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柏轩先生文集/卷二十七
杂著
编辑沙上记闻
编辑载圭纳拜。先生命坐曰。子之远来奚以。对曰愿闻一言之教。曰吾无所教。每有愧于远方来者。借以古人教人者言之。一病有一药。各治其病。今一见其面。而有何可教事。读书欲以知古人用心言行。反身以践其实也。必曰某书有曰如此。而吾心之所知。不能如此。又恐或不必如此也。某事有曰如彼。而吾身之所行。不能如彼。又恐或不必如彼。然后随问而答之。对曰侍生前此非不读书。不能如是检察。而但所谓书书我我也。曰此或无怪。久事举业。又年少。必非自谦而然矣。若有志于为己之学。舍置前日所读书。若童蒙初学样。心究而身軆之。对曰敬奉教。敢问先读何书。曰西汉之时。童蒙初学。必以孝经论语。至于羽林之士。皆通焉。对曰敢问读书。先须收心。当用何诀。曰屈伸惟臂。反复惟手。操则存舍则亡。操舍只是一心耳。看佗不是处。便有个是处。看佗舍亡处。便下操存工夫可也。又曰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君子儒为己者也。小人儒为人者也。学者所当深察焉。对曰谨奉教。
先生曰。举世专尚科学。所谓读书。志在射利。工于寻摘。是以诵习虽多。而其志益丧。其心益荒。对曰然则科学不可为欤。曰岂可若是之断言也。其中有道理焉。夫学非专读书之谓。然不读书。又无以知为学之方。人君思欲人人读书而知其方。故科举之所以设也。国君既以科劝人。为吾君之民者。岂不赴举乎。然以今世观之。汩于名利。所谓以士为名者。窃近权要。吮痈舐痔。恬不为耻。扬扬自得。反夸张于人。人亦不以为鄙。望风叹羡。其身不可为则劝责子弟。遂送子游京。若稍有所见者恬静自守。则众口咻之。此甚可恶。亦可哀也。噫。关节奔竞之弊。古亦有之。而未有如今之伤风败俗也。夫得失有命。岂尽由是乎。不此之为而赴举焉则似可矣。对曰才气过人者。学问之馀。亦可兼治时文。才不逮者。有志于学。而又从事时文。则恐学问举业。两无所成。且科学虽专心致志。期于实才为名。则亦为极难柰何。曰此在自量为之。若不能兼治。则从其志之所好。
先生曰。若要为学。先要立志。志不可以徒立也。在于致知。致知之要在于思。而思之有道。必曰万物之中。惟人最灵。最灵者何故。深思其最灵之所以然。又必曰人于世。或奔走于软尘驰逐之间。或流入于异端妖妄之域。或有诗酒行乐。清闲自高者。或有读书求志。赜圣贤立言之本意。竆天下之义理者。何者真可学。何者真不可学。深思其可学与不可学之所以然。则知可至而志有定。子归而思之。若徒曰立志。则为外物所挠夺。不能持三日也。对曰每静坐读书之时。一念无定。妄意逾分。欲除不能。此又柰何。曰此是通病。随其端緖。察其所念者。出于义理之正乎。人欲之私乎。私则用力拔去。久当有效。
先生曰。君家多有书册否。对曰无几焉。曰有朱子大全,近思录否。朱子大全。是知旧门人难疑答问者。于学者用工最紧。对曰有近思录。而朱子大全无有焉。曰或近处有之乎。姑为借看。然非自家所有则借来还送。非一览终身不忘者。难可为也。因拈示朱子答朱朋孙书曰。此读书法。子其观之。拜授而退。
先生曰。子家势何如。对曰贫。曰贫甚而不可为则已。若少有馀力。则构一间闲屋于静处。无使外人出入。一日安静端坐者三四次。沈潜竆究者三四次。则自然善工夫多。
先生曰。近来学者多用工于太极之妙,大衍之数。既以自治。又以治人。此鲜不为手不知洒扫而口谈天理者也。尧舜以下群圣相传以有天下。至孔子不得其位。与三千弟子讨论讲习。圣人之教人。可谓详且尽矣。而无一言一事之语及太极。至晩而喜易。始言太极。以此言之。非初学之所急者明矣。近思录教初学。而首卷记太极图说及阴阳性命之说者。特使之知其名义。有所向望而已。非欲即此而专力也。第二卷载读书法甚悉。可细究也。对曰谨奉教。
