霞之里。爰得我所,百年可以优游;孰知余恫?一念未忍永诀。肆歌乐泌之咏,亦汎上汉之槎。
惟彼斗迷之下流,实半木道;繄兹德渊之旁岸,尤擅江观。几度系缆于往来,恨无容膝于经宿。斯从龟食之兆,遂决鸠工之谋。茅诛数椽,侈玉川先生之屋;滩回八节,似香山居士之庐。远挹十二崇岑,近压前后大野。参差螺髻,呈秀色于窗栊;浩荡鸥波,送寒声于几席。噫流者峙者之交凑,喜青也白也之相宜。
朝晖夕阴,信气象之不一;秋凉春煖,抑变态之随殊。娱目无待于登临,会心有契于仁智。佳辰令节,伫看式䜩以敖;去路回程,奚但迺安斯寝?瞻神京而匪远,顾丘墓而托兹。天与其便,卜居何烦于詹尹;地因人胜,寄傲庶追于渊明。属举修梁,聊引短颂。
儿郞伟抛梁东,翠屏环拥插晴空。
闲凭乌几消清昼,时听流莺灌木丛。
儿郞伟抛梁西,渚烟汀树望逾迷。
朝来绿涨知经雨,多少渔舠劈浪齐。
儿郞伟抛梁南,野眺苍茫杂翠岚。
一座蒲团无俗虑,烧香终日等禅参。
儿郞伟抛梁北,苍松送响响幽谷。
何人佩壶笑相迎?野老村醪休道薄。
儿郞伟抛梁上,天光落潭浩相荡。
也知活水自源头,寸地由来觉清旷。
儿郞伟抛梁下,茶炉经卷自日夜。
可哂浮荣泡幻如,华胥一梦供高卧。
伏愿上梁之后,霞峯增秀,烟浪弥佳。修稧会于群贤,不让兰亭曲水;叙天伦之乐事,绝胜桃李芳园。
汉城府重修上梁文
编辑天枢居北,拱众耀之昭森;王都宅中,统八区之凑挹。繄兹京兆大府,实是邦畿本根。是以内史之称,逖昉周世;冯翊之号,仍闻汉家。沿求历代定都,举设尹职覃化。恭惟我朝,光膺骏命,诞受鸿基。协吉繇于二龟,维汉之食;收图籍于一署,自国伊初。立三卿而管治,分四掾而佐务。裁其控诉,置良民于无冤;掌其禁防,革顽俗而有迪。寔措治自近始也,其为任讵不重欤?矧我圣上,保民如伤,得人共理。谓辇毂为外服之则,弥慎厥官;而坊闾多力役之征,恒轸其恤。
肆今大尹李公,以矫矫之质,当翼翼之司。荷旷世之恩灵,慨然思效;起积年之隳废,夬尔改观。兹值政务之靖闲,爰敞廨宇之窄陋。盖苟完兵燹之后,馀六十霜;殆难庇风雨之渗,非一二处。改构尽不得已,重修宁可少徐?法饥岁之缮营,因彼乐赴;储不时之需用,非是举赢。轮焉奂焉,授役出量度之审;斧彼锯彼,僝工在指顾之间。允矣潭潭之居,俨乎渠渠之屋。非为观美,揆旧制而底成;戒或泰奢,式新典而无越。辰良兮日吉,栋隆兮梁修。
儿郞伟抛梁东,远峯苍翠入窗栊。
也知闾井无愁恨,咸囿薰风化日中。
儿郞伟抛梁西,平看列署瓦缝齐。
阴移庭树衙才散,凭案时听黄鸟啼。
儿郞伟抛梁南,木觅山光碧似蓝。
松桧苍然几虬甲,好和时雨送烟岚。
儿郞伟抛梁北,象魏祥云腾五色。
频祝丹扆效华封,千秋圣历无终极。
儿郞伟抛梁上,堂皇畏日犹清爽。
数行朱墨判斯须,不是官闲是治象。
儿郞伟抛梁下,昔时张、赵亦何者?
报主丹诚无古今,构厦还须要支厦。
伏愿上梁之后,皥皥王风,煕煕寿域。讼牒永息,赤县多让畔之人;穑事屡丰,紫陌有击壤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