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杨维桢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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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曹时复,以祖父《世谱》来告曰:“复以兵变去其乡,已十有七年,幸祖宗坟域先人某水某丘尚在。兵息,将挈家还乡。得先生一言叙其谱,庶吾某与后之人,不忘其先之所出、卒葬之岁月也。”

按《谱》:曹氏谯国人,自几世祖某徙居于汴,曾祖成之又自汴迁广陵之蜀冈。大父某,浙行省儤使。妣周、继王;宣使君卒,王以盛年守节。考某,翊正司照磨,赠爵奉议,汴梁路治中。妣霍氏、太康县君。太康君善理家,考游宦于外,子六人皆太康君力教而有立。长子时升,广帅府奏差,蚤世。次时泰,爵奉议,留守司经历。至正癸巳,某相奉诏招讨江淮海道,相择从者以时泰行。泰奋然无让,历险涉海,鲸浪猝作,舟覆而没。相闵其死忠,赠某官。妻郑氏,子一。次时益,翰林院典书,早有文名,三淮兵梗,奉母及孥脱难出虎口,辟地于杭,以疾卒。妻李氏,子三。次时晋,海道府掾,起漕抵京师,上多其功,赏官嘉禾照磨。道海还吴,值风,舟没莱州洋。妻舅氏霍仲皋女,通书史,喜读古孝义传,时贵人有闻其才,欲夺其志,誓曰:“曹氏世称忠孝门,妾敢如庸妇人,畔教苟夫两姓,以辱其门乎?”卒谢绝之。妯氏郑与李,闻其志节,相率守嫠而忘他志。李氏一子,力纺绩,资之出就外傅,使励学,罔队前闻人世胄。诸子亦相率有成。

三节氏胥有请于复曰:“愿归故乡,守吾舅姑坟墓,且使诸子有耕稼地,吾属死首丘,无纤毫憾。”复之归计遂决。行舟泊吾门,霍氏持茗且为吾老妻寿,后再有启曰:“某不幸三伯氏夭命而丘,嫂三氏同一守节,先生秉铁史笔,传信过国史,倘畀余论奖重之,非直三节有恩,曹氏一门其有光矣。”

铁史论曰:欧阳史著《五代》,死节臣不多见,得王凝氏断臂妻一人,特表以愧男子之不如者。今曹氏一门,男有没王氏,妇有守贞节非一人,得于丧乱流离中,皆不愧凝妻,代有欧太史,其不在列传乎?万一遗史氏,则吾录之以系诸曹氏谱,亦使亡国臣有不如三节氏者愧云。

今天子龙飞金陵,奄有四海,版图归职方者过唐越汉。兵兴以来,土田阡陌无定籍可稽,由是立大司农堂,庶土九赋九贡;又遣使行天下,以经界为重务也。而北庭黄侯万里氏在选中,分按华亭履田事。事毕还京,邑士朱辉为绘《田间竿尺图》,以见侯勤于王事而敏有成功也。持其卷来谒东维先生于草玄阁,求一言,以重其行。先生器其人品、才气、为相门之后,辞不获,为叙其事于图尾。又采民谣为诗一章,章八句。

侯前朝中书右相国孙、大参也速公之嗣也。让门荫于弟,自起身儤直,历太和县监、济宁行垣管勾,皆有体察。今以才干,履亩于松,其报最于上,所优赏爵秩,苟又分符三吴之地,吴民之所望也。侯尚以予言勉之。诗曰:

天子龙飞定两都,山川草木尽昭苏。三吴履亩难为籍,四海均田喜有图。海市鱼盐开斥卤,泖乡䆉䅉熟膏腴。赏功行见承殊渥,此地重分汉以符。

参政起北魏,而历代因之。我朝经纶草昧之初,设天下省署凡若干所,各以参相主之,名次丞相,而实则行丞相事也。嘻!方面之寄重矣。

茶陵陈公,由兵部尚书辍为松江郡守,未期月政成,天子又选升山西参知政事。濒行,索别于会稽杨某,某饯之言曰:“唐萧瑀参相事,太宗称曰‘瑀言事,不以利怵死惧,真社稷臣。’魏徵参相事,天下米斗三钱,太宗谓群臣曰‘此征劝我行仁义之效也’。今公在吴元初,以鲠正诤朝廷大事,不以死惧,参议朝章诏令律书纠正切劘,垂一代之大典。以平日圣贤之学,谈仁履义,匡弼帝躬务致尧、舜,此瑀、征之才之志也。天子简知,天下想望风采也久矣。山西创立方面,统州六十有三,为南北京腹地,天子时巡之所,首选重臣行丞相事,公当其选。吾见其益厉忠荩,以答重寄,劳徕流移,荐进遗逸,弓刀遗俗咸袭衣冠,入朝宿卫;群元仰给,至外户不闭,旅不赍粮,使洪武之治,出唐贞观之上。公称社稷臣,不在瑀、征之下,非某一人之望,天下人之望也。”