先生曰。子顷云一念无定。妄意逾分。除却不得。吾略已言之而有未尽言者。对曰愿安承教。曰论语一部。皆学者切己之言也。篇终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君子与众人。其性一也。而众人之为众人。由其外物夺志。汩于利欲。不知有命故也。子以有命二字。把作平生第一符。子读西铭否。岂不曰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乎。令命也。能顺从天命。则子亦可为天之伯奇也。又不曰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乎。于贫贱忧戚。随遇随安。则安知非玉子于成也。庄子曰人子之于父母。东西南北。惟令之从。人于阴阳有甚焉。阴阳天地也。天地之命。安敢不从乎。邵子曰。已至死生皆处了。自馀荣辱可知之。盖死生皆以命处之。则何事能动心也。陶渊明曰。哀哉韩生。竟死说难。说难韩非所著书也。其意专以说人为主。而韩非竟以说人忤旨死焉。故渊明之言如此。盖韩非非言之未能。巧之未尽也。皆有命故也。子其念之哉。验之吾身。亦有可言者。吾少时尝赴举。或中或不中。又多病。几死而复生者四五次。至于老。忝非分之恩命。盖赴举而中命也。不中命也。多病命也。病至于死命也。几死复生亦命也。老而受恩命亦命也。人之一生。莫非命也。既知有命。则岂敢妄意违命。得罪于天也。子其勉焉。则可以为君子也。起而对曰。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先生曰。吾闻岭南多西学云。果然否。对曰尝闻之矣。曰其学也云何。对曰不见其学之书。又不见其学之人。不能知其如何也。曰死后极乐之说。似同佛学。而其妖妄奇怪之术。又甚焉。其未之闻耶。对曰槩云如是矣。曰其学也。有宗匠焉。有徒弟云。此亦然耶。对曰亦闻有是矣。曰盖惑于是说者。皆有怕死之心也。死生命也。假令得其奇怪之术。升天驾云。呼神役鬼。死命至焉。则乌可免也。近来卜筮者必称郭璞。而避凶就吉。未有如郭璞者也。然郭璞竟死于卜筮。岂其术之未至也。由于死命之不可免故也。以此言之。怕死之心。不可存诸胸中明矣。子于此等处。动心否乎。对曰虽未知其术法之如何。而亦知其虚诞妖妄之甚。故平日有人说到此等。则必拒而不听。于此必不动心也。曰姜太公,张子房,诸葛武侯数人。能逆而知来。坐而致远。或以此等术告之。则动心否乎。对曰此事惟才智明达者能之。自知其才之至钝。故不能意到于此也。曰固守此心而勿失也。
先生曰。岭南先贤辈出之地。宜有遗风之尚存。人心陷溺。莫今世若。间有有志之士。不与世推移。则群聚而嘲笑。故恐乖于众。不能自守。此湖南人之大病也。子若有志。不为他人言所动。仰尚先贤遗风也。岭南土风淳实。故凡事期至究竟。子其勉哉。
留五日告归。先生曰。子顷见朱书。可以自知矣。读书切忌贪多。务得必要精熟。常常照顾前后。吾近来看书。一朝看过数百行。而掩卷则便茫然。少时读书。常照管前后。故至今在胸中。盖贪多者无益。致精者得效。遂书照顾后面切忌贪前八字以赠曰。近日所言。可记念不忘否。书此以赠别。因此不忘所言则幸矣。〈右甲子所闻。〉
载圭问学礼之要。先生曰。礼当遵守先贤见成之论。不可妄以己意创起也。或有泥而不通处则柰何。曰师其意。不师其文可也。
问。深衣制度。自家礼以后。诸儒之论不一。何所适从。先生曰。如欲衣深衣。当依近世黄掌令所编书而制之。黄掌令所编其制何如。曰今未能详记。盖辑诸家之长。非偏主一说也。家礼之制。佗无可疑。但前后幅数皆同。而前则两襟相揜。不能无牵拽之患。此一节最不可晓。曰若无此患。岂云有疑。从家礼则有疑。违家礼则不敢。吾于深衣从康节。
问。先生于人家文字。不肯泚笔。虑其见欺耶。先生曰。吾于赞美文字。舌梗不能言。
问。性理等说。非末学之所可得闻。而书中所言。参半是此等说。既读书。不得不思辨。而以前圣贤之言。观近世贤儒之论。则近儒之论。或有大可疑处。以微末后生。妄议先贤之论。有所不敢。故欲禀正而嗫嚅不敢也。先生曰。某贤某说。为大可疑。第言之。南塘说大抵多可疑。南塘论理。每归重于气。而理则随而乘之而已。如此则理非气之主。而为孤寓可怜之物。岂非大可疑乎。曰君何为发此言也。诚是意外。瞿然而起曰。非敢以南塘为非。特知不及故疑之矣。曰吾非以君之疑南塘为可骇也。特吾创闻于今日故云尔。吾尝答权信元书曰。改头换面。为寄寓可怜之物也。今君言如此。可谓不约而合。又曰南塘筵奏论东方道统之传。而单举栗谷,尤庵。直接朱子。不言退溪,沙溪。此亦不敢知者。东方学术。至退溪而始正。礼制至沙溪而始明。皆破一世之聋瞽而大有功于吾道也。
问。气有尽时。理无尽时。若理也惟气是从。则气尽时理亦尽。凡物之往来屈伸始终。皆气之轮回而非理之无间断也。先生曰然。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其所乎。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此庄生说也。今之儒者开口便笑庄生。然何曾梦见得庄生此意耶。
问。圣人言太极生两仪。是太极已具两仪。两仪于是乎生。程子冲漠无眹一段。亦此意也。南塘三层本然之论。其语意似不如此。太极自太极。五常自五常。有彼此之别而无一贯之妙可疑。先生曰然。圣人明言太极生两仪。而世儒或有言理不生气者。非怪底事耶。
问。闻讣后时者及丧后立后者。其二祥之祭。计初再期行之耶。计闻讣行之耶。朱子答曾无疑书曰。练祥之礼。当计成服月实数为节。其间忌日。却须别设祭奠。始尽人情耳。沙溪引之于备要。则当计闻讣行之。而后儒之论。亦有不然者。引小记祭不为除丧与曲礼死与往日生与来日之说而言之曰。二祭岂为除丧而退行乎。生死之与往来日本不同。祭除岂可不异时乎。小子之意则以为小记之说。只明祭除之各有其义。盖以祭除同日并举。而或疑祭为除丧而设故云然。曲礼云云。盖以成服在死之第四日。而犹言三日者。死与往日。生与来日故云尔。恐不可以此而祭除异时也。未知何如。先生曰。朱子有言备要亦然。从之似当。
问。乡有以父命出后叔父而服叔父三年者。后读礼书。以无天书。罢继还本宗。乡议目之以败伦。而载圭以为礼则然矣。未知何如。先生曰。此人其谁非之。其有所受也。慎斋与尤庵论此。慎斋言不必然。尤庵据经力辨而归一。此人其谁非之。然时有古今。尤翁时立后而无礼斜者鲜矣。今则有礼斜者鲜矣。以无礼斜。一切罢继归宗。则生有子而死无后。终身父事而一朝为路人。滔滔者皆是。恐亦有关于风化。父命亦重也。以父命出后服丧而后。私自罢继。亦不重难乎。若尤翁作于今日。则恐未知其断然必使罢继也。又曰惟人君代天理物。可以继绝。其礼甚重。而今世继绝太轻。甚或有鬼神出后者。或有梨木接柿者。伦纪可谓荡然矣。吾平生不喜为人家文字。而惟族谱序。谓为之或无妨而为之矣。今而思之。此则尤不可为也。大抵今之乱伦败常。其源由于继绝太轻也。诚可寒心。
问。朝廷命撤域中院祠。士论甚咨嗟。得失何如。先生曰。祀典极重。非有功德于民国者不可。今之书院。多出于子孙之私尊。而殆乎家家有之。且书院之设。为讲学而祀贤次之。今弦诵绝而为酒食游戏之所。蠧国而病民。子以为有王者作。则在所益乎。在所损乎。〈右辛未所闻。〉