洪武二年九月二十六日叙。是日,松江通判方从善、推官孔道原、经历石宗亨祖帐西门外,举酒为公别,而令门生朱芾录予文为赆。

于友濠梁龚君希鲁,以文武才,屡奉天子命,出使思、播峒蛮等绝域,得其要领,还报天子。天子多其功,授中顺大夫、京畿漕使。秩未满,转指挥大都督使。都督昉于唐,行军征讨,在其本道者曰大都督,大都督带使持节者谓之节度使,外任之重无比焉。今制革,拒使节度使,在朝立大都督府指挥正、副,凡三十有六员。戚钺雕戈,山玄朱组,视古班仪为有加,非智足以参朝、义勇足以总师干、勋劳夙著者,不得居是选也。天子耳目官有不言者,指挥出使得言之。指挥之鲠正强直,且为天子信近臣,非特掌严环卫而已也。

希鲁以布衣,不十年处宥密,地位益崇,心愈下兢兢焉,无一毫倨气矜色。君子占其人,为右资之原德重器,而况足迹所历,博览天下之民风、吏弊。他日衎衎论奏,徐吐吾民不平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当,称天子信近臣,是在希鲁矣。希鲁行,索言以赠,于是乎书。

圣天子以南服之土地人民未复版图,不忍加兵,选通经练时事者喻威德,使归诸正。于是,王侯某以大司农司都事在选中。驰传至吴浙,省大臣谓,蕞尔之寇首鼠之日久,惧辱天子信使,留弗遣。又明年,省大臣承制,授侯判两浙盐运事,分司海上。灶萌卤插闻侯名,皆手额庆,携提老稚,欢呼罗拜,愿受其条教。退则更相告戒,惟令之。共修牢盆,积薪草,准法程石益拓,池荡相时率化,无愆阴奔湍。少一戾期,则各知赴功,以登岁课,鞭笞愁苦之声不闻。猜祸吏窟仓场者,奸无所宿。好哗者,或设诬辞污蔑侯,侯行愈厉,焚香矢于神曰:“某行负朝廷、欺民庶,神不吾祐。否则,有以直吾枉,粤晋而哗者死。”民益骇。嘻!凡为天子命吏,惟诚可以格天,微而至于昆虫草木,其感应捷若影响,况于逆虏乎?况于差丁乎?侯以中原世禄家,为朝廷风纪臣,不幸不扬声虏庭、喻祸殉国难。及司海上之赋,究治本而力行之,又不幸为猜祸者所害,遂矢于神,神报之若响。嘻!民可欺也,天其可诬哉?吾悼世之横吏,受方伯连率之寄者,欺公罔上,锻炼民以遂其奸。天若罔闻者,未定故也,定则宁有遗噍乎!吾嘉王侯之能以诚任诸己,又能格诸神,录其治行,为他吏劝云。

昔西门豹为邺令,魏文侯诲以就功成名之术无他,使其取诸人以为善而已耳。乡邑先受坐之士,必敬而礼事之,又使求其掩美扬丑者参验之。盖以幽莠似禾,骊牛似虎,白骼似象,武夫似玉,此物以似而乱真者。取人亦然,其得不审乎?

广陵盛侯彦思,二尹于华亭。下车之初,首询邑士之先受坐者,以师礼事之;其次可友者,以友义待之,又必于掩美扬丑者覆而信其人。其人之翻覆倾危者,远而去之如避仇敌。故其取诸人以为善者,不可数计,旁及乎方外之士,亦所不遗,故其为治最绩彻上府。民之颂声,不归令长,而归之二尹。一考之内,三易令长,如阅过客,而侯安于佐位,覆如令长,民恃之如慈亲恋恋焉,惟恐其秩满而去也。嘻!二尹之贤于令长也,可知矣。探其治本,则聪明不作,智数不自用,而为吾聪明智数者取诸人,如西门豹而已耳。彼三易如过客者,其道相反,故其优劣之判如此。上府才其能,贤其德,升以佐大郡宾省幕,又何过耶?