载圭将谒师门。许友愈录寒洲李丈互字说以示之曰。禀质间席如何。其说大意以为理发元有所随之气而理为主。气发非无所乘之理而气反重。故谓之互发。引阴阳互藏文义互看之说。以证互字之义而明其非迭发之谓矣。先生览讫。手指理为主气反重二句而言此人亦知理气无互发之义。而如此分疏。其情亦可谓戚矣。
载圭以四端理发七情气发之说为问目呈上。先生览毕。手自点批于凡发皆理之发而其气发云者。自已发后去见佗如此。曰此数句语。甚合吾意。
祖丧中父卒。则为祖服制。先儒所论不一。载圭以为当代父服重。而不可以承重服之。代服者代其父未毕之礼。而依退溪沙溪之论。继服馀日也。承重则当如通典所论彼丧虽杀。我重自始而更制远月也。更制远月则致死之不仁也。继服馀日则不忍致死之。又不致生之。仁且知焉。知代服之非承重。则不可以适孙不传重为证。不可以父卒然后为祖后为言。不可曰夺重也。不可曰变在也。不可曰二主也。以诸儒同异之论。层节繁多。故设为或问辨论。以俟讲质。至是呈上。先生览毕曰。所言皆吾雅见。而又极精详。又曰礼者理之节文。先究经子以明义理。然后乃可学礼。若猝入聚讼之中。其何以辨之哉。〈右乙亥所闻。〉
问。朱子曰学者于是非之原。毫厘有差。则害流于生民。祸及于后世。今世主气之论。其于道理之原。所差已非毫厘。则其害将如何。先生曰。古有三夺。今有四夺。妻夺夫位。臣夺君位。夷夺华位。三者天下之大变也。而古亦有之。今也气夺理位。则彼三夺者。是次第事。
问。明德是理是气主心主性之说。歧而不一。恐皆未察乎传文明命二字而然也。传所以释经传之天之明命。即明德之注脚。先生曰然。然则天之明命。非理耶。理之在人为性。则明德毕竟是性。曰明德者天命之全軆在乎人者。是之谓得于天之本心。心性本非二歧。
问。纳凉私议篇末任鹿门云云。其言则是。其所言之意则恐与先生本旨迥异。而终不出湖洛之见也。尝见鹿门说一段。有曰盈天地间都是气。无一席可以安顿理字处。就气之自然能然处而强名之曰理。若是则其所论命与性与道之同异者。无乃就气之同异处而言者耶。先生曰。苟能于道器之分。截断得上下分明。则谓盈天地都是理亦得。谓盈天地都是气亦得。而但其语意殊非所以说理。似是脱不得湖洛窠臼也。又曰圣贤眼中。盈天地都是理。众人眼中。盈天地都是气。鹿门之见既如是。则合有一说于所引鹿门说一段之后以辨之。先生曰。既曰得一段于碎纸中。又恨其未见全书。则但取其一言之合理。而非与其正见者。自可知矣。
一日陪先生。风乎野外。还至村后大树下少憩。顾眄若寻可坐处。载圭指树下大石曰平广可坐。曰恐是洞神祭坛。席地而坐。载圭不觉竦然。君子之敬鬼神谨细物。固如此也。亦可见戒惧之须臾不弛也。
夜侍坐。语及太极图说。先生曰。自知者观之。则先天一图。已尽之无馀蕴。濂溪图说。亦无事于作矣。敢问何谓也。曰先天图两仪以下。皆有象画。而太极则无象可画。只书太极二字。而两仪四象八卦。皆自太极中出来。则太极二字中。已具两仪四象八卦之理。此所谓无形而为有形之主。对曰两仪四象八卦。固已具于太极之中。而太极亦不离乎两仪四象八卦之外。则两仪四象八卦。无往而非一太极。图说阴阳五行男女万物。只是一样圈子。个个圆活。此非发先天图之秘耶。曰此则然矣。图说正为无知者而作。不得已也。后儒之喜作图子。是无事中生事。〈右丙子所闻。〉
朱子答徐子融书曰。气质之性。只是此性堕在气质之中。随形气而自为一性。正周子所谓各一其性者。向使元无本然之性。此气质之性。又从何处得来耶。谨按朱子此语。分明是才说性不是性之意。固是气质性之正释。而所引各一其性一句。却就气质而指其本然之不外乎气质也。故其下即继之曰向使元无本然之性云云。其意岂不以本然之性不可离形气而求之。周子所谓各一其性。是本然之性。而亦非离乎气质者。向使无此各一之本然。则气质之性。又从何处得来云尔耶。徐方外本然而别讨个气质之性。故以本然之不离乎气质者。而明气质性之不外乎本然也。各一其性一句。即照应上文此性二字。本然之性四字。即接著各一其性一句者也。如此看。方是无亏欠。若欲执据此语而遂以各一其性谓非本然。则窃恐未然。先生曰。此段终涉牵强。且当置阙疑之科。又曰此是朱子说。故不敢舍置而留作商量。若出于东儒之口。则当归之于不可知之说。
诸家不细看中庸章句。各以己意牵合诸说之近似者。以就己见。遂使天命为虚位。偏全为杂物。而性命横决矣。章句曰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此两句十馀言。于理一分殊四字。可谓说尽无馀欠矣。各得其所赋之理一句。言理一中分殊也。以为健顺五常之德一句。言分殊中理一也。于上一句。可知所赋之理各有分限也。若一而无分。则各得二字。已不衬贴矣。于下一句。可见五常之德。人物无别也。若殊而不一。则五常二字。已涉儱侗矣。章句文章。曷尝如此哉。于此两句。看得分明。则同异之说。不攻而自破矣。或曰人物同五常。诚然矣。以各得一句为理一中分殊。则无乃凿乎。曰若无各得二字以分别之。则所谓同五常者。毕竟为不同也。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愚意各得二字。最为著眼处。曰各循曰各有。诸各字皆言其分殊也。命曰各得。性曰各循。道曰各有。性即命也。道即性也。命与性与道。只是一个物事。更安有间隔耶。
庸学或问言人物性偏全之分。必以形气言之。诸家异同之论。所由起也。窃恐不惟于本文看得欠消详也。盖于形气之所从来。未曾看得也。于此不曾看得。则于圣贤就气言理处。无怪其只将文字皮面上说去也。盖游气纷扰以生人物之万殊。其游扬纷扰者。宜其变幻无常。而彼必偏塞。此必正通者。孰使之然哉。理一中万分。各有准则。万殊之气于是乎生。而及其成就万象也。其通其塞。不得违越乎其准则也。既有是形则其所具之理。因各得其本分。而或偏或全也。形之偏全。分之著者。而耳目之所击也。偏全之性。分之微者。而见闻之所不及也。圣贤就气言理者。特因其可见者。以推其不可见者也。大学所以不曰竆理而曰格物者此也。苟能因其可见之形气。而深原其必通必塞之所从来。则所论形气者。其实即发明此理之分也。若曰无分之一。随形气而偏全。则岂朱先生本意哉。朱子以朝廷差除解命字。请复以此谕之。人君总庶事而朝廷有众官。贵而为公卿者。行公卿之事。贱而为胥吏者。行胥吏之事。彼公卿之事。非因公卿之官而始有也。人君所总之中。本有是事。故乃有是官也。既有是官。则是事亦由是官而在也。彼胥吏之职。亦犹是耳。故论公卿之事者。必举公卿而言其事。论胥吏之事者。必称胥吏而指其事。论性而即形气言之者。盖尝如此。若如诸家之说。则朝廷大小事。本非人君所总之事。而赖有百官庶司而方有是事也。百官庶司。本无受命之处而皆是自立也。可乎不可乎。然则其仅得之仅字。梏于形气之梏字。与夫无以充。不能通贯之说。皆何谓也。曰挑出而公共言之。则有分限而实无遮拦。即气而的指言之。则为偏全而气为匡郭。有分限而无遮拦。即一人而总庶事之说。所谓统軆一太极也。为偏全而有匡郭。即庶事由是官而在之说也。所谓各具一太极也。于一太极而得其一分。谓之仅得可也。以一太极而囿于匡郭。谓之梏焉亦可也。盖曰仅曰梏。立言虽若有抑扬。而其实则主同而说异。论人而及物。语势有不得不然者耳。至于无以充不能通。亦同一语势。岂可以此为无分之一。为气所拘而为偏全耶。既曰人物同五常。又曰偏全皆本分。同此五常而曷为而有偏全耶。虎狼之仁。蜂蚁之义。才有一点明处。倘非人则尽得五常之全。物则才得五常之一。是故谓之偏全耶。