其去也,方外士自延庆而次凡十人,征吾文以饯别,故吾乐书其治,为侯之赆,且为他吏之劝云。

至正廿六年秋七月,东藩吴主行郡县团结之政,选使之郡,大参周公躬至嘉禾诸郡,而理问刘侯至淞江。侯集民高年,用酒食礼,推择为众所纲者万夫长若干人,下至队长若干甲,大小相维。叟赠以言,归为国主告:“古者团结之政,盖已见于管仲之理丘兵矣。仲之军令,始于五家之轨,卒伍定于里,军政成乎郊,祸福相共,缓急相死,此霸国团结民兵之法也。然王家之兵,莫壮于临淄。苏秦曰临淄之户七万计,下户亦三男丁,三七可二十一万。盖临淄之民素富而实,其俗闘鸡走犬、六博蹋鞠,车毂击而人肩摩也。故齐之国,以临淄而强,天下莫能当。世降五季,则团结御冠者,适以长寇,民有所谓白甲军者,又皆不受令于公家者也。梁贞明五年,吴团结民兵徒,保卫乡里。”

今侯以文武才略,辅国主之政,为国理兵,管氏之令,其有不可举行者乎?吾将叩侯:以吴藩属郡之民,如齐临淄者有几哉?不则吾惧所结者大抵五季之白甲而已耳。於乎,后世霸国,不患世无仲,而患无临淄之民也。吁,安得民如临淄者,与侯论伯国团结之政也哉!

参政不见官于周,起于后魏,隋唐因之,亦职相者或有不及,故使参焉。职虽下相一等,而抗其职者在焉,则贰台衡燮元化,盖亦行相事矣。参之位也,不亦重已哉?非老成有谟议、坚凝而劲正者,弗足以居之。

淮行省在吴门,太尉张公实领之,参预其政者或出自辟,而自辟者非一己好恶之利,亦公论之出也。秦陵余公希贤,尝以正谏居参谘幕府,谏有不从辄求去。凡上公府有大刑政、大典礼,必先预其议,反复裁订至当其可而后止,府中称骨鲠臣。予闻昔忠肃鲁公参大政,权贵人惮其骨鲠,目为鱼头参政。公以参谘府骨鲠参政相垣,其不为鱼头鲁公乎?然昔之鱼头,内忠于天子升平之朝;今公匡救于藩国反正之日,其纠拨乱邪,风力凛凛焉者,不又难于昔之鱼头乎?於戏!一邪正之进退,一国之安危系焉。惟公之系安危者,至以身之去就争之,吾见上公府之有人,而淮之民蒙利,利及以江浙之民者,于公是已。予辱与公友,乐公有操,而期公之有为,故叙以言之,公必有以证吾言之不人妄也。

府控牍官视大郡照磨官,不出吏部选,而二千石以宾礼礼其人者,为其赞治于二千石也。华亭以户口之庶,升松江会府,赋税输四十万。自淮兵度江,驻吴为方面,松以近辅雄紧为吴犬牙地,初以将官带二千石事,马步带法曹。迩者兵革稍戢,郡府还牧守,而别驾、判、推尚多缺焉。幕有提控案牍二,其分寄者,岂惟文案哉!官民僧道及海涂土田之赋,加旧十六,户口徭役、狱讼听断、营造供亿,亦倍蓰于曩时。虽府长得人,而幕佐乏材,长亦不能主辨,故其选也,必择才具绝人者居之。其责比古长史、司马,而功居半剌,其罢软不胜任者不敢觊而处焉。

邗城李君实氏,辍淮东宪史,居控牍于松,户口徭役、狱讼听断、营造供亿,加以一时浚河筑城、漕饷之剧,皆能相其府长,了于从容谈笑之顷,上不失责,而下不寡恩,野无怨声,府有坐啸,宜为长所宾礼,异于罢软不胜任者。今秩满去,长如失其友,寮如失其师,民父老如失其蓍蔡衡石。其行也,张于西关之外,父老谈道其能且贤者,谒文于会稽杨某,以祖之。予客松,耳目其赞治者,与父老之言合,于是乎书。九月初四日,其交承维扬秦文、绎彦思求书上轴。

昔孔门诸子言志,有勇士、有辨士、有圣士之分,而圣士始可为王佐才也。子路愿得白羽如月、赤羽如火、锺鼓者震天、刀槊者连地,将而攻之,前无敌国。夫子许以勇士者,其人也。子贡欲素衣缟冠,使于两国之间,不持尺寸之兵、升斗之粮,使两国相亲如弟兄,夫子许以辨士者其人也。惟颜渊异二子之撰,愿相明王,使城郭不治,沟池不凿,阴阳和调,人物繁阜,铸库之兵化为农器,夫子许其圣士者此也。