曰天下之理一而已。一者何也。五常也。五常之外。无佗理也。全亦五常。偏亦五常。五常之有偏全。犹人身之有短长也。同是人也。或有颀然而长者。或有矮然而短者。彼长者非独有四肢百軆也。此短者非不有四肢百軆也。总四肢百軆而方成一人。具健顺五常而方是一理。惟此一理。何物不有哉。若曰全是五常。偏是一德。则是墙壁遮拦之见也。五常岂各有窝穴而各生一物耶。五常者一理之条件也。一理者五常之总名也。有界限而无墙壁。有则俱有。故自仁观之。都是仁。自义观之。都是义。观佗一点明处。物之具五常。从可知矣。且既曰无以充其本軆之全。又曰不能通贯乎全軆。则亦可见本軆之未尝不全。而但无以充不能通。故谓之偏也。如具此四肢百軆而矮然短者也。若有才得一軆而无头无脚。块然一物。则谓之人乎否乎。然则无以充不能通。毕竟是为气所拘也。乌得为本分耶。曰本分无以充。故无以充。本分不能通。故不能通也。本分可充可通。而岂有无以充不能通之理乎。盖理为气拘。当各于其类而论之。众人之于圣人是也。驽骀之于骐骥是也。人之性本分皆同。而众人之异于圣人。气之拘也。马之性本分皆同。而驽骀之异于骐骥。气之拘也。气之所拘。可变而化。故众人而克念。可以作圣。何无以充之有乎。驽骀而驯致。可为良蹄。何不能通之有乎。若人物则不同类者。终不可化物为人。其故何哉。分定故也。无以充者。终无可充之期。不能通者。终无能通之日。无以充不能通。非本分而何哉。有见乎此。则同异不须论。苦苦说同异者。岂非文字上皮面而已乎。先生曰。此两段说得精详可喜。今之读书者。大抵多不究皮里事。
或有来问明德者。辄以所答朴莹寿书诵告之。问者曰。然则明德毕竟属气分。甘露虽不可曰来麰。而节节推去。则毕竟生于来麰者也。倘非就气中别去讨至精至爽者。而谓之明德。如洛中先辈心字之说也耶。曰未也。若别讨个精爽。则岂云精爽犹是皮壳说话耶。但取譬经几重关。到明德之说也。问者尚不释然而去。盖此取譬一节。无怪其有是疑也。因此思之。单气字之单字。亦恐有后生之疑。若有难之者曰明德是合理气者耶。将何以答之。张子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也。以合虚与气一句。谓性是合理气者则可乎。理之具于气而谓之性。故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也。性情軆用之具于精爽者。而谓之明德。故斥单气之说也。先生曰。随语生解者。何足道哉。〈右三条丙子所呈问目。而丁丑进谒时口批。〉
物则赋不粹然底五常辨
编辑孟子集注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粹是驳之对也。为纯善无杂之义也。其曰粹然者。乃赞美其仁义礼智之纯善无杂也。然则人与物异云者。人则有是粹然者。而物则有不粹然者耶。其有粹然者则同。而其为粹然则异也。譬如月光之皎然则一。而窗隙之所受。有大小之不同也。水性之澄然则一。而盘盂之所储。有多寡之不同也。其五常之粹然则一。而人物之所赋。有偏全之不同也。若曰全是粹然者。而偏是不粹然者。则拳隙之所受皎然。而针孔之所受有不皎然乎。斗斛之所储澄然。而升合之所储有不澄然乎。既五常矣则无不粹然者也。曷尝有不粹然底五常乎。五常一而已。五常岂是和泥之水汩董之羹耶。然则语类所谓仁义礼智之粹然者物则无也一语。何谓也。此恐论人及物。语势有不得不如是耳。非谓有粹然底有不粹然底两个五常也。盖同一五常。而一中之分限自别。人物有五常一也。五常有偏全分也。岂可以分之殊而疑于一之同乎。方论人之五常粹然而以及于物。则人物之为性。固不同也。物虽有仁而不如人之仁。物虽有义而不如人之义。谓仁义礼智之粹然者物则无也亦可。物之有仁义。虽是一点明处。亦是天命之本然。谓仁义礼智有不粹然者则不可。且粹然者人与物异一句。与蠢然者人与物同一句对下说来。其同者蠢然者同。则其异者非粹然者异乎。大小不同而月光之皎然则一也。多寡不同而水性之澄然则一也。以其皎然澄然者之一。而谓无大小多寡之不同。则是一而无分也。以其大小多寡之不同。而谓有不皎然不澄然底水月。则殊而无本也。奚可哉。不粹底五常。先贤盖有是语。而寻常有疑。故姑录此以俟知者之驳教也。
以心使心辨
编辑心者统性情。而一而不二者也。释氏别以一心使此一心。心为二也。程子所谓以心使心。则以主宰常定之心。使其发出不同之心也。主宰常定者。权度之定于本軆者也。发出不同者。发用之应于事物者也。正朱子所谓以仁爱。以义恶。以礼让。以智知者也。以之者。主宰之妙也。爱之恶之让之知之者。即所谓使也。此心之所以统性情。一而不二者也。彼二此一。所指之不同。不啻苗莠紫朱之间而已也。同一句语。而奚以知程子之言必如此而不如彼耶。曰观其上下语意而知之。程子曰。人心须要定。使佗思时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又曰心谁使之。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其曰人心须要定者。以主宰常定者而言也。使佗思时方思者。以发出不同者而言也今人都由心者。言出入无时。莫知其向者人心也。今人都任佗而不知操存也。心谁使之者。因上使佗字而设问也。必设问而后言者。以明使之者非别有一心也。以心使心则可者。谓心之主宰常定。而思时方思也。人心自由便放去者。言无主宰以使之。则便放逸难制也。其语意犂然可寻矣。且释氏亦人也。其心曷尝有二乎。特所见者二耳。以一个心。便作二心看。故其学逆而虚。其机也危而迫。如以目视目。以口龁口。朱子所辨观心之说。已详且尽矣。盖心是活物也。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如手之不反则覆。如臂之不屈则伸。此君子戒谨恐惧。不敢须臾之或忽。而程子表章敬字。为圣贤相传之心法者也。所谓敬者。亦只是此心自做主宰。朱子所谓自心自省当軆便是者是也。非有二也。以程子之言。有句语字面之同。而疑其所指之或似。则濂溪无极。不免为老氏之见也。明道所谓生之谓性。遂入于告子之归矣。可乎哉。
湖上奇遇录
编辑郑斯文季方同门贤友。而未曾有一日雅。乙亥春。获季方书。书中诵师门之言。有曰义林载圭氏同姓居同名年同辈志同道。非偶然耳。盖致其眷意。而欲闻之而胥勉也。以季方之贤。而顾愚陋无似。何以得与之同。自得此书。竦然如负丘山。思季方益切。然地隔半千。曷日则降。是岁冬十月。余往沙上侍右也。为言季方先书之意。因付春间修覆未传者。既而有一儒冠。昂然其仪。温然其气。抠衣而进。先生色喜曰。奇事也。顾载圭曰此季方也。又指载圭而视季方曰厚允也。君辈所同者非一。而又同会于半千里之外。不约而合。如唱斯和。真奇事也。时雨雪。门无宾客。惟金友景范适来。与先生之孙会一。退而讲讨。进而质问。既昕且夕。忘寝与食。先生又以所著纳凉私议示载圭。相与反复焉。问对之从容。讲磨之深切。未始有也。及其告归也。喜玆会之既乐。怅前期之未易。翌年夏四月。往拜先生于珍原之寓舍。季方又至。先生莞尔喜曰。奇哉厚允之来。季方又来乎。人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远地相会。虽约亦难必践。今二子无是焉。而如形如影。会必同会。此是旷世奇事。不可无传奇一说。盍各记诸。遂拈韵各赋一绝。因窃惟念。