余为之慨然曰:“圣门诸子,不幸生于乱世,而有可以强兵、可以排难,可以宰天下而安百姓者,其才无不备。由、赐之强兵排难者,随才以见矣。大不幸颜渊之相业,不见于时也。吾叹今世果无其人乎?抑有而无国君以主之乎?吾不得而知也。乃者河南省察罕公,以天下大将军佐天子中兴,不远数千里起张先生某于天台雁宕之间。先生隐居避世,学颜渊之学者也。学颜渊之学,则志颜渊之志。今赴河南,繇之见明天子,将以颜渊子之望,望其王佐之治已。吾闻河南公幕府有君子营者五千人,奋长戟、荡三军,如由之能者,有其人矣。誊辨舌,伐甲兵,如赐之能者,亦有其人矣。顾未知销兵为农器,拨乱还王道者,有其人乎?无也?果无也,吾于先生属之。先生能展颜子之所能,使由、赐其人无以施其能,则河南之业成矣,先生之志行矣。慎勿曰兰茝不与鲍鱼同肆,皋夔不与逢比同时。”

会稽张宪与奉元赵信,俱游吾门。二人者,各负忠义之气、经济之才,而未遇大知己,以施诸行事也。

至正甲午,宪尝以布衣上书辨章三旦公,公奇之,列置三军之上,出奇料敌,言一一中,表为某官,非其志,弗就。乙未春,寇复陷常湖,又以策干苗部之总兵者,不能听,辄去。呜呜泣下,酾酒祝,期伟人佐世。太尉张公闻宪名,辟以行人,俾游说江东,且输平于淮安。来别曰:“宪行,必见察大将也,得吾师一言之教,宪有以藉于察公矣。”

予闻唐相臣裴度之佐主中兴也,延揽遗杰,恢复失土,入县瓠者以诉之勇,献德棣者以耆之辨,一武一文,各适其用,此所以成功之易也。今太尉,人期为唐之度也,豪杰归之唯恐后,顾得一耆诉已乎?倘得升,寇不足平矣。信既行,予以诉期之子。复踵往耆之所长,当属子已,子勉之。使大将之门三千客中十九人内,称有赵、张两奇士,岂惟光吾门也哉?

华亭倪中字德中,予在璜溪时,尝从予游于学,有异能解行,修志立一,时行辈推服之。至正壬寅,浙省贡士三十有二人,中名上游。明年会试,以病不行。今年丙午,会试于京,优其蹈海而来者,即奉大对,伦魁又不限南士,天子亲以制科策子大夫,询以时政之急,中以极言骨鲠应之。其为汉南弟一人必矣。

自兵兴来,士气不振将二十年,朝廷贡举未有卓然辈出,追隆延祐、泰定之盛;授牒以出者,类亡治状,至是羾牒换𦈡、更晋取逢、呼吸折节,以卖其所自出。若是者,岂徒辱科,其辱国甚矣!

自汉举贤良,荣以仲舒,而辱以公孙宏。唐举进士,荣以陆贽、韩愈,而辱于皇甫、王涯之流。宋举进士,荣以韩琦、欧阳修,而辱于丁谓、王介甫之辈。於乎!士之出于一日场屋言辞俯仰之顷,遂为天下后世成败毁誉之系如此。此今天子之厉精发情,而亲策子大夫,务得真材之用也。甲上第(句),科以之荣、国以之华者,吾有属于中矣。中尚以予言勉之,期无负于师,无负于明天子也。

天下钱粮计所百万,而吴为最。吴州辟计所百所,而松为甲。淞两邑华亭、上海,岁亦一百五十馀万。自张氏来,兵赋繁兴,民力单矣。重罹钱氏之祸,群萌凋丧,流走者十六七。今逢圣明,统有南北,首立司农,经理土亩,慎选守令,申以农事,所重在乎国赋也。守令于淞者,往往如履陷阱,则以民贫赋剧,律之簿责者甚严,而恐恐乎咎之及也。

郡守林公,下车未遑他事,首以国赋为第一义;攸属之官,与以期会,申以赏罚。而华亭主簿张侯明善所分堡社,督力有方,独奏先集之功。堡父老无怨言,且群谒铁史先生,乞文以送之。予喜侯为曹濮公卿之胄,青年敏学,有治才,盍侈之言,而况重以群公之命?遂为叙其事而以诗四章。