圣人言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吾与季方。声气果有同者欤。不期求而相求。不期应而相应。何若是之不偶耶。在昔孔门诸子同学圣人之道。而其中又各有同焉。德行文学言语政事其科不同。颜闵之所同。游夏未必同。今吾与季方。同学先生之门。将谁与同归而不负先生莞尔之至意也。于此不同则向所谓同者。未足为奇。勖哉季方。砭我愚药我病。俾与之同归也。诗曰先书谅不偶。再会亦奇缘。先生莞尔笑。示意信渊渊。丙子维夏。郑载圭厚允书于学静山下。
勿斋节目
编辑一。每日未明起。整叠寝具。净扫室堂。〈无论冠童。轮次为之。〉皆盥栉衣冠。
一。俟师席起寝。盥栉以齿序立。恭行揖礼。因东西分立相揖。一人立于堂中。亢声读学规一遍。然后各就坐。
一。坐次各有定所。
一。读书必正容危坐。毋得相顾谈话。
一。食时必齿坐。毋先饭。饭讫毋先起。
一。食毕逍遥庭除或林坛。亦须缓步徐行。
一。日间写字必楷整。亦有限节。毋至妨读。亦勿放阙。
一。读书有疑。必箚记审思。思之不得则质问。凡所思得者及所闻者。皆箚记以俟后日稽考。
一。同学务相和敬。相规以失。相责以善。毋得有挟。尚气凌人。讥侮相谑。
一。一月分朔望二讲。就一望内所读。抽签考讲。
一。夕食后各诵所读书。至夜分乃寝。
一。师席不在。尤宜惕念。胥告胥饬。循蹈勿怠。
一。有时归家。切宜勿忘斋中之习。日用之间。正要軆验所学。
学规
编辑一曰立志。以道自任。希贤希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道不远人。为之在我。莫更迟疑等待。莫更畏难趑趄。
二曰检身。以礼自律。动罔或悖。○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足容必重。手容必恭。目容必端。口容必止。声容必静。头容必直。气容必肃。立容必德。色容必庄。
三曰主忠信。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为恶则易。为善则难。○人道惟在忠信。忠信所以进德。○惟甘白可以受和采。有基地可以筑宫室。
四曰厉名节。笃行所以立名也。守义所以崇节也。砥砺名节。此濂溪夫子之所以上接洙泗之统。下启河洛之传者也。○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
五曰正趋向。宗朱子而祖孔子。言言必求是合。事事必要是则。固守成法。循涂随辙。毋敢为创新之论苟异之行。至于我东先贤。则理学精微师退溪先生。经济规模学栗谷先生。讲明礼制以修人纪之功。慕沙溪先生。秉执春秋以严扶抑之义。法尤庵先生。○矢人不若凾人之仁。北辕必无适越之理。择术当慎所执。出门最怕歧路。
六曰辟异端。杨墨之害。甚于申韩。老佛之害。甚于杨墨。象山阳明之学。假儒文佛。其为害又甚于老佛。○洪水滔天。禽兽逼人。生民之害极矣。而夷狄横恣。则其害甚于洪水猛兽。今之西洋。夷狄之夷狄。而其害尤甚焉。○春秋之法。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圣人之法。邪说害正。人人得以攻之。若不能攻讨。又倡为不必攻讨之说者。是为乱贼之党。邪诐之徒也。○内而一念之发。外而一事之为。谨理欲之分。审邪正之几。如将快刀。截作两段。不敢有一毫自贷之心。不然是自陷于乱贼之党邪诐之徒也。
七曰立课程。自晨兴至夜寐。不可一息闲。亦不可一息忙。不闲不忙。立定画一规矩。莫或违越。如霍奉车进止有常。不失尺寸。○言有教而动有法。昼有为而宵有得。瞬有存而息有养。○寝与俱梦。食与俱咽。俛焉日有孜孜而勿求见效。