淞租一百五十万,比似他邦十倍过。不是乘除嬴缩妙,催科下下阱人多。

白粲红鲜百万艘,张侯三法独称优。黄堂赏罚明惩劝,彩帐旌功第一筹。

道不拾遗户不关,田莱尽辟驿桥完。金陵天使如相问,此是蓱乡好宰官。

风云有路开骐骥,枳棘无巢宿凤凰。东阁相君为座主,便从玉笋立朝班。

济南谭君清叔,由奎章阁属史授儒教,再转而为平江路知事。于幕员,在经历左,然吏抱牍进,不涉其笔,长不敢先事,故府中事无钜细,得持可否。君参幕员以来,议可赞不,咸一一当理。府疑比未决,辄就谘访。吏伏民隐未露雪,又能发白之。同列风裁以君振,长官宾对以君肃,然犹以不得行平生志为慊慊。年考未满,而河南行省辟为属掾。滨行,吴人士为祖帐西风门,而乞余言,以为君赠。

予惟今之负才而仕者,往往限资格以为进退。而吏部以恒格外崇选用之科,或一再岁辄迁;甚近者或七八月、四三月,未尝有及考者。吁!用贤法当尔也。今谭君暴起身阁史,不二十年,跻七品秩,赞留守,佐行垣,非其才名、操行足以遭于时,而行丞相府又推中朝选用之科为急贤之务,曷致是乎?

夫河南为省,控要会于四方;礼乐文物,海内之所瞻而尚焉者也。君出赞,重裨政令,以成行丞相方面之功,亦可以少伸所用矣。用弥天声,弥振中朝,急贤者又以选用法拔而进之,由是以佐相府者工佐当守,以大流惠于天下,岂不在谭君乎哉?惟君益勉所至,以答所选而己耳。至正七年十月廿有二日序。

国朝入仕之门,莫尚进士科。然士之怀抱才艺者,不能人由科而进也,转科之业入司椟吏为起身者,制书亦许之。故儒者以司椟吏积劳而阶于宰辅者,亦往往有焉,不必其劣于进士科也。

华亭陈汝嘉世业儒,始以文学自奋,踬于场屋,于是周毗陵郡侯薛公之辞,为司椟吏。及考,漕府复以汝嘉之才,复辟为案椟之司。今复书考,又将转之于帅阃。过此,则升省垣,入流品,官州县,而有民社之寄矣。

吾闻汝嘉之吏于郡也,廉而克勤;佐其守以行者,历历可称道。居漕府也,屡驾风舶涉洋海,周之以智虑,济之以忠诚,故调粟至京,如履砥道而往。功捷而数亡折阅,上所眷其劳,而赉之者甚厚。

呜呼!以汝嘉既往之行观之,则将来之绩盖有可言者已。汝嘉年方强,而志甚远,循格而进,都穷秩、食厚禄,可指日俟。况其材实益茂,声猷益大,执政者一汲引之,逾资级而上,则世之以司椟吏起身、阶至宰辅者,吾不敢以之期汝嘉乎?惟汝嘉之毋曰,吾不得上赐进士出身,为儒者诟病。吁,彼进士出身,庸讵知其踣而不得峻跻其格极者,又岂少也哉!

其行也,吴之大夫士咸赋诗以饯之,而取余言为叙首云。至正七年秋八月廿有一日。

番阳陈君仲刚,由贵溪主簿迁浙之龙头盐司丞,见余钱塘。以余尝令于亭,请曰:“君独无言教我乎?”余曰:“治莫难于亭也久矣。治农者,农出租税视旱涝有所蠲置,治亭者异是。岁集盈数,约以三伏,伏计以旬,旬亏则簿责,岁亏则禄夺爵贬,其著为令甲,虽饥馑之年、雨涝之月,不得以妨工控诉。此职于亭者之难为也。漕府飞符蚤夜下,督责吏火急如律零,吏鹰击毛挚征其私者甚于公,而亭益惫矣。亭官出语为亭地,即以格令甲坐之。即坐,又不得损职去,被系徽缠,如胥靡之徙。故职于亭者,往往不得不蛟蜃其性,牛羊其民,人苛诛趣办,以为奇功,且可擅名声资进取。岂弟仁厚,务为善政,覆不足为贤,而重得咎祸,然则鹾无善政,势端使然也。君岂弟仁厚人也,善政施于贵溪之民,而移之于亭,得无法乖其政、势格其志耶?然而君子为政,与其不得誉于上,或者苛诛趣办为奇功,不知其下之病而上之累益甚矣。故鹾病至今日而极,非亟理其本,虽管、桑不能善其后也。大司农方思治病之本,减估直以通民食;蠲羡额以纾亭力;截日更新吏,专选廉良,勿俾奇刻者重病之。君新吏也,奉法顺流,与亭更始,善政之行适会其时矣。司之令豫章胡君,余所善,更以余言讲求其本末。异日课浙鹾最者,不与龙头第一,将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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